到东方天色微白时,荣越体力再好也有些疲乏不堪了。这样下去不行,看样子朱小肥真是气得不轻,铁了心要躲着他了。恐怕小胖子在外一人落单会遭遇不测,没奈何只好返回武馆,拜托武师们一同帮忙找人了。
……
朱小肥夜里折腾得也够呛,在草垛里一觉睡到大天光,直到有人来搬草垛才被惊醒。爬出草垛伸了懒腰一看,日上中天,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睡了饱觉补充了体力,朱小肥便继续往北走。只是,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了,好饿啊,到哪里找东西吃呢?他一边走着一边咬着食指馋涎欲滴地盯着路边卖吃食的摊挡看,步子都快迈不动了。
他倒是没想过荣越会急着找自己,那可恶的家伙只怕正忙着与苏大教头卿卿我我,哪里会顾得上他呢。
有一个卖包子的老妇人见朱小肥白白胖胖生得可爱,身上衣服料子虽好,却穿得乱七八糟,头上又挂满了稻草,模样十分落魄可怜,顿时起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拿了个包子往他手里一塞,“喏,拿着吃吧。”
热乎乎的包子捧在手里,朱小肥感动得热泪盈眶,道了声“谢谢大娘”,便忙不迭地狼吞虎咽吃起包子来。
看他吃得如此香,老妇人笑呵呵道:“慢些吃,别噎着。”
“小肥?小肥!”
咦,好象有人在叫他?
朱小肥正吃得不亦乐乎,突听有人唤自己,一时也没听清是谁的声音,当下不由一愣,啊,不会是那个大坏蛋找来了吧?
他霎时着了慌,低头便要往人群里躲,却被闪电般掠过来的一个人拦腰抱住,“小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声音再亲切也没有了,朱小肥抬头一看,正是二哥朱之仁,立时万般委屈辛酸齐上心头,张嘴便哇哇大哭起来。
朱之仁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连忙哄道:“小肥莫哭,告诉二哥,出什么事了?荣越呢,他怎么没跟着你?”
朱小肥满脸泪水哽咽着哭诉:“他,他欺负我……呜呜呜,他是大坏蛋……”
朱之仁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胸中怒意勃发,“岂有此理!”
轰隆一声,路边一堵院墙被震怒中的朱二公子一拳击垮,惊得周围行人纷纷尖叫。
66.报仇
见到二哥,朱小肥立时有了主心骨,本来举目无亲有家难以归的凄凉心情立时治愈了一半,哭号一场发泄了一通后,便继续将手里的半个包子吭哧吭哧啃完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
朱二公子的心哪,紧紧揪成一团,不过一个不起眼的素菜包子,自家小弟却当成宝一般吃得连点渣都不剩,荣越那该死的臭小子究竟把他欺负成什么样了啊!再看小肥满是尘土歪七扭八的衣服和插着稻草鸡窝一般的头发,犹如被人遗弃的小狗一般,更是惨不忍睹,于是忍着心酸帮他整理衣服一一摘下稻草。
打理好之后,朱小肥荣光焕发,又成了浑身贵气逼人的小少爷,向一旁早已看呆了的卖包子的老妇人道:“大娘,你的包子真好吃。”
老妇人半晌才呐呐道:“哪里哪里……”
朱二公子一看便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当下摸出个十两的银锭递到老妇人手中,又多拿了两个包子,然后牵着自家小弟的手走了。
那老妇人把那银锭看了又看,抖着嘴唇激动不已,原来那小胖子是小财神啊,果然是善有善报!
朱之仁牵着朱小肥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问:“荣越现在何处?”
朱小肥专心致志地啃着包子,心不在焉道:“在武馆吧。”
朱之仁没说什么,与朱小肥一道上了车,马车继续行进。
朱小肥将两个包子全部吃完,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才想起来问:“二哥,爹和娘还好么?”
朱之仁答:“还好,只是都很想你。”
朱小肥一听便红了眼圈,“我也很想他们。”
朱之仁摸摸他的头,“明天二哥就派人送你回去。”
朱小肥重重点头,“好!”
朱之仁又问:“青溪好玩么?”
朱小肥再次点头,“好玩,风景很美,小吃也好吃。就是一直没找到风柔,心里总是放不下来。”
朱之仁轻叹一声,真是好事多磨,朱家人已经将曲风柔视为未来的十少奶奶了,不曾想这位少奶奶居然被贼人掳去下落不明。
不过,朱小肥除了外在形象寒碜了一点,脸色却是有红有白十分滋润,比出门前还略胖了一些,看样子之前一直被照顾得很好,朱之仁稍稍宽了些心,否则若是黄皮寡瘦地回了家,还不得把家里人心疼死。
朱小肥离家四月有余,见到自家二哥有满肚子话要说,当下叽叽喳喳问起家中情形,朱之仁便一一耐心作答。
说话之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在帘外响起,“二公子,十公子,武馆到了。”
朱小肥先是一愣,继而挥着手连连叫道:“啊,我不要去武馆!我不要去武馆!”
见他好似惊弓之鸟般一脸惊惶,朱之仁心中再次怒意上涌,尽量温和道:“不要怕,凡事有二哥替你作主。”
朱小肥急得语无伦次,“我不怕……不是,我不想再见到他!”
昨晚那一幕想起来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朱小肥恨得牙根痒,已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某人,那就一定要坚持到底!
朱之仁这次可不会妥协,语气中不觉带上两分威严和强势,“听话,跟二哥下车。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们朱家的十公子。”
朱小肥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啊,那个大坏蛋欺负了他,他就不能欺负回去么?他要理直气壮地质问那个负心薄幸红杏出墙的恶人!反正有二哥为他撑腰,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当即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与二哥一道下了马车。
……
荣越一夜寻找朱小肥未果,不得已回了武馆,仓促间也不便向人透露朱小肥的真实身份,更不敢把事发经过如实相告,以免引起过大恐慌,只求爷爷告奶奶地拜托昨日见过朱小肥的十几名武师帮忙一起找人。
至于肇事人苏大教头,仍旧宿醉未消地在房中睡大觉。
众武师对荣越本就看不顺眼,哪里肯帮忙,只一心等着看笑话。荣越无法,只得忍着肉痛将曲家赠送的盘缠拿出来每人发了一笔辛苦费,这才劳动了一群武师的大驾出馆寻人。只是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武师们便有些不耐烦,纷纷转回了武馆。
荣越着急上火起了一嘴燎泡,担心朱小肥已经离开了南津城,便也折回武馆,打算骑了马出城追人。
刚刚策马出了门,就见外面停下一辆车体漆黑印着朱红印记的马车,显然来了朱家的主子。荣越顿时叫苦不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朱小肥跑丢了之后再来,老天爷你是铁了心要跟我过不去啊!
本待调转马头从侧路溜走,一打眼,车上下来两个人,当先一人威严沉稳步履如山,正是他生平最敬畏的朱二公子;后者白白嫩嫩圆润灵巧,却不是他苦寻未果的小胖子是谁!
荣越当即喜出望外,翻身滚落下鞍,连朱二公子也顾不得招呼,也忘了要避讳什么,只是抬脚直奔朱小肥而去,“小肥!你总算回来了,我找得你好苦!”
然而,朱小肥一见到他便反射性地往后躲,朱之仁面沉如水,一个箭步拦上前,右掌同时向前推出。
“嘭”的一声响。
在朱小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声中,在武馆门卫与几名武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没有半点准备,死也想不到素来宽厚待人、且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朱二公子会突然发难的荣越胸前中掌,口喷鲜血,飞出一丈开外。
朱小肥刹那间好似万箭攒心般痛到无法呼吸,整个人傻了一般呆在当场,周遭世界的喧嚣顷刻间变得一片死寂,眼睁睁看着荣越好似一片羽毛般轻飘飘飞起来,又重重摔落于地。那飞溅的鲜血旋即好似洒入了他的眼睛里,浸染得他眼底一片鲜红热辣,令他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事物,一时间天旋地转,恶心得直想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将他抱入怀中,抚着他的后背连声呼唤,“小肥,醒醒,快醒醒!”
片刻后,朱小肥渐渐从好似灵魂脱窍一般的状态中醒过来,对上朱之仁满含焦虑与担忧的脸,慢慢眨了眨酸涩的眼,茫然道:“二哥,怎么了?”
朱之仁痛心疾首,“小肥,你刚才吐血了。”
朱小肥这才感觉到口里的腥甜味道,却顾不得理会此节,只是脸色煞白,颤声问道:“二哥,你为什么要打他?”
朱之仁沉声道:“他欺负你,罪有应得,二哥只是帮你报仇。”
朱小肥再次傻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荣越欺负他,骗他瞒他,他的确伤心难过,原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再见他,后改为一辈子不原谅他,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来让他得到惩罚。他如何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受伤流血,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地不起?
他直着眼睛望过去,只见荣越躺在地上,襟前染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恐慌与绝望瞬间潮水般将朱小肥吞没,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一边奋力捶打朱之仁,一边发了疯般地嘶声大叫:“我不要你帮我报仇!我讨厌你!是你杀了他!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武馆里的武师管事与大小仆从闻听朱二公子驾到,俱都倾巢而出前来恭迎,便连苏子玉也被人从床上拖了过来,然而到得武馆门外,众人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荣越躺在地上生死不明,而他要找的那面团一般名叫杨小宝的小胖子则哭得肝肠寸断,对神圣不可侵犯的朱二公子又打又骂,状似疯狂。
不必说,将荣越打得吐血倒地之人定是朱二公子无疑,可是,朱二公子一向对那小子青睐有加,此刻刚到武馆,怎会突然间痛下杀手?而那小胖子又是什么人,居然敢如此撒野,而朱二公子也由得他放肆?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面面相觑心惊肉跳,无人敢问朱二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子玉更是莫明其妙,不明白自己不过多睡了半日,怎地一睁眼竟会发生如此血案,有心想要上前查看荣越情况,然而同样迫于朱二公子威严而不敢擅作主张。
眼见朱小肥哭得泪流成河浑身发抖,前所未有的伤心欲绝,朱之仁心痛不已,同时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当此之时却不便求证,只轻轻一掌击在他后颈。朱小肥哭声顿止,晕倒在他怀里。
武馆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行礼。
朱之仁摆摆手,将不醒人事的朱小肥打横抱起步入武馆大门,头也不回地吩咐一句:“找个大夫给他治伤。”
这个“他”不问即知是某人,苏子玉连忙应了,命一名管事马上去找大夫,又随便指了两名武师将气息奄奄的荣越抬进了武馆。
67.沉冤
黑雾弥漫,阴气森森,长着利齿尖牙的妖怪们群魔乱舞,叫嚣着“小胖子我要吃你的肉”。朱小肥独自一人慌不择路地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寻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保护神,无比强大,能庇佑他免受一切苦难灾厄。
忽然,前方的浓雾中现出一个踯躅而行的高大背影,是他!
朱小肥满心欢喜地跑上前,那人恰好转过身望了过来,脸色苍白,唇角含血,向他惨然一笑,“小肥,我对不起你,罪有应得,就让妖怪们把我吃了吧。”说罢迎着他跑过来,却一阵风般与他擦肩而过,笔直地冲向他身后追赶而至的一只足有一座山样大的巨型妖怪。
朱小肥讶然发现那只大妖怪长着一张人脸,非常熟悉,竟然像是……二哥?!
未等他惊讶完,那长着二哥脸的大妖怪张开山洞般的血盆大口,啊呜一声,将他的保护神整个吞下!
朱小肥肝胆俱裂地嘶声尖叫:“荣越!不要啊!荣越——”
“小肥,醒醒!”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朱小肥腾地一下坐起来,满头大汗,急促喘息,睁开眼睛,赫然发现那只吞吃了荣越、长着二哥脸的妖怪就在面前,他不由得再次惊恐欲绝地尖叫起来。
那妖怪连忙伸手将他抱住,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小肥,别怕,我是二哥。”
朱小肥狠命将他一把推开,蜷着身子骇然大叫:“你不是我二哥!你是大妖怪!你刚刚把荣越吃了!”
“什么大妖怪,二哥又怎么可能把荣越吃了。小肥,你做什么噩梦了么?”朱之仁莫明其妙,旋即心里一沉,豁然起身,糟了,小肥不会受激过度,脑子坏掉了吧!?
朱小肥眨眨眼,发现面前站的是个人,人头人身,而非梦中见到的人头妖身,脑子里一个激灵,终于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然而,梦里荣越被人头妖身的怪物吃掉是假的,现实中荣越被自家二哥一掌毙命却是真的,朱小肥想起了武馆门外发生的惨案,跟着放声痛哭,“你把荣越打死了,我不要你这个二哥!”
朱之仁头痛得不行,自家小弟小时候的哭闹他尚且顶不住,更别提眼下厉害十倍的歇死底里了,无奈只得低声吼道:“他没死,还活着!”
一声吼比什么都管用,朱小肥霎时止了哭,片刻后将信将疑战战兢兢道:“你骗我,我明明见到他吐了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之仁揉着胀痛的额角一字一顿道:“他现在就在自己的屋子里躺着,你精通医术,是死是活你看了便知。”
朱小肥立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朱之仁低叹一声,缓步跟上。
隔壁房里,荣越仍旧面如白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苏子玉坐在床边看着,修眉轻蹙,脸上掩饰不住的忧虑。
忽听有人奔了进来,苏子玉转头一看,是杨小宝——不对,是朱小肥,传说中在朱家地位直逼一家之主朱万年、被无数人捧在掌心里的、娇贵无比的十公子,而这位十公子头一天一直被他轻蔑地无视了。
苏子玉怔了一下,尴尬而无措地起了身,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
朱小肥见到苏子玉心里也很是别扭,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于是丢下苏子玉径直来到床边,把脉听心掀眼皮,片刻后喜出望外,荣越真的没死!
不过,虽然没死,却离死也不算太远,荣越心脉受损内伤严重,情况比当初跳崖后还要凶险两分。
床边小几上搁着一只药碗,里面残留着一点黑色的药渣,气味刺鼻。
只闻味道朱小肥便分辨出那是一剂护心理脉的重药,只是以荣越的伤势,只怕喝再多药也无法康复如初。他痛悔难当,满心凄惶,忍不住又伏在床头呜呜哭了起来。
苏子玉更觉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先前一番鸡飞狗跳后,他已经从几位武师之处了解了自己宿醉未醒时发生的事。他本是聪明人,由于自身的关系对某些事情又格外敏感,当下把事情真相以及朱小肥与荣越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眼下朱小肥伏在荣越身上哀哀哭泣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试问若无特殊的亲密关系,哪有主子如此厚待一名下人的。
虽然满心酸涩幽怨,但荣越之所以会中了朱二公子震怒一掌而身受重伤,与自己酒后失态纠缠荣越脱不开干系,苏子玉见朱小肥哭得伤心,忍不住低声道:“对不起。”
朱小肥闻言身子一僵,缓缓抬起身来,伸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不无别扭地哽咽道:“这,这也怪不得你,是,是我不好,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若不是他义愤填膺地向二哥告状,二哥也不会雷霆震怒,见到荣越后二话不说便动了手,将瘁不及防的荣越打得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