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肥正式向曲风柔展开追求之事不用一个时辰就风一般传遍了朱家本宅每一个角落,荣越自然也听说了。
当时他正爬在一架梯子上拿着锤子往墙上打钉子挂灯笼,突然有一名仆人跑过来两眼放光口沫横飞地说小肥少爷送了曲大小姐一束含苞欲放的桔梗花,曲大小姐晕生双颊含羞接过,真真是人比花娇美不胜收,转身就找了个贵重的古董花瓶插上供起来了,足见曲大小姐有多么喜欢小肥少爷送的花!
荣越听得浑身一抖,手里的锤子立时脱手直直坠下,差点将那兴高采烈散布消息的仆人砸了个脑袋开花。
那仆人如何心有余悸指着自己鼻子跳脚大骂的荣越根本没听进去,只是心里嗖嗖刮过一阵透心凉的冷风,小胖子,看不出来追人还挺有手段的嘛,居然会用送鲜花来讨美人欢心?!
荣越不知道的是,送桔梗花并非朱小肥自己的主意,而是他娘朱四奶的怂恿。
朱小肥在自己住的屋子后面辟了一块药圃,种了各类草药,其中就有桔梗。早上朱四奶见桔梗花开得正好,鲜灵动人,便瞅了个空子把朱小肥拖去,让他摘了一大束送给曲风柔。
朱四奶想得很美,曲风柔爱穿浅紫的衣服,桔梗花也是紫色,又是朱小肥亲自种出来的,意义非凡,保管小姑娘见了心花怒放感动非常。
药圃里的草药的确都是朱小肥亲手种植精心莳弄的,诸如浇水施肥捉虫之类的活计,只要自己忙得过来,也从不假手他人,每一棵都当成宝贝一样看待。现在一下子就要摘一把,而且目的只是送人看,而非采来入药,很快就会枯萎白白浪费了,朱小肥真是心疼不已。
然而,娘亲开口发话了,朱小肥岂敢不从,况且他也下定决心要对曲风柔好的,怎么能连一束花都吝于赠送呢,实在太小家子气,因此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着肉痛乖乖摘了一把送给了曲风柔。
殊不知,朱四奶这回好心办了坏事,这一招非但没能讨得美人欢心,反而让美人恨得牙根痒。
曲风柔平生最讨厌的花就是桔梗花,别人闻来清淡怡人的香味她却闻到就想吐,而且若是皮肤上沾了桔梗花的花粉,顷刻间就会起一片红疹,又痛又痒极其难受,要几日才会慢慢消退。
她当时接过桔梗花时红了脸不是羞的,根本是气的!找个花瓶插上摆起来不是因为喜欢,恰恰是不敢沾染敬而远之!若不是现在朱家,若送花的人不是朱小肥,她铁定要将那束桔梗花直接丢到地上踩成一摊烂泥!
她禁不住要怀疑,朱小肥是故意要让她难堪难受,早上那些对她殷勤体贴的照顾都是不怀好意包藏祸心的!
于是,曲大小姐本就对朱小肥的好感度一般,此刻更是刷刷降为负值。而当每一个朱家人都用看未来的小肥少奶奶的灼热目光来看她时,曲风柔止不住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恨不得马上从朱家逃离出去。
曲大小姐自身条件十分优越,但自问择偶条件并不算高,只需满足三个条件就有资格进入她未来夫君的候选名单。
首先,必须武艺高强,在江湖上要能进入一流高手的行列,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这第一条朱小肥就完全不符,小胖子半点功夫都不会,本身就是朱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若真在一起了,搞不好还要自己来保护他,那岂不荒唐!
其次,必须与她形貌相当,就算不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至少也要高大挺拔才是,走出去不能让自己颜面无光。而朱小肥个子比曲风柔高不了多少,又长着一张圆乎乎软嫩嫩的包子脸,虽然比曲风柔大两岁,但看起来更像是年纪较小的弟弟,而女人红颜易逝,相貌差距只会越拉越大,这如何使得!
最后,要能武也能文,既能舞刀弄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说精通,多少也要会一些,懂得知情识趣,如此日子才不会单调乏味。而朱小肥……算了,说出来的笑话是冷的,赞美人象是讽刺,二十岁的人有时候比十二岁的孩子还要天真,而且听说唯一会的只是医术,那就继续与那些枯燥的医书与没有生命的药材与伍好了,当她的夫君还是算了吧。
除这三个条件外,曲大小姐对未来夫君的身份和家世都没有特别要求,而这恰恰是朱小肥最拿得出手的地方,怎不让她嫌弃和鄙夷!
然而,现在毕竟是在朱家本宅,是个连她父亲都必须谨言慎行的地方,她更不能象对付其他狂蜂浪蝶一样叫朱小肥有多远滚多远,只能默默咬牙忍耐下来,暗自盼望武林大会早点开完,自己可以早点离开北安城回家去,从此离朱家小胖子远远的!
……
人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荣越就属于不可活那一种,明明听朱小肥亲口承认喜欢曲风柔,又听人说了他今日是如何变着花样向曲风柔献殷勤、而后者又是如何一一笑纳的,但若是没有亲眼见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于是,以前院某处排水沟被落叶堵塞需要疏通为借口,荣越混进了前院,一边拿着耙子在水沟里装模作样地来回划拉,一边用眼角余光到处搜寻那个圆润的身影。
不过,半天都没见到他想见的人,倒是看到曲风柔拽着她哥哥的袖子往园子一个无人的角落去了。曲大小姐脸上虽仍是笑意嫣然,但荣越怎么看都觉得生硬,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既然小胖子暂时不在,那听听这对兄妹俩谋划什么也好,荣越便一边继续划拉水沟里的落叶,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那个角落。
当近到一定距离,正好可以听到兄妹二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又不至于引起曲风劲的注意和怀疑时,荣越在水沟边一株大树后停了下来,屏息倾听。
“谁惹我们家大小姐生气了,瞧这嘴巴撅的,都可以挂油瓶了。”
“哥哥!你再说风凉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哥哥不笑了。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哥哥一定替你出头。”
“还不是那个小胖子,凭白无故送什么桔梗花给我,害我差点起了疹子,讨厌死了!他一定是故意的,哥哥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呃,这个嘛,他应该不知道你对桔梗花过敏才会送你的,不知者无罪,这次就算了吧?”
“哥哥,你怎么帮小胖子讲话,刚才还说什么要替我出头,都是骗人的!呜呜,哥哥好坏,我要告诉爹爹去……”
“哎,我的好妹妹,你别哭啊,哥哥错了,不该帮小胖子讲话,一定会找机会帮你报仇,好不好?乖,别哭了……”
接下来是曲风劲软语哄劝嘤嘤哭泣的曲风柔,荣越直听得火冒三丈,好你个曲风柔,竟敢嫌弃小胖子送的花!换作是他,别说起疹子,就是起满头包,他也心甘情愿收了!好你个曲风劲,竟敢报复小胖子!小胖子是谁都能欺负的么?问过荣爷我答不答应先!
34.暗战
荣越心里一喷火,杀气顿生,“啪”的一声,手里的耙子断为两截。
曲风劲立即沉声喝道:“谁?!”话音未落,人就闪电般朝荣越藏身的大树后掠来。
荣越心中一凛,刚被怒火烧糊的脑子马上清醒了,现在可不是和曲风劲硬碰硬的时候,昨晚才刚刚打过一场,现在再来一场肯定要暴露,于是赶紧大声抱怨道:“哎,这什么烂耙子,这么不经用,才使点力就断了。”
曲风劲奔到大树后,便见一名青衣小帽的仆人背对着自己站在排水沟边上,一边抱怨一边拿着断为两截的耙子愤愤地乱挥一气。
观其身形背影,曲风劲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便命令道:“那谁,转过身来。”
转你大爷的头啊转!荣越心里暗骂,面上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跟着马上低下头道:“曲大公子有何吩咐?”
曲风劲将他重新上下一打量,越看越觉得熟悉,“你不是那个叫荣什么的,跟着朱二世伯一道回来的小厮?”
荣小厮按捺着性子答道:“曲大公子说的不错,小的正是荣越。”
曲风劲也不知自己为何对一名下人会印象深刻,蹙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荣越将手里断开的耙子举起来,一本正经道:“回曲大公子,先前有人说这里有一段水沟被堵塞了,所以小的来疏通一下。谁知道这耙子太不经用,一下子就断了。”
曲风劲心中疑虑未消,正待再问,曲风柔也过来了。
刚刚哭了一场,大小姐脸上还有点梨花带雨的,她对荣越印象微薄,见他所在位置离自己兄妹二人刚才站立的角落不远,便担心自己哭诉的样子都被他看了去,当下又羞又怒,直接尖锐地质问:“你躲在这里偷听我们兄妹二人说话?”
荣越嘴角一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们兄妹俩若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躲到角落里来么?至于怕别人在后面偷听么?!
心里鄙夷着,面上却只能装无辜道:“没有没有,小的只是凑巧在这里干活罢了,现在耙子断了,正打算回库房重新换一把。”说着抬脚就要开溜。
这时,不远处有人迟疑地唤他,“荣越……”
是朱小肥。
荣越本来是专门来寻小胖子的,但半天没看到人,此际又忽然出现在面前,倒叫他瘁不及防,一颗心在腔子里乱蹦一气,好容易才定下神低低应道:“小肥少爷。”
他本来一直低着头,避免直接对上曲风劲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锐利目光,然而朱小肥一来,他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经过昨晚一夜未眠的苦思与彻悟,荣越再看朱小肥的心情与以往迥然不同。
朱小肥昨晚似乎没睡好,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青色,脸色也不如往日红润。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如何,荣越只觉小胖子一夜之间似乎瘦了一点,心口当即闷闷的不舒服。
朱小肥被荣越一眨不眨地盯得心里有点发毛,视线慌慌地避了开去。
曲风劲眉梢一挑,凭他纵横情场多年的阅历判断,此主仆二人之间存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
曲风柔可注意不到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担心刚才与哥哥的对话被荣越听到了,会向朱小肥告密。她倒不是惧怕朱小肥知道后敢把自己如何,只恐事情传出去后会破坏了自己在众人心目中完美无暇的形象,于是狠狠地剜了荣越一眼,表示“若敢胡说八道有你好看。”
荣越本就对朱小肥喜欢这位大小姐而此女非但不领情,还根本不把朱小肥放在眼里而不满,此刻收到警告的眼刀更是不爽,便略略勾起唇角还了曲风柔一个懒洋洋的冷笑,表示“我就算说了你又能奈我何?”
曲大小姐何曾被人如此挑衅过,何况只是一个低等的下人,当下柳眉倒竖就要发作。
朱小肥虽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看得出来曲风柔要对荣越不利,未及思索便本能地想护着他,于是赶忙道:“风劲,风柔,武林大会要开始了,我爹他们都已经到场了,我们也快些过去吧。”
今日是武林大会的第三天,大会的压轴重头戏也在这一天,曲风劲也有任务在身,当下不敢怠慢,应道:“不错,是要赶紧过去,耽误不得。”说罢也不管妹妹正与荣越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拉了她便与朱小肥一道走了。
荣越眼睁睁地看着朱小肥夹在曲氏兄妹二人中间并肩而行,心里既酸且妒又不放心,片刻后不甘心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武林大会的会场,继续以端茶倒水为名行监视偷窥之实。反正他现在就是个万金油,在哪里干活都解释得过去。
之所以说今天才是武林大会的重头戏,是因为这一天武林豪杰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以真功夫论高下。
无论是名门大派的杰出弟子,还是籍籍无名的小鱼小虾,只要上了比武台待遇都一视同仁,而且凡与会者皆可以向在座的任何人发出挑战,而对方无论在武林中名头有多响,地位有多高,都必须接受挑战,双方在上百位武林同道的监督与评判下,以点到为止不伤和气为基本准则,进行公开公平公正的比武。
每届武林大会都不乏有无名小卒挑落顶尖高手而一战成名天下知的神话,也有武学大家打败所有挑战者成功扞卫自己江湖地位的佳话,因此这一天的大会最刺激,也最有看头。
然而,对于从未学过半点功夫兴趣也不在此道的朱小肥而言,这一日与前两日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与其看一帮人乒乒乓乓呼呼喝喝地打来打去,他倒宁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药圃侍弄自己的草药宝贝们。
只是他娘向他谆谆教导过,想追求一个姑娘家就要尽可能贴身跟随,制造机会与对方多多亲近,尽可能地培养起两人共有的兴趣和话题,他便只好陪坐在曲风柔身边与她一起看人比武了。
不过,内行看门道,外行瞎胡闹,曲风柔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朱小肥却看得两眼转圈圈,连台上人用的什么招式属于哪门哪派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如何能与曲风柔找到共同话题,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都被曲风柔以“不要打扰我看比武”的眼神堵了回去。
正百无聊赖着,耳边忽然一热,曲风劲靠过来低声道:“小肥,听说你对医术和草药很有研究?”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朱小肥只觉得痒痒的,便笑着抓了抓耳朵,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敢说研究,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所以比较喜欢罢了。”
此时离得近了,曲风劲连朱小肥的小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真真切切,又眼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白皙耳垂因为自己呼出的热气而变得红粉粉的,跟着第一次发现小胖子笑起来左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边笑边说时一漾一漾的煞是可爱,心里一动下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借过,小心,热水来了!”
曲风劲的手刚伸出一半,就被斜那里冲出来的一个人打断了。
荣越提着一把茶壶挤入朱小肥与曲风劲中间,熟练地给桌上两只半满的茶杯添了水,然后殷勤道:“小肥少爷,曲大公子,要不要来几样小点心?”
好事被搅,曲风劲满心不快,沉了脸刚想说不必了,朱小肥却忍不住问:“哦,有什么点心?”
朱小肥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对小吃美食的热爱却一如既往。他本就有些无聊,加上吃早点时光顾着招呼曲风柔了,自己没吃两口,正觉得有些饿,此时一听荣越说有点心吃,便有些嘴馋了。
荣越十分利索地一一道来:“有紫玉糕,蟹黄酥,香芋卷,金丝烧卖和藕粉园子,小肥少爷要吃哪一种?”
这几样点心朱小肥还没吃过,听了口水都要下来了,忙不迭道:“都要,我都要!”
对面的曲风柔一听便丢过来一个鄙视的白眼,心里暗骂一声,猪!
跟着又瞪了荣越一眼,这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地在自己身边打转?难不成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荣越可不知道曲大小姐心里如何歪曲自己的,只是贪婪地看着朱小肥。
若在以往,小胖子要吃要喝时荣越也会骂他一声猪,然而时移事易,心境不同了,眼光自然也不一样了,此时他只觉得朱小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向自己要吃食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因此连回答的声气也不自觉柔了两分,“好,稍等一下,马上就来。”说罢迅速退了场。
朱小肥半晌还有点晕乎乎的,刚才,荣越,好温柔,一定是他眼花了……
35.点心
荣越说是马上就来,但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时辰。
朱小肥根本没心思看台上精彩激烈的打斗,直望得脖子都酸了,肚子里也开始咕噜噜的叫唤,也不见某人回来,心里便一点一点凉了下来,那人之所以跟他说了一堆没吃过的点心,只是想看他馋得口水直流的模样笑话他么?什么温柔,他刚才果然是眼花了,他果然又被捉弄了一回。
曲风劲见朱小肥神情黯然很是失落的模样,心里便有些不忍,附在他耳边安慰道:“那小子刚才说的都是南方的点心,北方很难见得到,估计他只是说着玩罢了。别难过,你以后若有机会到青溪城去我请你吃,青溪城的小吃在南方最有名,不止刚才那几样,还有许多别的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