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出书版)上 BY 泉凌波
  发于:2012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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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子我酒量有那么差,喝两杯就受不了?你个石头!太久没管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我才懒得管你,只是想到万一你老人家不幸去了西天朝见佛祖,别人问我,我可不想说是因为酒喝多了才去朝见的,丢

脸死了!」哥舒翰向来不照礼法约束自己的儿子,哥舒碧也习惯了和自己老爹戏谑,嘻笑一如同龄人。

正说话间,哥舒碧身后又走进一人来,衣着华贵,风流倜傥,听见哥舒碧这样说,很不满的重重哼了一声,「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酒哪里不好?你自己不也喝得高兴的很?」

「我可不像你一样,都快泡到酒坛子里面去了!」哥舒碧转身就和那人大眼瞪小眼。

罗紫卿一见来人便站了起来,恭敬的行礼,「汝阳王爷。」

「什么汝阳王爷,叫他醉鬼王爷!」哥舒碧白眼一翻,对罗紫卿道。

「错!」李琎晃晃手指,悠闲的表示反对,「本王是酿王,酿王!」

在座的人闻言都不禁一愣,还是一旁熟知李琎脾气的哥舒碧好心的解答。

「酿酒的酿。」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昔日杜甫《饮中八仙歌》传颂一时,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诗中「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

向酒泉。」所写的,就是眼前的汝阳王李琎。

那日哥舒碧贩酒回来,正好在路上遇到,酒香飘过,这李琎闻到不禁犯了酒瘾,他素来放浪形骸惯了,顾不得侍从脸上无

光的使劲扯他衣角,居然飘飘然的跟着哥舒碧的车队一路走来。而哥舒碧那时哪里认识这个要酒不要面子的汝阳王,以为

是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疯子,两人还打了一架。不过也是不打不相识,在那之后,机缘巧合,两人熟识起来。李琎虽然

贵为皇室子弟,但是素来不问政事,只要知道哥舒碧回来了长安,就会忙不迭的赶来翠涛居,连朝堂也不上。

哥舒翰听见是鼎鼎大名的汝阳王李琎,也起身行礼。

李琎连忙挥挥手,道:「在外我就是个好酒的酒客,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到了朝堂上再来说这些也不迟。」

「朝堂?」哥舒翰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李琎何等聪明人物,顿时猜到原因,「将军可是担心王公安危?」

「王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此次哥舒翰进京,定要力谏皇上,还王公清白。」

李琎闻言向哥舒碧看了看,哥舒碧会意,连忙把门紧紧关上,李琎这才开口:「将军可知,王公是因什么罪名下的狱?」

「不是那董延光自己没本事,反而诬陷王公对圣旨阳奉阴违吗?」

「这算不上什么大罪名。」李琎摇摇头,道:「当今天子最忌讳的,是朝臣与皇子结党,而朝中多数官员都上奏,说王公

与太子有来往,『欲奉太子』,这四个字就是阎王的索命符。」

「阎王?是李林甫吧?」哥舒翰皱眉道。

李琎笑了,「阎王小鬼,向来难缠,八成是王公功名日盛,让那『阎王』坐不住了。」

「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公蒙冤。」

一旁,哥舒碧犹豫着开口:「如今朝中大臣都是看李林甫的眼色办事,不如试试从杨家着手,花点钱打点?」

「闭嘴!」听见儿子提出这样的主意,哥舒翰忽然发火,怒道:「若是直道尚存,那王公定不会冤死!贿赂又有什么用?

「呃……」哥舒碧被抢白得无言以对。

李琎却轻轻的鼓起掌来,「久闻将军正直,真是一点也不假。」他说完旋即起身,微笑颔首,「我也该回去了,改日请将

军饮我府里自酿的好酒。」

哥舒碧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皱眉道:「父亲可知任青的事情?」

「我早就知道了。」哥舒翰点点头。

「他现在可是李林甫跟前的大红人!」哥舒碧咬牙道。

听见说起李任青,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安笙和罗紫卿也不由得对看一眼。

安笙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雪白的牙齿咬住唇,低下头去不出一声。

「这次王公的案子,绝对又有他在捣鬼!」

哥舒碧说起任青就是一肚子气,言语之间激烈了起来,冷不防哥舒翰猛的一声喝止了他。

「石头!」见众人都错愕的看着自己,儿子更是满脸狐疑,哥舒翰平静的道:「不该你问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说完,就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第十章

天宝六年十一月,玄宗皇帝在华清池召见哥舒翰,并任命他为鸿胪寺卿,兼西平太守,摄御史中丞,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

大使,充陇右节度使。

哥舒翰一夜之间,成为朝廷重臣!

就在此时,审讯王忠嗣的官员为了迎合上意,判王忠嗣死刑。

刚刚成为鸿胪寺卿的哥舒翰大惊,奏请皇帝,愿意用自己的官爵来赎王忠嗣的罪,并跟在皇帝身后磕头相随,言词慷慨,

声泪俱下,为王忠嗣申冤。

同时,素来不言朝政的后宫总管、玄宗的随身内侍高力士,也一反常态,力谏玄宗宽恕王忠嗣。

玄宗皇帝终于下令,饶了王忠嗣的死罪,贬为汉阳太守。

◇◆◇

李任青跪在月堂前已经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两旁路过的下人,都往他的方向快速的看一眼,又胆战心惊的连忙快步离开。

十一月的长安,虽然还说不上冰冻三尺,可也是寒风刺骨,空中偶尔稀稀落落的飘下零星雪花,在庭院地上铺设整齐的石

板上融成水迹。

李任青只穿着件单丝罗的衣袍,冷风一阵一阵的吹了过来,皮肤上禁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把腰板

挺得直直的,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额边静静流下的冷汗,还有那已经冻得发

青的薄俏双唇,能让人察觉到,他,也许是在硬撑而已。

李任青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跪着。

他罗织了王忠嗣的罪名,更威逼利诱,让人为证落实了那「欲奉太子」的罪名,本来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王忠嗣的死

,只是个时间问题,可谁也没料到,从来不多言政事的高力士,居然会力谏玄宗,救下了王忠嗣。

高力士在皇帝面前的影响力,不是他一个御史中丞所能比拟的。

于是,眼睁睁的看着王忠嗣被下令赦免,只贬官为汉阳太守,未能把他的人头拿下,献与义父。

他心中惶恐,于是一早就来请罪,并在月堂前跪下,可李林甫并未见他,也不说不见,就让他这样跪着,一直跪着。

又过了莫约一个时辰,他只觉得双腿都快失去了知觉,身子摇摇欲坠,想必脸色也十分难看,豆大的冷汗沿着脖子流进了

衣襟里,感觉连里衫都湿透了……

这时,月堂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淡青色的绫绸衣袍随着来人的脚步划动出浅浅的幅度,仿佛行云流水一般,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李任青抬头看去,李林甫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祥,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可眼神却冰冷如凛冽寒风,让李任青心里猛地

一跳,后背顿时爬上一阵寒意,连忙低下头去。

「青儿,你让义父失望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任青闻言,身子不禁一抖,却忽然发觉对方的手指来到自己下巴处,硬是把脸抬了起来。

李林甫盯着他的脸,那样的少年风华,那样的俊美无双,如今因为跪太久的关系,脸色略显苍白,薄唇也褪去了血色紧紧

抿着,被鬓边冷汗浸湿的碎发一衬,竟显出些脆弱的意味,偏生那尖尖的下颌还傲气的抬着。

「孩儿不孝,未能替义父分忧,请义父降罪。」李任青强忍住膝盖处钻心的疼痛,咬着牙道。

「降罪?青儿,这事本不怪你,何言『降罪』?」李林甫平静的开口。

面前跪着的少年是他精心栽培并一手提携上来的,能力如何,他心里十分清楚。

王忠嗣一事,不是李任青能力不够,而是谁都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高力士来,生生搅了这一场好戏。

李任青出任御史中丞以来,短短两年,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皆知他李任青杀人无数,手下冤狱无数,与

武后时期著名的酷吏来俊臣、周兴等人可勘媲美,偏生又谁也不敢弹劾他。一年前咸宁太守高昌义状告李任青草菅人命、

诬陷朝廷命官等罪二十余条,状纸尚未送达,他已然知晓,立刻将其逮捕,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当场杖杀于御史院堂

上。从此,再无人敢说半点不是。而他也由此愈加的臭名昭着,暗地里被人叫做「活阎罗」,进进出出,人皆侧目。

李林甫也相当的倚重他。

李任青虽然年少,但做事周密滴水不漏,心狠手辣从不容情,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人,不管是王侯公卿还是江湖侠士,无论

骨头再硬、嘴巴再紧,也能随心所欲的让人按照他的意思招供定罪。

略微思量了一下,李林甫放开了他的脸,往后退了一步,道:「反正王忠嗣已经被贬为外官,收回了全部兵权,这辈子想

是再也不能回到长安,算是达到目的了。」

他看了看李任青,又继续开口:「你起来吧。」

「多谢义父。」李任青低声回道。

他在这冰冷的石板路上跪了三个多时辰动也不动,双腿早已木了,如今想要起身,双手撑在地上,竟良久起不来,膝盖处

像是针扎似的疼,不觉低吟了一声。

李林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略微点了点头,旁边的下人会意,连忙上前将李任青扶了起来。

见他薄俏的唇已经被牙齿咬出了一点血痕,李林甫捻着胡须,慢慢的开口道:「青儿,记得义父以前曾对你说过,掌管刑

狱,第一要的是什么吗?」

李任青不顾双膝仍然疼得如同剜骨一样,额上冷汗不住流淌,连忙顺从的回答:「当狠。」

「嗯!」听到这个答案,李林甫满意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走到一旁,看似漫不经心的又缓缓开口:「这大理寺卿的位子

,也该换换人了……」

◇◆◇

天宝六年,岁末。

御史中丞李任青破格提用,官至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狱。

第二年,被贬为汉阳太守的王忠嗣在任上郁郁而亡。

◇◆◇

长安城外法会寺,安静屹立在一片梨树林里,清静幽雅,日升夕下,暮鼓晨钟。

法会寺地处偏僻,一直就鲜少人前来拜祭供奉香火,若要说有什么让人值得一看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寺里寺外那一片梨树

林了,每年到了四月梨花开的时候,千树万树,皎如雪絮,灿若云霞,说不出的好看。可如今正是年末,空中还时下时的

飘下零星雪花,那梨树也只剩嶙峋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的挺立着。

法会寺后面的禅房,安静得仿佛连落叶落到地上都会发出声音,禅房的门闲着,里面一声声敲击木鱼的轻响。

院子里,哥舒碧、朱颜、安笙还有罗紫卿都静静的候着,哥舒翰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念佛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房门

轻轻的打开。

薛钰那文雅慈和的面容就出现在安笙等人面前。

「薛阿叔?」安笙又惊又喜。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薛钰,他们都惊呆了。

薛钰一视同仁,在碎叶城的时候教他们读书习字,算得上是一位良师,而且他素来性子平和文雅,能耐心倾听别人的话,

也可以说是一位益友。只是和任青同时在碎叶城失踪,从此不知下落,哪里知道居然会在这长安城外的法会寺出了家。

见是安笙等人,薛钰温和的笑了,双手合十,道:「再见便是缘分,寺里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施主见谅。」

「还说这些客套话干嘛?」哥舒翰大笑着拍了拍薛钰的肩,「你看那几个孩子,都被你吓到了。」

薛钰微笑不语,柔和的目光缓缓在哥舒碧、朱颜、安笙、罗紫卿身上抚过。

哥舒碧按捺不住,早一脚跨到前头来,大声问道:「薛阿叔,你怎么会出家?这两年多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询问,薛钰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一般的微笑如常,慢慢数着手里的佛珠,在廊上慢慢踱了几步,才开口: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足够物是人非,让一切都改变……」

他说完转身进屋,其他人也跟着进去。

禅房整洁而素雅,供奉着佛祖菩萨,香炉里檀香袅袅,旁边是木鱼、佛经等物。薛钰让众人坐下,哥舒翰眼尖,瞧见桌上

还放着尚未被小沙弥收走的白瓷茶盏,里面茶水还有点点热气,于是问道:「他来过?」

「是的。」薛钰点点头,闭上双眼盘腿打坐,手里一粒一粒数着佛珠,「刚走。」

哥舒翰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哥舒碧忍耐不住,和安笙、朱颜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对薛钰这两年来的

经历连猜带想,添油加醋,顿时搅得这原本寂静的禅房喧闹翻天,哪里还有半点佛家的清静?哥舒翰听得大为皱眉,也亏

得薛钰脾气好,竟然还能微笑着一一解答。

可安笙最关心的问题,他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那就是任青。

◇◆◇

薛钰挽留众人在寺中用膳,而哥舒翰似乎还有话要与他讲,在满足了几人的好奇心之后,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把几

个小辈都撵出了禅房,各自去寺里玩。

朱颜鲜少来这种宝相庄严的地方,不禁大感兴趣,拉住哥舒碧就跑了个没影儿,丝毫不管其他僧人略带不满的眼光,自顾

自玩得高兴。

安笙却和罗紫卿登上了藏法楼。

楼高三丈,檐走若飞。站在上面看下去,法会寺一览无遗,只见寺里寺外,都是成片的梨树,若是三、四月间,还不知是

怎生花如雪海笔难描的美景。

罗紫卿也听说过法会寺梨花如雪,当下笑道:「等四月,我们来看梨花可好?」

「嗯!」安笙点点头,旋即又道:「紫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薛阿叔吧?」

「是的。」罗紫卿回答,想了想,又问:「他原名叫薛钰?」

「对呀!」

「薛……薛钰……」罗紫卿却皱起了眉苦苦思索。

不知为什么,听到薛钰这个名字,他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样,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呢?

他想得正入神,冷不丁唇上被轻轻一啄,连忙转头看去。

安笙一张俊脸红红的,想是偷袭成功,眼神有点得意,见罗紫卿愕然的看着自己,连忙伸手指向楼外,「下雪了。」

罗紫卿顺势看去,天空中真的飘下了雪花,不再是之前那样零零星星的,而是一片扯着一片,不一会儿就在屋檐房顶上积

了薄薄的一层。

连梨树嶙峋的枝干上也积了薄雪。深青的枝条衬着洁白的雪色,远远看去,竟像梨花满枝的景象了。

「这雪下大了,等下回去得打伞才行。」罗紫卿走前一步,将安笙搂在自己温暖的怀里,笑道。

搂着怀里的人,罗紫卿看向楼外纷纷而下的落雪,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听说虢国夫人已经找到了

足以和九龙白玉冠相媲美的玉石?」

「是啊,玉质相当的好,恐怕比做九龙白玉冠的那玉石还好。」安笙想到那块玉石,就忍不住欣喜,脸上也不禁流露出高

兴的神色,「也亏得夫人找到的,那么好的玉质,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背对着罗紫卿,自然没瞧见对方脸上一闪即过的那抹忧虑神色。

「她可说过要你做什么?」

「没有,那玉石现在还在夫人府里,打算等新年过了再择个吉日开石。」罗紫卿闻言,手上用劲,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几

分,才缓缓开口:「安笙,你一定要小心啊!」

「紫卿?」

不明白罗紫卿为何会这样说,安笙不解的回头,却无意中看见楼下不远处梨树林中,一抹白色的身影,不由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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