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与道——隽隽风尘
隽隽风尘  发于:2013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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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一阵锣响,搭好的戏台上出现个六旬老头:“各位看观,好戏开锣!咱今天演的第一出名叫“化血成碧”,各位,请好了!”

观众一片叫好声,老头下去。戏台上只剩一大块白布静静摆在那,烛光照得通透,温暖的就像家里等待归人的那一扇透着晕晃的窗。

四下皆静,一个皮影小人歪歪扭扭映出来,细腻凄婉的开唱:“大风飘飞扑人面,劲风阵阵透骨寒。 往事萦怀难派遣,疏林冷落尽凋残……”

观众渐入佳境,一个个眼神专注,都听的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不知到何年何月,恍恍然就只看到那一方戏台,渐渐连戏台都消失了,空流就跟入了戏中一样,站在一旁看整齐宽敞的院内那个哭的凄婉的女子,她没有对大娘下毒,但大娘的确是在喝了她那碗药后出现中毒症状。

她青年寡居,只守着丈夫的一份田产和婆母过活,婆母年前也死了,大娘如今要把她赶出去。女子跪在地上,抱着大娘的腿哀哀诉求,哭的像一只垂死的鸟。那大娘的皮影人非常脸谱化的面相刻薄,粗声喝骂那女子,使劲抽出被抱住的腿,再把女子踢开:“撵出去,立刻把她撵出去!”

女子哭的越发凄惨,大娘的骂声也不依不饶,嘭嘭两声门关死了,女子抱着包袱一步步走的佝偻。

“怎么了,是不是很可怜?”季青澜的声音像个幽灵一样蓦地响起,空流被吓了一跳。

“是很可怜,千百年来多少女子都是这样可怜。不过,我这人缺心少肺,她可怜她的,你指望我哭一场是不能了。”

“啧,狠心人。”季青澜拉着他跟在女子后面,长长的街素白一线,天地间放眼只是那女子永远也走不到头得背影。

“有些人习惯用白色、荒芜来表现绝望,一眼望去,路依旧像从没走过那么长,人在上面走呀走,望不见尽头,望不见任何事物。长长的一线路,就是恒久走不到头的绝望。”季青澜在一旁说的津津有味,“哎,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空流觉得他这个习惯很恶俗:“我不问你就不说了?”

“说,自然还是会说的。但你都不搭话,我一个人在这干说也没动力啊,茶楼说书的还有人捧场给口水喝呢。”

空流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了,我就是不捧场,你个话唠忍得住么。

“你知不知道我的字号?”季话唠果然很有话唠精神。

“这年头妖精都有字号了?”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有!我的字号是画影,画影入梦听过么,我会让人走进情境,只要一个触发点就可以。那个戏台正好演影戏,我就带着你进来了。怎么样,厉害吧?”

空流倒真不知道季妖精有这才能,自己甚至一点没察觉就被他带入了。“这么说你可以进入人的梦境?”

“开玩笑,我又不是食梦貘,怎么能随便进入人家梦里。是画影,懂么,准确来说是影子,不是梦。”

“不懂。”

“笨蛋!梦都是假的,但影画是真的,懂?”

“略懂。”

“笨蛋!”

两人跟着女子徜徉在绝望的长街上,跟饭后散步似的。

画中人在旁边悲苦绝望,场景一会又变到女子执着鼓槌奋力在州府衙门口鸣冤,那鼓面极大极大,她敲一下就有一阵血肉从中飞溅出来,鼓皮越发血红,仿佛是在捶人的躯体似的,一下下被捶出所有的血,打碎了所有的骨头。

女子见衙役出来接下状纸分明还笑了一下,像是长久夜盲的双眼忽然瞅见一丝星芒。

不过结局还是惨淡的,并不因看客的增加而改变它原有的轨迹。女子被下了大狱,判了问斩。

然后问斩了,她临死前发下宏愿:

“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

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

这楚州要叫它三年大旱,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

鲜血飞上白练的那一霎那,季青澜极没有观众精神地大吼:“道长!灵血!上!”自己便率先冲上去,抱着一只大罐子迎头接了一股血柱。道长一是还在戏中,二也没有季青澜随时变出大罐子的本事,悲剧的听见季妖怪吼直接冲上去了,淋了一头一脸的血。

接完血的同时,周围的场景又一次变了,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天地惟有空茫凝固的惨白。季青澜争分夺秒地把道长脸上的血也收进罐子,二人手忙脚乱,再睁眼时已双双落到龙井镇外的土岗上。

微风拂青岗,却是白天了。二人跟从未入戏一样身上干干净净,只不过季青澜手里多了一个大罐子。从戏文中蹦出来,不禁长出一口气,眼里所见,只觉万事万物都这么光鲜美好。

“好了,第一块灵血找到了。”季青澜揣个坛子,兴奋地跟毛头小子娶媳妇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灵血?”空流好奇。

“小道长你忘啦?我们听的那出戏叫“化血成碧”,能化成碧玉的血自然是灵血。”季青澜揭开滩口,坛底果然静卧了一块通体透碧的灵玉。

“啧,还真是让你找到了。”空流大开眼界。

“那还是因为我聪明,嘻嘻,好啦,回去咱把符画了先。”

季青澜得意地见牙不见眼,这人果然有一千岁么?

作者有话要说:谁给我挑唱词我跟谁急~,我知道它是个错误,无奈本人实在木办法了……

第十一章

二人御风而行,很快落到妖精们居住的花满山。空流现在知道了这山名字就叫花满山,听说还是季蛇妖取的,季诗人登临远眺曼声吟哦:“林中深处是我家,盈盈满山花。”妖精从没学过诗词格律,能诹出一句也不容易,当然道长事实上是个连经书都认不全的半白字,因而瞬间对季妖精高看一筹。

二人落到山脚,周围丛林深密,一线飞瀑自山顶落,飞花溅玉般迭荡。瀑布劈开山石在下流砸出深潭,潭水流向一条巨石做底的长河,随着山谷走势蜿蜒隐去。二人落到瀑布下,只见山体白石铮然,潭里游鱼倏忽,水色缥碧,岸边的石块都被冲洗的干干净净。此景虽比不得名山大川,到底这山川之美还是各有异趣。

季青澜开口道:“我想了想,结界从这里开始做,以此为界,先向南,绕山一圈回来收尾。你觉得怎样?”

空流问道:“这么大一片山,周围只有这一处断崖吗?其实从这开始也没什么不妥,只不过动工前大家都会先看风水,我是觉得这里风水并无出奇之处。”加一句,“不过你想做结界必然早考虑清楚了,你觉得这里好就这里吧。”

“风水嘛,只要不犯冲就好。我选这处是因为这是整个山头地势走低的断裂处,往南就是地势和缓的斜坡,人类大多就从这里山上。再说山南向阳,最得阳光普照,还有这条河经过,花草丰美,所以总被人抢地盘,刚搬走的那群人以前就住在向南四里外的高坡上。”

空流还真没考虑这点,听罢不由赧然,点点头:“言之有理,那就从这里开始做吧。”

二人确定了地点后季青澜便把空流带上山,空流是第一次来,还在半空就远远瞧见汪洋的花海自山顶一泻而下,像王母娘娘倾覆了花簸,落到人间一场盛大繁丽的浩然奇景。空流兀自惊叹,心中的震憾言语不能道出其一。看他目瞪口呆季青澜颇为满意,带人落到山顶的突起上。

从山顶俯瞰,大大小小的温泉星罗棋布,云蒸霞蔚下又是一片浓丽花海。空流觉得这完全就是凡人耳口相传的九天仙境,如果没有一大群寸丝不挂的男女妖精混在一个湖里洗澡的话。

妖精们看季青澜带着一个男人回来,温泉也不泡了,毫无顾忌地围上来跟道长坦诚相见。道长乍见这么多美人出浴,一个个晃着光裸的胴体抓着道长问东问西,脑袋嗡一声巨响,嘴巴张成个圆圈,一切声响最后在脑里颤成一大根铜丝,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回过神后的道长立即闭上眼忙不迭的抱头鼠窜,心念电转:“空即是色,他们都是猫是狗是鸡鸭牛羊大青蛇……”

妖精们围着他大声嘲笑,“道长,你全身烫的能煮鸡蛋了,我来给你帮忙呗!嘻嘻……”“道长,你睁开眼看看奴家~”“道长,你要不喜欢女人我也可以呀~”“呦,还是个雏!”道长毕竟路径不熟,很快被妖精堵在花树上,被众妖上下其手。

“季青澜!再不让他们住手就别指望我给你画符了!”道长雷霆怒喝,窘迫万端,“风雨雷电,小妖速退!”可惜,结印的手被人抓住,阵法没使出来。

猛地花香倏淡……小妖的腻声细语像风一样散在空中渐渐远去,空流暗自酝酿半晌气炸了肺般猛地睁开眼,众人早已逸散干净,四下美丽宁静,只对上季青澜了然而又促狭的双眼。目光璀璨,直若桃花开在春风里,道长的脸再一次红了。

季青澜见他那模样十分忍不住,笑声被憋在喉管里整个人都在抖。空流气急败坏一拳打向他:“我打死你!让你笑!”不料却真打到了,季青澜跌到地上,笑的四仰八叉,“哈哈哈哈哈哈!”空流追上去踹,季青澜一边笑一边满地滚,冷不防没闪开,被空流踢进水池里,笑声戛然而止,只有湖里咕嘟咕嘟冒几个泡。

二人闹了一场自是不提,空流起先恼恨的要死,待季青澜像条死蛇一般趴在池边吐水,也大大取笑一番,自家心里平衡许多,这事也就过去了。

季青澜的窝在山峰最高处的一个洞内,独自圈着一方小湖。洞内宽敞亮堂,湖水冒着热气,岸边摆着硕大的白玉石床,床上是极大的长条石枕。床上方的石壁镶着几颗大东珠,其他物件一概没有,满目都是洞顶缭绕的青藤结朵,开的郁郁芬芳。

“好地方。”空流赞叹。

“可惜不适合人住。”蛇妖挑眉。

“是啊,洗澡还行,真住着非得饿死。”

“我这没吃的,有酒喝不喝?”二人走到床边,季青澜指指床脚的酒坛子。

空流摇头,季青澜同情地看他一眼,径自拎一坛,拍开封泥自尝一口。“哪里也没有这里的酒好喝,好酒啊!”

空流见他一副酒鬼做派也不搭理,在床上坐了。季青澜捣捣他,眼里光芒闪烁:“我的枕头好看不?”

空流好奇研究,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枕头,起初以为是石头的,近看却发现上面印着一个抱着荷叶的胖娃娃。小娃光着屁股冲外面,头埋在荷叶里翘着肥硕的脚丫子,整幅图活灵活现,意态逼真。空流纳闷,这莫非是个瓷枕?材质又不像。好奇之下伸手摸上去——

是的,又发生了让他想剁手的事情!他刚摸了两下,那小娃娃居然活了,耸着屁股翻身扭过来,张口就是脆生生的一句:“哥哥!”

再听见这让人肝胆俱裂的声音,道长内心咆哮:“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怎么使个隐身咒让他看不见我……”可惜祖师爷从不显灵,那小娃三步两步踩着他的大腿扑进他怀里,小脸美的像金童下凡,又恰是一只蜜桃粉扑扑:“哥哥,好想你呀!”

空流可悲的发现,这么几天不见,他说话居然连贯了。呆滞的望着怀里的小孩,又呆滞的扭头看向季青澜,一个字一个字地:“枕头、真漂亮。”

季青澜淡笑,小狐狸见空流不理他,伸出肥手掰正他脸:“哥哥?”面对眼前花瓣般娇嫩的孩子,道长清清嗓子:“孩子,你要知道,就算我上辈子杀了你全家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知道吗?你是狐仙,要明事理,你不能这么报复我呀!乖,我们才认识没几天,非亲非故,实在不应该这么亲近,找妈妈去吧乖孩子……”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小孩子睁着一双懵懂大眼,软软稚稚的嗓音让人觉得拒绝他就是种罪恶。

“我说——”道长咽咽口水,“我说,我身上臭,找你的青青抱,他刚洗完澡。”

“呦!青青!”小孩听懂了,三踩两踩的踩着空流的胳膊又扑进季青澜怀里。

道长见那二人相亲相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老脸颇挂不住,拽着季青澜袖子呐呐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不好啊,怎么说也不能跟个孩子计较么……”

季青澜见他愧疚又可怜巴巴的神态诚恳劝慰道:“他年纪比你都大呢,鬼精鬼精的,你躲着他是因为他老骗你,人都是会远离骗子的,要不然也太不长记性了,你说是不是?”

空流小鸡啄米样的点头:“嗯嗯,你这样说我心里就好受点了。”

季青澜张嘴笑,空流能看仔细他的牙齿。他的牙很白,一个个跟珍珠粒似的,珠光细密,真是十分好看。俩人一对一句说胡儿坏话,小东西不愿意了,皱着小鼻子眼:“青青坏!哥哥坏!”

山洞内又是一阵笑。

第十二章

傍晚,季青澜带空流去兔子家吃晚饭。兔子的厨艺在整个山是最能拿出手的,也经常有人去他们家蹭饭。

两人边走边说,在一丛大牡丹花旁停下,季青澜伸手摇摇花茎上的铜铃。花朵织就的门很快开了,露出一张少年清秀且惊喜的脸。空流惊讶,一路走来两边都是密密绵延的花海,怎么也没想到生灵们完全是在花海里做窝。

二人入了屋内,兔子给他们铺草垫坐了。但见屋内错落有致,头顶和墙壁全是植物的根茎自然长成,开着明显被精心打理过的各色鲜花。

这里的草木不知怎么长的,全都比凡间世界里的大了许多倍,一朵牡丹能开成半个怀抱那么大,也算长见识了。粗大的花茎七扭八扭将房顶四壁围得紧致整齐毫无空隙,只剩斜上方有一个茎蔓长成的大圆圈开成天窗引入一室阳光。屋里有几个小门不知通向哪,兔子在其中一个屋里做饭。

空流忍不住起身参观一圈,只见一个屋内整整齐齐码着一排萝卜青菜,紧挨着是厨房,另一半还有一间卧室,空间非常大,布置的跟洞房似的,地上铺着半人高的软垫,墙壁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屋内的桌椅床榻全都是自己长出来的,上面铺着精致的草垫。一东一西还有两个通道,据季青澜说从这里可以通往邻居家。

兔子穿着白衣服,估计是只小白兔。非常腼腆害羞,跟小狐狸的性格完全天差地别。害羞的小兔子红着脸,两只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清纯水灵,不时瞄瞄季青澜,全身绷直地端出一个菜又一个菜。“哎呦,我们家涂涂手艺越来越好了啊。”

季青澜十分不客气,递给空流一双筷子,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菜。“味道不赖。哎你怎么不坐啊?”兔子涂涂站在一旁全神地盯着季青澜嘴巴的嚼动,听见夸奖害羞地笑了,尖尖的小脸上全是快乐和满足。季青澜把涂涂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小兔子羞怯至极,空流很明显的看到他连手臂都红了,眼角鬓旁飞出绯红的彩霞。

空流很诧异地盯着他俩,怎么都觉得有哪里怪。季青澜不时给他和小兔子夹菜,不就是一筷子菜吗,还是你自己做的,至于跟吃了神仙丹药似的双眼泛水光全身红彤彤吗?更郁闷的是,这只兔子只怯生生地对着季青澜发愣,从头到尾没看过他一眼!这还有没有个待客之道了,难道季青澜身上有宝贝不成?

道长很快就在饭后找到答案了。

三人吃完饭,季青澜拉着兔子说话,讲的都是些修行诀窍、山下风物之类的。兔子一眨不眨盯着季青澜,嗯嗯啊啊回应,偶尔多说几个字,就会紧张的绞手。我去,空流翻翻白眼,百无聊赖。季青澜话说的差不多了,抬手轻抖袖口,地上怦怦落下几口木箱子。“涂涂,这是我在山下找的小玩意,唱皮影戏用的,皮影和唱词都在里面,你没事拿着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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