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说，他们进到古城里后，将会受到所有人的热烈欢迎，而且城主会送一份礼物给他们。

“请进去吧，愿格萨尔王的慈爱，永远护佑两位。”

“谢谢。”

凌路正准备按照牧民的指示进入高天城，但他见到牧民并没有跟随过来，不禁又停下，问道。

“你呢？不回去吗？”

“我在等一个人。”牧民憨厚的笑着，说道：“茶马古道打通了，她一定很快会回来的。”

“哦？她是？”

“我的妹妹，十年前，她随商队去了中原。”牧民遥望着茶马古道方向，眼里闪动着期盼与怀念的光辉：“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藏珠。”

第二十一章：拥抱

通往H市的高速公路。

公车上，凌路靠在窗前，沿途景色不断消失在眼前，如浮光掠影，稍瞬即逝。

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那阑珊的灯火闪烁在夜下，成为一种恬静的美。

大城市的夜晚，几乎是看不到星星的。

丹搓和藏珠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他们只有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了，而那些所谓亲戚，把本属于他们的财产瓜分了，还将他们赶走。

几岁大的两兄妹靠着行乞，走过几百里的路，来到高天城。

大草原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温暖，夜晚冷冽。在那些寒冷的夜里，两个小小的孩子，彼此偎依着，用加起来的气力，赶走那不住狞笑的冷风。

后来，高天城一个好心的大地主收留了他们。

两兄妹相依为命，留在地主家中当佣人。

他们渐渐长大了。

他们唯一的心愿，就是赎回祖屋。那个夺走祖屋的亲戚，因为赌博把它输掉了。当他们闻讯赶回去时，祖屋的新主人说，有1000金，他才肯卖。

两兄妹决定要努力赚钱，终有天，他们要把祖屋赎回来。

不久之后，一帮从天竺返回大草原的商队经过高天城，也是在那时，藏珠知道了茶马古道。趁商队回去中原时，她瞒着丹搓，带着货物偷偷跟去了。

一年之后，藏珠回到高天城。她用赚来的钱，一部分还给了地主，替他们兄妹赎身；一部分交给丹搓作本钱，买了几只羔羊儿，自己放牧；最后一部分，她用来进了大批货物，再次随商队走茶马古道。

他们约定了，穷尽一生力气，也要赚够一千金，赎回祖屋。然后，丹搓就会娶一个美丽的草原姑娘，而藏珠会嫁给一个帅气的草原小伙子，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没想到，茶马古道上忽然了出现无数妖魔，之后，这条商路就封闭了，再也无人能行。而丹搓和藏珠，从此杳无音讯。

从那天开始，丹搓每天一大早就出城放牧，遥望中原方向，希望有一天，妹妹的身影，会出现在眼前。

但丹搓不知道，因为茶马古道的封闭，藏珠被迫流落中原，那些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最后，她走进了青楼。

十年就这么过去。

不知不觉间，公车已进入市内，繁荣的H城，霓虹闪烁，即使已然夜深，仍然释放着蓬勃的生命力。

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天的结束，夜晚，本是天地给予众生休养生息的时段。但对于一些人而言，却是一天的开始，他们从睡梦中起来，即将要忙碌工作。

还有那些酒醉灯谜的，浑浑噩噩，找不到存活意义的人。

从公车下来，凌路走在街道上，偶尔有人从前面而来，偶尔有人从后面而去，昏黄的路灯，照着这些有各种各样故事的男人女人。

他停在路中央，看着已经变化到几乎认不出的城市，忽然觉得茫然。

应该很熟悉才对，可是，真的很陌生……

站了好久，才朝抬起脚步，向记忆中的街道走去。

有种惆怅在心田滋生。

他经过了一栋大厦，很崭新很光鲜的高楼，大约是才建起不久吧，记得以前这里是间幼稚园，小露每天牵着他的手，把他送来这里，然后才去上学；那边仍然是公园，只是，里面翻新过，很多东西都不是印象中那些了。

看着眼前的景物，思绪又飘回到游戏里。

还记得提起藏珠时，丹搓是满脸红光的，眼里有骄傲、有宠溺、也有遗憾、还有心痛。

“这些年来，我攒下了300金，再过几年，等我再赚700金之后，就能把祖屋赎回来了。等藏珠回来，她就能享上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她受苦。她这个年纪，应该要嫁人，应该有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照顾她。”

“我好想念藏珠，好想跟她说，我们就快能回祖屋住了。”

“好想她快点回来。”

其实，当时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丹搓说……藏珠选择了火埋葬自己。

最后，是南宫开口的。

丹搓哭了。

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走着走着，凌路忽然停下。

不远处，有个门牌。

“LU吧。”

一间很小的休闲酒吧。

迟疑了好久，他才走过去，但手碰到玻璃门的那瞬间，仿佛被无形的一股电流击中，让他猛地缩回手，转身就跑走。

可走了十几步，又停下来。在那里站了好久，又回到酒吧前。

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古典音乐。

很安详的气氛，丝毫吵杂的声音都没有。来这里的，大多都是喜欢安静，想找个地方静静想事的人吧。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梦想是开一间蛋糕屋，每天做好多好多精致的、漂亮的小蛋糕，小露说她就会在旁边开一间这样的小酒吧，卖不光的蛋糕，她全要了，然后拿到酒吧里，硬逼着客人买走。

唔，那应该开咖啡屋才对。

嘛，我喜欢喝酒。

可是，以后会没男人要的。

嘻嘻，那就你养咯。

我连自己都养不起……

不怕哦，还可以由小露，来养小路啊。

浮现在脑子的这幕，让凌路的身子徒然一振。

仿佛有什么东西给予了他勇气，让他握紧拳头，大步大步的朝酒吧走去，脚步从未有过的坚定。

可就在他要拉开门时，有个男人正巧从里面出来，见到他站在酒吧外面，男人愣了愣，堆起个自以为友善的笑容说：

“那家的小孩子啊，这么晚还在街上？小朋友，快点回家吧，小心被怪叔叔拐去卖了。”

凌路怔怔的看着男人，忽然像只惊弓的小鸟，吓得转身跑走。

“搞什么，我有这么吓人吗？”浑然不知道刚刚自己的出现，把一个孩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打碎的男人，极其郁闷地离开。

凌晨二点整，凌小露从LU吧里面走出来。

静悄悄的小巷里，只有昏黄昏黄的灯光，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常响起的流浪猫叫声，今天却听不到。

难道是搬家了，去了其它街？

这么想着的时候，凌小露揉了揉肩膀，她在考虑，是不是该请个工人呢？

LU吧其实很小，即使全坐满了，也只不过是十多人。而且，供应的酒水种类暂时不多。更何况刚刚开张，客人也没几个，自己完全能应付过来。只是为什么，明明都是些简单的活儿，却做得腰酸背痛？。

二个人太多了，但一个人的话，似乎又有点累。

眼下四顾无人，于是她很不雅地伸个懒腰，用尽全身力气，疲倦的肌肉，因为这样一下子松弛不少。

“呼～”

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又深呼吸一口深夜的空气。

虽然比起白天，深夜的空气干净不少，但和游戏里那清新爽利的空气对比的话，还是太差了。

凌小露把门闸拉落，蹲下去，锁好之后，这才起身，拍拍手，准备回家休息。

她的住宅距离酒吧很近，几分钟不到的路程。

可就在她走了没几步时，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个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里，这声音太清晰了，让人想忽视也不行。

凌小露皱了皱眉头，转身望去，然而当她见到不远处，那个穿着牛仔短裤和白色背心的少年时，如遭雷击。

“小……路。”她不敢置信的喊道，很小声很小声，仿佛怕音量再大一点点，便会把少年吓跑。

但那个少年，在她望过去时，单薄的身子曾抖了抖，好像被什么妖魔吓着了似的。她一惊，慌张的向后退了几步，而少年也跟她一样，惊慌的退了一步。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凌小露徒然清醒回来，脑子剩下的念头就是转身跑走，然而步子因身后传来的一句话骤然刹住。

“小露，你不要我了吗？”

空空荡荡的小巷里，响起少年落寞的声音。

灯光照在地下，她怔怔的望着，忽然捂住嘴巴，眼泪止不住的流。

“小露。”少年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可怜兮兮的说：“你不要我了吗？”

怎么可能不要呢？

凌小露猛地转身冲过去，用力抱住凌路，喉咙就像被什么塞住了，哽咽得说不清话。

“怎么会不要呢？小露怎么会不要小路？”

被她抱在怀里的少年，似乎显得异常平静，他慢慢的说。

“小露，你知道吗，从游戏里面，我学懂了好多好多。”

“人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忽然就会死了呢。”

“好多人都是这样了。”

“也许，明天我也会死吧。”

“谁知道呢。”

“呜呜……”凌小露哭着猛摇头，“傻瓜，怎么会呢，我们一定都会长命百岁的。”

“小露，我们明天去看爷爷奶奶好不好？好久没送花给他们了，唔……他们一定恼了。”

“呜……不会的、不会……爷爷奶奶最喜欢小路了，明天就去、明天就去……呜、昨天我还梦到他们了、他们说好想念、好想念小路和小露。”

“小露，原来生命好短暂的，我们是不是浪费了好多时间？”

“小露，我会努力忘记那些事的，我也会努力的不怕你，你不要避开我，好不好？”

好多年前，他们还是很小的时候，就这样说过。

“有了小露，小路就不怕，有了小路，小露就幸福。”

如果早一步踏出，或许也就不会荒废了这几年。

昏黄的灯光，照着抱头痛哭的两人。时光就如流水，无法逆流而回。既然过去的已不会再回来，那么就好好珍惜以后。不要再有悔恨。

第二十二章：朝圣之路

从高天城开始，地势不再平坦，由草原之路变回高原之路，一座座高山、深谷、雪地……道路崎岖曲折，险峻难行。

南宫望着远方，丹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从寺庙的白塔开始，每走三步，便全身伏下，让身与心紧紧接触大地，直到终点。

这段漫长的旅途，将会有一千多公里。

朝圣之路。

人的一生有各种罪孽，死去之后，下辈子不一定能成人，可能是投胎成牦牛、羊羔……为前生赎罪。

而丹搓是在为藏珠祈福，也是为所有活着的人祈福。一步一个足迹，虔诚跪拜这方天地，祝愿所有人都能投胎做人，不要成为毫无智慧的畜生。

直到再也看不见牧民了，南宫才收回目光，因为此时，少年异常愉悦的声音也从身后响起。

“嗨，帅哥。”

回头望去，闯入眼中的，首先是少年灿烂如阳光的笑容，他的眼睛微微弯着，好似夜空上的新月，脸颊边有淡淡红晕，像喝了点酒，些许微醉……这些，都让那张清秀的容颜，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你，不同了。”这么看着的时候，弓箭手忽然蹦出一句。

容光焕发。

这样的少年，他是第一次见到。

以前时，就算是笑着，少年眸子中仍有一点忧郁，仿佛有什么心事，一直困扰着心田，许久无法释怀。

虽然他藏得很深，但很多时候，他仍能感受得到。

“我也觉得不同了。”凌路深以为然，小手摸着自己滑嫩的脸蛋，极其厚颜无耻的说：“帅了好多好多，男人味全出来了。”

“……”

除了无语，大概再也找不到形容南宫此时心情的词了。

“哈哈，好可爱的表情～其实啊，是因为发生了很棒的事，所以，唔！高兴。”凌路站到弓箭手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可似乎没有什么呢，难道刚刚是自己错觉了吗？

虽然有些疑惑，但正事重要，把这些先放下，凌路嘻嘻笑着，问南宫：“骑士说，玩家大军已经攻打进浮岛了。怎样？是跟我回去，还是要……？”

弓箭手沉默。

其实，答案是肯定的。只不过，例行问问而已。

“唔……怎么说好呢。”想了想，凌路仔细的分析：“高天城已经开放了，想来这里，随时都可以。所以吧，你想去的地方，也随时都可以启程～～但国战任务是第一次，谁不知道要多久才会有第二次，错过太可惜了呢。”

他想把南宫拐回去，做完浮岛任务再去朝圣。

但弓箭手默默摇头。

“我要，在明年二月前，去到。”

“啊？”凌路呆了呆：“游戏里面的时间？”

“嗯。”

“为什么要这么赶啊？”现在都已经是九月了。

看了一眼少年，好久，南宫才淡淡的说：“怕，没机会。”

“也不会吧？不是还有好几个月么？”凌路撇撇嘴，没放弃劝说：“要不这样吧，攻打完浮岛之后，我陪你去朝圣，别怕赶不及，爷我有木鸢。”

“我，要做手术。”

沉默了好一阵子，南宫忽然说出这句让人怔住的话。

“眼睛。”

啊？

凌路愣住。下意识朝弓箭手的眸子望去。

漆黑漆黑的，如夜空般深邃迷人。也明亮明亮的，比黑宝石更剔透清明。

一双能吸走人灵魂的眼睛。

“我已经，看不见了。”弓箭手的语气仍然波澜不惊，好像只是在说着无关重要的事情：“现实。”

“手术成功，就有机会，恢复视力。如果失败，连在游戏，都看不到了。所以，我想在这之前，把所有想看的，都看一遍，就算瞎了，仍然有，画面。”

这大概是南宫有史以来说过最长的话吧。

但此时的凌路，比往常的弓箭手还要沉默。进入游戏时好心情荡然无存，仿佛顷刻间，被雪峰上的冰水浇熄。

难怪他，总是对这个世界，露出一种渴望。

花朵、水晶、宝石、风景、颜色……一切一切美丽的事物，都能轻易让他沉迷其中。

原来是因为，他可能会，永远都无法再看见这些。

凌路实在体会不到那究竟是怎么的一种心情。知道自己可能会变成盲人，日子越来越逼近……一定，很……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大概会在这种压力下疯了吧。

世界黑暗一片，再也看不到太阳、月亮、星星、彩虹……再也看不到色彩，再也看不到一切一切……

光是想想，便禁不住的颤抖。那种死寂的感觉，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独孤、寂寞……无法想象的可怕。

凌路怔怔的看着南宫。

从雪山吹来的风，带着一股清新，拂过身子，冷意透过肌肤，渗透到心脏。

“你在这里等我。”

凛冽的大风让凌路骤然醒来，他扔下这么一句便跑走，去到好远好远直到弓箭手看不见自己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