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与不好,全在用人之人……”蓝眸微睁,看向的是龙椅上的身影。
侯温远一时失言,这是怎样的信任!难道许清如第一次见到皇上就如此笃定他是知人善用的明君?
“不错,可以下去休息了。”青远烟点点头对史至和道,底下便有人暗自猜测这前三名里八成是有史至和了。
接下来的策问进行顺利却也没有出彩的。
“下一个。”
“草民侯温远,群舜省盐蓬乡人士,参见吾皇万岁。”
他抽到的签是对谜诗,黎治坤念出诗谜:“影动半轮月,香生一握风。”
侯温远不紧不慢道:“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黎治坤笑着点头,这两诗谜底都是扇子。随后听得青远烟道:“利
喙细身,昼匿出昏。嗜肉恶烟,指掌所扪。”
不就是蚊子么,这有何难。侯温远一笑道:“飘摇挟翅亚红腹,炎夏夜起闻雷哭。请问贪婪一点心,臭腐填腹几多足。”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初如盖,中如盘,晨苍凉,午探汤。”
短时间内全部猜对谜底,毫无滞留出口成章,且形容自然潇洒,毫无怯场拘束之意,不愧是太尉之子,坐中皆是佩服。
三甲之中必然是有他了,青远烟勾画著名册道:“下一个。”
“郢离省凤北镇许清如,参见陛下。”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青远烟猛然抬起头来,隔着金案玉阶,透过密麻的人群,迎上那平静清澈的目光。
仿佛很短,却有很长。
明明是须臾片刻,却如同度过了几生几世。
从今以后,我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这朝堂之上了么?
可以和你这样在世人面前两两相望了么?
“放肆,还不快低下头去!”黎治坤低声喝道,如此聪慧机灵的人儿怎么在关键时刻失了礼数?!列首陪考的陆崇宇则是面色复
杂的看着许清如,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
果然是我太过天真了……
第八十七章:逆天之爱
青远烟皱起眉,看见那人默默低下头去心里就是一痛,可是以自己的身份却又不能开口说什么。黎治坤接过签一看,竟是解字,
便问道:“会员以为何为‘武’?”
“以兵弭兵,以战止战,止戈为武。”
“如此说来这‘武’并非指开战而是止战了?”
“人性本善,趋和厌战,操戈之日便有待息战之时,止息干戈本为人愿,维和用兵才称武德。”众人屏息,这样独特的说法当真
是第一次听到。
“那么何为‘正’?”
“正之为字,从一从止,止于一者,唯一之义也。”
“何为‘正气’?”
“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青远烟正待开口,却听殿外卫兵传报,连殿试的场子都敢闯想必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启禀陛下,侯太尉遇刺不治,无人坐镇三军,陆将军特请圣裁!”
“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太尉居然遇刺,那覃军现在岂不是群龙无首!?侯温远顾不得礼制直接跳出来吼道:“你莫要胡言!
父亲……父亲他岂会遭此横祸!?”
“放肆!还不快退下!”黎治坤连忙呵退他。
面对如此突兀的劫变,青远烟的声音冷得不见一丝温度:“传朕旨意,太尉遇刺为国捐躯,乃忠烈良将,追封武侯公,修亭建庙
四时祭典。着现况之紧急,特命陆宣和暂代太尉一职,坐镇三军以稳军心。”这段时间恐怕敌人已经知晓太尉之事,若是趁军心
散乱之时发难……陆宣和,你可要给朕撑住!
“微臣领旨。”
“皇上!求皇上准草民为家父报仇!”侯温远跪地请愿,他死命的低着头,让人看不到眼里燃烧的恨意。
“启禀陛下……”那传令官又掏出了一封书信道:“太尉遇刺之事甚是可疑,太尉被人刺中后曾写下一个‘清’字,另外太尉遇
刺前段时间似乎是在调查什么人,另外太尉死前似乎从刺客那里夺下了一角信纸,似乎……似乎是……”
“似乎是什么?”
“似乎是许、许太傅和银罗私通的书信……”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惊,那双一直微闭着的蓝眸也瞬间睁开。
“请陛下过目。”信纸被呈上来,不过是残言片语,却足够证明一切,望着那熟悉的字体,青远烟看向台下,那个脸色苍白,笑
容渐失的人。
陆崇宇见青远烟那副表情,当下明白了几分,冷笑着问向许清如:“那么许太傅,这件事请问你作何解释?”
语惊四座。
他、他就是许太傅?!那个传说中的男宠!场上叮叮咣咣一片下巴落地声。
黎治坤讶然,这个才华惊人的少年竟然就是自己一向轻视的佞幸!回想起当初陛下登基的那天,自己和众臣远远站在城楼下俯首
称颂,皇上身边那个面容模糊却清瘦的身影,竟然就是他!果然只是他!
罢罢罢,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皇上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讳吧。可这通敌一事却又从何而来?
许清如淡淡看了眼陆崇宇,道:“丞相何出此言?”
“太傅不必再装了。实不相瞒,本官在你备考几日暗中派人跟踪,结果发现传闻中无能祸君的太傅居然深藏不漏。不仅身怀绝技
谋智过人,而且还有着堪比缉查司的情报网,这几日与你接头的暗使恐怕就是银罗人吧,如此看来,你派人灭了太尉之口也就说
得通了。”话音刚落,场上就响起了压抑的漫骂声,若不是看着青远烟的面子这些人会冲上来把自己剁了也难说,察觉到侯温远
难以置信的目光,许清如目光清定的看着他道:“侯公子,我瞒了自己身份不假,但令尊并非我所害,信不信由你。”说罢转过
头竟不再看他,侯温远一时失神,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极有可能是大覃的内贼叛徒,极有可能
是以色祸主的奸佞,可是自己却张不开口,也迈不开步,只能愣愣的看着那人嘴角如常的淡笑,依旧风华无双,倾国倾城。
这一切显然都是密谋已久的计划,自己被揭露过往自裁谢罪事小,可是远烟……抬头看去,迎上那深邃的目光,许清如自负的笑
了笑,我不解释,因为谁怀疑我都没关系,除了你。
而我相信,你对我的信任,亦如我对你。
青远烟面目清冷的看着许清如道:“太傅嫌疑重大,收押天牢,此事疑点甚多,缉查司择日审理此案,朕会给太尉,也会给天下
一个交代。”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只是那一点为难,那一刻迟疑,全都一丝不漏的入了许清如的眼。
是了,铁证如山,我该嫌疑重大!
不错,众怒难平,我当收押天牢!
我知你别无选择,可为何让我看到你的怀疑!?
因为曾经的背叛,所以永远抹不去污点了么。
青远烟低下头,躲过那炽烈的目光。
许清如看不见他眼中的痛苦无奈,只当他低头是逃避,是心虚。
“呵呵呵……”这场殿试当真是有趣……
如果连你都已不再信我,我又何必苦苦骗自己。
曲膝跪地。
嘴角扬起一丝凄笑。
“罪臣领旨。”
眼前模糊一片,都是刺目的红色,浑身发冷,仿佛坠入了冰海。依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掀案而起,掠阶而来,却比不上自己跌
落的速度,黑暗瞬间吞没了全部的感官,最后是来得及听到那人叫自己名字,可自己却发不出力气回应,你这白痴,当众跑下来
算怎么回事?
“清如!清如!”青远烟抱着昏迷的人不停的呼唤,方才看见那人摇摇欲坠的跪倒,还有吐出的鲜血,都让自己失去了理智。不
顾全场惊诧的目光和惊叫跑到他身边,将那冰凉颤抖的身子揽在怀里,狠力合唇,满口腥味。
对不起,是我害你寒毒再次发作,我总是这样口里说着爱,却又在不停的伤害。
我有罪,我有罪啊……
“快传太医!”
“陛下……”陆崇宇进言道:“陛下,今日是殿试重典,满朝文武和士子们又都在场,许太傅是罪臣,现被揭露罪行急火攻心才
当堂昏倒,理应缉拿归案,请陛下体恤大局,顾及礼制大统,莫失皇家威仪……”
“皇家威仪……?”青远烟冷冷一笑,陆崇宇悚然结舌,“既然今日人来的齐,朕就不妨让你们都听清楚!”混着内力的一喝震
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公子清如,是朕今生唯一所爱之人。”
“……”大殿上都是抽气声,没有人想到青远烟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殿试的考生们也都傻在了原地,方才还冷
漠如霜八风不动的帝王,现在竟毫无顾忌的抱着一个罪臣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难以接受的转变。
黎治坤看着他们,那一瞬间心中忽然感慨万分,忽然想起青衫男子只手撩起窗边的竹帘,神色清冷道:
人常能为之事,吾却不能为之……
陛下……你们,要有多难。
太医们匆匆忙忙赶过来,将怀里人交给他们,这个冷漠强硬的帝王始终没有转身,背对一票大臣士林,他只留了一句话:
“若是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朕要这皇家威仪又有何用!”
清如,纵是逆天,我也要护你平安!
第八十八章:暗流涌动
“公子清如,是朕今生唯一所爱之人。”
金銮殿上,百官面前,他竟将此情昭告天下。
这句话不仅冲击了当时在场的朝臣,更在百姓之中掀起轩然大波,从前只听说今上与太傅关系暧昧不明,现在皇帝居然为了这个
叛国通敌的罪人废黜律法,怒斥忠良!一时间民怨四起,弹劾许清如的奏折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而当事人刚从寒毒复发的病情中缓过来不久,正对着我们的皇帝陛下大发脾气。
“白痴!”
“笨蛋!”
“傻瓜!”
许清如喘口气,继续骂道:“我不过是旧疾复发,吐几口血,晕倒几天而已,你有必要那么大惊小怪么。居然从龙椅上冲下来,
还当众告白!?你是皇帝啊,怎能如此不顾身份!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么?”
“他们怎么说与我何干,当时我只是,好怕失去你。”当日我若不将怀疑之意表露于面只怕难以服众,可是看到你晕倒,看到你
吐血,我好怕你再也不醒来,怕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清如,青远烟不惧天地鬼神,但是我好怕你那天决绝的眼神,我好怕你将假
戏当了真,所以哪怕逆天背道,我也要护住你。
“一国之君言行须合道义礼法,你这一胡闹倒教我成了罪人……”许清如苦笑一番,“此事不易平息,须按律彻查,如今我嫌疑
重大必须有所处置!”
“不行!你现在刚刚恢复,哪里经得住天牢苦寒!”
对方呵呵一笑道:“呐,不想我在里面住得久就快些找出真凶吧!给太尉一个交代,也还我一个清白……”
于是我们的许大公子当日就搬去了天牢,据说看守天牢的卫兵被吓得不轻,要知道这天牢关的都是重犯,多数都是走着进去横着
出来,所以看到这位主动坐牢还笑得一脸灿烂的人实在是……嗯,有些不适应。
国考殿试的结果很快下发,侯温远荣获状元,榜眼为史至和,云骞为探花,鉴于会员许清如未完成殿试且为戴罪之身被取消资格
。有人惋惜以他之才华连中三元不过是探囊取物,也有人说是现世报应,惑主乱政,通敌叛国,暗杀忠良……纵是五马分尸也不
为过。
陆宣和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不曾当着众将面前说什么,只是以案情尚未判定为由安抚大家的情绪。回到帅帐,拿起那本兵策回思良
久。种种迹象,条条证据都在指向许清如,如果没有足够的物证人证,这一次任他伶牙俐齿也百口莫辩,而皇上偏偏又当着满朝
文武出了状况,果然只要牵涉那人,冷静如冰山的陛下就会变成火山……和那帮迂腐顽固的老狐狸斗……陆宣和竟有些幸灾乐祸
,真是倒霉。
豆大的灯火映得满室光影绰绰,年轻的主帅踌躇半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提笔而书。
这一次,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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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城北安门下,车马如流。
近来北方战乱,南下的商团越发多起来,出入皇城的人与日见多,卫兵的检查也就松散起来。正适当午,当值的门官早寻了酒馆
乘凉吃喝,偌大的北安门就剩下五六卫兵在门下检查放行。
“这大热天的官爷也没得休息啊……”远远来了一队人马,打着云家旗号的商团慢慢走近。
“可不嘛,怎么云家换了新掌柜的?”自己当值三年,眼前这个人以前倒是不曾见过。
“小人云三,是咱家在俅西店的掌柜,第一次来覃城,见过官爷了。”那人笑着揖道。
云家是举国闻名的商家,分号遍布全国各地,这掌柜一口北方腔调,想必是多年在俅西营生了。
“云掌柜带了这么多人不知是有何贵干啊?”
“哈,这不是来庆贺咱家大少爷高中了嘛!”对方笑得满面春风,仿佛中第的人是他一般。
“原来今次探花就是云大公子啊,恭喜啊!”云家世代经商却鲜少出仕,这次云骞夺得探花可谓如虎添翼,今后云家的势力必将
更加壮大牢固,门卫自然也推起了笑脸,开始了例行的排查程序,直到云家的最后一辆马车。
“车里是什么人?”
云三上前道:“是内贱诺氏,前些日子害了眼疾总也不好,所以带到皇城来求见名医。”
“云掌柜的想必知道,如今战乱一起流民肆虐,我们这儿的排查也比以前严了,任何可疑人员都需上报禁卫署,若是方便,能否
容我等一查?”
“这是自然,官爷查看便是,只不过……”云三说着将袖里的银子不动声色的递到门卫手中,“内人身子弱,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莫吓着了她……”
“呵呵,这好说。”那人掀起车帘探看,果然车里斜倚着一个女子,双目紧闭,包着头巾,一脸困顿病弱的模样。放下帘子的同
时也放了心,那人笑道:“例行公事,掌柜的见谅,请入城吧!”
“多谢官爷!”不仅云三,商团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催鞭打马,打队伍缓缓进了北安门。覃城繁华尽入眼帘,这些人却一脸警醒
,刚一上主街便收旗掩势,分成几拨人各自散去,那辆马车在城里七拐八拐,最后不是在云家,而是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