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宋朝来了。
梁彦弘显得有些意外,他招呼宋朝入座,并询问他吃了没有。宋朝大大咧咧地在饭桌旁坐下来,向梁彦弘要了一杯啤酒。
“宋朝,你会出老千吗?”梁——单刀直入地问。
“当然会。”
“那你收我为徒吧!”
“我所有本事都是跟彦哥学的。”宋朝狡黠地笑笑,“谁想跟我学得经过祖师爷的批准。”
梁——又碰了一个钉子,闷闷地低下头扒饭不再说话。
“宋朝,找我有事吗?”梁彦弘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跟彦哥喝杯酒。”宋朝说着视线落到苏青叶身上,他朝苏青叶笑笑,苏青叶低下头去,只作没看见。
“最近帮里还太平吗?”梁彦弘又问。
“暗流涌动。”宋朝简洁地概括道。“李文庆野心勃勃地要瓜分我的场子,我跟他迟早有一天要撕破脸。到时彦哥你可得帮帮我。”
“你放心。就算为了自己,我也不会让他称心如意。他李文庆要真的坐实了帮主的位子,我还能安稳地过退休生活?混我们这行的,一旦失势就别想有个全尸。”说着梁彦弘晃了晃手中的啤酒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彦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上回跟朱熙来喝酒,那小子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听彦哥的。彦哥叫我打谁,我就打谁。’”
梁彦弘听了,嘴角微微地扬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帮中的事务,宋朝忽然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梁彦弘,“这是最近黑市上流传的一件古董,彦哥你看看,是不是有些眼熟?”
梁彦弘接过照片,眯着眼睛道:“跟我那个一模一样。”
苏青叶脸色发白地看了梁——一眼,那人如同没事人一般,依然在专心致志地吃饭。
梁彦弘将照片递还给宋朝,满不在乎地道:“仿冒的吧。”
宋朝一脸严肃地说:“彦哥,你知道这东西被谁买去了吗?”
“谁?”
“我一个朋友。他只有两个爱好:鉴定古董,收藏古董。”
梁彦弘皱了皱眉。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那“笃笃笃”的声音听得苏青叶心慌意乱。忽然梁彦弘朝头发花白的老仆人招了招手,道:“梁伯,你帮我上阁楼看看,架子最顶层那个珐琅鼻烟壶还在不在。”
梁伯答应了,手脚麻利地上了楼。等待的时间里四人均都陷入了沉默。这几分钟对苏青叶来说十分漫长。他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身边的梁彦弘。余光瞥见宋朝正专注地望着他,苏青叶恨不能将头埋得更低些。
很快梁伯下楼来。他走到梁彦弘身边,恭敬的声音里透着沉重的担忧:“老爷,东西没了。”
第20章
众人的眼光全都聚焦在梁彦弘身上。那人沉吟了一会,轻蔑地笑了笑,说:“谁吃了雄心包子胆,敢偷我梁彦弘的东西?”说着,他锐利的眼光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梁——身上。
梁——不悦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苏青叶听了皱皱眉,觉得他真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梁彦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善地问:“你说说看,这个鼻烟壶可能是谁偷的?”
梁——讪讪地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应该是自己人。”
“哦?”
“爸爸的每一件古董都放在不同的地方。这件珐琅鼻烟壶藏在一间阁楼的架子上。我们家这么大,这个小偷应该对这里很熟悉才是。”
梁彦弘点点头,道:“继续说。”
梁——状似无意地瞥了苏青叶一眼,道:“熟悉这儿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不过我们也不必在这猜,我知道放古董的房间都有监控,只要调出录像来看看就知道了。”
梁彦弘赞许地点点头,道:“那你说说看,目前嫌疑最大的人是谁?”
梁——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沉吟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梁彦弘循循善诱着:“想想看,谁既有作案的动机,又有作案的条件?”
梁——突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指着他父亲的鼻子大吼:“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想说我就是小偷,是不是?!”
梁彦弘不动声色地说:“坐下。现在我们只是在分析。”
“你哪是在分析,你根本就是在试探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梁——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我是小偷。对不对?我就搞不明白了。怎么无论发生什么坏事你都首先想到我呢?”他愤怒地指着苏青叶大吼道:“这里明明有个外人在,你怎么不怀疑他啊?他不就张开双腿给你干了几次吗?他叫你几声彦哥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你知道他跟多少人睡过吗?你知道他有多骚吗?你知道他在多少人身下像个荡妇一样呻吟过吗?就跟他在你身下的时候一样!”
苏青叶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脸上写满了被羞辱的愤怒:“梁——,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梁——挑了挑眉毛,道:“做了还怕被人说啊?梁彦弘,你快要五十岁了,不是二、三十岁!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别人家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你就信。像这种人尽可夫的人,你以为他真的会喜欢你吗?”梁——用力地点着自己,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忘了,我才是你儿子!我才是你应该相信的人!”
苏青叶气得浑身发抖,他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宋朝拍了拍梁——的肩膀,软言劝说道:“——,少说几句吧。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何必搞得大家都不开心。你说是不是?”
“宋朝,你别劝他,让他继续说。”梁彦弘端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严丝合缝一丝不苟,既没有喜也没有怒。他处之泰然地坐着,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好戏。他抬起头来看着梁——,掷地有声的声音不怒自威:“继续说啊。我洗耳恭听。”
霎时间,锋芒毕露的梁——却忽然没了声音。他收紧了浑身尖锐的刺,讪讪地坐了下来。
“说完了?”梁彦弘又问。
梁——咬着嘴唇没说话。
梁彦弘收回严厉的视线,转头对站在旁边的老仆人说:“梁伯,你去替我打个电话,叫安保公司的人明天过来调监控录像。”
“好的,老爷。”梁伯恭敬地应道。
那天晚上梁彦弘在客厅的沙发里坐到很晚。电视机里正在上演着老套的电视剧,那人盯着宽大的屏幕,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宋朝早已告辞。梁——也上楼睡觉去了。苏青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人身边,缄默不语。
“彦哥。”苏青叶终于鼓起勇气叫了那人一声,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一晚上那人都一言不发,真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彦哥,”苏青叶又叫了他一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梁彦弘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声音暗哑地开口道,“——这次是不是真的尽释前嫌了才回家来的。”
苏青叶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人。只见他倚在气派十足的真皮沙发里,右手的指尖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他的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眉头微微蹙起。他看起来苍凉而又忧伤。
“我是不是不该这样怀疑自己的儿子?”梁彦弘依然没有转过头来,只望着电视机里卿卿我我的青年男女。
苏青叶咬了咬嘴唇,忍不住问道:“彦哥,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说得对,我才是外人。”
“你?”梁彦弘终于转头看他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如果是你干的,我会很生气。”
苏青叶沉默了一会,才低低地道:“但如果是——偷的,你会很伤心,对不对?”
“对。”梁彦弘忧伤地说:“但愿这次真的是我误会了他。”
“彦哥你放心,——已经学乖了,我想这次的事情真的不是他干的。”苏青叶说着,想笑嘴角却僵硬得扯不开。
忽然梁彦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地道:“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苏青叶惊讶地望他一眼,低声道:“彦哥,这明明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梁彦弘好笑地看他一眼,道:“这么说,我们是心有灵犀?”
苏青叶红了脸,低低唤了一声:“彦哥……”他犹豫了一下,才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当帮主的人要是连这点看人的本事都没有,那还不被手底下那些人牵着鼻子走?”
苏青叶懊丧地低下头,只觉得心乱如麻。
苏青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最终他还是决定趁着众人熟睡之际离开梁宅。他独自走在空旷的马路上,只有脚边拉长的影子陪着他前行。
他想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对梁彦弘说出实情。他怕那个人知道之后露出哀伤的神色。他怕那人忧郁地问他:——是不是真的尽释前嫌了才回来的?他怕看见他闷闷不乐地抽烟。他怕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只要想到那人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留给黑夜一个萧索的背影,他的心便会狠狠地绞痛起来。那个人和爱犬对弈的样子,也一直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即便他的对面坐的不是自己,但如果换成梁——,他想他也会替那人感到高兴。
那个人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想他都明白。对于一个年近半百孑然一身的人而言,事业上的追求早已成了过去时,儿子是他唯一的牵挂。他看起来是不近人情的严父,其实整颗心都系在儿子身上。
至于他,苏青叶,那个人或许会为他的“偷窃”感到愤慨,但很快时间会抹平一切,连带这一段露水情缘。
他于他,或许不过是夏伏天里的棉袄,以及数九寒天里的蒲扇罢了。
如果梁彦弘真要追究千万元的赔偿,那他不妨落落大方地问他:“以身相许,够不够?”
苏青叶想轻松地笑笑,但嘴角却仿佛有千斤重。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第21章
苏青叶在一家网吧里没日没夜地混了几天,他翘着二郎腿叼着香烟将键盘按得劈劈啪啪响。他玩各种各样的无聊游戏,偶尔和素未谋面的人聊几句天。只是偶尔。他对隔着屏幕的聊天兴致缺缺。
直到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青叶才蓬头垢面地回到阳光下。他到寝室清洗了一下,然后衣着光鲜地来到一家帮中人常去的酒吧。这儿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因而青云帮的人常常成群结队地来聚会。苏青叶忐忑不安地坐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试图从间或飘入耳朵的对话里探听到一点关于那人的消息。
他猜不出那人在看到监控录像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知是否会如那人所说那般很生气。未知的境况总是叫人坐立不安。
苏青叶独自坐在吧台旁,将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身旁说:“一杯马提尼。”
苏青叶不用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李文庆坐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还记得吗,沉静的仙药?”
那个人,明明早已不饮这种酒了。
“我忘了。”苏青叶抱着啤酒杯就要离开,忽然被那人一把拉回了座位上,手中的啤酒险些泼出来。“干什么?”苏青叶生气地问。
“你跑什么?你无论坐哪儿这都是我的地盘。”
苏青叶把啤酒杯重重摔到吧台上,冷冷地说:“那我离开这儿,总行了吧?”
“离开?”李文庆忽然笑了,道:“整个青云帮都知道梁彦弘在找你。你坐在这的这些时间,早有人去通知他了。怎么?”李文庆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很期待吧?你坐在这,就是希望他来找你吧!?”
“关你屁事?”
“应该是‘关你屁事’才对。”李文庆粗鲁地说,“你能迷住那老头我不意外。我只是好奇他让你满足了吗?他能一晚上干你八次吗?他能让你高潮到抽搐吗?”
苏青叶睥睨着他,恶毒地说:“你放心!彦哥比你强一千一万倍!跟彦哥比,你那玩意就像牙签一样……”话音未落一个巴掌甩到了他脸上。苏青叶捂着脸,不怒反笑:“我不过实话实说,你何必动气呢?”
李文庆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用力捏着手中的酒杯,手上青筋暴起。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笑,压低嗓音说道:“还记得你的第一次吗?我带你去阿尔卑斯山滑雪。那个时候已经是深秋,我足足等了四个月,才真正享用你。在那件小木屋里,你拼命向我哀求,说你疼,你受不了了。你哭泣的样子真是叫人毕生难忘。
“第二年的那天,我又带你去阿尔卑斯山滑雪。还是在那间小木屋里,你撅着屁股拼命迎合我,求我射在你的身体里。谁在一年的时间里把你调教得这么骚,你忘了吗?”
苏青叶板着脸,脸色铁青地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根本不值得留恋。我早就忘了。”
“是吗?”李文庆伸长了笔直的腿,悠闲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道:“如果初恋真的那么容易忘怀,怎么还有那么多旧情人重温旧梦?”
苏青叶转身要走,这回却被那人一把拉入了怀里。苏青叶猛烈地挣了挣,反被那人箍得更紧。李文庆低头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你对那个老男人玩过吗?”
“放开我!”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声毕恭毕敬的“彦哥”,梁彦弘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了纷乱的酒吧。这一刻,苏青叶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低声哀求道:“求你放过我。”
李文庆大方地笑了笑,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耳垂,这才放开了禁锢。
苏青叶如获大赦,慌忙站起身来。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那个气势逼人地朝他走来的男子,那人也正紧紧瞧着他。他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不悦,以及压抑着的怒气,如一座休眠的火山,不知何时会爆发。梁彦弘走到他面前,拧着眉毛端详了他一会,才冷冷地开口道:“你跟我来。”
李文庆旁若无人地坐在吧台旁喝酒,见了梁彦弘连一声“叔叔”也没有叫。
苏青叶亦步亦趋地跟着沉默的男人向酒吧后门走去。此刻他的心既慌又乱,他畏怯地叫了一声“彦哥”,却换来那人一声毫不客气的“闭嘴”。苏青叶抿着嘴巴,不敢再说话。
梁彦弘领着他一直走到后门外的小巷里,他身后的随从识相地留在了喧嚣的酒吧里,独留他俩站在这堆满了垃圾的昏暗后巷。
梁彦弘摸出烟来点了一根。他的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右手夹着刚点燃的香烟,眼睛并不看他。“现在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