铷王不以为意地笑笑:“人各有不同。你也不是没有才,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陆华亭轻轻一笑,眼睛瞥向铷王身后的酒壶。
鸩酒一杯,世上从此少了春风郡王。
摄政王恩典,准许全尸收殓,葬入陆家祖坟。
春风和煦,却有一队人马载着棺木缓缓前行。为首的男子头戴斗笠,行到城郊,突见前头长亭中站着个绿衣少年。
那少年回头见状,从亭中跳了出来,吐着舌头道:“师父也真是的,硬是早说了半个时辰,叫我好等。”
戴斗笠的男子站住,缓缓道:“阁下可是来接人的?”
那少年负起手,颇为一本正经答道:“正是。”
戴斗笠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微微让开身。少年懒懒地扬扬手:“跟上来罢。”
戴斗笠的男子愣了一下,忙示意身后的人马跟上少年。行走间,他似乎听到少年若有似无的抱怨:“真不划来,不就一张图么…
…师父也真是的,这事他老人家自个儿搞定不就成了,非要麻烦我……靠,还得查查是什么毒……”
他侧头看了看身旁的棺木,一股热流流向眼睛。
武林大会结束,由于出云子等人的推辞,武林盟主初步定为武当派林追。
陈俞幸和苏鸿回到江南时,已是莲花初绽,盈盈欲语。两人执辔而行,向秦氏楼走去,苏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失踪时候的
事。
“我那时见阿西受了伤,镖上有毒,就急忙要把他带到姐夫家求救。谁知到了寒鸦城,被一群人刺杀,不得已逃上休与山。现在
想想,”他叹了一声,“真是九死一生。”
陈俞幸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人救了你们?”
苏鸿点点头:“幸得高人所救。说起来,白虹剑还真是帮了大忙。”
陈俞幸眉梢一动:“说到这个,你的剑,给了哪位原主?”
苏鸿摆摆手:“别问,这是秘密。”
陈俞幸嘴角抽了一下,牵着马走开。
苏鸿笑着跟在他身后。他的眼神无意间掠过西湖一角,莲影绰绰之间,仿佛有一条玄色衣袂,从中拖出。
他记得那天夜晚,山路荆棘,草木皆兵。他紧紧抱住怀中的人,蹒跚着向前跑去。四周的灌木像鬼的影子,搅得他心魂不宁。
苏西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气息微弱间撑开眼皮,伸手抚过他脸上的伤痕,惨笑道:“你终于有一天不是在逃我。”
他心中一痛,搂得更紧,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逃你。”
苏西的蓦地抓紧他,手上竟有了骇人的力气:“你说的太晚了!”
“谁说晚了?”一个声音响起,苏鸿停下脚步,全身戒备起来。
那人朗朗一笑,月影投下来,竟有光风霁月的风骨。他看着苏鸿手上的剑,满意地点点头。
一丝希望在苏鸿心头升起,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微微颤动。那人转过身,不疾不徐的向前走去,他急忙跟上,不觉一个踉跄,
差点让二人都摔倒在地。
苏西死死盯着他,惨淡的目光里有一丝满足。
苏鸿摇摇头,快步跟上陈俞幸,一边走一边絮叨:“现在天潭剑庄还一片重孝,誓与秦氏楼不两立……我家老头子气得半死,放
话出来说要对我家法处置……阿幸,你得收容我几天……话说你会去打算怎么处理?我觉得你不大能搞定……所以吧,你还是比
较需要我的……”
陈俞幸牵着马默默前行,苏鸿的话全然不在他耳中。他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只觉得头微微的疼。苏华曾经告诉他们的群
情激愤众口一致的情形,竟然以戏剧性的结尾草草收场,仿佛一场说不下去的玩笑。江湖,原来不过是如此。
但无论江湖怎样,都不是陈俞幸该关心的问题。他想到那个恢复它武功的长者,隐隐约约似乎有了印象。
中秋好月,不照人圆。有人分开层层菊花,施施然走进,含笑的眼睛将他打量了一番,微笑道:“小公子倒是和嫂子颇有几分相
似。”
回忆再往前,一双如玉手指拂过他的额头,言笑晏晏:“好乖的孩子,比我家那小子讨喜多了。庭儿,快过来看看小弟弟。”
清风分花拂柳而来,少年倚荷而立,浅笑生辉。
日落西沉,南屏晚钟的声音越过湖面荡漾而来,酒楼画舫的灯笼也逐渐亮了起来。整个西湖刹那间由白天的清雅转入妩媚,丝竹
之声四面飘荡。
夜间好景,莺歌燕舞,飞来峰上却一片静寂。偶或有动静,却是陈俞幸在练剑。
他素来懒理俗物,一入楼,把担子往苏鸿身上一推,瞬间跑的没影。急得好友在身后直叫唤。
山间清寒,一股清气在他体内四处流转,不久便化为绵绵的内劲。他手中一枝柳条,舞得摇曳生姿,连从柳梢蹦出的真气,都显
得缱绻。
那折了的柳条在他气劲的滋润下,竟显得比树上的还要鲜活些。
练了许久,陈俞幸停了下来,坐在一块大石上歇了会,顺手把柳条插入土中。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遂起身下山。
路过灵隐寺,寺门未闭,他信步走进。守门的僧人微阖着眼,也不瞧他,径自坐着。
他穿过天王殿,绕过佛像,三叠重檐的大雄宝殿巍然而立。佛祖跏坐,作“说法印”,俯瞰众生。
他略微站了站,转身而去。
他转身而去的一刹那,一名身披银红色纱衫的男子从佛像后施施然走出,身上沾满檀香。他的眼光掠过殿墙,二十诸天翩然而立
,姿态是属于神佛的妩媚。
他的眼光扫向殿外,白衣的衣袂在晚风中微微浮动。
檀香越过了他的脸,他在袅袅烟雾中微不可闻的一笑,笑中尽显温柔。
世事循环,永不结束。
——正文完——
番外一:折梅寄江南
苏鸿生出来的前几天,杭州城里一直沥沥淅淅下着细雨。
那天早上雨势突然大了起来,苏夫人正拿着绣好的花样比划着,贴身丫头韦喜在一旁伺候着。突然间,苏夫人捂着肚子,眉头皱
到了一块。韦喜见了,忙唤来丫头婆子,将苏夫人扶进卧房。一时间苏府热闹非凡,来来往往人头攒动。
苏西坐在绣房里,一动不动。他手上捻着针,正考虑该从哪下手。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雨停了下来,日光透过窗棂投射在绣案上
。他眯起眼睛瞧着绣布上斑驳的影子,神思有些飘渺。
这时,韦喜匆匆跑了进来,见到他,忙走过来,笑得连眼睛都找不到了:“我的大少爷,原来你在这,可叫我好找。快和我去看
看,夫人新给你添了个小弟弟。那个哭声哦,响亮的不得了……”
两人到了卧房,在外间就看见苏老爷抱着个襁褓,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朗声道:“这孩子哭声这么高,像鸿雁一样,就叫苏鸿好
了。”说着,朝苏西招手:“来,阿西,快瞧瞧小弟弟。”
他走过去,略抬高脖子,只看到一个手脚乱蹬抽泣不已的小东西。他以前也瞧过别的弟妹,却都没有这个孩子生的好看。他不禁
伸出手,苏老爷见了,笑呵呵地将孩子交给他,嘴里却还嘱咐着:“小心些,这孩子力气了不得。”
苏西结果襁褓,奇迹般地,这小娃娃一嗅到他身上的味道,立即停止了哭泣,手脚也安分了不少。他瞧着有趣,不禁轻轻摇晃起
来,小娃娃竟渐渐睡熟了。苏老爷和旁人见了,都啧啧称奇。苏老爷握着苏夫人的手,感叹道:“两个孩子这样亲,实在是一件
好事。”
苏夫人苍白的脸上渲染出一道红晕,出奇地好看。
苏西想着以前的事,嘴角不由得露出笑容。他斜倚着栏杆,一派风华绝代的模样,看迷了多少人的眼,扰乱了多少人的心。
远远的一个身影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仍旧是坐着不动,心却微微乱了起来。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感情的不同,是在十二岁的时候。
七岁的苏鸿顽皮到不行,从马厩里的马尾巴到夫子的胡子无一可以幸免,就连苏老爷都中过招,操着椅子不顾形象地满院子追打
。从堂兄弟到自家姐妹,没有一个能逃过苏二小公子的魔爪——
除了苏西。
那时他们两已经同寝同食了七年,苏西的话比苏家二老还管用;苏西一板起脸,一向不受据束的苏鸿立即手足无措,想尽办法讨
好他。
对于苏西来说,苏鸿也是唯一让他温柔对待的人。
苏鸿偷了马骑到郊外,弄丢了良驹,自己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家,被苏老爷一顿斥责。苏夫人闻言,抱着苏老爷大哭,一边
哭一边喊:“我嫁了你十几年了,阿西也有这般大了,儿子丢一匹马也犯得着这样?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咱娘几个收拾收拾回苏
州去!”喊得苏老爷慌了神,忙停下来安抚爱妻。苏鸿趁这个空挡溜进苏西房间里。
苏西见他一身脏乱,忍不住斥责了几句,又拉过来细细检查,瞧见了手上的细伤,脸色一沉,把他丢进澡盆里,自己找来金疮药
,待他洗好出来后,细细给涂上。
苏鸿瞅着他,突然扑上来,亲了他一口,咯咯笑道:“阿西真好。”
苏西一愣,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看着苏鸿,孩童秀美的脸因为热水蒸得通红,叫人有咬一口的冲动。
萧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定定地瞧着他,直到他脸上露出不耐,才恍然大悟般摸出一个锦囊。他伸手接过,深黑色衣袖包着洁白
如玉的手,叫萧宗一阵心旌动摇。
他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拆开锦囊,里边只有一枝半落的梅花。
苏鸿十三岁时,被送到雁荡山学武。临行前,他一脸兴奋,在苏宅里上蹿下跳。苏夫人见了,又是好笑,又是伤心,常常在苏西
面前抹眼泪。
她的眼泪尚有儿子看,儿子的眼泪又有谁看?
那天晚上,苏鸿一改往日兴奋,一脸郁郁来到他房间。苏西故意淡淡地对他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天可要赶路了,小
心吃不消。”
苏鸿拉着他的衣袖,罕见地小声道:“我不想离开你。”
苏西心猛地挡了下去,他伸手摸摸苏鸿的头,惊觉他已经到自己的肩膀,不由得柔声道:“那就不要走了。”
苏鸿低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黝黑的瞳孔里印着满天繁星:“我今晚和你睡,好不好?”
苏西没有想到,这样的情景在今后的岁月里,无数次成为他的梦魇。
枯掉的梅瓣在枝头颤巍巍地落下。北方的梅花总是格外红艳。当年匈奴三王子给他寄过来一枝,插在价值倾城的琉璃瓶里,八百
里加急送达,他看也未看一眼。那年苏鸿中了毒手药王的毒,他日夜兼程绣出百鸟朝凤图,换来皇太后玉手赐药,方救得苏鸿一
条性命。
如今他亲手呵护,取出枯落梅花,端端正正搁在一袭品蓝袍子上,看得出神。
三年后苏鸿归来,学得一身本领。他从绣房奔出,远远看见院落中一个蓝色身影如玉树般伫立。他认得那是他去年亲手做好寄过
去的外袍。
少年闻声回头,面目俊美风姿绝伦,见了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大步走了过来。苏西一步上前,抱住他,听他在耳边道:“我
回来了。”
他他一口咬到苏鸿耳朵上,喃喃道:“你还晓得回来。”
绣房里香烟缭绕,绣案上铺着鱼戏白莲图。苏西枕着垫子,凤眼有些漫无焦点地在图上逡巡。褥子上仿佛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撩着他的发丝,头搁在他的肩上,对着那幅图叹道:“好一幅‘江南可采莲’,可惜不知鱼戏莲叶东,还是鱼戏莲叶西?”
他伸手在身边探了探,直摸到那光滑的袍子,手指渐渐揪紧。
那天晚上的意乱情迷,似乎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他听到苏鸿和叶小忆订亲的消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进苏鸿房里。
少年刚沐浴完,正擦着剑,见他进来,不禁愣住。他走进,低着头,问床上的人道:“你要娶叶家三小姐?”
苏鸿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好像是的。”
苏西定定看着他,猛然回身插上门,又走到苏鸿面前,缓缓地,解下衣襟。
苏鸿先是一怔,随即默然看着他。
苏西解到只剩下中衣,一抬腿跨到床上,矮身落到苏鸿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我不许你娶她。”说罢,吻上苏鸿的唇
。
苏鸿稍稍推开他,扳住他的脸。夜色中,少年的眉目纠结,眼神深邃。他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好”,之后就陷入无休止的欲望
当中。
沧海王求他一副屏风,愿以黄金万两求得美人相见。他恹恹地回绝。除了他,其他的人都只能得到他的不假辞色。
苏鸿的挚友前来探访他,这位年纪轻轻的武学宗师一脸的懒洋洋,两人相对无言,却谁也没有离开。
苏鸿离开时,拜托这位护得他安全,虽然他对这位武痴能护他多少很是没有信心,但一瞬间心中还是感到甜蜜。
毕竟,就算是挚友,能求的这样懒惰的人每日前来探望,也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
那只毒镖射过来时,他看到苏鸿脸上的愤恨,心中一时悲欣交集。
那件事过后,他亲自到秦氏楼,当着陈俞幸的面,对苏鸿下最后通牒:要么回去,要么从此便是路人。
三天后,他打开房门,少年斜倚着门框,冲他展露一笑。
他解衣沐浴,木桶里曾经挤着两具白皙的身体;他上床休憩,绸缎床单上曾经被翻红浪,娇喘连连;他举着食饭,乌木筷子琉璃
盏曾经共食一碗三鲜粥……
母亲去世前,一纸遗书,把他赶出家门。
垂死的女人握住两人的手,气息奄奄,费力地说道:“既然连叶家的婚事也退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若还当我是母亲,
给我守灵其间,就不要见了。三年之后,若还是情根深种,我也就不管你们了。”
那天夜里,他跪在灵堂。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侧头望去,苏鸿的脸隐在黑暗中,不甚分明。
他说:“我明早就要走了,今晚再陪陪母亲和……你吧。”
陈俞幸来找他,说是有要事去一趟漠北,他直觉有异,巧妙追问下,陈俞幸果然透露出是他遇上困难。苏西握着杯盏良久,坚定
地说道:“我和你同去。”
陈俞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他也不介意,径自走出亭子,亭边一树桃花开的正好,他轻折下一枝,落了满地春蕊。
“他不回来,我不能去找他么?春天到了,也该回来了。”
江南无所寄,聊寄一枝春。
番外二:呈才
谢岑求一柄剑,在天潭剑庄磨了三天三夜。庄主沈求剑拗不过他,最终答应替他铸一把上好的剑。谢岑喜极而去。
半年后,谢岑满面春风前来取剑,身后还跟着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子。天潭剑庄的小孩子也不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看的孩童。
沈求剑的夫人一时爱不释手,于是谢岑得了剑不算,还蹭到了沈夫人一顿饭,顿感有儿子还是不错的。
他儿子谢凌虹在用后脑勺表达了对老爹的鄙视之后,毅然跟着新认识的伙伴,跑到了后山的洗剑池。
谢凌虹被沈家大少牵着,置身于“叮叮当当”的氛围中,看着周围亮闪闪的剑器,感觉和他那蹭了饭的老爹有异曲同工之妙。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