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瘾和其他的
连着唱了三个小时,演奏终于结束了。十二点已过,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可人们还是没有离去,而是将这个夜晚延长。
尼采还保留着相当的精力,现在正陪着其他人喝酒——可能是因为人缘太好的原因,在台下还是被簇拥着。男人喝酒后的话明显比较多,但也无非是谈理想谈现实,我年轻时也想干什么结果没做成,或者是赞美尼采的才华之类。
甚至会有很多人以为和尼采谈过这些就能成为尼采的好友,但显而易见的是这只是个习惯,几乎每个人都受到了同等的对待,能归结出来的还是尼采人好。
鼓手阿森已经回去了,另一个吉他重宵一个人喝了点酒,远远地看着被包裹着的尼采,也知趣地打了声招呼就悄悄地走了。
“累了吗?”
罗素抬起头,看见了赵一鸣——昨天也在寒池的专场也见到了。他说着,坐到了罗素的旁边。
虽然被吵醒了,但是罗素并没有多少怒意。他和尼采有着相似的氛围,罗素并不那么讨厌他。
赵一鸣拿出一包烟来:“唱得不错啊,比小谢的有味多了。比以前有进步。”说着,抽出的烟都要点燃了,忽然又打住了,“对不起,你是闻不得烟味的吧。尼采说过。”
“谢谢。”罗素轻声地说着,却心知肚明。自己唱的并不好,高音上不去、低音又干瘪的自己是不能比得上寒池天生的好嗓子的。
“你喝点什么?我帮你叫。”赵一鸣对罗素大方地说着。
罗素摇摇头,继续趴在冰凉的吧台上。有点饿,而且很累,酒味太重了,头晕。
过了一会儿,赵一鸣幡然醒悟似地说道:“哦!对了,你喝不了酒!”说着,便自顾自地叫来酒保,“有汽水吗?”
“没有。只有冰水。”酒保看着赵一鸣和罗素笑得跟花一样。
“你坑我呢,冰水想收我多少钱啊?”赵一鸣假装皱着眉头,“来两杯果酒,一杯兑半杯水。”
听到后,罗素就抬起头,大声抗议:“我不喝。”
“你把它当汽水就好了。”赵一鸣看着罗素的臭脸,忽然觉得有趣。酒保看到这一幕,也继续笑着去调酒去了。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赵一鸣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机,看着身边好像睡着了的罗素根本没有和自己聊天的意思,又远远地看着聊成一片丝毫不见结束之意的尼采一群人,叹了口气。他忽然好奇地问道:“我说罗素你真的二十了吗?又没上学,这么在酒吧里混为什么还烟酒不沾?”
“对身体不好。”面对这个被询问过无数次的问题,罗素头也不抬地敷衍回答道。
“啧,真不知道尼采是怎么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的。”喝酒还好,对于自己这种老烟枪来讲,不吸烟简直就是要命。
罗素把脸从手臂中抬起来,是张写满疲惫的却有些稚嫩的脸。他看看赵一鸣的脸,开始细细回忆。
总是被叫做鸣哥,做IT的,年轻而多金,可惜已婚。平时炒股炒房,除了投资以外最大的乐趣就是摇滚。是外地考进城西的大学就留在这个城市了,因为嫌城西吵毕业后就在城东住下了。和尼采是旧识,平时关系很不错,经常一起喝酒聊天吃饭。具体两个人多有渊源,罗素并不知道,只是知道两个人关系非常不一般。貌似尼采一直经营着的乐器店都是赵一鸣的出资。连罗素都不相信他是单纯被音乐所吸引才投资的。
但是他对尼采的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是真实的,几乎少有的场场都来。按他的话说,是“火山比毒品更刺激更容易上瘾”。
“能让我上瘾的玩意,除了烟火山就够了。但愿你别迷上什么不好的玩意,小东西。”赵一鸣把兑了水的果酒递给罗素。
罗素接过杯子,嗅了嗅,然后用舌头尝了一点,再开始喝。赵一鸣在一边看着,情不自禁地说:“你怎么这么像个长不大的小狗,难怪尼采那么喜欢你。他就是个喜欢养宠物啊花花草草啊什么的人。”
“我不是狗。”罗素冷静地回答,然后躲过赵一鸣想要揉自己头发的魔爪。
赵一鸣暗自叹气,果然罗素是只有主人的小狗。他建议道:“你的头发太长了,需要去剪剪。”
罗素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把杯中的稀释了很多倍的酒当作碳酸饮料喝完,然后继续趴在桌上,留给赵一鸣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不再自讨没趣,赵一鸣背对罗素,点了根烟,边看着尼采的方向慢慢抽起来。
陪着聊了很久,尼采身边的人终于散去。
他来到吧台,坐在了赵一鸣旁边。赵一鸣笑着说:“没想到想跟你讲句话都这么难。”
“对不起,”看见赵一鸣手边烟灰缸里堆积起来的烟蒂,抱歉地说,“但是烟也不是这样抽的。”
“我就这么点爱好了,你就成全我吧。”一鸣苦笑着掐灭手中的烟,“老好人,管的总是这么多。”
尼采不说什么,摇摇头,看见了趴在一边沉睡着的罗素,于是捅了捅一鸣的手臂:“弄醒他。”
一鸣以同样的方式捅醒了罗素。罗素抬起头来,看着旁边的两个男人,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两点半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和一鸣喝几杯。这样睡容易着凉。”
罗素闷闷地恩了一声,站起来转身就离开了。
“罗素这小子你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这么奇葩。”当事人一离开一鸣就开始问。
“不是我培养的,是他本来就这样。跟他住在一起也才三年不到。”
“三年你还嫌少,我谈个恋爱都要被沅沅那丫头逼疯了,她还算安静的。你受得了这小东西吗?”
“罗素又不是小孩,而且是男人,没那么难伺候,基本上放着不管也没什么的。”尼采轻描淡写地说着。
一鸣毫不犹豫地打断尼采:“切,他还不是小孩?我保证他没有你肯定活不下去。你完全就是在把他当小孩养。”说完,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尼采听后,笑着不去反驳,只是说着:“他没那么没用。是我爱管闲事。”
“你一定是个好爸爸。”一鸣没有用任何羡慕的语气,喝了一口酒。
“他以前是和小谢在一起玩的乐队,小谢可能比我更了解他吧。反正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一鸣听了后莫名地停顿了片刻。“……对了,谢寒池!”一鸣忽然兴奋地一拍桌面,“昨天听他唱了,唱的还真他妈不错!”
停下正在把玩着酒杯的手,尼采挑起眉毛:“怎么不错了?”
“罗素没说?”一鸣习惯性地拿出烟来,准备点上。
尼采看到了,也没多说什么:“没说。”
“所以说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一鸣深深吸了口烟,“小谢真是越来越行了,嗓子又好,又放得开,什么都能唱,唱那么久都没哑,真是神了。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反正是练出来的。他那么认真。”
一鸣干咳一声:“我说他玩玩的至于吗?总不是要大学毕业正正经经上班的,难不成他现在还想靠这吃饭?”
“他这叫爱得深沉,”说这句话的时候尼采不知为何自然地想起了罗素,“而且未必不行,他长相又好,又很聪明,待人处事很得当。指不定就参加个什么选秀成偶像了呢。”
听尼采这么一说,一鸣也开始思考。“说的也是。那范师鸿就是提前对他投资吗?”
“他肯定知道小谢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人。”
“哼,那个鼻子只能嗅到铜臭味的人。卑鄙。”一鸣笑着吐出一团烟雾,“不过他还真是有点能耐,编出来的曲还有那么点主流的味道。”
“听过,他是还不错。”
“不过自然没你大师了。”一鸣说着。
尼采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大师不大师的,只是恰巧有人喜欢而已,一般人听起来就是噪音。”
“哈哈,我就喜欢噪音。”一鸣好像喝得有点多,“话说Live house已经快完工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唱一晚上。”
尼采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好啊,到时候罗素肯定不会嫌酒味熏人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鸣又重复了刚才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两个人继续喝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在一段较长的沉默后,尼采忽然说:“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一鸣夸张地笑着说:“怎么开始杞人忧天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出什么事了?还是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尼采答道。
“‘尼采’喝多了嘛!”一鸣笑着高叫道。
尼采没有理会这个冷笑话,低声制止着他的撒酒疯:“小声点,别激动。”
“我没激动。以后嘛,再说啊。现在不过的很好吗,先唱着再说啊。”
对,先唱着再说。尼采暗暗地点头。
“然后有点钱了,娶个媳妇,老了就教人家弹贝斯啊,写点歌啊,挺好……”
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尼采皱起眉头,出声却打断不了他。
“你喝高了。”
“我没有!……”
害怕他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尼采付了酒钱,把一鸣带出了酒吧。一出门,又怕他掉进湖里,又把他扯到了公路上。
一边听着他意义不明的叫唤,尼采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失策。平时一鸣可以说是相当靠谱的人,但是一旦喝高了后……
“沅……”他叫着自己妻子的名字,听得尼采叹气连连。不是自己多管闲事,而是身边没几个能让人放心的人。尼采拦了出租车,把一鸣塞了进去。不好大半夜的叫他家里人去接,所以还是跟着上了车。
安置好一鸣后回家,天已经微亮了。体力透支的感觉一下子汹涌地袭来。
草草地淋浴后,回到房间看到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罗素,尼采给他盖好被子,轻轻地睡在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播放着今天在眼前出现过的各种画面。很快画面变得扭曲,在疲惫中融化,他知道自己要睡着了。
没有反抗,他继续紧闭眼睛,等待最后一丝意识被睡魔给抽走。
早晨醒来,浑身酸痛,但是精神好了些。下来后,看见上铺果然没有人了——罗素一向是自然醒得很早的。
出了房间,就听到了电吉他的声音。不用很久就听了出来,是Metallica的一段SOLO。具体是哪一曲不太记得,脑中还残留着宿醉的不适。
来到客厅,看见罗素正站在正中央,满脸严肃,一副现场的架势。没有鼓的配合,节奏也没有丝毫的紊乱,力度到位,弹奏着的右手手臂上绷出优美的肌肉的线条。清晨的光照亮他的金发,勾勒出他整洁的五官,白色的皮肤显得透明。
尼采在心中赞叹着不愧是混血的外观,等着一曲结束后才开始鼓掌。罗素看着尼采,干巴巴地说了句早上好。尼采也回了一句早上好,走近后才看见餐桌上有一碗炒饭,还有一瓶凉草茶。
“觉得还难受的话就多睡会儿。还早。”罗素提醒着。
尼采听着,忽然觉得感动,说:“谢谢。”
于是罗素继续摆好姿势开始练下一首曲子。尼采摸了摸盘子,还没有凉。于是他坐在餐桌前,一边吃一边欣赏对于一大清早过于吵闹的演奏。
今天不用去店里,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或者陪罗素出去转转。总之一定是轻轻松松的一天。
他忽然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五年过去了,这个当时连中文都说不清楚的小鬼居然还在自己身边。他抓住了心中这些感觉,以音乐的形式。
脱开那些激烈的令人上瘾的东西,平平淡淡的也是必须有的。总有个人,他过去在自己的身边,现在在自己身边,而以后也一定也在自己的身边。
第五章:叫做前进的阻碍
一鸣隔了一天就跑到尼采家里专程去道谢了。说是家,其实也是租的一间有些年头的旧房子,两层楼的红砖瓦房,离江比较,但是离公路比较远,走出去要走半个小时。里面重新装修过,也没让人觉得破破烂烂,对于两个人来说其实有点大了,在空旷的二楼弄的排练的房间很正合适。这种地段的房子没有正常人会要,但是对于他们这种低社会需求的特殊人士来说却刚刚好。
车开到很外面就只能停下来,一鸣辛辛苦苦走了半天才到了这栋房子。按了门铃,门很久后才开。一开门就是罗素的一张臭脸:“你来干什么?”
“怎么?不欢迎我?”一鸣已经习惯他这种不友好,“尼采人呢?”
“在房里。”说完罗素就转过身去,继续窝在沙发上弹吉他。一鸣叹了口气,还准备让他去叫尼采的。真不知道这是该叫没教养呢,还是有个性。幸好尼采听到开门声,马上在楼上大声问:“谁来了?”
“抄水表的。”一鸣大声回答。
听到一鸣的声音,尼采很快在楼梯口现身了。“稀客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尼采笑着看一鸣,又看见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惊讶地继续说,“你这是想让我帮你办什么事啊,送这么多东西。我真的除了修乐器没什么特长了,帮不了你什么的。”
“切,你会的东西还少了。”一鸣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就是些水果,给你家孩子吃的。瘦的跟什么似的,一看就营养不良。”
“他还营养不良?每次都吃那么多。”尼采看着罗素笑了半天。罗素抬起头,轻轻地瞟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一鸣也看着罗素,可能是因为个头小的缘故,总给人一种小孩的感觉。无意识间的闲下来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支烟,发觉后啧了一声,又收了回去。罗素的眉头皱了起来,被一鸣看到后也没有躲闪。不知道为什么一鸣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敌意。
“你是来干什么的?”尼采问,并想让他坐在沙发上。但是目前沙发还是被罗素和他的吉它所占据。
“来跟你道谢的,前天晚上你把我送回去的,还付了酒钱车钱。”
尼采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平时都还受你照顾呢。”然后瞟了一眼罗素,继续说,“到房里来吧,给你听个东西。”
“听什么?新写的?”一听一鸣又来了精神,今天算是来对了。
“嗯。”只有这个时候尼采才笑得跟个孩子似的。一鸣暗暗猜测着歌曲,跟着尼采到房间里去了。罗素继续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咬咬嘴唇,又捏紧了拳头,拨弄了两下弦,又停了下来,靠在沙发上,呆呆地去看天花板。
取下耳机,一鸣称赞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写情歌的才能?”
“什么情歌,又没歌词,你知道它是什么歌。”
“一听就是情歌的感觉。你昨天写的?”
尼采点头说:“对,是昨天和罗素一起写的。”
“和他一起?”一鸣满脸疑惑,“他会写?”
“我也没怎么教过他,耳濡目染吧。他提点意见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