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苍信一声轻叫,苍翼翔铁青的脸色微微好转后才哼声道:“也算那些大臣知道,你们有言在先他们也不敢多质疑,而且四哥六哥也帮了不少忙。”
苍翼翔颔首:“这两年他们都成熟了不少,特别是夜辰,如果没有你,他是帝王的不二人选。”
苍信为他的父皇的直言翻白眼:“我应该庆幸因为我是你和爹爹生的孩子吗?所以才有特权?”
“你这是在抱怨?”如电的眼神让苍信有些不自在,在这位前任帝皇的面前,一向自负天赋无匹的他才会深刻体会到年龄经验气势上的差距。
他沉住气,她虽然自负却不会自大,小小的脸变得严肃起来:“我不是在抱怨,我只是想要个答案,你为什么选我做继承人?是完全因为爹爹吗?”
“不错,气势收敛不算自如却能沉下气”,带着赞赏的语调让苍信一愣,苍翼翔突然说道:“就是嘴角过于僵硬,你要记住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众多眼皮子底下,纵使心里都没跟上,表情上不能露出漏洞,这很可能暴露你的心态。”
苍信一动,手已经摸上嘴角,却听得一身笑声。
他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脸也热了起来,什么时候连父皇也开这种玩笑?
“父皇,不要戏弄我了!”苍信哀怨道。
“信儿,我和你爹爹不同,我的目光一向是以目的为先,所以选你是因为你爹爹这么说来也不为过”,苍翼翔收了笑容,苍信的笑容僵在嘴边,有些不自然的低头掩饰却在下一秒抬起。
苍翼翔含笑看着,那种温柔是不曾对他施展过的:“我前半生自负一时,可能就对羽儿犹豫过,却最终没有想明白连累他如此……”
那红眸里的懊恼,痛苦,如此清晰,即使苍信曾经骂过活该,也还是不由得哽咽:“父皇……”痛苦不止是一个人的,而是他们一起的。
相同的血脉,相同的性格,他们是相似的亲人,只不过相差的年龄带来的不仅是截然不同的经历,还有着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所以才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
这怪不了谁,只是世人捉弄。
苍信眼睛一阵发热,走过同样的路才知道帝王大道并不是如想象中那么简单。苍小帝皇难得感性了一把,对象还是自己的父皇,不料半途脸颊遭人攻击,还残留着包子脸脸型被狠狠扯动,耳边是没心没肺的笑声。
呜呜的,真是一点都不好听,苍信心里百味参杂,却也不想挣脱,是拥抱或是爱抚,只要是这双手就已经足够满足。
男儿泪被轻易扯落,苍信含糊道:“爹爹。”
少年总算放弃手头的蹂躏,手臂一用劲,将小小的脑袋使劲儿往自己胸口揉,这番现学现用真是让苍信哭笑不得,挣扎又舍不得,不挣扎也不是,这种人性的安慰让他十分怀念。
苍翼翔难得的没有制止,他已经放弃了做一个严格的君王,但是偶尔试试做一个严格的父亲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告竭,少年的安慰不外乎就那几套,现学现用完了,就捧着苍信的小脸打算上口水安慰。
这在兽类中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是放在人群中,就极不正常。苍翼翔虽然喜欢,也只限于自己,儿子当然也不例外,红眸一眯,铁手无情,苍信就被暗中袭来的力量坚决的退走。
他翻翻白眼,还是见机行事的顺着力道退后了两步,并且扯开十分灿烂的笑脸,示意自己很开心已经没事了。
少年本来还有些疑惑,不料背上贴上毛茸茸的触感,他惊喜转头,毛乎乎的大型野兽,白黑相间的光亮毛皮巨大头颅上两颗像星子的眼睛慵懒的看着自己。
大白虎咕哝一声,像是一种召唤。三只魔兽缩了缩身体,少年的眼睛又放光了,合身扑到可以将他随便完全裹住的野兽身上,禁不住蹭来蹭去。
苍信一阵无语,这招“野兽计”也就对自己的爹爹管用。
“信儿你从小聪明,羽儿是我唯一看重的东西,你纵使是他的亲子若是没有能力我又怎会认同你可以保护他?”白虎目中闪过睿智:“而你一直以来的行动都不曾让我失望,甚至比我还好。”
苍信愣了愣,脑内的话还剩尾音盘旋,他蹒跚了两步,终于开心笑起来。
“好吧,你的因为既然已经得到答案就早点回去休息吧”,白虎缩了缩身体,将少年的身体紧紧围住,红舌在白嫩的脸上舔舔:“你的路还很长,明天我和你爹爹要去白塔,朝中的事情就靠你还有夜辰他们了。当然蓝凌衣也不会闲着。”
“等等,父皇!”苍信一愣刚要问,却见一人长的尾巴随意一挥,层层叠叠的床帐如瀑布飞下将床内挡了个结实,关门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招给点甜头又打一棒子的做法实在精辟,苍信走到门口才回味过来,重重哼了一声,却掩不住脸上轻松笑意。
守在门口的桃红一眼看出:“陛下很开心?”
“嗯,开心!”苍信的小脸变黑:“虽然又被摆了一道,不过……”他释然道:“不愧是父皇啊,虽然不甘,不过斗不过就斗不过,我才不会死不承认。”
桃红凝视那张斗气盎然的小脸。仿佛时间倒流,在这个年纪也曾经有一个志气满满的脸,对他说:“桃红,原来课程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趣,而且晚上就可以学弹琴了,你说我能不能学会?”
第一百二十一章:起点与终点
“能不能?”
游信恍然抬头,头顶上那张娇美俯视他的脸有一阵的模糊,那一刻脑子里似乎闯入了一些画面却快如流星,只留下似曾相识的轨迹。
一阵呻吟之后,他头晕地倒在地上,吓了女子一跳。
“怎么了?”容语脸色一白,无奈游信打定了心思瘫软在地,任她力气不小也拽不起来,反倒是少年一拉,她一时不察坐到了地上。
“哈哈”,看到女子的狼狈样,游信笑了起来,懒洋洋的但无疑让容语放松了不少,自从倾师傅走了之后,她知道少年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太好。
若不是这次秋季祭典实在太重要,否则她又怎么可能放心离开?而她这次来,就是为了尽最后一点努力。
“我和尤里这段时间不在,就要麻烦你平常帮我们放放牛羊,若我们下山后发现少了一只可是唯你是问!”容语举举拳头,示威道。
游信撇撇嘴:“虽然你们还有容叔他们都上去了,但我记得琼山的祭祀好像是只有直系女眷有资格,弄得好像全山的人都要去就剩我一个留下似的。”
“你敢不答应?”容语挑眉,到底忍不住将那饱满的脸颊捏住,拉扯之下仿佛还胖了不少,当然这只是自我安慰。
不管是真是假,游信在一阵吱哇乱叫之中的迫于武力威胁无奈答应了那“不合理”要求,少了那个唯一会监督的人,修真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时间大把大把的多出,他知道容语的好心,也许繁忙确实能将偶尔出现的孤寂驱除。
那日之后,容语再也没有过来,越临近祭典总是越是繁忙,作为家族继承人,容语拼尽了力气也是祭典前一日才抽出时间将龟缩在屋中的游信揪出来,赶着参加晚上的宴会。
小山村的宴会没有什么精美,不过是热情的村民将各家的食物酒水端出,庆祝这个伟大的节日。游信以往最是喜欢这个节日,因为即使是严格的师傅这一日也会法外开恩,让他体会到节日的可贵。
游信怅然,正是有管教才有自由的可贵,如今他比放羊的牛羊还自由,这个节日在眼中也就无趣了很多,不过为了不让容语担心,他还是一头扎进了食物堆,容语马上就要离开她不能让她还操心。
宴会有三天,不过第二天容语就要上琼山,山路不好走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热闹一晚,临走时游信将容语送到家门口,这本来应该是尤里哥该做的事情,但是今晚他半途中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只是两天的分别,但是游信看着琼山因为祭典一路燃起的灯火延伸到山顶,居然觉得那一团黑暗似乎要噬人般蠢蠢欲动。
他摇摇头,不过是喝了点酒,怎么就心生幻想了?
安慰,威胁,准备早在几天前都重复了好几道,容语也不想老生常谈,眼看着少年就要走远,还是心生一阵不安,没反应之前人已经追了上去。
“容姐姐?”游信有些疑惑,随即恍然笑道:“我保证把你的牛羊养好,保证他们个个胖的发福,你就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不”,容语吐出憋住的一口气,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不过这一下却让她想起一件事:“这两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村里好像来了外人……”她越讲越担心,琼山虽然风景如画,但是地方偏僻的堪比桃源,如此还要寻来的人肯定都抱着不小的目的,村里的屋子都是集结在山腰山脚,只有游信一个人住在竹屋中,若是出了事定是不可能有人知道。
她想劝说游信搬下山,可是少年只是嬉笑两句,完全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是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他这么说,她也不由得这么认为,把担心藏到了心底。
谁知,世事难免捉弄人,对她的劝说没有遵从的后悔却换来苍羽飏前世今生的梦魇。
一失足,便是满山的坟头连成了排。
第二天的祭典并没有因为少了族里的大长老和继承人而变得沉闷,人性淳朴有吃有喝有亲人,自是最快乐不过,就这样玩闹,第三天正好是一个圆满的结束。
为了晚上的盛大,每户人家都早早地开始行动起来,烟囱喷出的气体中带着浓浓的菜香,这时就等着蹭吃蹭喝的他来讲还是有点惭愧的。
不过厚脸皮就是厚脸皮,若是惭愧也不可能今年才醒悟。看着已经吃饱喝足的牛羊,一手撑地人在空中翻了个圈漂亮的落地。
琼山最不缺的就是草,遍地都是,他不过就是这一片草地的麻烦。
口哨一吹,吆喝两声,一群牛羊乖乖做了小尾巴等待着归巢,直到两声受惊的叫唤响起,他才后知后觉的嗅到空气中的一抹腥味。
鲜血的味道,总是这么独特,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的。
游信睁大了眼睛,才发现那只拖着下半身一点一点移动的狗正是熟悉的那只“阿黄”,大狗呜咽着,在温暖的手心中凝固了最后的神采。
阿黄不会说话,但是鲜血标出了最鲜明的道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只是饭菜的香味变质成了另一种味道,游信越走越心凉,黄色的土在他的狂奔下不再飞扬,沾了血的凝结重于千钧。
游信几乎不敢相信,村子居然在瞬间被血洗,而他竟然不无所觉。
路在脚下飞速退去,他使出了最快的速度狂奔,快得他都以为真的在飞,可是山那么高,倒在山路两边的尸体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具,到山顶的时间却仿佛遥遥无期。
“冷静,冷静!”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放出神识一点点感受容语的气息,执着的向着自己感觉的方向而去。
来了琼山四年,这一次却是真正登入这座主岭,平常的好奇却化作无穷无尽的恐惧,怕血,怕染血的容颜,怕一个离别便已是永别。
真正来到了山顶,才发现传说中祭祀场并没有多么神秘,它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掩饰,一个简朴的建筑孤零零的立在染血的土地上,没有风没有声音,肃杀地喘不过气。
没有停留的时间,于是昏头昏脑的继续闯入奔跑,甚至来不及犹豫,长长的走廊甚至没有一个转弯,光亮就映入了眼帘,因一路狂奔而热腾起来的血液瞬间像是结了冰的冷。
也许屋里比屋外好的一点就是,再没有多余的泥土能盛得下满溢的血液,小小的血流四散奔来,组成密密的网,网住眼也网住心。
“小信”,细若游丝的声音换来了第一声悲鸣,却压不住女子最后的警告:“快跑!”
话还没落,黑影已经闪现在眼前,却不是冲着他来,凶器反射着过于刺眼的亮光向着女子的颈边划去。
游信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如此快,他只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但是满满的都是怒火,他看到有红色的花在半空中盛开却没感觉到相应的痛苦。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听得到刀刃断裂的声音,只听得到血肉被划开的黏腻声响,所有的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发现什么都没了。
不管是白色还是黑色,浸泡了血液都只剩下一种色彩,那就是死亡。
敌人或是朋友,扭曲到一起,不过是冠上了同样的代词――尸体。
他见过死亡,却没杀过人,如今杀过人,才发现人命脆弱的可怜。
滴答,滴答,清脆的声响在室内环绕成洞穿的声音。
“小信……”
游信一惊,才发现他早已背负着另一具身体,向着出口的方向,却是沉重的动不了。
力量在速战后力竭,嗓子干得似乎都不能呼吸。
“容姐姐……”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却是止不住开始嘶吼。
“容姐姐!”
“容姐姐!”
“容姐姐!”
……
至始至终都是这三个字,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是感觉不这样喊出来,自己就要爆炸了,脑袋轰鸣,有破碎的片段滑过却连模糊的一个镜头都没抓住。
他觉得身体开始渐渐沉重,他的眼睛在一点点模糊,女子的嘴角轻轻的开合,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到的语句――要幸福……
他的脑袋越来越痛,她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浑浊。
眩晕像是恶魔般逼近,以至于他怀疑最后看到的血红色的眸子只是一场梦……
第一百二十二章:爱
如果是梦,那么是不是睁开眼睛所有以为失去的都会回来……
不是,他明确地知道,失去的回不来,那不是他睁不睁开眼睛就能够达到的事情。
因为即使是闭着眼睛,他的脑海里也展开了绵长的画卷,各形各色的人物,奇形怪状的大陆,另一个自己,叫做苍羽飏的少年……
冥冥中明白了什么……
他们的失去从来都不是唯一……
他捂住脸,指尖露出的光明像是另一个空间般渺茫,却有沉沉的呼吸挣扎在其间,尽量保持着安静的矛盾感。
苍羽飏明白,他唯一放不了手直到到达奇迹的唯一就在面前。
挣脱上古的诅咒,漫长地已经数不清分合的岁月,只为这一眼也是值得的。
他的选择至始至终也没有变过,而如今算是胜利吗?
世人常说,爱情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但如果那个死亡是属于毫无相关的其他人呢?那一份从容还能维持吗?
苍羽飏收紧了指尖,却挡不住指尖的泪光被一点点收进另一个人的眼底和心底。
有些快乐可以分享,有些痛却必须独自品尝,男人静静坐在少年的身边,尘埃落定的事实无从改变,他能做的,就是让他知道已经不再孤单。
这条路走得过于漫长,冗长到连生命的沉重都已经淡忘,却染上了悲哀的宿命感。
即使是不死的神,不代表就不重视生命。即使是执掌杀伐的他,也不是对着鲜血和死亡有着天生的喜欢。不过是各司其职,天地要运转总有人做各种事,天上人间改变的是风景,不变的是模式,在其中生存,就要遵循必备的规则。
这些都明白,然而心底越演越烈的疼痛不是一个规则就能概括的。
苍翼翔想,他毕竟是冷情的,归根究底,他不在乎死了多少人,他只要他的羽儿平安无事,他能看着他痛,看着他挣扎,即使苍羽飏说后悔他也绝对不会放手,转瞬间他的脑海里转变过千万个想法,都指向一个结果,却无法因此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