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下+番外——羽大娘
羽大娘  发于:201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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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死,是楚吕要钓的第二条鱼。

而第三条鱼,则是大肆削夺各皇族势力的藉口。

俗话说:没有常胜的将军,也没有不败的赌徒。

楚吕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第四次赌局——赌天下间再不存任何势力得以对抗其皇权之赌——会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一世骂名。

番外:禁宫秘(中)

削夺皇族势力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散于各地的王爷郡主一律召回京城,名为恩赐实为监视。下令已受封号者,爵位仅及其身不得世袭,且依爵位高低由皇室帑金按月予俸。

诏令连着数日一一颁下,各地的王爷郡主看着家门前负责护送其上京的官兵,纵有心怀不满之人又能如何?避得了吗?抗得了吗?

上京的路途中,有些人想起了楚吕当年的处境,喟叹假使当年自己对于这个有着同宗血脉的男人有过几分恩德,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是否能在今日换得一处自由之地?

可惜,这些只是心中的妄念。

过往未曾对那同宗之人稍有慰问,又岂能奢望免去今日无异阶下之囚的处境?

各地的皇族子弟,一个接着一个住进被安排好的宅子,宅院虽广,也只室空间大了些的牢笼,从此与骄傲与自由绝缘。

哀戚与怨怼充斥在属于王爷郡主们的十几条街巷,过往的老百姓们忍不住朝那一处处接连相依的华丽宅子多看了几眼……

自己虽无显赫身分,可好歹……能有份自由……

******

那一年,除夕。

帝王摆下奢豪的宫宴,邀请所有皇族之人共渡年节欢庆。宫宴上虽然歌舞佳肴欢笑不绝,却藏不去欢笑的面具下,成为笼中鸟的复杂情绪。

虚伪的欢笑飘散在皇宫中,就在宫娥们呈上最后一道膳食的时后,一名青年起身离席,俊秀的脸孔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刚正之气,踏着沉稳的步伐,无视御座下十多个执矛挡住他去路的宫廷禁军。

「陛下,臣有言欲奏。」

若非身边负责此次宫宴的太监提醒,楚吕还真不知眼前的青年,是他那群皇室宗亲里的谁。

无寻,是青年的名。

论辈分,楚无寻还是皇帝的皇叔,虽然他小了楚吕六岁。

楚无寻的声音虽偏柔弱,说出的话却锋利堪比刀刃。对于楚吕犹如犯人般处置亲族一事,既云古往今来皇权争斗实乃常情,皇上防人作乱亦非不能理解。话语自此骤转尖锐,批楚吕虽得天下,却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既为天子,就该有天一般广阔的胸襟。陛下若有德,无需禁锢宗亲亦无人想反;若无德,纵使杀尽宗亲仍无免于反戈。无寻恳请陛下撤去宗亲们府外的禁军,给予吾等身为楚家人的尊严。」

楚无寻的话,席间的人有赞许,但更多的是唯恐祸延己身的恐惧。

楚吕的目光凝住在楚无寻的脸上,许久后方道:「皇叔奏请之事,朕准了。」

「臣无寻,谢陛下圣恩。」

一拜、再拜、三拜。

楚无寻涓丝般柔软滑顺的长发随着叩拜的举动,落于肩、散于背,牵动楚吕每一分目光。

那天以后,楚无寻的宅子前,时不时地出现帝王的龙辇;帝王的宫殿内,也常见楚无寻的身影。

差了六岁的两人,卸去君与臣的藩篱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对象。只要看着无寻,就有难以描述的平和,彷佛自幼时起便长满荆棘的心,被楚无寻一一抚平;胸膛满溢欲炸的戾气,被楚无寻一一化去。

三十三年来,他只有自己,也只相信自己。可如今,能拥有的、能信任的,除了自己外,还有楚无寻。

第一次,楚吕的心中,住进了另一个人。

对着这个人,他无需佯装、无需防范,终于又终于地,第一次回到记忆中,他曾拥有过,最原始的纯然。

可以痛快大笑、可以并辔驰骋、可以酣然大醉,甚至……可以落泪……

第一次,楚吕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人。

在无寻面前,他不是落魄卑贱的皇族后裔;在无寻面前,他不是用尽心机为求权势的巧取之人;在无寻面前,他不是严令酷刑施罪于下的帝王。

在无寻面前,他只是楚吕,只是一个名为楚吕的——人!

******

「与你相遇后,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无寻啊无寻,原来你就是我命定中的那个贵人。」

在无寻面前,他从不称朕。看着无寻充满疑惑的脸,楚吕像个得意的孩子般笑开了脸,说起老人给他批的卦。

手指轻点无寻的额头,问:「为何总有人说我冷血无情?」

在他的看来,处理事情和解决问题,就该像刀斩乱麻,俐落而直接。可是他所做的决断,尽管利民利国,却总是被冠上冷血、苛酷、无情。

「因为你啊,没有真正地爱过别人。」

对于楚吕所施政策,屡屡让楚无寻折服,甚至在折服之馀,不得不认同他每一道看似无情的政令。就连当初他禁锢宗亲之举,现在看来亦暗地赞同。因为禁锢宗亲,剥夺身分的世袭,表面上看似罔顾同宗情谊,但是细细斟酌,如今边患未平,若再因为皇族互斗而勾起动乱,朝廷终将沦为蛮夷蹂躏之地,到时岂还有食民之粮却不知民苦的皇族得以存活的馀地。

不单单这件事情,就连许多被认为苛酷的政令,其实都大有深意。也许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解释、一点点的说明,便能化去众人的误解和怨恨。但是楚吕从不屑于去解释或说明,在他眼里只存在黑与白两种极端,没有属于黑与白之间的灰。

包括自己在内,都深恶楚吕的这种绝对分明,可相处以后,才明白这种绝对,系因于他的遭遇。他是一个没有被爱过的人,所以根本不懂……该如何去爱……

在这个男人深沉的心计下、在他威严的外表下,他——是孤独的。

「爱?」

楚吕纳闷反问,这个单音对他只是一个字。

「爱你的父母手足、爱你的妻子儿女、爱你的知交好友、爱你的子民……虽然形式不同,但都源自同一个出发点——爱。」

「无寻,教我,教我如何去爱。」高高在上的帝王,谦卑地对楚无寻躬下身子,道。

无寻有些哭笑不得,教爱?

爱是人性、是本能,要他如何教?从何教?

无寻说出他的为难,却忘了楚吕在他面前就像个大孩子,虽说年纪小的人是他。大孩子给了无寻任性的眼神,只差没付诸言语——

『不管,你得教我。』

甩赖任性的孩子,总会赢过理智的大人,无寻想了老半天,总算在大孩子耐性用罄快闹脾气前,琢磨出如何去爱的第一课。

******

小小的太子被父皇抱到马背上,一路策马而行,最后来到景致宽阔的山顶。小太子仰着脑袋,呆滞凝视头顶上父皇的脸,好不疑惑。

父皇从来没有这样与他独处,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抱过他……

「咳,云溪你看那儿。」

掩饰尴尬地轻咳,比划着山下绵延的屋舍与远处青翠的农田,说起下一步将如何打造这个逐渐繁荣的国家。

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最初的疑惑敌不过想与父皇说话的希望,眼神兴奋看向楚吕用手指点划之处,津津有味听着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过于深奥的国家大事。

远处,隐身树后的无寻偷偷吐舌,欣赏那对父子的互动,勾起浅浅的笑。

关于如何去爱的第一课,无寻说:「从做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开始吧!」

于是,小太子成了头号牺牲者,满头雾水地被拎出东宫殿,来到这片山头。

小太子好奇发问的声音不断从前方飘入无寻耳里,刚抽腿调转坐骑打算离开,让这对父子好好相处相处,一道威胁的目光便笔直射来。

无寻捏着眉心吐气,对着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甩了甩手,表示他不会走开,那道威胁的目光才从无寻身上收回。

「到底谁才是那个小了六岁的人啊?」无寻忍不住哀嚎。

目光的主人是谁?

还会有谁?

这里除了他、小太子之外,还有哪个大活人?

「他真的是那个楚吕吗?」又一次哀嚎。

虽说这种想法非常大不敬,可是……呜……他好怀念那个冷血的皇上啊!呜呜呜……

前方,楚吕抱着累得睡在他怀里的小太子,回头看向无寻隐身之处。见无寻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露出了笑容。

「爱……原来如此……」

第54章

皇宫的人简直忙翻了天,三日后立后与东宫的册封仪式双双进行,虽说御令表示一切从简,但这两件天大的事情即使礼官把原本繁琐的仪式删了又删、减了又减,删减到礼官自己都觉得简陋到快哭出来的程度,三天的时间仍然是少得可怜。于是乎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除了职位最高,专责贴身伺候皇帝、贵妃和襁褓中未来太子爷的宫娥宦官以外,几乎都两三天没睡地操办着三日后的册封。

敬善堂,是邵贵妃暂居的地方。

站在台阶的最高处,身着绣有像徵后宫最高品级,属于皇贵妃图样的衣裳,邵贵妃的双眸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青山。

背后,传来宫娥仓促的脚步,带着兴奋的语音边喘着气边道:「娘娘,陛下驾到。」

邵娟的脸上没有后宫得宠时的骄傲与得意,仅是淡淡一笑,回身前去迎接她将一辈子服侍的那片天。

楚云溪才跨过敬善堂前面的小园,便瞧见长阶下躬身迎接的女子,一个明日此时将成为皇后的女子。

「怎么又起身了?」楚云溪皱眉道。

邵娟行了礼后起身微笑道:「臣妾身体很好,皇上不用担心。」

「御医不是说了产后不能吹风?」

「农家的妇人生完孩子隔天还得下田呢!」

「你啊,唉……」楚云溪无奈苦笑。

对于女子不把他当个君王看待这点,真是像极了情人性子。

「明日便是册封大典。」邵娟温婉微笑,她期待着能以皇后的身份,去见一个人。

「担心吗?」

「不!臣妾很期待。」

楚云溪牵起邵娟的手,走上长阶,步入敬善堂内,扶着她坐在铺了厚毡的躺椅上。「期待什么?」

「见一个人。」一个只有她成为皇后才自认有资格见到的男人。

楚云溪苦笑,「朕可以拒听你的答案吗?」

邵娟灵目流转,盈着笑意道:「男子汉大丈夫,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朕刻下很想缩头……」

管他是不是缩头就得当王八,他真得很想逃避这个请求。

「可陛下允诺过,只要臣妾生下的是男孩,便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唉……可朕怎么也想不到你要的是这个请求……」对于自己的失策,楚云溪摇头连连。

邵娟眨眨眼,笑着反问:「就这么不想臣妾与那人见上一面吗?陛下大可放心,绝不会出现妻妾争宠的局面。」

「……」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只想掩面哀嚎。

邵娟请求面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将军、亦是他的情人——列丹弓。

「这事恐怕得过些时候……」

「因为陛下亲征夷东之事吗?」

邵娟指指此刻正在殿外候着的卫七,对帝王投来带着七分质疑三分戒备的目光给了解释。「陛下多虑了,这事儿臣妾也是刚刚才听卫公公提起。」

言下之意,表明自己仍如最初侍寝后所云——她,会是帝王手中,最称职的一枚棋。

她,仅仅是一枚棋,不会是其他。

她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依凭,所以无须顾虑外戚专横;她入宫为婢只为求口饭吃,因此与外廷毫无瓜葛更无意拉拢朝臣为自己谋求更多的权势。

更重要的是,她胸怀与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穷苦百姓,一直以来她总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却每每只能对着自己女子之身、对自己卑微的地位叹息。

所以,她乐意当帝王手里的棋,成为帝王打造天下太平的棋。

因为这天下太平的梦,必须靠后嗣延续,而她曾经埋怨的女子之身,却能孕育帝王的子嗣使得这天下太平的大梦,得以跨出重要的一步。

「朕——」确实,是自己多虑了。

对于眼前与其说是结发妻子,不如称之为盟友的女子,楚云溪满怀歉意。

歉意,对自己身为君王习惯性的猜疑、亦对自己此生无法予她真心的愧疚。

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楚云溪的唇上,邵娟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永远都别对臣妾说抱歉,因为这是臣妾的选择。无论您信与不信,臣妾对您的心意,是女子对丈夫的爱。爱的形式有很多种,臣妾自认选择了最好的那一个。」

同样的话,她曾经说过,将来也会同样地说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温柔得无论她如何说明,这男人仍会在心底对自己怀抱份愧疚——愧疚于他的真心、他一生的情意,都只给了他的情人,而这情人却不叫邵娟。

真的是好傻气,却又好温柔的夫君不是吗?

邵娟微笑地看着又一次欲言又止的帝王,笑得更深了。

番外:禁宫秘(中)之二

一盅盅盛酒的陶罐在地上滚动,滚了一段距离后才静止。

「唔,我不行了,头、头好晕……」

无寻捂着脑袋挣扎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居然连地面也扭曲变形,两条腿根本无法着力。

「我抱你回房。」

「才、才不要哩,唉呀,痛。」罪得连句话都说的含含糊糊,一不小心还咬到了舌头尖,楚无寻疼得大皱眉头。

「醉鬼。」

楚吕笑骂了声,无视无寻的抗议将人抱在胸前,一路走到无寻的寝室,小心翼翼地把早已歪头熟睡的人安稳地放在床上,解开发髻,脱去外衣,除去鞋袜。

有多少年,没做这等伺候人的活儿?只知道这时间已久得让他难以立即想出。

「无寻……无寻……无寻……」

饱含爱慕的指,轻柔地碰触无寻的脸庞,颤动的睫羽、高挺的鼻梁、温热的鼻息,最后静止在微启的唇瓣,舍不得离去。

楚无寻,小他六岁的「叔叔」,按礼数该喊他一声皇叔,但是两人相处的时后,从来都只喊对方的名,不然就是你啊我啊地乱叫一通。

「无寻皇……皇叔……」

试探地唤了声,感觉十分别扭,更像瞬间拉远了与无寻的距离,让人难受。

无寻是老天爷赐给他的贵人,就像当年帮他批命算卦的老者所言,与无寻相遇,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人,更拥有了独属于「人」这种生物的感情——爱。

他爱无寻,爱得无法自拔。

楚吕知道自己的身体,寄宿着一头残虐而噬血的狂兽,这匹兽行事乖戾狠绝,无视他人感受只求满足自己的欲望——对权势的欲望、对控制他人的欲望。

在无寻面前,狂兽会戒慎地收起爪子,因为它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楚无寻。

也知道自己性格上的改变,明显得让人诧异,更知道旁人的闲语,将他的改变隐晦地指向无寻。

他不在乎蜚语流言,只在乎此刻正在熟睡的人,是不是也能爱他。

静止在唇瓣上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收了手,隐忍情欲煎熬狼狈地奔离无寻的府邸。

直到楚吕的气息消失在房里,无寻才敢睁开眼睛,看着锦缎绣制的床顶。

「我是……你的皇叔……」

伦常彷佛快被那过于烫人的抚触磨蚀,无寻躺在床上,呓语般不停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我是你的皇叔……你的……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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