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下+番外——羽大娘
羽大娘  发于:201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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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先帝只剩下疑心,收回兵权的方法也只剩下唯一亦最残忍的一种——逼死列辰。

多年来,他一直着磨着这个问题,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无法理解。在他还是太子时,甚为老将军不平,在他眼中,无法全然委以信任的父皇背离了君臣之道。他认为既是有能力的臣子、既然委以重任,便该用人不疑,疑人勿用,而不该在臣子尽忠后还来猜忌试探。

当年夷东之战前,他曾与列辰在帅帐中彻夜长谈,自然也提及这个他百思无解的疑惑。

列辰当时只说,他与先帝都有错,错在失了平衡。

信任虽好,却不能失了平衡,当朝廷上下乃至于贩夫走卒的心中都只有列家君的时候,君臣关系便失了平衡,始作俑者是先帝,也是他。

楚云溪话说至此,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料到这名为「清醒」的酒如此辛烈,一口下去喉管如受千刀万剐,刹那间五官扭绞痛苦至极。

烈得可比剧毒,灼烧着体内的五脏六腑。

楚云溪的拳头捏得死紧,满额大汗强忍烈酒犹如火焚的灼烧感。好不容易待辛辣感稍为淡去,才开口道:「咳咳,好、好烈的酒——」

列丹弓看着甚是焦急,瞬间还以为这酒里被那老掌柜下了毒,见楚云溪除了难受却无中毒症状,听他说话间语气和寻常无异后,才放宽了心。

气得一把取走楚云溪的酒杯,斜眼瞪去。「不知道酒性就甭乱喝,喝死了我身上又得背一条弑君之罪。」

「好些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楚云溪把手覆在情人手上,笑得温柔。「我在想,既然你不愿来问我,不如我主动来与你说个明白。」

「云溪,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平衡!你我之间,必须取得平衡,这段情才能走得坚定。」

「不明白。」

列丹弓摇头,无法领会楚云溪嘴里所说的平衡二字,背后的含意。

「我背后的,是皇权;而你背后的,是军权。」楚云溪顿了顿,尔后道:「这两种权力,必须取得平衡,也是我为何坚持亲征的原因。」

确实,国家需要列家军,皇帝也需要列家军。但如果只是「需要」、只是「仰仗」,最终只能走上先帝歼除列辰的后路。不同的是,先帝除去的只是臣子,可列丹弓却是他心爱的人,他狠不下手,于是他只能选择偏袒列家,偏袒自己的情人。然而这种结果,他成不了圣君,情人也将沦为被后世辱骂的佞幸。

这不是他想要走的路、更不是列丹弓会让他走的路,可以想像到那个时候,情人必定选择罢职归乡,或是更激烈地舍命扞卫两人的名誉。

他,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他必须在两种权力之间取得列辰生前所说的平衡,平衡皇权与军权,唯有这样,两人才能够不再只是君王与臣子,更是齐力为了「天下太平」奋斗的盟友。

亲征夷东,是他向世人证明他能够调度列家军,同时掌握皇权与军权。除了列家的人之外,皇帝同样是能出入沙场克敌制胜的将领。

反过来,下命列丹弓与陈固共同辅政,则是让世人明白,第一,这两人深受皇帝信任;其次,列丹弓有能力辅政监国,而不光只懂沙场战术;其三,列丹弓绝对无法以军干政,因为朝廷上还有另一个握有文官实权的宰相陈固。

棋局至此,若能顺利赢得夷东一战,便可在皇权与军权之间获得平衡。而一份难得的真情,也将通过权道的试炼,得以保存。

「原来……你已想得这么远了……」

爱上一国之君,原本就不容易。列丹弓以为自己早已想通,却到此刻才深觉自己想的浅了。

本想无论世人如何评论,他既不是个会在意流言蜚语的人,旁人怎么想都随他们去,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忠与不忠也只需楚云溪一人明白便罢。

然而,楚云溪想得更深、也更远——

想,两人一同留名青史,千世……万世……

「云溪……」

翻身离席,情不自禁地扑入楚云溪怀里,止不住的泪,奔腾夺眶,湿了情人的前襟。

「云溪……云溪……云溪……」

他明白了,云溪亲征之举背后的深意。

体会了,情人的爱竟如此深之又深。

楚云溪襌尽心力要予他的,不仅仅只有一份深情,而是予他一片能够搏翅翱翔的穹空。不是圈养雀鸟那般,用柔情去保护,而宁愿让彼此都受些伤痛,来换并肩飞翔的天地。

云溪,你傻啊!

为了我,你竟选择了颠簸难行的那条路……

傻子,真是个大傻子。

就像你当年为了我一句话,被流放南疆一样,傻得……叫我怎么能不沦陷……怎么舍得……不去爱你……

番外:禁宫秘(下)

「那又如何?亲叔侄又如何?」两手紧抓着无寻的手腕,唯恐他下一瞬会从眼前消失,楚吕暴怒嘶吼,犹如负伤的兽。

血缘算什么?

血缘从没予过他丁点好处,现在又要阻挡他对无寻的情吗?

不准!

朕是天下的王,他想要的东西,没人能阻拦。

「放开我,让我走……」

凝视着楚吕慌乱的眼神,无寻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眼神狠狠掐紧,疼得他无力挥开箝制于腕上的手,只能虚弱地开口,开口求眼前的男人让他离去。

「不放!」

强硬的语气在今晚之前,未曾在两人独处的时候用过,可今晚心中的那只野兽发了狂,不再乖顺地收起爪子、不再温柔地伏低身子,只为了怕吓到眼前最珍贵的人。

它气愤挥舞着锐利的尖爪、拱起庞然身躯挟着怨恨,瞪视打算狠心抛弃它的无寻,低咆。

「臣与陛下只能是叔侄,过了……就是逆伦。」

「但你方才说了,你爱我。」

执傲的逼问让无寻陡升怒火,睁大了眼切齿吼道:「臣爱的人是繁露。」

楚吕微眯双眸,冷笑:「是吗?」

掬起无寻耳后的一缕黑发,楚吕弯身吻了又吻掌心里的发,噙着冰冷的语调徐徐地道:「那么……朕就杀了他,杀了让你宁愿舍下朕也要去爱的繁露。」

无寻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不,你不会……」

吻够了那缕有着无寻气味的发,楚吕反手劈在无寻颈背。

无寻两眼上翻,坠入黑暗前只听到一句,一句冷胜寒冬的话——

「不,朕会。」

不是「我」,而是「朕」……

那一晚后,楚无寻再没听过楚吕用过「我」这个字。

没有你我,只剩君臣。

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不能不死,何况是肉体的自由……

那一晚,无寻在昏迷中被下了药,软若无骨的肉体被另一个男人要了一遍又一遍。摆荡于清醒与昏迷之间、辗转于情欲与伦常之间,从此失了自由、亦失了会与他谈心说笑的……一个男人……

从此承王成了帝王的禁脔,被幽禁在皇宫的最深处,除了伺候无寻的几名太监,再没人见过他的身影。而那个名唤繁露的青年被处极刑,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切下,每一片都只有指甲的大小,直到第两百八十三刀才断了气,而这两百多刀都在承王的眼前被割下……

被太监箝制而强迫睁开的眼皮,让楚无寻看着无辜的繁露从一个温柔多情的生命,变得浑身血洞,哀嚎犹如炼狱厉鬼,最后在他眼前断气,成了残破又冰冷的尸体。

于是,他放弃抗拒、放弃怨恨……

最后,他连自己的灵魂也放弃,成了不言不语无喜无悲的人偶。

直到他的存在无意间被一个人得知,一个名叫列辰的人。

这个人不知对楚吕说了什么,只在后来辗转得知,列辰手中有一枚火漆印,楚吕曾答应过,只要列辰出示这枚印,无事不允——而送他出宫,是列辰第二次动用这枚印。

******

三十多年后、

插满青苗的农田里,有个弯腰照料稻苗的老人,田边有个七八岁的男孩正沿着田埂跑向老人。

小男孩停下脚步,一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手比着家的方向道。「爷爷、爷爷,有个不认识的叔叔来找您耶!」

「叔叔?」

「嗯。」小男孩用力点头,两臂张开兴奋比划着。「对啊,叔叔还带了好多好多人来,排了这么这么长的队伍。」

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充满疑惑,猜想这位来客究竟是何人。小男孩却没这等心思,一个劲拉着老人的衣角催促。

「爷爷快回去,叔叔说找您好多年了,快去快去。」

拗不过小孙子的催促,老人低头笑笑,「好好好,爷爷这就跟你回去。」

务农人为了顾田,造的房舍都不会离田地太远,一老一小没走多久便看见木造小屋外,小男孩口中所说「这么长这么长的队伍」。

没看过这么多客人的小男孩很是兴奋,从小就在这偏远的山里跟爷爷生活,除了偶尔跟爷爷走过半个山头到附近的小村子,哪曾看过这般阵仗,更何况这很长很长的队伍里,每个人的衣服看起来都好贵的样子,是连村子里最有钱的村长都穿不起的丝绸衣裳。

「爷爷您看,我说得没错吧!好多好多人呐!」

「是啊……很多人……」

老人的叹息下,似有诸多复杂的情绪杂混其中。尤其当队伍最前方的男子朝他走来后,老人又是一叹。

「老人家……可还记得云溪?」

「云溪?」

太过遥远的岁月里,好像听过这个名……

老人皱眉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究竟是谁。「太子。」

楚云溪浅笑颔首,挥手命随行禁军退出百步之外后,向着老人跪地行礼,道:「皇叔祖,孙侄儿终于找到您了。」

小男孩在旁边看傻了眼,摸着后脑勺抬头问:「爷爷,他谁啊?」

老人又是一叹,「他是爷爷的……一个亲人……」

「耶?那我该怎么喊他呀?」

楚云溪改跪为蹲,对着小男孩笑笑,「你可以喊我声表哥。」

「表哥?」小男孩吃惊地张大嘴巴,对着楚云溪皱眉挤眼:「你这么老,应该是我叔叔吧,怎么可能是哥哥?」

小男孩天真的回答让旁边的两人忍不住笑开了脸,老人拍拍小男孩的头说:「繁露乖,去帮爷爷拔田里面的杂草,爷爷要跟他聊聊。」

「爷爷放心,我肯定把杂草拔得干干净净一根不留。」小男孩开心地蹦蹦跳跳,朝着农田的方向跑去。

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楚云溪的面上浮露愧疚,低声道:「这孩子……是繁露啊……」

「说吧,为何寻我?」

老人,正是曾被幽禁宫中又被列辰以火漆印救出的承王——楚无寻。

在列辰的安排下掩迹藏行,在一个又一个深山短暂落脚,远离人烟,唯恐楚吕反悔又将他囚禁宫中。如此年复一年,就连当年护他出宫的列辰,也渐渐失了无寻的踪迹。

对于楚吕与无寻的情和恨,楚云溪并不知悉,无寻被囚乃至列辰助其逃离,他还太小,小得不知缘由,直到他与列丹弓讹死混入列家军,而列辰被先皇派往征讨夷东前的那个夜晚,他才在大帐内,从老将军口中得知这段往事。

『殿下,您将来必定会面对兴兵易主的局势,陛下势力仍盛,如何让陛下甘愿就缚,就靠这个了。』

列辰的拳中握着的一物,静静地放到楚云溪的掌心。

一只玉制短笛,不知为何被劈成两断,而在短笛两端,刻着两个名字——

左端刻了个「吕」字,而右端……刻着「无寻」……

后来果如列辰所料,当他奇袭皇宫,在那个曾经囚禁楚无寻的殿阁中找到卧病的父亲,原本重病却如雄狮负隅顽抗的父亲,在见到这只短笛后,果真抛下手中宝剑,捧着玉笛失魂颓坐在地上。

楚云溪从没看过父亲这般模样,这般地……失魂落魄……

彷佛瞬间苍老,成了个没了魂魄的躯块。

这样的父亲,他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为枉死无辜的人讨回公道。然而就在列丹弓得知害死老将军的帝王正在此处,持剑奔来欲报父仇,却被楚云溪格剑阻挡,两相对峙而成僵局之时。

楚吕竟从失神中清醒,抓起落于地上的宝剑横颈一抹……

在所有人的错愕中,结束他传奇又血腥残虐的一生。

******

过往的事,说到这里。

楚云溪唤来随从,接过一只雕工精美的木匣,走到楚无寻的面前打开木匣的上盖。

「……」

碧绿的短笛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所用的玉,质地有多珍稀。

楚无寻颤抖苍老的手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将那断成两截的短笛从匣内拿起。

温润的触感伴随尘封了太久的记忆,刹那间如拍岸的海潮涌入脑中。

楚吕送他短笛的记忆、逃离皇宫后含怒以剑劈断短笛的记忆、藏身无人深山只为躲避那人的记忆,还有那个因他而惨死的青年……

却似乎都比不上两人决裂的那晚之前,点点蓄积,悸动却不得不封藏的情。

「死了也好,他欠了太多血债,死了好。」

转动手中的短笛,赫然发现短笛的两端,刻着两人名字的旁边,多了几个字——

左端:吕,不悔。

右端:无寻……对不起……我只是想爱你……

『无寻,教我,教我如何去爱。』

脑中响起那段孩子气的话……

老人握着短笛背身离去,没留下半句言语。

但楚云溪知道,那股恨,已从老人的心中拔去。而他也完成了与老将军间的承诺——承诺找到楚无寻,并让他此后再无恨念度过馀生。

看着老人摇晃离去的背影,楚云溪阖目淌泪。

番外:吾乃史官(上)

什么是史官?哥儿你问我啊?

咳咳,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敝人我,对,没错,就是站在你面前的我,就是活生生血淋淋,喔不,应该说我就是哥儿你想问的那个「史官」。

所位的史官,它是个官名。

至于它的职责嘛,按规制上来讲是跟随皇帝左右,纪录其言行得失和政务的一种官员,说白了就是皇上的跟屁虫鱼大便,成天拿着笔墨捧着书册,把皇帝说的话做的事通通给纪录起来,喔不过不包括皇帝拉了几坨屎宠幸了几个妃子,这些事情是太监们在管,跟史官一点关系也没有。

纪录这些事情要干嘛?还不就是给后代君王当观摩教材,前人做了该做的,要效法;前人做了不该做的,要警惕。而且惯例上不管咱们史官写了啥,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跟史官说「喂你这根杂毛把史书拿来给老子瞧瞧」,如果皇帝真这么做了,那可是违反惯例的,搞不好史官还会多记上那么一笔,暗讽你是个坏皇帝云云。

如果你以为史官这差事好,那可就大错特错,要知道咱们纪录的可是皇帝的一言一行,皇帝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阿猪阿牛,是天下的至尊、掌握全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皇帝耶!

你说说哪个当皇帝的不想自己是后世歌颂的明君圣主?可是谁能无过、谁能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不小心砍错了人、断错了决定,这些通通都得被列入史册里去,通通都得摊给后世子孙瞧瞧原来你爷爷你曾爷爷是这么笨蛋傻瓜一个,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搞不定……还导致当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你说说哪个皇帝能受得了这等口诛笔伐?受不了嘛对不对。

所以说罗,当过史官的前辈们都要咱们尊奉「秉笔直书」的宗旨,要具有让后代史官推崇的品藻与史德。要让他们都知道「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还有什么叫做「夫所谓直笔者,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于褒贬,不书无损于劝诫」。简而言之也就是说,如果你是一个史官,就要把帝王们的言行随时记录下来,不管你「举」得对或不对,都要「直书其事」,那怕皇帝老子很没品地拿把屠刀架在你脖子上,也要说真话,不可以说假话。亦即你得有「宁为兰摧玉折,不为萧敷艾荣」的骨气,绝对不能「兰艾相杂,朱紫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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