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妖孽王爷(山长水远)下——水晶蓝雪
水晶蓝雪  发于:201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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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伊出殡当日,鲜见雨水的丹更下起了细雨。桑青静立在雨中,感觉不到眼窝湿热,脸上只留雨丝的凉意。

连老天都流泪了,我居然哭不出……桑青仰头,向着微雨空蒙的天空,低声道了一句,“娜伊妹子,安心吧,你没有错,该道歉的人,是我。”

远远地,有个人正从桑青看不到的地方,黯然注视着他。眼前这场微茫的雨,令他想起了数月之前,京城最后一场秋雨。那时,他撑着伞,来接刚刚走出囹圄的他。那时,街上也如此时的王冢一般,只得他们两人。

却不觉,原来已过了快要一年,而自己的手,也越来越无法碰触到他了。

丧子不久,又痛失唯一的女儿,经过了这次打击,索仑图吉一病不起,光景每况愈下。医者虽全力施救,但心中却都明白,这一次,怕是回天乏术。

丹更乃至整个瑟珞都沉陷在一片惨淡的阴影当中。索仑图吉如今多在昏睡中,昌英不得不由协政转为摄政,全力扛起朝政、稳定人心。在这段危难的日子,上至王臣,下到百姓都见识到了他的果敢和卓越的领导才能。是该……为立储君做准备了,可是大汗本人意识不清,尚未表态,想到这层的大臣们都只能在腹中嘀咕。

然而,有一天,索仑图吉从昏沈中醒来,头脑蓦地变得格外清醒,他指名要见昌英。

周围人见状,知道不妙——大汗这情形分明是回光返照,连忙唤来王医和昌英。图吉摆摆手,只让昌英进去。他在里面只呆了不足一个时辰便退出来,脸色灰白,神情却异常平静。没对其他人说一句话,他返身离开王帐。片刻,列位大臣便听到大汗唤他们进账。就在那天,宰相为首的大臣们跪受大汗圣谕,拟了诏书,立鸿鹄王索仑昌英为瑟珞储君。

四日之后,瑟珞可汗索仑图吉溘然长逝,临终时,面上微微绽笑。离世前,最后一个同他独处的人,是卫珣。

这位君主戎马半生,创下了不世伟业;他死后,瑟珞平民对他的褒贬却不一。有人说,他大大开拓了瑟珞疆土,长了瑟珞人的志气,堪称盖世英雄;有人说,瑟珞是变大了,可若是为此丢了性命又有何意义?这烽火连天的征战岁月不是咱们寻常百姓消受得起的,安安生生过几天太平日子才是正题。

是非功过,自有身后人评说。如今,这位枭雄沈眠之处,再无金戈铁马,唯有零零散散的金洒花,开了又落。

索仑图吉大丧结束后三个月,储君索仑昌英遵从先主诏令,登位称汗。

新主年少有为,早年便有军功,此前摄政之时又勤勉多能,因而深得人民拥戴,大家坚信,江山代有人才出,在这位年轻汗王的引领下,瑟珞前景定会百尺竿头。

第一百零八回

进入沙海,向北走数里,那儿可见一片绿洲。绿洲上清泉汩汩,绿树成荫;沙地上长满了骆驼刺和仙人掌等耐旱植物,有的还在开花。

黄沙中的绿宝石。这是两年前。桑青第一次来到瑟珞时,见到这片绿洲的感慨。那时,他心绪烦乱,在帐子里呆不住,遂想去一睹从未见过的沙漠。然而,沙漠的光秃荒凉却平添了他的忧郁。他想按原路返回,不想却遇上了沙暴,迷失了来路。他晕头转向地寻路,却奇迹般,发现了这个绿洲。

绿洲上有一间以树枝和草搭建的圆形房屋,虽然空无一人,但证明桑青并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桑青喝足了清甜的泉水,在小屋里等待风沙过了,重又出发,所幸凭借识途的马儿寻到了归路。

桑青也记下了通往绿洲的路途。他不清楚昌英他们是否知道有这么一个绿洲,却一个字也没同他们提及——别人不知道也好,自己可以独享这块绿宝石……

时别两年,今天,他又独自一人来到绿洲,寻求宁静,像从前一样;只是,一切……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昌英成了瑟珞可汗,励精图治,相信不久瑟珞国力回稳,他便会厉兵秣马,一举南下……桑青愀然而哂,这起起落落,纷纷扰扰,这是一场场游戏,经过了这么多,命运还是不会有所改变……

那十年内必亡的预言,是一个魔咒,如今,它终于要实现了。这是上天的意思——也许,那人就是上天派来传达这一旨意的?桑青不觉勾唇,自嘲着这些无稽的念头。

“……没想到,沙海里也有这种世外桃源。”

桑青身子一震,他回过身怔望了来人一眼,茫然地问: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这家伙带我来的。”卫珣语带轻松,随手拎起脚边一个长满白毛似的东西,那东西一悬空,立即吱吱叫起来。桑青这才看清,那白呼呼的小东西原来是瞬雪。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狐狸也能凭气味追踪人。”卫珣把吵闹着抗议的小家伙丢到桑青怀中。他信步走出小屋,环视一圈绿洲的景色,面上现出一丝近似怀念的笑。

“这里的景致真不错。虽然跟临渊不同,却不知为何,让我想起延庆王府的空翠轩……”

听他提起空翠轩,桑青的心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一下。他们曾在那里共同度过最初始,也是最澄净的一段时光,但也同样是那里,见证了他后来的屈辱和绝望。

“……不只是空翠轩,还有清晨的屏山,只不知,你可还记得……”卫珣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到耳边,带着令桑青熟悉到颤栗的蛊惑。桑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卫珣轻笑,宛如回到最初一般挑逗起桑青,“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浪费了不是太可惜了么?”

桑青闻言,眸光冷淡地望了卫珣一刻,漠然地吐出一句,“我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卫珣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一时间,他呆怔地望着桑青,说不出一句话。陡然,卫珣又笑了,笑容渐渐扩大,眼底却像是有什么破碎了,闪着异样的光芒。

“原来如此……也对,你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了。你长大了,学会挑了……”

他的话听得桑青很不舒服,不由就想开口反诘,卫珣接下来絮絮轻喃的话却令他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你说得对。你碰了我,结果家破人亡,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索仑父子碰了我,双双早死……对了,还有一个人也碰过我,他很快也要遭殃了……”卫珣扳着手指一一历数,而后冲桑青呵呵笑道,“没错,我是颗凶星,我就是那颗玄铃!你的确是别再跟我有牵扯的好!”

“索仑父子”这个字眼像一根刺,扎得桑青一个激灵,难道不只索仑图吉,连索仑戈努也……?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桑青便被卫珣话语中的“凶星”攫住了神志。

“凶星”,似乎……自己也曾这么看待他……桑青怔望着这颗“凶星”,望着他脸上恣肆的笑。他从没见过卫珣这样笑,明明没有一丝勉强,桑青却看得到那笑容之下深深的悲凄——就仿佛已经放弃了一切,失掉了一切表情,只余空洞的笑颜……

他脊背生寒,胸口翻涌,直是一刻也不愿在卫珣身边多呆,这样的卫珣陌生得令他感到难受,甚至恐惧。他没有迟疑,抱着小瞬雪匆匆忙忙地出屋,解了拴在树上的马,头也不回地离开绿洲。

直到身后的人影模糊在马蹄扬起的滚滚沙尘中,桑青都没有回头望一眼。

“这么久才来恭贺新主继位,卫某失敬了。”

坐在已属于自己的大汗王帐中,索仑昌英屏退了侍者,沉默地盯了说话的人一眼。已经来到盛夏,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素衫,行动处衣袂如云飘动。

无论何时何境,这个人,总给人一种安之若素之感,宛如无风的水面,平静,透澈。昌英熟视对方,微微摇头,“特使不必介怀。即使特使不来,寡人也会派人请你到此的。毕竟,卫特使曾相助寡人,寡人还未尝报答。”

卫珣面上现出一丝慵懒的笑,“大汗言重了,卫某再怎么帮忙也只是从旁建议,整件事能成功,靠的还是大汗自己的才智果敢。不过,虽说如此,卫某还是腼颜来向大汗请赏,望大汗不要忘了事前答应过卫某的条件。”

索仑昌英静默一刹,启口道,“寡人自然不会忘,那就请卫特使说出你的三个要求,让寡人听听。”

卫珣并不跟他客套,当下一拱手,说了起来。

“不瞒大汗,卫某这三个要求,说难却易,说易却也难。其一,卫某想请求大汗,倘若来日,大汗挥师南下,进攻昭明,请不要肆无忌惮烧杀抢掠,放无辜民众一条生路;此外,若大汗征服了昭明,卫某希望大汗善待昭明百姓,与民休养生息。”

说完,不等昌英有所反应,卫珣身子僵直一刹,双膝颤了颤,便跪了下去,在昌英呆滞的目光注视中,向他叩首。

第一百零九回

昌英发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几乎要发不出声音,这是过度震惊所致。他震惊,不仅因为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在自己面前屈膝磕头,还因为他的请托,更因为……这请托的前提……

“……卫特使,你是如何……”

卫珣抬头望着昌英,但笑不语,一双清明的眼眸仿佛能够洞彻世间的一切秘密。昌英禁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缄默一瞬,他终于回答,“寡人答应,会尽力做到。”答应的同时,他心中再次清晰地下了某种决定。

卫珣面上闪过一抹释然的笑,“卫某代昭明万民谢过大汗恩典。”而后从容立起,接着道:

“其二,日后大汗攻破昭明都城临渊之时,卫某恳请大汗,留那昭明皇帝卫珧性命。”

这似乎好理解,昌英不由随口插言,“到底是手足情深,不想他殒命么?”不料,卫珣立即否认:

“非也,卫某并非顾念什么情谊。卫某希望留他性命,是想请大汗把他一个人幽禁起来,不跟外界接触,没有人关心……卫某想让他尝尝‘孤寂’这种比死还可怕的滋味……!”

昌英微一寒噤,“……原来,特使是恨那皇帝入骨。”

“恨吗?”卫珣闻言,目光恍惚了一刹,不觉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或许吧……不过,我并不确定,也或许,我只是想把他自我幼年起对我做的一切如数奉还而已……”当日,其中并不包含那些野兽般的凌辱……

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虽然并不打算因为那人给了自己生命而不追究他的所作所为,可对他施加多少痛苦和折磨对自己而言,意义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帐中一时寂然。半晌,昌英轻轻吐了口气。“……寡人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主动协助寡人了。这件事,寡人会找你说的办。”

卫珣失笑,“大汗莫不是已把卫某归成为了私怨而将故国当做复仇工具的恶徒了?说来倒也不冤枉,卫某的确就是这样的国贼……”

名义上为了江山与百姓,暗里却怀着私心欲同人联手起事,中途却出卖了那样信赖着自己的人,翻云覆雨,到头来却仍是为了一己的私心……

我这样的人,就该不得好死。

望着突然沈声的卫珣,昌英问道:“前两个要求朕答应了,还有第三个,是什么?”

卫珣似梦初醒,浅浅一笑,“这第三个要求,于大汗而言,是最容易办到的一个。”

昌英奇道,“你说来听听。”卫珣垂首一刻,而后抬起头,眸光灼然。

“卫某请求大汗,好好对待桑青,无论何时,都要守护他,让他幸福,一世都远离烦忧——这最后一个要求,大汗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昌英有些怔愣地注视着卫珣,片刻,淡淡苦笑地摇头。“说什么最容易,分明是最难的一条……”

卫珣声色未变,面上尽是平素不多见的坚决。“只要大汗有心,一定可以做到。”

昌英定定地与卫珣对望,终究,轻轻点了点头。“……我答应。”

得到他的首肯,卫珣缓缓展开一丝微笑。那是种昌英从没见过的笑。与印象中含着心机的媚笑不同,卫珣此时的笑容毫无杂质,宛如明艳的日光下一朵澄净的芙蓉花。

半晌,他笑容微敛,唇角却仍浅浅勾起,似乎心情极好。轻吁了口气,卫珣带着笑意,再度将目光转向昌英。

“多谢大汗答应卫某的不情之请。既如此,卫某的夙愿算是得偿,可以了无牵挂地上路了。”

昌英的身体不易觉察地一震,不自觉地沈了声问道:“卫特使此话怎讲?”

卫珣悠然一笑,“都到这个时候了,大汉也不必再装糊涂了——卫某明白得很,最后即便卫某不要求,大汗也定会为卫某准备另一样东西。那是一杯酒?亦或是一只匕首?总之,只要不是一条白绫就好……”

昌英又一次哑然。他年少得志,封王拜将,如今又成了一国之君,向来都是对别人颐指气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在一个人面前数度无言以对的时候。默然许久,他仿若叹息一般,下意识地轻声唤那人的名字:

“卫珣……”

倾国倾城的容颜,无与伦比的才智,这样一个只应天上有的人活色生香地在眼前,不仅索仑戈努那种好色之徒,昌英承认,就连自己都不可能做到毫不动心,甚至,先汗索仑图吉也……

思绪不期然转到索仑图吉辞世前最后一次与自己独处倾谈。或许,那时索仑图吉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大限,他终于向昌英坦白了一切有关于自己同兄长索仑查颜的往事。

他坦言,自己对兄长怀有恋慕,虽然曾向他吐露,但遭到了直截了当的拒绝。后来在争取汗位的比斗中,也是查颜故意输给了图吉,他希望以王位来交换自己的平静;哪知图吉称汗后不依不饶,反借权力欲逼迫查颜就范。再后来有一天,查颜主动约弟弟雪峰相见,图吉以为事情有转机,欣然赴约,哪知……

「他只是淡淡一笑,向我挥挥手,便纵身从崖上跳了下去……」

他像一只孤鸿,乘风离去,与图吉越来越遥远。

了解了父亲死亡的真相,昌英没有愤怒,没有半点想要责备图吉的意思,反而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这种为爱癫狂和爱情终不得偿的悲哀。无论如何,逝者已矣,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就任图吉怀抱着卫珣令他燃起的“查颜或也对他有情”的希望,含笑而终。

昌英久久地凝视卫珣。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图吉会在卫珣身上找到慰藉——眼前这个人,若即若离,从不让别人来主导自己的自由,就像一片云,一阵风,只为他爱的人停留……这样的洒脱不羁,难道不是同自己的父亲有些相似?

然,或许正因为他是天人,尘世才留他不住;纵然可惜,也只能按自己早就决定好的来……索仑昌英缄默良久,忽然,轻轻吐了口气,抬手击掌。一个侍者应声而入,双手托着一个金盘,上面放着一杯马奶酒,色泽乳白。昌英示意侍者将酒端到卫珣面前。

“卫特使,请。”

第一百一十回

卫珣端起盛满酒的银杯,凝望着杯中,脸上徐徐现出柔和的笑意。

仿佛陷入遐思的幻景中,他自言自语地低喃着。“青,倘若……来世还有那样一个春日,还有那样一个玉湖,我希望,你遇见的不是我,我遇见的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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