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琴案搬至院内,和凌霄与方文轩一同在院中赏花弹琴,真正好不惬意。
方文轩在一旁的石桌上沏茶,是从长安一路带去的上好银尖雪芽,喝了这么多天的敦煌甜奶茶,终于能换回原本的清淡口味,让
他看起来非常享受。
凌霄擦拭着自己的兰印剑,却是双眉微蹙的。他虽然和冷若寒方文轩一起品茶听琴谈笑,却敏锐得觉察到远处正有一道目光注视
着自己这边。若是别人,他自可毫不理会,可是,明明白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哀怨与悲伤,他却无可奈何。
“阿霄。”冷若寒的琴弦,在一曲《广陵散》之后停下,“你……”
凌霄别过脸,尽量躲闪着冷若寒的目光:“我不想跟你谈雨儿的事情,伤脑筋!”
“阿霄!”冷若寒望向池塘之后的竹影,内中隐藏的悲伤仿佛感染了整片竹林,但是他却无可奈何,“我并不想干涉你的事情,
但是……好吧,便当我在意,你为何对雨儿……”
“你在意这些,为何不去在意叶祈那小子?”凌霄执着得转移话题。
但冷若寒不依不饶:“别这样阿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若寒说的对,阿霄,你需要一个交代。”方文轩也附和冷若寒,顺便递了一杯沏好的清茶过去,“可以喝了。”
“交代?”
“我们现在远在他乡,你和雨儿不能节外生枝;而且,大家都相处了那么久,有什么不好说的,于公于私,阿霄,你总得给我和
若寒一个说法。”
“文轩你也变得八卦了。”凌霄没好气得转过身,这些日子跟着冷若寒忙东忙西的,他小心翼翼生怕错漏一件事,结果这才刚刚
有点闲的时间,竟然是双堂会审!
“阿霄……”冷若寒攒眉。
“好了好了,小莫你别那个表情了!”凌霄无奈得撇下嘴,讪讪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只是没有感觉了,更何况我过的日子…
…何必耽误她。”
一步江湖遥无期,何况,纠缠于朝廷和武林之中,只怕,难以善终吧。
“所以你就提出了退婚?”
“不然能怎样,让她恨我一时,总比耽误她一辈子好。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哄人,我是不会啦。只是……”凌霄抬头,看着专
注听他讲的冷若寒,忽然心头一怵,泛起一阵酸楚,“我知道说的时机不恰当,现在我们的情况……”
“阿霄,对不起。”冷若寒黯然。江湖歧路再长,也终有人陪着那少年走下去,但是权谋之路,怕是一个旋身,不仅自己生死难
说,连累身边的人,也难脱其中吧。
“打住打住,不想跟你鬼扯这些。”凌霄蓦地叫道,三两步上前,夺了方文轩沏的茶,喝了一口,扬眉而笑,“这么好的时辰,
你尽煞风景,来,给爷弹个小曲儿。”
方文轩瞬间一个栗暴落在凌霄脑门上:“你小子造反呢!”
冷若寒看着眼前逗乐的两人,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指尖轻捻,琴声铮淙。
曲调清雅优美,仿佛溪流淌过草地,繁花似锦,悠然无穷。凌霄与方文轩也停止了嬉闹,仿佛被这琴声摄去了心魂,静下心来倾
听,如痴如醉。
凌霄沉迷地听着琴声流转,竟是忍不住席地躺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被微风吹得睡意朦胧,只消片刻,即可进入梦乡。
“师父!”
一声脆喊,只闻琴声戛然而止,凌霄唬得从地上一跃而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冷若寒缓缓起身,抬眸望向喊声传来的方向,他矜持地掩饰着心中一瞬间所涌出的激动与惊喜,毕竟是万里他乡遇故知,虽然师
徒缘浅,终究数日情分。“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方文轩与凌霄顿时呆住,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少年人,那个弹着让人无法忍受的琴音的林寒溪,或者,该称作擎天王
朝的三皇子摩诃蓝诺。
摩诃蓝诺穿着深蓝色的繁复锦袍,背后跟着数十的侍卫仆妇。他依旧是抱着那把精美的古琴,雪一般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出红
晕。“哟,方大哥,凌大哥,你们也在。”
凌霄讷讷地点头:“林寒溪,你……”
“干嘛,师父没跟你说过么?”摩诃蓝诺转身低低和那些侍卫说了什么,他们立刻退开了,只是远远地戒备着。
冷若寒轻舒了口气:“我未曾告知他们。殿下,怎会来此?”
摩诃蓝诺立即不满:“什么殿下殿上的,师父你想不认账么!”
冷若寒哑然:“这……”
摩诃蓝诺笑嘻嘻地走近了正在饮茶抚琴的三人,看了一眼未尽的茶水和摆好的琴案,顺势便往地上一坐,置琴于膝上:“正好正
好,万事俱备,师父啊,别忘了你可是答应再见要教我弹琴的,今天正好有空,不许耍赖!啊,方大哥啊,你的茶给我留一点啊
!”
方文轩哭笑不得:“这,寒溪,啊不,三皇子,我们是使节……”
“我知道你们是使节啊,东陵馆驿不就是为了迎接你们造的么,然后那又怎么样?使节,使节和教琴喝茶有什么相干么?”
“这……”方文轩无奈,看了冷若寒一眼,冷若寒也是满脸无奈,望着摩诃蓝诺,“殿下,您贵为一国皇子,这么做,恐怕……
”
“怕什么,哎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摩诃蓝诺撅起嘴,甩了甩束成马尾的长发,“有失颜面,而且,落人话柄。是不是?好
了啦,师父你别担心,有事由我担着,快教我弹了啦。啊啊,对了,上次你教我的那首《水龙吟》,我会了哦!”
琴声骤起,摩诃蓝诺凝神落指,专心地弹奏起来。
凌霄差一点就要条件反射地捂起耳朵,却发现摩诃蓝诺的琴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恐怖了。他的手法技艺仍然稚嫩,偶尔也有失了
音准的地方,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让所有人汗颜的弹棉花。
“水龙吟,蓝诺,你进步不少。”
冷若寒的笑容应声消失,急急忙忙收敛了因为暖阳而显出的慵懒与柔软,他故作姿态地端起架子,彬彬有礼却在来人眼中显得好
笑。
“别装了,我还不屑让那些属下看你这副样子。”叶祈昂然走来,如入无人之境。
冷若寒略微失色,私下拉了一下凌霄,凌霄本是突然全神戒备,一见叶祈,立刻就有些恼火:“又是你,小莫和你很熟么?”
叶祈扬眉冷笑:“得意而忘形,你已经忘了身处何地了么?”
“额!”凌霄哑口无言,悻悻地瞪着叶祈。
“王爷好兴致,亲自登门拜访,怎么,擎天王朝的朝臣聚会王爷不用参加?”
叶祈转眼望了一眼方文轩:“呵,方将军的情报果然是通达啊。”
“王爷谬赞,不知……”
“喂喂喂,你们够了没?”不满地按住了琴弦,摩诃蓝诺从地上一跃而起,打断了方文轩与叶祈正准备持续下去的对话,“就你
们爱说话带刺的,师父就不这么说话,多好!好了啦,又不是不认识,什么王爷将军的,烦不烦!”
叶祈听了摩诃蓝诺一番抱怨,忍不住看了冷若寒一眼,嘴角浮起几丝笑意,却还是冷着语气说:“蓝诺,不得无礼。”
“姐夫你别装了!我晓得要瞒着父皇,还有那帮大臣,不过今天我们这几个,都无所谓啦。”摩诃蓝诺嘿嘿一笑,跳到叶祈身边
,“呐呐,姐夫,你别欺负我师父哦,不然我跟姐姐告状!”
叶祈依然笑着,但在冷若寒眼中,竟意外发现叶祈的笑容柔和了许多,不似之前永远带着嘲讽与枭厉。“为何认定是我欺负他?
他们可是有三个人。”
摩诃蓝诺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晓得,天下有人能欺负姐夫你!”
此时,沉默许久的冷若寒终于开口,在琴案前优雅落座:“难得天朗气清,阿霄,去给王爷和殿下搬椅子,文轩,倒茶。”
叶祈瞬间脸色一沉,目光如刀刃剜向冷若寒:“多谢,世子殿下了。”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摩诃蓝诺又一次往柔软地草地上一扑,笑道:“别搬了,我坐椅子浑身难受,还是这样舒服。是说姐夫你放弃吧,师父就喜欢这
么装着,想让他随我们这样躺草地,他才不乐意呢!”
“呵!”叶祈听得摩诃蓝诺的话,只觉得好笑,连他都看得出来的故作姿态,冷若寒你还真沉得住气,“没事,世子殿下多与我
们相处,自然会好。”
冷若寒一愣,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叶祈瞟了他一眼,略带几分讥诮:“吾皇体谅殿下远道而来,特别派本王亲自陪同,还望殿下不,弃,啊!”
半晌,冷若寒似乎才明白叶祈话中的含义,与方文轩对望一眼,有些无奈:“既然王爷都了然,若寒也无话可说,可是……”
“呵,算你机灵了,知道要提防,”叶祈冷然,眉宇间杀气骤现,“不过,未必我叶祈的人与你冷若寒辖下,就会输了去!”
冷若寒浑身一震,一股不安的寒意蔓延身周。
而此刻,凌霄与楚兮云也一人搬了一张凳子出来,见唯有冷若寒一个人僵坐着,叶祈凛然而立,摩诃蓝诺随性地躺在草地上,方
文轩在一旁泡茶,这画面,竟也意外得和谐。
一直到日薄西山,意犹未尽的摩诃蓝诺才在叶祈的再三催促下跟着叶祈离开东陵馆驿。被摩诃蓝诺折腾了一下下午,冷若寒也有
些疲倦,叮嘱楚兮云几句小心戒备,便自己抱着琴回寝居。
凌霄本欲跟着冷若寒一同回去,却见方文轩收了茶具,然后又快步跟上来,欲言又止:“若寒……”
“嗯?”
“我有话问你。”方文轩说着,却看了凌霄一眼。
凌霄立刻会意,虽是有几分失落几分不满,却还是停下了脚步,“你们要谈事情,那我去厨房晃晃吧,肚子好饿,小莫,我等下
拿吃的去你那里。”
“好,”冷若寒点了点头,目送着凌霄离开,才望向方文轩,“文轩,有什么事要瞒着阿霄。”
“并不是想瞒他,”方文轩垂眸,“阿霄性子冲动,我只怕他横生枝节。”
“哼,怕他添麻烦,你当初拐他跟着来做什么!”楚兮云在旁嘟哝一句,朝方文轩瞥了一眼,略带着几分戏谑,却也掩藏不住对
离开的那少年的关怀。“算了算了,我也回避,免得碍事……”
“你给我站住,胡言乱语些什么!”方文轩神色一冷,声音竟有几分怒意。
“文轩……”
“若寒你先别管!”方文轩拦住正要劝解的冷若寒,转身瞪住楚兮云,碧眸中显露危险地气息,“楚兮云你听着,在长安你怎么
胡来我都不管,但现在在敦煌你给我收敛你的行为!你对凌霄有什么没什么都不重要,但你要记住,你是世子的护卫,你的职责
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现在是怎样?声讨大会么?楚兮云望着方文轩,神色慢慢凝重起来,危险地黑暗涌入他的眼底,他的手慢慢按上腰际的无鞘刀,
杀气在一刹那炽烈。
“兮云!”
“世子,兮云有愧。”陡然在冷若寒面前跪下,楚兮云一改浪荡作风,声音沉稳而有力。
“这……”
“东陵馆驿四周,的确有来自擎天王朝的细作,但是只是监视,并未威胁到世子安危,所以兮云并未采取措施,而外围护卫,未
免擎天王朝怀疑,也没有过多安插。”楚兮云清晰而冷静地说道,毕竟与方文轩同一军营出身,曾经生死与共的默契,方文轩叫
住冷若寒的一刹,他已经了然。
方文轩看了看楚兮云,又把目光投向冷若寒:“我在意的,是叶祈所暗指的那一部分势力,我们辖下高手,若寒你可有派出人手
?”
冷若寒略一沉吟:“一切防卫,都是你和兮云部署,我并未……不过……”
“嗯?”
“我与阿霄潜出东陵馆驿那夜,羽非曾出现过。叶祈所谓我之辖下,莫非是指他?”
“羽非的行踪,从大冕那方传来的暗报,似乎是大公子安排的。”楚兮云起身,“不过大公子不插手敦煌事宜,我们也无从越权
调查,不过,那夜袭击世子的黑衣人,却有其他线索。”
“有线索你不说!”方文轩瞪了楚兮云一眼。
楚兮云不以为然:“我不认为在完全没有查清楚所有事情的时候要去打扰世子殿下。不过,既然提起了,兮云自然不敢隐瞒了。
那夜袭击殿下的人,是擎天王朝国师廷渊的属下。”
“廷渊?!”冷若寒与方文轩异口同声。
“根据线报,两人是廷渊的直系下属,但对于他们袭击殿下的动机以及廷渊那方面的情况,都很模糊,这也是我迟迟没有报告此
事的原因。”
“若寒,你怎么看?”
“廷渊么……”
冷若寒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那天那颗狼王的心脏。
第十章
叶祈将摩诃蓝诺送回皇宫后,便自顾回自己的擎天王府。
擎天王府又称青影府,与别家王府不同,处于敦煌外城最东面,乃是叶祈之父一手设计建造的。虽是擎天王朝的王府,却处处是
中原宅院的模样,个中缘由,牵扯着上一代的纠葛。后来叶祈继任擎天亲王,便将青影府内外进行扩建,便成了今日敦煌外城的
擎天王府。
出城的路并不很长,敦煌此刻正是日落时分,各家炊烟袅袅,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赶着一日劳作贩卖的疲倦。
叶祈并没有带仆从,他最贴身的几人都已经派出任务,而其他的人,跟随反而是累赘。独自一个走过变得有几分萧条的街道,叶
祈竟有些意外的伤感。想着这一个暖阳熏陶的下午,他和冷若寒侃侃而谈,从诗词歌赋到琴棋书画,闲适的好似两人只是同窗的
好友。
只是,诗词歌赋也罢,琴棋书画也好,温柔乡里的东西,从来不是他叶祈的追求。看着那冰雪般的人超然的素雅,可是,这究竟
有几分沉迷,几分幻影。
“祈王爷。”
叶祈忽然从沉思中被唤了回来,停下脚步,他在转身的一刹那,便已经恢复了那原本的冷漠与桀骜,一如从未改变的冷傲。“你
是摩天伤。”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摩天伤面无表情,低头行礼:“我家主人请王爷过府一叙。”
叶祈心中一凛,飞快地算计着其中利害:“时辰已经不早,有何重要的事么?”
摩天伤指掌间绿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叶祈忽然目光微凝,疾道:“呵,既然是贵主人相邀,本王怎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