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五岁的冬夜自尽。
再睁开眼的时候,伸出繁闹的市集。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却一丝也照不进心里。
我掏出来了。但是身上的血迹依然清晰,甚至泛着强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路人指指点点,连乞丐也避之不及。
嘴角掠出冷笑。瞧吧,除了那个抛弃我的女人,没有人会关心我。手脚动了动,刚想挣扎着爬起,视野中忽然出现的什么,让我的动作忽地一顿?!
漆黑的皮靴,价格不菲但却低调使用,不偏不倚,实实在在地停驻在了我的面前。诧然一怔还未做出反应,下颚冷不防被扣牢上抬,目光便和眼前的人相交——
男人头发长及腰,随意披下来,就着弯腰的姿势滑落到我的脸上,带着奇异的香味。一身的黑色装束衬着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白皙,眉眼俊逸柔和,可斜飞的鬓角又把这柔和压下去,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叫人鬼使神差的移不开视线。
“眼神不错。很纯净。”男子忽然面无表情开口,说出来的话匪夷所思,我下巴上的力道不容抗拒。
“呃?!”下颚突然一紧,我下意识吃痛,想偏首躲开,忽又听得对方云淡风轻的出声:“是嗅到血腥味才发现你的。”
血腥味?不由好笑,我直视着他,嘴角象征性咧了咧:“你以为你是野兽?”出口时才发觉嗓音嘶哑仿佛不是自己的。
男人因为这句嘲讽而明显有些不悦,但也只是一瞬,双眼眯起来打量我,像审视我的价值。
这算什么?我在心底自暴自弃的冷笑,眼前这个富家公子看上我这副皮相想纳个么?
“谁的血?”说着男子的手就要探上来触碰我颈侧已变为褐色的血渍。被我条件反射的避开,他倒也不愠不恼,淡淡收回手道,“你母亲可是抱着你自尽的?”
我猛然抬眼!瞳孔暴缩!
“别这样瞪我,来的路上所到的村庄早把这件事传遍了。”男人依旧没有表情,却是死死盯着我,“父亲早就抛弃了你们,母亲为了养活你,直到死前还做着见不得人的暗娼,这你可知道?”
“……不知道……那种事——!?我……”一时间愕然无语。我什么都不知道,在这个男人告诉我之前。对于自己的母亲,我一无所知。
“可是你却说了……‘那种话’,不是么?”男人的声音缓缓挨近,温热轻轻摩挲着耳缘,“你说了什么?”
倒吸一口,双眼使劲睁大温烫的泪水依旧涌了出来。说来什么?说来什么!娘……难道是我害死的?!
“我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猛然间声嘶力竭的大叫,双肩竟被刹那抓住。男人的手用力到仿佛要嵌入我的肉里,失去表情的脸庞近在咫尺——
“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我——”
“说了什么?!!”
嗓音冷酷漠然,却又威严不可抗拒。
“我说……我对她说——”怔忡开口的那一刻,天穹都裂出滴血的伤口,“‘明明不快乐为什么假装那么高兴’……”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我感到肩部被淡淡松开。迷惘地抬起头,已对上那居高临下的眼。
“是你杀了她。”
简简单单的一句,仿佛让整个世界瞬间崩溃。我嘴角蠕动,自己的声音飘渺无际:“别再说了……住口……”
冰凉陶器似的指尖抚上我脸颊,所到之处血渍片片剥落:“她因你而死。这便是你的——罪。”
黑瞳里映照出自己的模样:面容惊恐煞白,恍如白日撞鬼,连脸颊被托起,吐气拂上脸庞都浑然不觉。
“跟我走。”男人声音坚定,如不破坚冰,不容忤逆。
“走?去哪儿?”我扯了扯嘴角,笑比哭还难看,“到阎罗殿赎罪么?”
男子深深看了我一眼,仿佛看进人的心底:“是你的逃不掉,所以赎罪也没必要。”说着直起身,却向我伸出右手,用同样的语调口吻再次重复,“跟我走。”
我看了眼他的手并没有动作,唇角缓缓溢出苦笑:“若你要带我下地狱呢?”
“即便是地狱有如何?”从见面开始从未有过表情的男子露出了嘲讽冷笑,“只要你还想活下去。”
冥冥中自有定数,从来都是在劫难逃。
人生本就苦短,何不随性?
“好。”淡淡答复,冷却的泪落进冰凉的土,终究是伸出了手。
这一次交握,便已交付出自己一生的宿命。
曜 番外二:楼兰迷梦
夜里的旷野,熊熊篝火映红了一方天空。
沾染上火焰热度的风,拂起干爽的沙砾。吻过舞动的衣袂裙角,酡红脸颊——大漠上的儿女正在狂欢。
驼骨碗和牛角杯纷乱举到空中,碰撞而四溅的美酒晶莹又甘醇,豪放大笑交织着悄声情话,一片热闹和谐。
托着腮,我把实现脱离眼前的景象,款款忘向身后夜色中只看得到繁星点点的大漠,只此一眼,仿佛于千里之外的永凌相望。
历时两年,游走战场。葡萄美酒、金戈铁马。终究抹不去双手的鲜血。如今边疆稳定,国泰民安。总算能够云游华夏,随遇而安。我瞥了眼身旁纵情朗声而笑的军美男子,不由微微勾起嘴角,欣赏他如同回归到年少轻狂时的潇洒不羁。
不远处的豪华宫殿在夜色里透着与众不同的异域风情,宫廷置身于辽阔的沙漠绿洲中,吹来的风卷带着椰树清甜香味,美好的近乎不真实。
“以塞亚郡主!以塞亚郡主!”
牧民的呼声骤然间高涨起来,我好奇地望过去,便只见到一大群嘻嘻哈哈的女奴簇拥着什么人涌向篝火旁,人头攒动,混乱不堪,一时竟看不清那“以塞亚郡主”到底是何模样。
突然手臂就被碰了碰,刚转过头去,耳畔就被楚舜华的薄唇贴上,暧昧轻语:“瞧仔细了,那可是他们族人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
略一挑眉,任由男子将下颚地在我肩上,目光追随那个依稀可辨的玲珑倩影,不禁疑惑蹙眉:话说回来,这个在大漠之中收留了我们两个异族客人的牧民,究竟是属于哪个族群?这等从未见过的豪迈宫廷也是在诡异。心下揣摩着刚想问楚舜华,潮水般的人群忽然就欢叫着四散开来——
正对着视野的便只余下那羞涩浅笑的美丽少女。
如同金丝编织成的耀眼金发,如瀑披散,垂落在胸前,打着波浪微卷,孔雀羽的发饰在金发中时隐时现,一时竟令人目眩神迷。女孩子唇角带笑,接过一旁族人递来的酒,凝眸嫣然,优雅起步便冲着我们走来。
“向客人送酒邀舞,这可算是所有少数民族通俗的习惯。”楚舜华打了声戏谑的口哨,如此这般的解释,我却目睹着越走越近的异族郡主,鬼使神差竟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仿佛拒绝阳光眷顾的、雪白如瓷娃娃似的漂亮肌肤,双眸浅灰本该不显眼,却从中透出星辰般闪亮的光泽——惊为天人得就好像不应存在在这世上。
思及此,整个人竟莫名一颤,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方才回神,天仙似的以塞亚郡主已立在前方,笑靥如花地双手捧杯递到我面前,樱唇微张,声音悦耳如天铃——
“天佑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代表楼兰的子民欢迎你们。”
说完,银铃般咯咯轻笑。我却不由蹙眉,楼兰?那个已销声匿迹几百年的楼兰古国?如果说是在这时重见天日,岂不太过荒唐?!疑惑着没有接过酒杯,带询问似的眼神望向楚舜华。男子却忽地探手取过郡主手中的酒杯,冲我眨眨眼,却明显是对少女说:“酒我喝。”语音刚落,一个仰脖灌下,随即反转酒杯,显示已全部喝干,四周立时便是一片起哄较好,逗得小郡主笑着展裙原地转了个圈,“所以……舞由他来跳。”?!还未反应,后背猛地就被使劲一推,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忽然手就被少女欢欣无比的拉住,被拽着往场中心跑,回过头,恨恨也无奈的瞪了楚舜华一眼,看到他自豪又期待的笑。
“舞!舞!舞!……”四周呼声如同篝火般势头火旺,震耳欲聋,频率和着心跳的节拍,莫名的让身心都似乎沸腾起来。
我下意识的抚上被篝火烤得滚烫的脸颊,看到身旁美丽郡主的金发渲染成的烟火色,就如同初升太阳的第一缕光华。
牧民们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汹涌的热情根本抵挡不了,苦笑着被推推搡搡,直到手里蓦地被塞上什么——诧然握住,竟是柄兽骨弯刀。
上面有喷洒上去的馥郁酒香,袅袅冲击嗅觉,刀柄握在手中正好分寸。刀面光润的色泽令人不禁赞叹,手柄末端装饰着细长的银色鸟羽,稍稍一转动便会甩出光彩夺目的弧度。
我静默端详良久,猛一抬头,四周竟是一片肃穆,人们如同屏住呼吸的看向少女郡主,连乐师都停止演奏。然后,仿佛是悄然而至。
由远及近的清灵颤声似乎撼动这心跳,好似大漠旅队的驼铃,又好似遥远之端的庞大马车,紧张激动夹杂着心驰神往。
却在刹那间——戛然而止。猛然回神一片茫然。少女在同时轻缓抬眼,视线对上那晴空似的瞳眸时,暗弦绷直立释,忽地一声低哑空音。只见到以塞亚郡主蓦地展裙一个婀娜扭身,小巧的羊皮靴一个踩踢,扬起一缕晶莹细沙,如同暮色火星。音乐在女孩垂目浅笑的一瞬间奏响。
发丝旋舞飞扬,连带着衣裙袂角,像胡姬花一般曼妙,低眉、揽臂、俯腰、轻跃,带着同汉人女子惺惺作态的舞姿截然相反的洒脱绮丽,举手投足都是不一样的明媚动人。
我微微一笑,不由在心底为这异族舞步较好,这一眨眼间,金发郡主却忽地回眸冲我勾起嘴角,一个旋身便舞出个邀请的姿势。来不及反应,一见到不远处的楚舜华无声开口——
[该你上了。]
啊啊……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长叹远目,视线落回手中的弯刀,终究是无奈一笑。偶尔放松一下,其实也不坏。这般思索着便已是一记腾跃风一般掠入场内,落地立马一个低喝舞刃,银羽流苏绕过眼前时蓦然睁眼,眸光流转,犀利锋芒。
牧民们刹时一片惊喜赞叹。舞步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就像战场杀敌时的用力挥刃,刃面划破空气铮然作响,简洁明了没有华美的转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是只属于少年的风华绝代与跋扈张扬。
耳旁蓦然传来以赛亚的开怀欢笑,别感染的望去时,乐师忽地加快节奏,刹那间四周的牧民欢呼着呐喊,震撼探底,仿佛呼唤着黎明到来。
我同少女相视而笑,交织的舞步中夹杂柔美与狂放,篝火辉映染红每个人的脸,时间在这盛宴的gao潮中定格,成为大漠上最美的画面。
作为客房的寝宫不大,倒是高得离谱。各色宝珠镶进拱形的房檐,折射出的斑斓光华宛若披霞彩虹。高耸的玉砌房顶连夜间都笼着一层白色光晕,与永凌皇宫那亘古不变的暗红色房梁完全不同。
这是我透过头顶那用孔雀羽编织成的床帐所看到的唯一景象。身旁的黑罂粟气息靠过来,不容抗拒的搂抱住我的腰,细碎的吻从耳缘遍布脸颊。
“睡不着?”男子的嗓音带着情事满足后的慵懒沙哑,轻轻浅浅如同凉爽的夜风吹进耳朵里。
我本能的轻颤了一下,却也实在没力气再推开他,无奈也后怕的承受着对方不依不饶的浅吻,心里嘀咕着“失策失策太失策!”本以为多灌几碗酒,晚上那档子事就能逃过一劫,谁知这厮不但变本加厉,还依然精神百倍,倒是喝了酒又跳了舞的我,被他折腾得半死。
目光又回到五光十色的房顶,终究是忍不住轻叹,再怎样的目眩神迷也总会有厌倦的时刻。
“喂,我说……”探手轻轻揪住在自己胸前舔舐的男子那散乱的黑发,迫得他停下动作,略带不满的对上我的目光。
“怎么了?”楚舜华的俊美面容在视线中缓缓挨近,唇角擦过唇角,吐吸间暧昧又危险。
我深睇过去一眼,按住他握着自己腰肢的手:“明天离开这。”
“……不喜欢这儿吗?”男子在短暂的讶异后宠溺一笑,无所谓的眨眨眼,“我是没差,倒是你——”指尖点上我的唇瓣,“怎么突然撒娇?”
“……我哪有……”泄了气一般嘀咕着别过脑袋,我悄悄皱紧眉,“这所谓的楼兰让人感觉和不舒服……”
“是么。”楚舜华心不在焉应了声,重又俯下身开始厮磨,目的明确再明显不过。
“喂喂……我很累……”实在没辙的偏头躲着对方的舔咬。
“胡说,你现在醒得好好的。”男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戏谑狡黠,手指缓缓移向大腿内侧。
就在所有的沉沦又将一触即发的那一刻——
门在瞬间被叩响:“远道而来的客人,以塞亚郡主想要见您。”声音清脆悦耳,侍女窈窕的身段呈现在帘幕之上。
“嘘。”我冲楚舜华比了个手势,迅速从他怀里抽身,一跃下床,伸手捞了件长褂上身的时候,人已立定在门前。
“抱歉。”我拉开门旋身出去,朝着矮了个头的侍女淡淡勾起嘴角,“我大哥已睡熟了,郡主如果真有急事,可否明早再召见,毕竟天色都已经这么——”
“只要你就可以了!”
蓦地被热情洋溢的声音打断,侍女忽地挽住我右臂,力道不大却居然挣脱不开?!女孩兴奋闪亮的双眼里,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人不明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所以说——”拼命想抽出手,却只听得侍女重复着同一句话,表情热情到麻木——
“只要你就可以了……只要你就可以了……只要你就可以了……”
刹那间冷汗爬上背脊。果然不对劲!
脑袋里瞬间定下主意,闪电般抽身,旋臂一记手刀,侍女顿时应声而倒。
我推开几步,长吁一口气,被女孩死抓的手臂突突跳疼,撩起一看竟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紫。
“曜。”身后那熟悉的气息迅速靠近,楚舜华的唤音里带上一丝焦灼,疾步走来,面上淡定却已有些许了然。
“没什么大碍。”活动了青青紫紫的手肘。小伤。我与男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面孔朝下倒在地上的侍女,蹙眉,我在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与楚舜华冷静交换着眼神。
目标是谁?是被发现身份的永凌五皇子?还是——
“只要你就可以了!!”
思索间蓦然一声凄厉尖叫,两人都是一怔的刹那,地上那个本应晕厥的身影居然直跃而起。猛扑上来!掠动间“唰”的就是一道寒光。
身体已先一步反应,准确所住那纤细喉咙,虎口骤然用力,当即便是一声骨骼断裂的碎响,余光处那匕首已袭向耳侧,正与分神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