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 上——螟蛉子
螟蛉子  发于:2013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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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本想拿了雪莲就走,未料他还活着,还有力气跪在自己面前,宣誓效忠。”

“皇帝动容,免去他的罪名,用乾元经替他疏通冻废的筋脉,还娶了他的姐姐斯氏。”

游麟忽觉手里的驴火烧味同嚼蜡了,干巴巴问:“大哥,你怎么知道。”

“我爹知道。”夜敛尘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你爹怎么知道的?”游麟歪头问。

“这不重要。”夜敛尘似乎有点儿生气,严肃道:“我讲的不是茶余饭后谈资。玩水,你要知道,饕餮有多狠毒!你大哥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斯无邪,也不想你被饕餮吃拆入腹!”

游麟心思全然不在饕餮那事儿上,捧着热茶敷衍道:“不会不会……”

夜敛尘怒其无知,一拍桌案:“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已经中了他的重阳掌!”

游麟喝口茶,不耻下问:“重阳掌是乜啊?”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夜敛尘脸色凝沉,一字一句道。

“噗——!”游麟猛地回魂,喷了夜敛尘一脸茶。他连忙掖了袖子给夜敛尘揩拭,待那轮廓鲜明的脸蛋儿英俊面瘫如初,才讪讪道:“对不住大哥~我方才在想事儿……诶,大哥,你说……那个害皇帝和斯无邪反目成仇、让皇后失血的倒霉婴孩,是谁呢?”

瞧着游麟那副本末倒置的八卦情态,夜敛尘气极,嗫嚅半晌,蹦出两字:“游麟。”说完,扔下饭钱,起身头也不回走人。

明知夜敛尘是在回答问题,而非叫他的名字,游麟还是愣了一愣。

片刻后,他追上去,摇着夜敛尘袖子,小心翼翼赔不是:“大哥~你先别气……我是在想,斯无邪一定忒恨游麟。那日大哥你错杀游琴后,来缉拿大哥的正是游琴的人,而游琴是斯无邪的侄儿。这样一连,我觉得我们猜错了。也许游琴往游麟殿里去,只是因为知道,斯无邪想杀游麟、想助他当上太子。而游琴的本意,也许是要和游麟呆在一块儿,让大哥你不好下手。大哥,你还记得那中间人死前怎么说么——‘你闯大祸了’。言下之意,正是指,你杀了雇主心中立太子的人选。”

这厢,夜敛尘听游麟说的诚恳,又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那股无名之火已消减大半。

他没想到,看起来调皮捣蛋粗枝大叶的游麟,会将他失手错杀的事挂在心上……

他固然很关心那桩任务雇主是谁、行刺目标的去向。但此刻,一切都得让位于临头的大祸,四煞神教的贪神饕餮。

那厢,游麟虽然说得置身事外,但兄弟相残的滋味,焉能好受……

不是夜敛尘误杀了游琴,而是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错杀了自己的四弟!事后他竟然还留下暗语,要他亲大哥游聿信他,是游琴自作孽不可活!

……他甚至算到了,公正严明的游聿,一定会为他求情。只要父皇一日不发通缉令,那么夜敛尘就一日不会识破他的身份。他便可以顺藤摸瓜,摸出这个庞大的刺客组织的脉络,摸出想杀自己的真凶,将他们一锅端!

“大哥,你要是还生气,就捅我一刀吧。”游麟突然觉得没意思,一切都很没意思,就算真正想杀他的幕后主谋是斯无邪,他也根本没理由去报复。莫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条命本来就是斯无邪拿雪莲救的。说不定,他父皇,也早就恨透他了。

夜敛尘闻话刹住脚步,攫住他的目光,冷冷问:“捅你一刀,有何用?”

游麟放开手,心灰意懒道:“饕餮有多厉害,我明白的。意思就是他拍了这掌,我便离不得他了。大哥,这些日子给你添不少麻烦,我身无长物没什么能报答。你要捅我一刀,我受着。你若觉得没用,那江湖再见吧。”

长街上人来人往。夜敛尘既不知这些人从何处来,也不知这些人往何处去。他只知道,这里有个叫他大哥的人,从宫中来,无处可去。他还知道,此刻只消这样站着,看那人走远,就不必和四煞神教作对,不必将夜隐帮卷入危险之中。

这个发誓要一生缠着他的人,转瞬就会在别人身底下辗转喘息。生不是他的人,死也不是他的鬼。一切都可以没发生过,这个人死后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这个知道太多又太年轻的人死了,对谁都很有利。他没理由阻止。

可是,夜敛尘做事从不找理由。他不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用一大堆理由阻止自己以身犯险,聪明人会选择最好走的道路,聪明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之,他就不是聪明人。

夜敛尘攥住游麟的手,将他卷进街边的暗巷。浅尝辄止一吻。嘴唇是凉的,气息亦是凉的。凝如点墨的眼底,映着游麟的身影。向来孤傲的吊捎凤眼,缓缓阖上,神情有些难过。

“大哥告诉你一件事。”他将喑哑的嗓音吐在唇齿之间,闭目甚至不敢看游麟。

游麟无心体会这一吻的含义,无非是舍不得。坦诚道:“你还是捅我一刀好。”

夜敛尘按住他,抚摸他的发,认真、含糊,又笨拙地坦诚道:“我吃过绝尘草,而且,总之……你不会喜欢那种滋味。我气的是,你不知自己处境危险。当初我也不知……不过这一次,我们可以共同面对,没什么不能面对。”

游麟心烦意乱听着夜敛尘三缄其口的话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回味过来,夜敛尘究竟道出了何种隐秘!他自然不会傻到去问绝尘草是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想从那张恢复平静的脸上,确认一二……

良久,游麟问:“初见时,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太监,才没有杀我?”

夜敛尘心疼他,只道:“大哥会帮你到底。”

游麟笑了,笑得厉害,笑够了,他揽住夜敛尘的后颈,凑舌细细舔遍那微凉的薄唇,柔声呢喃:“大哥,张嘴。”

夜敛尘垂目凝视怀中少年仰起的脸,桃花眼笑弯成一线,有几分柔情又有几分狡黠,好似回到了散花楼的暗室里,那句自然而然的“我要脱多少,当然取决于大哥你想做什么”,本该接承一室绮丽,无所忌惮尽欢就撒手,却因孤煞宿命,走了水远山长的一段路,再也放不开手。

若受蛊惑松开的齿关,虚席以待放任游麟侵占。攻城略地还是强取豪夺,皆如意。游麟将这个吻层层加深,用力啃咬,重阳那只知食色乃性也、不知餍足的毒性,让他对又蠢又呆还不知痛的夜敛尘食髓知味!

夜敛尘体会到了重阳给游麟带来的焦灼和痛苦,却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因此他错过了游麟波光潋滟的眼里,凝成阴影的冷鸷。

游麟很清楚,他下一句话应怎么说。

“——大哥,如果我们要共同面对,你就要将一切告诉我。”

第十三章:众横捭阖

一灯如豆。游麟立于案前,悬腕挥毫,将夜敛尘告诉他的泉城诸事写下。

已知将有四股势力集结于此:甲,夜敛尘为首的夜隐帮;乙,斯无邪的爪牙副都统和泉城知府;丙,某位钦差皇子;丁,饕餮等人掌控的四煞神教。

甲要杀害乙,抓住丙,对抗丁。以完成刺杀任务,探知游麟下落,全身而退。

乙可能杀害丙,嫁祸丁,以掩盖积兵积粮贪赃枉法等的罪行。

丙要履行钦差职责,监督乙,解蝗灾之急。

丁要寻找太岁下落,盯上了甲和游麟;还要与乙和丙为主的朝廷对抗,煽动民众加入己教,称霸天下。

游麟搁下笔,白字黑字呈出一派微妙格局,颇为有趣。

他将纸挪到烛上燃了,屁颠颠奔去找夜敛尘合计。

次日,时近晌午。泉城最大的客栈会仙楼,来了两位打尖的客官。一位穿着回纹蓝袍、琵琶襟月白马褂,持扇佩玉,闲庭信步飒飒清灵。另一位穿着灰袍玄褂,黑发高束,面沉眼利,左肩负笈,右手擢一柄鱼鳞鞘宝刀,不怒自威直教人退避三舍。

客栈小二一面热情洋溢吼堂,一面小心翼翼招待这俩角儿。

灰袍玄褂人低沉道:“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给爷利落弄干净,不然小心你脑袋!”

蓝袍白褂人一笑横扇,阻止道:“诶,如今泉城蝗灾闹得厉害,饥民尚食不果腹,咱就甭挑剔了。倒是,久闻章丘大葱蘸酱的名头。来一碟儿,配上面饼和小酒,正应苏子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都听七爷的,”灰袍人话不多说,将宝刀往桌上一拍,呵斥小二,“还不去办!”

小二吓得一蹦三尺,诺诺跑人。待酒菜上来,蓝袍白褂的主子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搁桌上,笑如春风道:“小兄弟,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小二既怕灰袍玄褂人发怒又舍不得银子,低头哈腰应道:“小爷您要打听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袍白褂人展扇做个附耳的手势,压低声问:“龙山镇怎么走?”

小二听得一惊,龙山镇是出产贡米的地方,自打蝗灾肆虐,泉城就剩下那处安然无恙。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那里遭到了四煞神教的洗劫,贡米都让那伙人发放给了饥民。这事儿闹得很大,惊动了上头的人。知府府衙的官差,多次交代他们这些开客栈的,留意京城来的钦差密使。

“我们听说,那龙山镇,和古时轩辕帝有些干系。想去碰碰运气,淘几件值钱玩意儿。”蓝袍白褂人似瞧出了小二眼中的惊疑,有意无意解释。

一炷香时间后,知府府衙里,知府余善水和副都统杜巽一,凑头把玩着蓝袍白褂人给小二的那锭银子。这是一锭官银。普通人若在民间使用,那可是枭首的大罪。

“他要去龙山……”杜巽一琢磨道。

余善水捋须道:“下官在任三年,从未听说那处有黄帝的遗迹。”

小二也挺费解:“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劝他俩去曲阜,孔圣人的故里,那兴许有明器。那白褂子的小爷不答应,说孔庙孔陵都去两三回了,秦始皇和金兵糟践过,如今连个木屐都不曾剩下。入目是坟包纵横荒草萋迷,蛇鸦俱畏而不近,子贡之楷寂无声,赑屃驮碑向天呈。”

杜巽一点头道:“那地儿确如此。我陪万岁爷去凭吊过,一品大员进门都得下马下轿,可严着……他若是个倒腾明器的小贩,怎会进去的?”

余善水坐立不安道:“咱们最好去看看。”

两人换了便服,急冲冲赶往会仙楼。到大堂拣桌坐下。蓝袍白褂、灰袍玄褂的两人,还在那儿就着大葱蘸酱吃面饼,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缄口思索。余善水用胳膊肘搡搡杜巽一,敛声道:“看见了吗……那小爷,可不简单哪。那月白琵琶襟褂子,是苏州宋锦,宫廷里用的料子。那回纹蓝袍,是缂丝的,一寸缂丝一寸金,江南只有四家做得出,全是供京中王公大臣用的。”

杜巽一是武官,注意到穿玄褂灰袍的男人:“那一个,是练家子。”两人一合计,错不了,定是皇子钦差。上去敛衽就是一拜,自报家门道:“下官泉城知府余善水……山东副都统杜巽一……”

玄褂灰袍人闻话拍案而起,瞠目而视,叫了声:“大胆!”

蓝袍白褂人稳住灰袍人,撂下面饼,一开口直冒大葱味儿:“……知府、副都统?没毛病吧你俩~直隶三省天子脚下,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余善水和杜巽一面面相觑,不解道:“殿下,咱们不冒充也是朝廷命官呀,这……”

蓝袍白褂人笑道:“什么殿下,我看你们是桌下。即是朝廷命官,就应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俩作为天子门生,不跪天子,跪我一介白衣作甚。”

余善水擦擦汗,讷讷道:“皇子殿下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蓝袍白褂人无可奈何了,大手一挥展扇道:“起来吧。我可不是什么皇子殿下,就你们这个咋咋呼呼的法儿,那些偷粮的麻雀不都给惊跑啦~”

余善水这才和杜巽一起身,直说会仙楼太寒碜怠慢了皇子,要他移驾府衙落脚。蓝袍白褂人抵不过两人劝说,不情不愿上了八抬大轿。一路上府役敲锣开道,吆喝着钦差驾到闲杂人等回避。唯恐天下人不知皇子来了泉城似的。余善水心里暗道,这位殿下要再想微服私巡,可就难喽。

蓝袍白褂人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坐在轿中,折扇一挑将帘子掀开,勾唇大方将自己容貌给街两边围观者指点观瞧。四煞神教的人混在道旁儿,见了这阵仗,便去知会坐在酒楼二层的大胖子。

大胖子自然就是那日在风波阁玩骰子的饕餮,这会儿,饕餮靠在横栏上,直瞅轿中人,笑道:“这小子真有意思,一会儿是太岁的儿子,一会儿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改明儿,待我拆穿了他,就认他作我乖孙子。”

饕餮眼尖,一眼就认出,那穿蓝袍白褂的人就是游麟。到了府衙门口,游麟迈出轿,由穿灰袍玄褂的夜敛尘扶着,信步进了府中。他掀摆落座正堂,揭碗呷茶,看一眼余善水和杜巽一,毫不客气道:“行了,也别吆喝了。什么皇子什么钦差的。你们那点儿花花肠子,我心里有数。”

杜巽一皱眉正欲说话,让余善水按住,赔笑装傻道:“什么花花肠子,殿下可否明示,好让下官们心里也有个数儿?”

游麟笑了笑,挪开视线侃侃而谈:“父皇让咱们几个兄弟出巡各地,谁在地方上功绩最显着,就立谁为东宫。这事儿想必两位也有所耳闻了罢。”

余善水和杜巽一没耳闻过,也猜出八九分,一齐点头,又道:“殿下,这泉城闹蝗灾的事儿……真不好办哪,那虫子厉害的紧。户部拨的那点赈灾款,根本就不够使……”

“是不够使,”游麟瞄了眼旁立的夜敛尘,缓缓道:“三年清知府,才十万雪花银。你们泉城上上下下百号官员,朝廷只给拨了八十万两,哪够?”

余善水和杜巽一的脸色霎时不好看了。

游麟叹口气,摆摆手:“我也不想管这破事,如今无官不贪,你们拿点钱也是应该的,饿死几个百姓也没什么,不过,闹出乱子那就是你们不对了。我这次来,救灾肃吏这种小功小利瞧不上,就是要平了龙山镇那伙儿抢贡米的暴徒!”

余善水领悟过来,谄媚道:“原来殿下意在剿灭四煞神教……?”

游麟点头,作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杀了那些妄图造反的江湖人士,保准父皇给你们记大功。到时候,父皇一开心,让我当了太子,我决不会亏待你们。”

杜巽一暗想这皇子可真够直白真够狠的,脾气很对味,抱拳问:“不知殿下是哪位皇子?”

游麟奇道:“怎么,能认出我是皇子,却不知我是谁?你们眼睛不挺尖的么~”

杜巽一只道惭愧惭愧,没机会进宫结识,有眼不识泰山。

“巽一,”游麟叫得亲切,“你说说,哪位皇子和斯大人交好,这么帮着你们,肯给你们揩屁股的?”

杜巽一和余善水交换个眼神,显然有了答案:“原来是七皇子殿下!”

余善水也拍马屁道:“我就说!除了七皇子殿下,还能有谁有这份天人风采的!哎哟,殿下!我们总算把您盼来了……您真是慈悲心肠,解了泉城之困,您,您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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