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壮壮被安排在管仁华自己的院子里，靠角落里的一个房间，领了铺盖和着自带的行李放好，又把小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管事的如诗就来了。

如诗二十来岁，长得挺漂亮，打扮也讲究，那气派瞅着倒像是哪家的小姐，只是脸色冷冰冰的，好似能刮下一层霜一样，“原本这院子里已经不缺人了，既然公子把你们带来了，那就先住着吧，不过这府里家业虽大却也不养闲人，这几天，你们先去打扫打扫库房吧，以后再做些什么，我再安排。”

如诗领着我们去库房，我在后边对壮壮小声的说：“如诗，如尸，她这把脸真跟个僵尸差不多，我瞅着能和姜寒有的一拼。”

壮壮轻笑一声，“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您慢慢就习惯了。”

我一琢磨也是这理儿，悄悄问道：“宫里也是这样？”

“哎，都差不多。”壮壮耸耸肩。

“就是这里，都打扫干净了，东西上的灰土也都擦干净，再分门别类的摆好，回头我来检查，手脚也给我放干净了，要是让我知道了你们敢偷拿，一顿好打之后，卖了出去。”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库房了各种精美器皿、玉石摆设，绫罗绸缎就像垃圾一样随意堆放着，“真是有钱，就这还不是江南首富。”我颇感慨。

“这些应该只是别人送的用不上的礼物，真正值钱的东西咱们是见不着的。”壮壮对我这没见识的解释道，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老家便是这江南，江南富人富得流油，穷人照样有揭不开锅的。”说着有些伤感的一叹，“这次的洪灾，听说有没收到赈灾粮饿死的。”

我一惊，难以置信的道：“怎么可能，朝廷拨了那么多银子，还有各地募集到的，怎么还有这种事？”

“这是李大人的密探查到的，江南的官员把事情按了下去，没往上面报。”一项总是温和的，就连让人打我时都是慢声细语的壮壮，说着眉毛都竖了起来。

“这帮混蛋。”我咬牙切齿，贪婪是无止境的，这帮人往口袋里装多少银子都没个够。

“龙大人，您一定要把这群良心被狗吃了的贪官绳之以法。”壮壮突然抓住我的衣袖跪了下来。

“放心吧，那些人怎么吃了的，我就让他们怎么吐出来，他们怎么祸害别人，我就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我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头，就像雷丰瑜惯常对我做的那样。

“大人。”壮壮感动的泪眼汪汪，“您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这里的活儿就都交给你了，我回去睡一觉，养精蓄锐晚上好去踩点。”闪了。

第三十七章

管仁华的书房超大的，里面一排排摆满了书架子，架子上陈列的书籍数量庞大的惊人，种类也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天文地理、历史农耕、机械水利、术数哲学无所不有，而且这些书绝不是拿来摆样子的，大多数书上都带着折痕，有的甚至还留有批语和注释，单单以读书量来说，管仁华可称之为个学者了。

我也是爱书之人，只是财力有限，难有如此规模的藏书，一时间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爱不释手。当我终于想起来此的正事时，书房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连忙吹熄了手上的蜡烛，躲到书架后面，从书籍的缝隙中向外观望。

进来的是管仁华和上次见过的那个书童墨儿。

待等墨儿将室内烛火点亮，管仁华道：“你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

“可是公子……”墨儿有些不情不愿。

“没什么，去吧。”

“出来吧。”等墨儿走了，管仁华提高了声音道。

我沉住气不出来，通常在侦探故事里，这种场景都会有只猫呀狗呀的蹦出来解围的。

“你点着支蜡烛在里面，屋外的人老远就看见了，别躲了。”

哎，蠢到家了，咱这正直的人果然不是做贼的料。

我从书架后面转出来，讪笑着道：“我只是想找本书看看。”

“以后想看书白天来吧，你拿着根蜡烛在书架里钻进钻出，容易失火的。”

“是，那我先走了。”往门口走着，眼光一扫，看见管仁华书案上放着几册账本，心中一动，转而走到书案前，“我来给公子研墨吧。”

手里研着墨，眼睛往账本上瞟去，可惜角度不好，看不清。

“我去给公子沏壶茶来。”

“好，浓一些。”管仁华头也不抬的道。

想喝浓茶么，那是要熬夜了？

我烧水沏了壶浓茶，端过来，倒进杯中，转到管仁华身后，给他放在右手边，但放茶杯的时候手上一歪，些许茶水洒了出来，淋湿了桌上的账本。

“真是该死，真是该死。”我嘴里嘟囔着，把账本拿起来甩去上面的水珠，就手往里一翻，是粮食收购的账目，但都是小数额的，不是我要找的。心里微觉失望，不过想想也是，才刚来第一天，那么重要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找的。

把账本放回案子上，“我笨手笨脚的，就不打扰了……”

手却被抓住了，“烫着没？”管仁华说着拿出块帕子来，把我手上的茶水擦干净了。

“不妨事的。”

管仁华轻“咦”一声，翻开我的手心，“你这可不像是年轻女孩子的手呀。”

我心里一凉。

管仁华手指摸了摸我掌心的老茧，然后又摸上我中指指侧的那处最厚的老茧道：“这样的茧子得写多少字才能磨出呀，你那一手好字便是这样练成的吗？”

“公子见过我的字？”我奇道。

“我有你写的那本书的原稿”

真是粗心大意，竟忘了隐藏字体，这原稿幸是落到管仁华手里，要是落到有心人手里，怕不是要暴露了。我一阵后怕。

管仁华接着道：“你的字很像我喜欢的一个人的。”

“哦？”管仁华居然还有喜欢的人。

“那人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现今的大理寺寺正，龙跃龙大人。”

我愣了一下，你喜欢我？我来江南之前我们没见过吧？

“龙大人的每一篇文章我都拜读了，甚至请在京城的同窗代我留意大人的近作，一经现世便第一时间给我誊录下来，快马送到江南。只可惜，这半年里，龙大人任大理寺寺正一职，日理万机，很久都没有新作问世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一个我的铁杆粉丝，我有些得意洋洋的，“嘿嘿，其实也没什么。”

“这你就不懂啦，自从科举制度建立起来，能三元及第的一个巴掌都排不满，龙大人是最年轻的一个，但依我看来却是最了不起的一个，尤其难得的是他清廉无私、刚正不阿的人品……”

汗呐，这些是以讹传讹呀，我清廉的名声在外了，以后还怎么捞银子呀，谁还敢贿赂我呀。

管仁华那里说起偶像滔滔不绝，“我最喜欢龙大人那篇写给边关将士的檄文，直教人热血沸腾、荡气回肠，若非肩负着家族的担子，我定会去边关追随在大人左右，只盼今生有机会能见一见龙大人，一偿心中夙愿。”

他日管仁华要知道了，他把我这个夙愿关在门外边，不知作何感想。

“您深夜还要看的，想来是极紧要的账目吧。”听别人吹捧自己，刚开始是挺开心的，听多了也腻味了，瞅机会脱身吧。

却听管仁华道：“江南今年粮食歉收，收上来的价格极高，再加上仓储运输的消耗，便是天价了，卖出去的价格若是不涨便是要赔钱，但若再涨，许多百姓怕是要吃不起粮了。今天我便要算算，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听他这样说，觉得管仁华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俗话说无商不奸，能做到他这样已是难得了。这其中到底会有多大的差额我也想知道，于是道：“您来计算，我来记录吧，这样能快一点。”

“好，你去搬个椅子坐过来。”

管仁华的手是白净细致的手，敲着算盘就仿佛敲在琴键上一般，灵动好看，速度也是快到惊人，有时我一个数字尚未抄录好，他下一个数字就已经得出来了。我不禁暗自赞叹，如果高丰年见着这样一个人，一定是如获至宝的非得把他挖到户部不可了。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一直响到五更天，最后得出来的数字是巨大的，如果不涨价格，管家一年的损失将达到上千万两白银。

合上账册，管仁华愁眉深锁的凝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

我也没有话可说，让商家承担这样的损失是不现实的，这个事情只能由朝廷出面才行，但是朝廷就算是拨下来这些钱，最后又有多少能用到老百姓身上呢。哎，难呐。

伸手拍了拍管仁华的肩膀，“不可为也不要勉强，回头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嗯，你回去睡吧。”管仁华对我道。

“好。”

我起身正待离去，他又叫住了我，“等等，忙了一晚上，吃些东西再走吧。”

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好，我去厨房弄。”

“不必。”说着拉了拉窗边的一根绳子。

不多会儿，就有两名小厮，端着吃食进来了。

这顿不知是宵夜还是早餐，不过还是挺丰盛的，十几样点心、小吃，摆满了一桌子。

吃了几口，管仁华突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暗自笑话我，嘴里说着救助百姓没有银子，可用度却是这样奢侈？”

我用力把嘴里的小笼包咽下去道：“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自己享受享受又有何不可，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没碍着谁，奢侈也是心安理得。”我既不是圣人，也从不把别人当成圣人要求。

管仁华笑了笑，“你的想法很与众不同，不过我很赞同你的这种说法，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笑那些道学先生们便是看不得这些。”

“迂腐之辈不必理他们，吃饱了没事才折腾那些，就应该把他们都丢到更古洪荒，让他们去过茹毛饮血的日子，他们就不整天念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了。”

“呵呵”管仁华笑起来，他的笑很好看，温柔莹润的好似江南的如烟细雨。

只有江南这方水土才能养出管仁华这样的男子吧，我心里止不住的赞叹道。

见对面的女子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愣愣的看着自己，管仁华莫名的感到自己脸上开始发烧，心也扑通扑通的跳快了节奏，定了定神才道：“我天语朝，女子习文的不少，但你言谈风趣，见解独到，应该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吧？”

“我爹原是从八品的小吏，我幼时随两个哥哥读过几年书，后来两个哥哥先后去世了，再后来……哎，”我叹了口气借此停顿了一下，组织组织情节然后接着说道： “我父亲为官之时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来江南便是找未完婚的夫家，他家却已发达了，嫌弃我配不上他，以婚书遗失为由将我赶了出来。”谎话这东西就得说的半真半假，才能取信于人。

管仁华皱眉怒道：“岂有此理，他是哪个，我给你出气。”

我笑了笑，“不用了，他不娶我乃是他没那个福气。”

管仁华击掌道：“正是，他没那个福气，你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这女子已是将一片芳心，都牵记到了自己身上。有些讪讪的说不下去了，但心里却又有些欢喜，偷眼向对面看去……

我困意涌了上来，打了个哈欠道：“我回去睡了，公子也去歇歇把。”

管仁华看着面前这个打个哈欠把嘴巴张得巨大，满嘴牙齿都一览无遗的女子，叹了口气。

第三十八章

‘赊陈粮换新粮’，是我最近花了好些天才想出来的一个办法。江南地域面积大，人口占了全国的三成，要是从他处调粮救急是件甚为艰难的事，路途上人力物力的巨大消耗，雁过拔毛的层层盘剥，等粮食运到江南，十成中能剩下个四五成就不错了，以此推算，待等江南诸事圆满了结了，高丰年手里剩下的大概就几只耗子了。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粮食问题就地解决。

江南这里有钱人比任何地方都多，大地主也多，今年虽然遭灾的面积甚大，但这些人手里一般都会囤积相当数量的私粮，不过这些囤粮中的绝大部分是陈粮，这些粮食他们自己固然不吃，拿出去又卖不上好价钱，有钱人不会买，苦哈哈付不出高价，还要担心拿出来后会被哄抢。所以一般都会继续捂着，等到将来做了饲料或是干脆喂了耗子。

我这个主意是让管家出面，以用第二年的新粮为交换条件，把这些陈粮赊下来，管家再把这些陈粮赊给灾民，与他们签订第二年秋收以新粮归还的协议，管家是江南最大的粮商，自有一套运作的方法，这些难民量来不敢不还粮。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让三方都得利的办法，但具体是否可行，也还要管仁华这个行业老大斟酌而定。

我把这个想法写下来，摆在管仁华书房的桌案上。然后准备出门走走。

我和壮壮虽未卖身在这里，算是自由人，但要出门还是要和管事的打招呼，得到同意才能出府。

不知壮壮怎么弄的，那个冰霜美女如诗现在和他要好的就差同穿一条裤子了。当然事实他们肯定是不能同穿一条裤子的。

所以我们轻轻松松就被放行了。

打发了壮壮去李云锁那儿，把我们这边的事情汇报给他听，同时向他打听打听京城那里皇帝又有什么新指示，以及关于森一男的情报。我则去找颍川，按时日推算他早就该回到江南了。

颍川的住处我并不知晓，只能先回初到江南时，他给我安排的那条小船上看看。

那条小船已远远在望，我撩起裙摆，大步跑过去，这时小船里窜出一个人影，大鹰般扑到近前，然后老鹰抓小鸡一般把我捉到怀里，象揉面团那样，用力的揉我。

“饶命呀，饶命呀，再揉就没气了。”直到我大声求饶，颍川才终于放开。

“可恶的阿跃，现在才想起来见我，害我担心了好些日子，前几天还去管府门前蹲点来着，结果……结果……”说着竟扭扭捏捏的红了脸。

我家颍川虽不算太英俊但却充满男子气概，再加上单纯又阳光，也是很招人的，想起管府门前那些奋勇强悍的姐妹们，再看看颍川现在的表情，八成被人调戏了。“哈哈。”

我大笑着道：“你非得自己去等啊，你不是贼头子吗？不会叫你小弟去呀。”

“我有啊，我让他们盯着管府出来的最漂亮的姑娘，就报给我知道，结果被坑了十几次。”

我心里突然很感动，“我就算在男子里面也和漂亮差着十万八千里了，如今扮成女子就更别提了，也只有你这眼睛才看出我漂亮来。”然后拍拍他的肩，大方的道：“这趟辛苦你了，走，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呵呵，我们去吃烤虾，你一定会喜欢的。”颍川开心的道。

跟颍川美美的吃了一顿，看看时间尚早，又一起在街上逛逛。

“咦，这里也有卖糖葫芦的。”看见路边有人扛着糖葫芦叫卖，我惊喜的道。

“要不要吃？”颍川问道。

“当然当然。”

等看清了那糖葫芦居然还有拿山药沾的，拿水果沾的，拿年糕沾的，我兴奋的对颍川大叫道：“每种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