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认命吧 下——五色龙章
五色龙章  发于:2013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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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心下既想再见见那个前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人,又觉着自己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在美人面前只能丢脸,犹豫再三,定不下主意。反倒是凤玄十分痛快地接下了这份挑战,与朱煊约好,待百越使臣离去便要当面比试。

两人出门的时候虽还是暗潮涌动,到底是比方才险险就要动手的态势强得多了。门外的王义目送他们离开,才悄然摸进殿内问道:“陛下,方才大将军不曾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吧?”

宣帝正揉着眉头发愁,看见他摸摸索索的样子,立时想起凤玄在他书案上画下的那双眼。画得真好啊,不知是私下揣摩了多少回,尽得他笔下精义……可那原画,是谁给他的?

两道冷厉的目光扫到王义脸上,吓得他缩了缩项,趴在地上喊道:“小人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请皇上明鉴!”

明鉴什么?你把朕卖得不轻啊!宣帝怒喝道:“朕叫你烧了的画,为何不肯烧去?自去内务府领罚,这三个月的俸禄不要领了!”

王义委屈地问道:“莫不是凤大人没找到那位佳人?陛下不是说了不急着找人,何苦迁怒我呢?”

宣帝一时哑然,又不能照实说出那幅画惹得凤玄和朱煊醋海生波,方才叫他受了惊吓。他烦闷地挥手骂道:“自作聪明,朕不叫你做的事,你胡乱安排什么?立刻把那画烧了,着人重新铺设殿中什物,再要教坊加紧调 教美人,不可叫百越使团献上的人比了下去!”

虽然绿翘歌舞算得上天下无双,虽然他也不愿别人比了她下去,可如今两国立场不同,还是先把胳膊肘拐到里头来吧。宣帝想起那日惊鸿一瞥,不免又连带想起凤玄的强势表白和朱煊那一场荒唐的约战,神情越发阴郁。王义不敢再说话,唯唯退下,苦着脸捂住荷包,安排宫人干活。

三月初三天气新,长安水边不知是不是多丽人,宫中却着实多出了不少丽人。

一位容貌清秀、满身书卷气的百越使臣依着夏朝大礼向宣帝跪拜问安,起身之后,便言笑宴宴地说道:“百越贫寒,拿不出什么出色礼物进献陛下,唯有这些宫中自幼调 教起来的女子还算能歌善舞,或许能博陛下一笑。”

宣帝看着款款踏舞上殿的各色美女,以及在众舞女如花瓣般分开后露出来的那位熟悉已极,却完全不像他画像中人的绝艳佳丽,目光掠过下头坐着的凤玄和朱煊,安然答道:“朕拭目以待。”

第 59 章

百越献上的美人分座两厢,各自抱着乐器。先有泠泠琴音响起,而后箫管呜咽、箜篌婉转,满殿丝竹调共相调和,奏起了一曲《梅花三弄》。

十数名着高腰襦裙、长袖罗衫的舞姬在场中翩翩起舞,腰肢摇曳,姿态婉妙异常。而领舞之人就是宣帝前世宠爱不已,今生也曾不时想起的绿翘。

她的打扮却和伴舞之人都不相同,一身水红纱衣,衣袖宽大,披着烫金披帛,举手投足之间,丰满雪白的藕臂便露出半截,手腕上套着几只玲珑金环,衬得那双手越发纤秀优美。右手中握着一把团扇,时时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横波目,目光如饴糖般甜腻腻地流向宣帝。

若非前世已收了她,宣帝自己都不肯相信这样娇媚可爱的女子会是刺客。

他手中轻轻打着拍子,含笑看向绿翘,神态虽然自然闲适,心底却有些感慨——若是绿翘早来一年半载,他何至于心如死灰,美人就在面前也提不起兴致,只想着这回她要使出什么法子行刺呢?

王建《调笑令》中有“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之句。可他重生以来连三年都不到,绿翘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已悄然让与了朱煊、凤玄、淳于嘉,还有……谢仁那边还不知要如何收场,他性子又烈,将来若有一日回到朝廷中枢,少不得又要掀起一番波折。

宣帝正想得出神,不防备一阵香风已扫到了面上。甜香细细,勾得他心浮气躁,恨不能连歌舞也不看了,直把眼前的美人搂进怀中。而那勾人的妖姬此时却又旋到了远处,隔着变化纷繁的轻柔手势给他抛了个媚眼儿。

宣帝腰板挺直,几乎要从座上站起来,追着绿翘下场。

就在此时,两声清咳自下方响起,一左一右,同时传进了宣帝耳中,将他从这迷醉状态中震了出来。咳嗽的那两人似乎也有些意外,把目光从宣帝身上撤下来后,便到对面席上寻觅那位与自己心意相通的贤臣良将。

虽然当着百越使臣之面不便招呼,两人却还微笑着对视了一眼,各自举杯,默契地一饮而尽。宣帝看着这和乐的一幕,不知为何身上有些发凉,早把底下迷人的歌舞丢到了脑后,吩咐王义:“淳于大人这些日子怕是公务繁忙,又受了寒气侵体,自然咽喉不爽,有些咳嗽。去将他桌上的酒撤了,换成漉梨浆。大将军想来也有些肝火上亢,送盏梅汤过去。”

顺便将自己手中杯盏一推,叫人上了梅花酒,好借着饮子的凉意散散身上烦热。

那位使者忽在下头笑道:“陛下好生风雅,梅花酒配《梅花引》,当真是绝配。在下献上这位绿翘姑娘亦是性情高洁,有梅花之韵,本是我国皇后族侄,身份亦十分贵重,可称得上是朵解语花。”

的确是解语花。这世上最了解绿翘之人,莫如宣帝最深。他自然含笑点头,听那使臣夸赞绿翘和同来的那些美人。

说着说着,绿翘便又舞到了宣帝座下,阵阵撩人的香风又向他袭来。看着那双刀锋般飞扬的眉,隐在娇艳笑容之下的尖锐杀意,宣帝忍不住虎躯一震,身上散出强势的王霸之气。

绿翘心一颤,脚步便乱了一拍,握着团扇的那只手也不知不觉落了下来。王义在宣帝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失声叫道:“咦?”

那声音压得极低,只是宣帝离得他近,自然听得清楚,侧头问道:“你咦什么?莫不是看出她像什么人?”

难道终于有人看出来,他那副画像上画的就是绿翘了?

王义却摇了摇头,再度打击了一回宣帝的艺术造诣:“她长得像谁我是认不出来,不过她那团扇有问题——方才我细看着,她舞过来的时候,那扇骨中洒下来许多香粉似的东西,落到圣上的杯盘里了。”

竟这么快?宣帝怔忡了一瞬——上回暗杀还是绿翘入宫之后的事,这回他们竟这么早就捺不住性子了。可他发才明明已释出了王霸之气,绿翘应当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了,怎么还会无奈地屈从于百越的奸恶之徒,往他食物中下毒?

看来不止他看绿翘不如前世了,绿翘待他也没有那份情意了。罢罢罢,人说夫妻缘份只有一世,都已两世为人了,哪还能事事都如从前呢?宣帝心下恻恻,将那杯梅花酒递给王义:“天气还冷,去替朕换些热汤来。”

王义心知肚明地捧着杯下去,着人叫御医来验酒中毒性,又送了杯解毒汤剂以策万全。宣帝徐徐饮下药汤,指着桌上洒了药粉的菜,和颜悦色地说道:“朕桌上这道煨鹿筋和南乳肉味道都不错,送给百越使者品尝。”

两旁侍者应了一声,便将菜撤下,送到那位使者桌上。

绿翘的神色果然变了一变,借着舞蹈掩饰,向百越使者递了几回眼神。那使者仍是神色自若,言笑晏晏地谢过宣帝赏赐,落坐后却向绿翘微微点头,目光向宣帝这边横了一横。绿翘身形凝滞了一下,随即又舞开披帛,向宣帝座前步步踏来。

宣帝心底暗暗叹息,又还有些怜惜绿翘,不欲让她做出无可收拾的事,便朗声吩咐:“将歌舞撤下,朕有正事与使者商议。”

丝竹声戛然而止,但绿翘的舞步并未停止,仍向着宣帝款款而来。宣帝便不再姑息,厉声喝道:“凤卿!”

这一声刚刚响起时,绿翘仍作着舞蹈之姿,然而喝声落定之时,她已纵身跃到半空,扑上上座上的宣帝。一只玉盏从侧面直击向她的膝骨,绿翘身形一拧,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避了开来,速度不减地继续扑向宣帝。

绿翘的功夫原来这么好,上辈子她果然不曾真心刺杀朕。

电光石火之间,宣帝脑中竟还在胡思乱想。眼看着绿翘手中披帛将要挥到他胸前,一道箭风却已飞迎而至,将那被真气贯注,坚硬如铁的披帛扯裂。而绿翘轻盈的身体已落在宣帝案上,右手抖开披帛接住第二支箭甩向身后,左手五指箕张,闪电般探向宣帝喉头。

直到此时殿中才响起混乱的呼声和脚步声,御林军也纷纷闯入殿中围捕百越乐女。一声清朗镇定的笑声却穿透一切,传到了正在御案旁纠缠的几人耳中。那人语速极快,却听得出态度十分沉稳,说的是:“姑娘不顾这位使节的性命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兵刃击在人身上的沉重声响和血液喷溅之声同时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呛咳。

绿翘的动作为之一顿,忍不住把目光往那边投了一下——只这一瞬间的失神,她就再也没机会接进宣帝一步了。

朱煊自背后紧紧掐住了她细腻的颈项,凤玄也已横弓当胸,挡在了宣帝面前。宣帝倒退数步,怜悯地看着她:“你为百越王杀了朕,他也不会赦你姑母,反倒会为了弥平夏朝怒气,顺势废了她的后位,将你一家都交与我朝处置。”

绿翘的瞳孔蓦然收缩,愕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都是你当初和朕说的。宣帝高深莫测地看着绿珠,看得她头昏神眩,彻底失了反抗之力。不过这话他也只是蒙着来,没想到此事竟也提前了数年发生,正好可以以此为切入点,重新收服绿翘一回。

说话之间,凤玄已利落地将人手脚绑住扔到地上,朱煊则大步走到宣帝身旁,关切地看他是否受伤。

宣帝握着他的手,目光落向大殿内,朗声笑道:“有诸位爱卿护驾,朕自然无碍。不过今日之事却是淳于爱卿功劳最大,若非他擒住刺客首领,这女子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擒……”

他的目光落到百越使节座上,顿时再发不出声音——那个一身是血倒在座上的,竟不是他所想的百越使节,而是刚立下救驾之功的淳于嘉!

一旁年过七旬身形削瘦的岳太尉正按着犹在挣扎的使节,何丞相带着两个还没被吓瘫的老臣正撕下内衣往淳于嘉身上绑着,偏过头来奏道:“淳于大人虽然流了些血,但好歹性命无忧,只是要养一阵子了。请陛下命太医为他医治一番吧。”

岳太尉那边也有御林军相助,三两下把人绑了起来,然后颤微微地站起身拍了拍手:“此人武功平平,倒是有一身蛮力。淳于大人就是太过文弱才吃了亏,叫他夺走兵器反刺了一剑。”边说边摇头道:“老了老了,若再年轻二十岁,这样的刺客怎么能容得他出了手才拿下……”

宣帝顾不得别的,将龙袍下摆一撩,已自冲了下去,从何丞相手中接过了面如金纸的淳于嘉。

“淳于爱卿……”宣帝痛悔不已,眼圈霎时红了一圈,声音也有些颤抖:“朕早知这队使团存心不轨,若非惦着记绿翘……”他伤心过度,竟没注意自己一时顺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放心,朕一定会叫人治好你。幼道,你与朕还有半辈子的君臣之缘,朕一直空着太傅的位子就是为了等你,你不可叫朕失望……”

淳于嘉额上冷汗如雨般落下,还强笑着安慰宣帝:“臣不过是伤了胳膊,哪儿会有性命之忧。陛下不可太过忧急,于养身不利。只是臣这一受伤,怕是要影响阅卷和殿试……”

宣帝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是还有副考官么,此事由旁人来做,你暂领个虚衔,不要费神耗力,到下回大比再替朕好生选择良才!”又起身吩咐内侍:“去拿副肩舆来抬淳于大人到偏殿休息。太医请来了么?怎么动作这么慢?”

忽然有人在他臂上按了一把,宣帝这才冷静了一些。转过头去,便见朱煊神色淡淡地低头看着淳于嘉。

“淳于大人的伤并不算深,血也止住了,请陛下勿须过于担心。若因悲恸损伤了龙体,他也担待不起。百越刺客已悉数就擒,陛下是要亲审还是交与大理寺?还有陛下‘惦记’着的那位绿翘姑娘,似乎还有些隐衷,是否要与众人分开,由陛下特别审问?”

第 60 章

宣帝“惦记”着的那位绿翘姑娘被暂时安顿到了大理寺,由禁卫看押,等待宣帝亲审。而剩下那些刺客则没那么好的运气,一并移交到了大理寺,三堂会审之下,终于有人吐了实话。

宣帝看着大理寺呈上来的案卷,越看越是怒火盈胸——原来百越与吐蕃竟已悄悄来往许久,自从西戎灭亡之后,便想着进一步扰乱中原,从中取利。更令他愤慨的是,这群蛮夷竟对他诸多批评,以为他是荒淫无道的昏君,只是运气好才得了朱煊等名将辅佐,才能打下西戎。

简直是胡说!他若不是这么英明睿智雄材大略威严霸气怎么会有这么多贤臣心甘情愿地追随他?

他耐着性子往下翻了几页,又看到刑部侍郎魏渊问的一句:“你们身为使者,当众行刺,难道不怕我大夏兵马南下,将百越夷为平地?”

这话问得有理有节有霸气,颇得了他的真传,宣帝暗暗夸了一句,接着往下看时却险些被那答案气破了胸脯——“绿翘下毒手法极妙,武功又高,我等又以有使团名份,宴上猝然发难,谁能避得过?必定是有人事先透出行刺之事,你们才会有这等准备,不然宣帝必死无疑!宣帝既死,夏朝必定大乱。平凉王假孙而已,怎能得国?”

他把卷宗往案上一扔,怒喝道:“谁说平凉王是假孙?下谕旨,立平凉王为皇太孙,依例配东宫僚属,待王过了八岁便移至东宫!”

众人连忙劝他宽心。

不过平凉王的确聪明好学、礼贤下士,经过宣帝数月亲自教养,满朝上下也都看到了这孩子的好处,因此并没什么人反对立储之事。待宣帝气消下去几分,大理寺卿庞健便起身上奏:“陛下,百越孟氏胆大行刺,我朝必将提兵讨伐,以扬国威。是将这几名刺客就地处决还是留着祭旗?”

宣帝冷笑一声:“百越向来刁滑,朕处置了这些刺客,他们倒要闹着朕无故杀害使臣,再借此名义联合吐蕃于西南作乱。朕怎肯如他们之意……只是百越春夏秋三季皆有毒瘴,大军如今多在北疆,调回来也要时间。先派人带着刺客的人头去申斥孟氏之罪,叫镇南将军施继远守住边关,等到冬天再行出兵!”

亏得北疆已平,不然南方乱起来,西戎还在后头虎视眈眈,他两处用兵,兵力财力真的要支应不过来了。不过这两回遇刺背后都有吐蕃的影子,此地也不能估息太久,还是连着百越这件事一并解决了的好。

庞健又问道:“还有那名女刺客,大将军又特别关照,不曾下到牢里,也未过过堂,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绿翘并非朱煊关照,而是他特地关照的。

只是他也有些近乡情怯,不敢见绿翘。见面之后放不放是个难题,且也不好再柔情收服,还是暂且这么放着吧。宣帝心中甚至隐隐希望绿翘能自大理寺逃脱,然后浪迹江湖也好,重回百越也好,他就可以不必亲手宣判绿翘之罪,也不必为她以后的生活为难。

宣帝心中清楚,这一世相见,他们是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恩爱了。

他伤心了一阵,就让大理寺卿继续看押绿翘,又宣了礼部诸人来商议立皇太孙之事。得早些平凉王的储君之位定下来,免得孩子没名没份地养在宫中,外头再有人敢议论他的身份。

礼部尚书正是当初上表奏请宣帝立王妃的宗正卿贺徵,如今听说宣帝下定决心要立嗣孙,又起身劝道:“陛下尚年轻,将来未必不能有子嗣,何必急着立嗣孙?臣记着上回陛下要纳妃时,朝中大臣之女成亲的极多,但朱氏女倒还有未成亲的,陛下既看重大将军,也不妨与他家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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