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点也感觉不到摇晃呢!多亏如此,人家……不对,我才没晕船。”
为了不给对方留下奇怪印象,纯情的严一郎煞费苦心收敛自己的娘娘腔。
“那真是太好了。”
义乔笑道。
“晕船是一件很惨的事。因为在海上根本无路可逃。”
“你也有过经验吗?”
“是的,成为船员首先要接受逃生训练,当时使用的救生艇简直是个恶梦……不过您放心,那纯粹是训练用的,微风号备用的小艇经过精心设计,不会摇晃。”
“那就好。”
严一郎双手捧着胸口。说话的语调是纠正了,举止态度却是本性难移。
“我吃饱了。”
敬太拍掉手上的面包屑,顺手将餐车推开。他不是有心的,只是力气大了点。插着雏菊的小花瓶被撞翻向旁边滚落,于是清脆的落地声后,沾满玻璃碎片的小花便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凶手。
“啊……”
敬太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被义乔稳稳挡住。
“别碰,让我来吧!”
面对无辜的雏菊,敬太也于心有愧地认错了。
“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
义乔笑着追逐敬太的视线停在花朵上。他蹲下身子,从满目疮痍的玻璃碎片中救出雏菊,递到敬太面前。
“请。”
敬太咬住下唇。为什么这个男人如此擅长解读我的心情?为什么他知道我想捡回这朵花?心思被轻易识穿而恼羞成怒的敬太,采取了违背心意的行动。
“谁要这种东西!我又不是女人,拿朵花有个屁用!”
敬太不屑地把脸撇开,义乔露出苦笑。
“对不起。”
义乔站起身来,在敬太及其他人等着他下一步反应的视线中,把制服的钮孔提供给了雏菊。遭受摧残的小花昂首挺立,一反原先的垂头丧气。
“当作襟花似乎大了一点,在移到新的花瓶之前,也只好表它暂时委屈一下了。”
义乔接着说要去拿清扫的用具,便告辞离开了。
差点傻眼的敬太喃喃地说: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那一幕真是太劲爆了。打从娘胎出生以来,敬太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么肉麻的台词。令人吃惊的是,这样的举动居然很适合他。
(这个男人不能用日本人的道德观念来衡量。)
换成靖人说了同样的话,敬太肯定笑到肠子打结,可是,在义乔身上却找不到可趁之机。尽管目瞪口呆,敬太却没有爆笑的冲动。是不是因为义乔长期待在海外,才没有装腔作势的感觉呢?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些舌灿莲花的欧美人士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会话的表达和行为模式多少会变得过于夸大吧!
(可是,一般的外国人搞不好得对他甘拜下风呢……)
深不可测的福地义乔——这个男人似乎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并不如敬太想像中的简单。然而对敬太来说,这样反而有趣。期待义乔下次会呈现出哪一面也是一项乐趣。
“真是帅到不行了……如果我是那朵雏菊,那该多好啊……”
严一郎如痴如醉地赞叹着,敬太却在一旁泼他冷水。
“你要是变成了花,顶多是当Rafflesia(世界最大的花),不可能当雏菊啦!”
“那种花怎么插在衣襟啊!”
恢复神智的严一郎给了敬太一记特大号的白眼。
“你这个死小孩!做事情要懂得适可而止!就算你心情欠佳,也不能拿别人出气啊!”
站在严一郎背后的靖人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敬太冷冷地瞄了他一眼。靖人完全不知道就因为自己经常多此一举,才会沦为敬太欺负的牺牲品。
“我又不是故意的,刚才真的是单纯的意外。”
敬太闷闷地垂下眼帘。
“我心里也很自责啊……”
“哼,是吗?”
严一郎脸上半信半疑,勉为其难接受了敬太的辩解。
“算了,这件事先搁到一边。这么一闹浪费了不少时间,得赶快把妆化完才行。”
“还要涂什么啊?”
“唇膏!我要营造阳光洗礼过的感觉。”
严一郎扣住敬太的下巴,一把扯了过来。
“这次不准再捣蛋了!”
敬太扬起嘴角。看来严一郎也搞不清楚状况。被他这么一说,以敬太的性格不是更想捣蛋了吗?
第二章
摄影助理确认完敬太面前的曝光计读数,跑回架设好的相机旁边重新调整光圈,接着回头望向老师。
“老师,弄好了。”
“嗯。”
坐在特地带来、上面还写了名字的导演椅上抽着烟的根本英彦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走向相机看着观景器。
“keita,球杆再摆低一点。”
“这样呢?”
“很好,就是这样。”
留了满嘴的胡渣,用红色缎带束起黑白相间的长发,穿着牛仔裤和牛仔背心,戴着白银和土耳其石饰品的根本有意仿效美式风格,可惜和服装相似的年轻助理站在一起,更是彰显其体格之惨不忍睹,让人为之掬同情之泪。
生性潇洒的人能用客观的眼光看清自己的优缺点,根本却欠缺了这样的才能。一个缺乏客观性的摄影师能否发掘出素材具备的美丽和个性,这点真教人不得不质疑,但不管怎样,根本还是日本数一数二的超一流摄影师。
可是,对敬太或严一郎这些和摄影相关的人来说,这个婆婆妈妈浪费时间的摄影师是极不受欢迎的人物。
转眼间用完一卷底片的根本递出相机,助理立刻拿了另一台相机更换。老实说,根本在摄影现场做的事,大概只有按下快门吧!
“刚才的拍立得给我瞧瞧。”
“呃……是不是这个?”
“笨蛋!不是这张!你猪头啊!”
“对、对不起!”
俗语说的好,当了三天的老师会令人欲罢不能。这句话尤其适用在摄影业界。在这个师徒制度严苛的圈子,摄影师说的话与圣旨无异,他们握有压倒性的权力君临在摄影助理之上。享有盛名的摄影师个个态度不可一世,或许是因为他们拜师学艺时在老师的暴行下忍辱负重,于是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之后,便跟着有样学样作威作福一番了。
“还没好啊?根本先生。”
靠坐在撞球桌上保持握杆姿势的敬太发出无聊的哀号。
“一直这样动也不能动,屁股很痛耶!”
“啊,抱歉。再拍一张好不好?待会儿就让你休息哦!”
根本温言软语地哄着,适才臭骂助理的嘴脸一下子扔到了九霄云外。厚此薄彼得如此离谱,也不怕别人质疑他的人格。
“眼睛自然地看向前,对,很好。”
敬太迅速地回应了根本的要求,甚至抿紧唇线,表现出专注在下一杆的模样。在对方罗哩罗嗦之前,便事先摆出对方想要的姿势——如此敏锐的直觉也是敬太的才华之一。
“OK,辛苦你了。”
再次用完底片后,上午的摄影宣告一段落。
“哎……”
敬太长长地吐出舌头纡解紧张。虽然没有实际盯着镜头看,拍摄过程中仍摆脱不了被相机紧迫盯人的感觉。一直处于情绪激昂的状态下很快就会精疲力竭,所以趁着休息时间放松心情是相当重要的。
敬太的屁股才刚碰到撞球桌后面的椅子,根本便迫不及待地黏了过来。
“累了吗?要不要喝杯咖啡?”
“嗯。”
“喂,后藤!你去拿咖啡过来!”
指挥完其中一位助理的根本,痴痴瞧着正上演着可爱打哈欠动作的敬太。察觉那股视线的敬太歪着头状似撒娇地说:
“有事吗?怎么这样盯着人家……”
“一听到这次合作的对象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啊,我也是。你每次都把我拍得好漂亮。”
“那是因为我感受到你的魅力。如果拍摄对象是我提不起兴趣的家伙,拍出来的照片也会索然无味。你就不同了,你刺激了我按快门的欲望,每张作品都拍得精采绝伦。与其说我
技术高超,我倒觉得该归功于你这个模特儿太出色。”
“算你有自知之明。”
敬太念念有词。
没有听清楚的根本眉间刻上两道皱纹。
“咦?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啦!对了,下午要拍哪个场景?”
“是用餐。晚餐时间之前主餐室可以包下来给我们使用,听说他们还安排了一位专属的主厨。”
“哦?还真是鼎力相助呢……”
这次的航行由于兼顾亚洲、大洋洲、南太平洋旅行业相关公司的PR,船上只有受到招待的代理人、导游以及他们的家属,没有需要顾虑的普通旅客,因此敬太他们可以大刀阔斧进行拍摄工作。
“这艘船真不错,下次我们私底下来玩玩吧?”
根本的手摸上了敬太的膝盖。
敬太跷起二郎腿,顺便甩开那只意图不轨的手。
“我会晕船,兴趣实在不高……”
眼神满含哀怨的根本凝视敬太。
“这样你也晕船?根本不会摇晃啊!”
“我也没办法嘛——光是人在船上,我的胃就开始作怪了。就连现在也是喝了晕船药才能勉强撑着。”
“这么严重……?”
“是啊,要是没吃药,恐怕我连胆汁都吐光了。”
更是说谎不打草稿。讨厌归讨厌,敬太倒是深谙如何应付无法视若无睹的登徒子之道。像这样事先设好防线,即使对方想来硬的,也可以假装想吐顺利脱逃。
“啊,根本先生!你在这里啊!”
就在此时,有个喜出望外的青年欢呼着跑进撞球室。这个人叫做樱川慎司,是敬太在特兰杰多正逐渐崭露头角的师弟。事务所强力推荐由他来饰演敬太朋友的角色,制作单位也首肯了,因此他也一起搭上了微风号。
“怎么了?找我有事?”
眉开眼笑的根本一副来者不拒的色胚相。
“我们不是约好要共进午餐吗?我找了你好久呢!”
“是吗?都这个时候啦?”
“摄影应该结束了吧?快走啦!我肚子饿扁了。”
慎司拉住根本的手腕,不由分说便拖着他走。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猛拉着我啊!”
屁股悬在半空中的根本回头询问敬太。
“keita,你也一块来吧?”
敬太客气地笑着。
“不了,你们慢用,我现在没什么食欲。”
慎司眯起眼睛。
“师兄,你该不是在减肥吧?”
“别傻了,我跟吸空气都会发胖的你又不一样!”
敬太优雅地挥挥手。
“我先回房间去了,要摄影的时候再来叫我。”
“这样……”
根本兀自依依不舍,慎司揽住他的手臂,目露凶光地瞪着敬太。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别勉强他啦!”
慎司身材高大,长相也偏向阳刚,和敬太是风格迥异的模特儿,却不知为何对敬太抱持着强烈的竞争心。可能是他看不惯事务所力捧敬太吧!即使在任性这一点和敬太并驾齐驱,面对资历的差距,慎司也一筹莫展。
了解慎司这种想法的敬太一逮到机会总要挖苦他几句来玩。对他的找碴顶多觉得厌烦,倒也懒得跟他计较。对敬太来说,那跟丧家之犬叫没什么两样。
(要是根本能把目标转移到慎司身上,我的耳根就清静多了……)
目送两人谈笑着离去,敬太如此想着。
(不管这个了……我该吃什么好呢……)
嘴上推却与他们同席用餐,实际上敬太早已饥肠辘辘。从清瘦的体型或许很难想像,其实他可是个大胃王。
(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家餐厅,只好叫客房服务了。我瞧瞧菜单有哪些好吃的……)
这时候,换成义乔推着咖啡出现在他面前。
“让您久等了。”
坐在椅子上的敬太一脸被打败似地看着义乔。
“你是不是太闲了?”
“这怎么说?”
“不然怎么有时间一天到晚帮我们张罗饮料?你没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吗?”
义乔笑道:
“我是坂卷先生一行人的专属接待员,工作上确实是轻松了一点。如果您愿意多吩咐一些事情,我会证明自己绝不是个偷懒之辈!”
义乔不卑不亢地迎接敬太的挑战。
“平常你还做些什么?”
敬太询问把咖啡递给他的义乔。
“像是监督服务生整理床铺、回复顾客的购物咨询、替客户购买商品送到房间,以及担任观光地和中途停靠港的导游,这些都是我的工作项目。当太太因为先生沉迷于赌博游戏,一个人寂寞地坐在早餐的餐桌前,我也很乐意充当她们聊天的对象。”
“只是纯聊天吗?”
敬太若有所指地瞅着他。
义乔神色如常地继续补充。
“偶尔也会陪她们跳支舞。日本顾客比较保守,对进入舞池中央通常裹足不前,不过有我邀请女士率先示范,他们也就放下心来,一组接着一组陆续加入。”
“那里头恐怕有不少人不想找自己的老公,而是找你作伴吧?”
“那是因为她们的先生对跳舞没有把握……”
“我不是这个意思。”
敬太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暗示着“你别装蒜了。”
义乔的眼中初次射出锐利的眸光。
“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我只能说在下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意思是你没出手罗?”
“那是当然。对从事我们这个行业的人来说,这是最大的忌讳。”
“哦——?是吗?”
虽然被直截了当地推翻了,敬太却从这一番谈话中获益良多。最大的忌讳啊——如果能让义乔打破这个禁忌,就相当于赢了他。而诱惑正巧是敬太的拿手绝活。
问题在于他对男人有没有兴趣。
谁也不能排除没有这个可能。
敬太想起用完早餐后,严一郎半是期待地说过的话。
“听说有很多空少都是同性恋,男性船务员的比例应该也满高的吧?”
“为什么大多数的空少都是同性恋?”
敬太的问题纯粹出于好奇。
“因为他们比那些粗鲁又死脑筋的男人懂得体贴。福地先生的神经也异常纤细,说不定……只是说不定啦!”
“小严,你不是说过同一个圈子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吗?”
“你好烦哦!有些是徘徊在边缘的游离分子嘛!希望对方是的时候,哪有办法冷静去判断?光是对方随便笑一下,一颗心就小鹿乱撞,以为人家对自己有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