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 上——孓羽
孓羽  发于:2012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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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是累得不行,要不然路途这么颠簸,腿上还压着个人,怎能睡的着?

说句老实话,自那晚“走火”事件之后,平日里习惯刻意与路行风保持些许距离,特别注意避免身体上的接触……这晃子过于亲

密的举动,虽说是事出有因,为照顾病患,却仍令我手足无措。

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尺度相当微妙,就好比面前横着条一米线,站线两头,怎么着都安逸舒坦;一旦越界了,左右不自在。

路行风于我,便是个典型例子。平时勾肩把臂,谈笑风声没问题,倘若触及到更多的话,我会变得无法适从,纤细敏感。

——毕竟有些隔阂,应该说是记忆,不可能象书写失误的铅笔字,拿块橡皮擦一擦就一干二净。

诶,或许是咱真忒娘了吧,就上次他住院那事,我因一时感情困扰,没考虑成熟便跑去照料,比苏跃还积极,咳,过后也老感觉

怪怪的。

夏屿压根不曾怀疑我和他有过什么——在众人看来:哥哥出车祸,做兄弟的护理,甭管亲疏都理所当然。只不过,自个儿思忖着

惴惴不安,不怕路行风误解咱热心,只怕他以为咱太过重视,有何图谋。

为此,咱还专门欲盖弥彰地跟他说了夏屿进军K市的事,顺带幼稚地点明自己和夏屿的情侣关系。当时,路行风一脸了然,随口

云淡风轻地鼓励了我两句,笑得特奇怪——瞧不出是替我高兴,还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落羽般轻缓地缩回手肘,我深呼吸,催眠自己全当脑袋底下是只恒温枕头,安然枕着他温软修长的腿,尝试平心静气。

从我的视角由下而上端详他:微须的下颌,浅淡的薄唇,浓重的眼睑,罕见的疲惫感在眉宇间烙得深刻。丝滑墨黑的长发大多散

乱,影影绰绰遮住了他瓷泽优美的耳廓肩窝,领口略敞的纯白衬衣皱巴巴的,前襟处沾染了几块咖啡色污渍。

难得见到路行风如此大失形象,甚至称得上邋遢,感觉多少有些疼惜……

当下心绪一动,我忍耐着手臂麻木,动作轻细地用左手抓住他右肩的靠背,不着痕迹抬高半边身子,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左臂上

,尽量不压着他的腿。

可惜,力不从心,没坚持一会,我又堪堪跌回他腿上。

毕竟是病中,出点力便气喘如牛。

压低粗重的呼吸声,我正准备再来一次“上体悬浮”,车头猛地一个急转下冲,整个人被甩向前座。

搂腰背上的手臂紧了紧,我竟条件反射地迅速闭上眼,装睡。

……睡着咯好,无知无觉,尽可避免彼此尴尬,咳,至少我会尴尬。

路行风并未觉察异样,细致有力地一手勾着我脖颈,一手托起我上半身,如同怀抱婴儿似的靠他肩胛处,以减小震动冲击。

鼻翼间荡漾着淡淡馨香,我怔忪,诧异于自己对他的体息所表现出的超常敏锐——此时,迟钝的嗅觉才留意到车厢里充斥着一股

浓浓药草味,不难闻却也熏得很。

“体质不错,已经退了热。”

路行风蓦地含笑开口——我一哆嗦,装睡装不下去了。

索性佯作欲醒未醒,我混淆视听地轻哼了声,眼神迷离地微张一线,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

演戏演全套了,结果发现:路行风根本没注意到我!

他小子手仍牢牢环住我的身子,眼睛却直视前方。

我踌躇着要不要立即挣脱某人的臂弯,就听前座有人接话:“这小子平日里大概很少生病,要不哪能灌两包板蓝根,泡泡艾草水

就没事?说真格的,就刚瞧见他那会儿,还怪吓人的,全身通红,半死不活地喘粗气,啧啧,我以为他要咽气了咧。”

……呃,敢情他小子没头没脑地来上一句,是在跟前面这位聊天呐!

等等,什么叫“灌两包板蓝根,泡泡艾草水就没事”?我是啥时候喝过冲剂又泡过草药的?咋一点印象都没?……还“全身通红

”?!难不成前座那位连咱全身都……咳,帮咱泡的药水澡?……没指望某人会好心到亲力亲为……

“呵呵,发高烧的人都那副模样。您没见过我妈医院病房里那些发烧的孩子,我可见多了,小时候在那儿混大的。”路行风嗓音

愉悦,“说起来,苏家两兄弟以前也老生病来着……您还记得吗?住老房子那晃儿,经常有个年轻女人堵街角行人兜售些小玩意

,胸前绑着一小孩,背上也绑一个,他们家姓苏……那女人后来喝农药自杀了,临死还给自己孩子灌药……那时候,两孩子小的

不到一岁,大的也就两三岁多,我妈为抢救他俩,接连一个星期没回家……”

话说,他小子跟咱一样也烧坏脑子了?这是……在拉家常?!

……苏家两兄弟?不是指苏跃和彬彬吗?记得方泓讲过,苏家两小子八年前死的娘,怎么又变成几岁丧母了?……难不成是恰巧

同姓?

我这忙着脑子急转,路行风却徒然噤声。

一瞬间的寂静,反衬得低低地发动机声响,异常突兀。

“……你小时候我没尽过责……到现在都没尽过责……”

前座那位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顷刻间苍老不少,字字怅然。

……咦,这话听起来象……

出于好奇,我尽量将眼皮子降到底线,眼珠子斜到酸胀,作贼般偷窥前座——奶油色真皮靠背太高,连人家后脑勺上长啥颜色的

毛都没瞧见。

平时灵敏骇人的路行风,这会儿过度失常。怀里挨着我这么大个热乎乎的家伙,竟如同抱空气似的,可以完全忽略不记。

而我能明显感受到他情绪起了波动,环住我的胳膊有点勒。

“您别这么说,”路行风似乎想安慰前座,更象在安慰自己,声音极为柔和,“我这不挺好的嘛。”

徒然放松禁锢,他将我平置腿上——居然挺闲情地替我整了整衣衫!

“爸,这几天有你在,我很开心……”

果然是协管员老爷子!

咳,他小子搞啥煽情段子真是……

第十二章:失马

装睡,装着装着,到后来,在路行风和他家老爷子的无尽沉默中,变成了真睡。

一觉睡得腰酸背疼,醒来时发觉路行风已经坐在了前座。

古人有句经典,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电站这一闹腾,把路老爷子给闹慌了神。这位口口声声倔着“老死不相往来”的老兵,终究还是没绷住,自个儿转了弯……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想来他骨子里还是儿子重要。

不过,为让他家老爷子“转弯”,路行风也没少费工夫,一开始就目标明确——要惊动老爷子,咳,感觉有点象下套。

电站刚出事、我没被“带”走前,他已经大张旗鼓地向他爸那些战友打求助热线,说什么“在某某地儿投资兴建家电站,却和当

地村民起了纠纷,事情有些棘手,想找个和事佬牵线搭桥”等等诸如此类一番含糊其词。

当然,此般藏头藏尾的说辞,往往会引人疑虑:其中必有隐情!而所谓“隐情”,大概也就是:这差使吃力不讨好,甚至可能惹

祸上身。

于是,各位心思细密的叔伯们开始烦恼:推搪吧,恐怕伤了和气,怎么说都住一城里,山不转水转的,难保哪天不求人家(小路

同志身上有两子儿,这年头有钱就有感情嘛);接受吧,指不定这“狐狸没逮着反蹭一身骚”,办不好事自己还跟着遭罪……

得,干脆找他亲老子,让他老子自个儿想办法去。

一时间,“牵线搭桥”的“和事佬”们,自发地一票接一票给路老爷子做思想工作;路老爷子这头其实挺乐呵:姓姚的进了土,

姓汪的在国外,没了碍眼的人,亲儿子嘛……还是要认的……

恩,台阶下得忒顺畅。

话说回来,为何非得惊动一群老兵呢?原因很简单:叙旧。

行政村的一把手据说也是一名曾上过越南战场的老兵,正巧和路老爷子隶属同个部队,还都呆过炮兵连。虽说当年在战场上彼此

陌生,但近几年通过幸存的老兵们搞的聚会,两人倒也熟络起来,常有联系——老兵们之间那种经历过战火考验、从死人堆里爬

出来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尤其是能找到一个可以念叨昔日相互熟悉的战友、枪炮、阵地的人……

总之,老路出马,一个顶俩——我被“友好释放”。

我晃悠着坐起了身子。

路行风大概听到动静,回头看我,“醒了?”

揉揉额角,我嘟哝:“难受……”

“你小子睡得跟头死猪似的,还知道难受?”路老爷子笑着调侃。

“啊?”我一楞,笑笑:“睡死了不知道,醒了浑身难受。”

“哈哈,知道难受就好,说明没烧糊涂。”路老爷子瞟了眼观后镜里的我,“小子,咱俩还真有缘哩,上次你拉我一把,这次轮

到我填情,两清了嘿。”

一巴掌撑他座背上,我凑路老爷子耳边,“得了吧你。我那叫救人一命,你嘛,填谁的情还说不清呢……”

路行风伸手替他老子拍我脑袋,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地说:“看来这回是真的清醒了。”

……还“真的清醒了”咧,敢情咱一直没清醒过?!

等等,这么说来,难不成我讲过胡话什么的,自己没印象?……是了,我装睡那会儿,路行风听我哼哼,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是当我在做梦?

“小风,你这兄弟不是啥好鸟。”

路老爷子迅速冲我瞪了一眼睛,“还有,什么叫‘你你’的,你小子没学过‘五讲四美三热爱’怎么着?”

“嘁,老爷子害臊呢,”我摸着脑袋靠回后座,轻笑:“别往我头上瞎扯哈……”

“小航!”路行风蓦地拔高嗓子,难得沉下脸来。

心里一咯噔,明白自己闹过火了,我假装虚弱地闭眼闭嘴。

妈的,奇怪,咱干吗要跟路老爷子过不去?……哪根筋搭错了这是……

前座两人又不见做声了。

“我说,这是到哪儿了?”我依旧阖着眼,“我们是先回电站?”

“先送你去医院。”路行风声音淡淡。

“我去什么医院?哦,去瞧瞧受伤的民工……”

“打几天营养针,你顺带避避。”直接无视我,他继续。

“你什么意思?”我眯起眸子,“避什么避?”

“还真给烧忘记了。”路行风回头,平静地望着我,“电站现下乱成一窝粥,你管着财务,这会儿不能回去。”

我眨眼。

他吁了口气,“先前听说你事发不久,便自行带人下堤坝救人,拦都拦不住……不过,幸好没再发生险情,还救出了一个。”目

光遽然有些冷,“小航,你考虑过个人英雄主义的后果吗?万一再滑坡,你和那几个救人的村民都有可能永远上不来……”

我垂头不语。

“命丢了,还得遭骂。”路行风嗓音轻柔了点,“村里人不会觉得那只是你的个人行为失误,在他们眼里,你代表的就是电站!

……所有人会将矛头指向电站,认为是我们电站不把村民的性命当回事,才任由更多的村民去犯险,去送死……”

“即使你是带头跳下去的那个,即使你是因为一心急着救人……没有人会在见到更多伤亡者时,还记得褒扬你的初衷……”

我原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被他这么一说,简直是一文不值,还无地自容。

我耷拉着脑袋,极低地回了一句:“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个人认为你做得很好,”路行风扭过身子握住我的手,叹了口气,颇语重心长地说:“只希望你以后遇事能考虑全面些,我

不想你有何任何闪失……”

我抬眼。

他笑:“不然,对好多人我都没法交代。”

“那个,”我不自在地抽回手,“还有一个遇难的,找着没?”

他缩回手,摇头:“已经申报失踪了。”

我默。

“杨轲的事……”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他打断我,“找人调查过,他最近迷上了六合彩,赌得很大,铤而走险想必是迟早的事……你,防不

胜防。”

“六合彩?”我愕然。

这东西我曾在夏屿的网吧里见过人家下注。说实话,没弄明白咋回事,什么十二生肖、美女图的,对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线条画,

猜哑迷。

猛地想起那晚杨轲说:“……被那群网络美女折腾得饥渴难耐,夜夜难眠,再这么堕落下去,估计不是精尽人亡,就是精神异常

……”

敢情这“美女”还一语双关!

路老爷子在我连喊了几声“路叔”、点烟讨好后,给了咱一个笑脸。

进城时,我早就饥肠辘轳,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路上灌一肚子水,憋尿憋出一脑门汗,我急着找地方方便,小肚鸡肠的路老爷子居然伺机报复,穿街过巷不停车,还有搭没搭地

吹口哨,真他妈歹毒!

好不容易捱到镇医院,下车差点栽一大跟斗——坐这么久的车,身子还没完全好利落,腿又软又麻,站不稳。

路行风从旁扶了我一把,轻笑:“我也正好去那儿,一起吧。”

我瞥他一眼,有点难堪。

拉过我一条胳膊搭他肩上,一只手由背后环过腰,他关切地说:“病没好,就别逞强了。”

我也没时间逞强,两腿一哆嗦,“万般艰难”地迈出第一步。

“路行风!”

我和路行风几乎同时抬头。

远远地,住院部门口,一名上穿黑底红花丝绸衫、下着深色牛仔短裤的女人,完全不顾形象地挥手咆哮:“你他妈再不来,我就

包车回缅甸去!”

第十三章:父子

我被这喊着要包车出国的骠悍女人震慑,瞠目结舌地定形。

路老爷子更绝,冲他儿子怪笑:“你小子,找女人都找出国了?”

路行风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眉。

——此时此刻,跟随那女人的目光瞅向我们的群众,啥表情的都有。

一脸漠然地搀着我继续赶卫生间,路行风低声介绍:“肖老板的妹妹。”

“她就是肖芮?”我又瞥了那女人一眼——后者正蹬着高跟鞋,哒哒哒,直奔我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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