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启林觉得好像都不重要了,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脚下踏着的好像云雾。午饭后,难得的他没有立刻走人,而是回到预留给他的房间,冷冷清清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不被人需要,没有一丝热气,也没有人愿意靠近。
拉出放在衣橱角落的一个小木匣子,这是十年前从国外回来时带着的。打开,里面有一些细碎玩意,一张字母卡片,一本小人书,一个妹妹的发卡,一套贵重的画笔……一一抚摸,每一样都能打开一扇记忆的门。
才四点多钟,房间竟然就暗淡无光,如漆般墨黑的瞳孔闪烁着,放下两样东西,其中一样东西有点大,把匣子压得满满的,使劲按了按才“啪”的一声扣上了。
他轻轻的再把匣子原模原样的放回去,衣橱外没有积灰,反倒是角落处有着细微的印子,果然他从小不喜人接近,都知道不能动他的东西,都不太敢随意打开衣橱。
坐着车子离开阎家大宅,阎启林没有回头,他的前方从来都是不归路,从来没有给自己留过余地,所以,他不需要回头看了。
下了车,走入前方那扇门,就会进入李永强的势力地盘,阎启林要单刀赴会。荣柯此时有点忐忑不安,他越来越不安,早上才安抚过自己的理由,此时又站不住脚,就好像这个人一去不复返般,他的背影如此单薄寂寥,一片沧桑,年纪轻轻已然看遍凡间荣华富贵,他前方的路犹如黑洞般阴冷,荣柯烦躁的想不出为什么努力了十年,最后会是这个安排。明明阎启林可以有更好的办法的,可惜他知道他没有立场规劝。
阎启林靠着车门,还是挺直着背,看了一会前方的建筑,转回身,他仔仔细细的把荣柯打量了一番。就是这个人不知不觉代替了自己成为小玉的哥哥,他想应该要恨他的;可他又想到本来就要找个人陪伴小玉,没想到小玉自己找好了,而且还早早就两情相悦了,他又觉得这样很好,终于了无牵挂了,自己本来也没有资格的。
但是作为一个哥哥,他回想了与荣柯十年来的点滴,模糊不清。荣柯就像自己的影子,衷心的影子,同时也是阎单魁的眼线,这样的人值得信任却不会去注意太多,就如他与阎单魁的关系,一边是仇恨,一边却又是斩不断的羁绊。现在这两个在这十年中充当了重要角色的人,不,加上小玉,一共三个,竟然是一条阵线的,阎启林简直要大笑出声,这种感觉很陌生,不可否认也很好。
“给你。零点后可以拨通。”递出一个手机,上面只存有一个号码,通往那个不知名小岛的唯一通讯记录。
荣柯被这带着别样目的的视线扫得有点站不住,正手足无措准备找话题时,看到了递到眼前的银白色手机,他心跳如狂,瞬间就猜到是哪里的联系方式了。只是有点诧异为什么是零点后就可以拨通,他以为起码还要半个月,等这里收尾做完,等阎启林自己亲自到了地方,等阎启林知道实际情况,他才有机会和老爷一起过去汇合。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彷如重若千钧的手机,听不出阎启林是否有其他意思,又怕自己是意会错了,结结巴巴的求证,“是不是,小玉的电话?”一碰就破的泡沫般脆弱的祈盼声。
他的样子娱乐了阎启林,使得他似笑非笑起来,玉白的面竟然有点妖艳,带着点邪异,此时他从未放松过的背竟然也懒洋洋的靠在车上,整个人慵懒而魅惑。
阎启林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过后他的心底有什么彻底炸开了,混合了,找不到十年前的安宁的欢快的自己,也找不到近十年的冷静的漠然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哪里不一样,可自己也不清楚出了什么情况,于是他想通了,随着心意的行动,没有可以压制什么。
荣柯睁大了眼睛,这个人一定是被鬼魅俯身了,他一下顾不得问要答案,倒是目瞪口呆后反应过来,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小少爷,你是不是病了?”
“病吗?也许吧。”他站直身,一手插到裤袋里,一手竟然轻轻拍着荣柯的肩膀仿佛安慰仿佛交代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触荣柯。
荣柯再次石化,他想自己一定是幻听幻视了,或许被鬼魅俯身的是自己。
气势一转,邪魅的人散发着一股威严,这天地都不再能困住他,他如一头刚舒醒的猛狮,睥睨天下的将要走向他的王座,一股决然的滋味,非生即死。
“小玉就拜托你了。”潇洒的挥了挥手,迈着他独特的优雅步伐,阎启林越走越远了。
越来越远,寒风刮起他的风衣,扬起他的发梢,天地都在旋转他安然不动的稳步前行,一身黑衣黑裤融入黑暗,不见了身影。
良久,荣柯竟然在风声中好似听到一句“这十年,谢谢你。”
他的泪水突然就下来了,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整整十年的生死相伴,早已是比血缘更深的羁绊,这是他要效忠的主人,这是他的大哥,这是他未来妻子的哥哥,这是那个他最钦佩倾慕的老人唯一的亲孙子,道不完的往事,说不完的艰辛,这一刻他为什么要说一声谢谢呢。
荣柯很想仰天大吼,可他喉咙里犹如塞满了东西吼不出声,他只觉得就要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可他无能为力。荣柯看着他身边人来人往,陪着他走过一步步,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们的计划今天只是一次赞礼的盛放,鲜红的刀子是要捅入敌人的胸膛,可这悲戚哪里来的,这呜呜的悲鸣为何不停……
荣柯很想回答我不用你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和小玉还等着给你敬茶呢。他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最震惊的就是阎启林知道小玉的真实情况,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了不得的事情,隐瞒了这么久难道功亏一篑了吗?
他忽然理解了阎启林的哀痛,他的泪水更止不住了,可他没有办法,如果是这个变化,他一定要去找沈费清他们,在不影响计划实施的前提下,要先把对阎启林有威胁的人干掉。他要振作,他不要自己跟随了十年的小少爷最后只留给自己一个孤寂的背影。
他用袖子擦干泪水,不管阎启林打的什么主意,他都不允许小少爷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还好,阎启林有着那件轻巧的防弹背心,以前每次出任务他都会穿着,护住了要害,再有人埋伏掩护,哪怕是小少爷遇到偷袭也肯定能坚持到最后。
不过,还是再请一位外科高手才好,家里的私人医生虽全面,但术有专攻,有备无患,荣柯念念不忘那潇洒转身的气魄,那气魄中一股有去无回的凛冽,如一把刀子扎到了自己的心口,生疼生疼。
第三十一章
宴会里推杯换盏,人声鼎沸,依然热闹得很。
身后贴着两个李永强的心腹,阎启林面不改色的穿过大厅走向最里面包间。即使是年终夜宴,那也是等级分明的。越过几个台阶,能到里面去的都是帮里的大小头目,越往里地位越高。今天老帮主不会来了,阎启林的到来能够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总有一批中立派和底下的大小团体是不能百分比掌控的。李永强既让他出个面表个态度,但又不会给他太多与人接触的机会,所以一进门就跟着两个贴面人引着他往里走。
每年这天,能列席的人都回去后都会得到被人羡慕的目光,说明他们这一年做得很不错,到位的可都是帮里的精英呢。
推开掩着的厚重红门,双开的古朴的大门摆设在建筑最里面的包房,就如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华贵,每一处无不精心雕琢的摆设,桌椅都是名贵高尚的精品,浓重的奢靡氛围,更肆无忌惮的展现高人一等的地位。
“来来,启林你可是姗姗来迟,照规矩自罚三杯再说。”一些眼尖的人随时都注意着门口,看到阎启林进来就赶紧热络的招呼着,面子工程这些道上混的没一个是差劲的。
边上有人也跟着起哄,知道平时难得遇到他,只有人数众多时阎启林会给点面子,而且也仅仅是说说,谁不知道阎启林天生的冷漠,眼神一扫就没有多少人还敢乱来。
李永强笃定的坐在首位享受着他第一次的尊荣,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真如大伙一家亲一般,看着底下一帮子臣民笑闹,他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感。
阎启林一扫到场众人,笑闹的不明所以然,嘲讽的自认为把握了一切,不动声色的也有一些,洋洋得意的不知所谓,还有些眼神涣散的不知道是玩高了还是背地里整了不入流的手段不敢对视……他勾了一下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挂起,拿起堆在眼前的一杯白酒,一干二净,干脆利落。
“满上!”对着一时傻愣的人,他清脆的声音带着魔力般惊醒边上的人,那人甚至来不及招呼服务员,自顾自手忙脚乱抓起酒瓶就满上了。
一口气连续三杯白酒下去,玉白的面容氤氲起一小坨红晕,有一股惊心动魄的妖艳,最后一滴酒喝完,他优雅的把酒杯倒放,示意喝干了,一抹邪魅的笑容如花般绽放,“算我对各位赔罪了,来之前有点事耽误了。”
说完他像没事人一样,笑意也收了回去坐在安排的位置,也不动筷,津津有味的精心研究眼前一大桌菜肴。
众人被他的反常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一直都知道他不好惹,低调,何时像这样和蔼可亲过,难不成他真的服了李永强?
直到在有心人特意推动下,气氛逐渐恢复,只不过一个个眼底闪烁着各种疑虑,不知道这天是不是要变了,怎么以前从没发现这个人是这个样子,美得逼人,也爽快得很,一些人心底打起小九九。
趁着人不注意,李天桥第一个沉不住气,“当家,这小子莫不是知道了?”
边上有李永强派第一打手之称的黑子也凑近来,他对当年阎启林入帮时参与的几次械斗自己输了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屡次要找阎启林挑战都被李永强压下去了,此时看着这小子不同寻常的表情,也起了疑心:“要不要我去摸摸底?”
李永强捏着精致的酒杯,沉着的说:“暂时不要额外生事。阿勇,你去查一查他从哪里到这来的,见了什么人。阿桥,白二那都准备好了吧?”
很快两人都带了口讯回来,即使心头也觉得有点诡异,但这世道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再说黑道就是搏命,如今这紧要关头还是顺当点好。不过,李永强想了想,在黑子耳边提了几句,这是不得已的下下策。
这间包房有个小套间,可以用来开小会议,很快在大多数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小众人已经退了出来转入小套间,又从小套间的后门直接出去,同时进来一批人充作替身制造点声音,外面事先准备好的几辆黑色轿车隐在路边,等他们一上去快速而安静的离开了这里的喧嚣。
车子很快来到一处码头边上的仓库里,这一片的仓库大小不一,归属复杂,是早年历史遗留下来的带点棚户性质的地段,也是最好的地段,政府一直想收购,奈何几大势力私下干涉,他们同样需要这样一块地方做做背地里的交易,于是政府只好将就着在边上开发了H市最大的码头,长长的海岸新旧交错,真真是鱼龙混杂分不清高低贵贱的区域了。
这一片估计也没有谁能够说的出哪一个仓位是谁家的,谁都不知道所有人背后是否还有幕后者,也不知道这个幕后者是否真正的幕后,一团迷雾,因此在这里交易既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危险是因为这里也同样有很多警备执勤,安全还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复杂,仓位之间内部错综复杂,这个门进去,也许你会在几公里外看到他。
即使是事先得到了确切交易地址,安排人进来潜伏也花了很大的精力,还不能打草惊蛇,四周附近又没有高楼大厦,再远处的新码头倒是有高层,可太远的距离想要看清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太难。
一伙人很快到达了目的地,白二已经带着他的人等在那里,双方人马都是荷枪实弹,神情谨慎,空气中都飘荡着紧张的分子,也带着一股金钱欲望的躁动,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票买卖了。
抬腕看了看表,还有点时间,白二觉得有点压抑,觉得要弄点什么才好舒缓一下,看看周围都是自己和李永强的人,他到没想到阎启林真的敢单枪匹马跟来,李永强当初说的时候他还不信呢,以为他怎么也得带上一批自己人才敢过来。
“小子,胆子不小嘛,这样都敢来。”他说话前打了手势,两个彪悍的壮男一边一支胳膊已经按住了人。
李永强看他提前发难,皱了皱眉,不过想着反正就一个人也出不了什么风浪,只说了一句:“动作快点,人马上要来了。”
“行,我有分寸。这小子今天这么安静。搜身,把他的枪卸了。”
很快又上来一个人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真把他的枪和刀都搜出来了。
白二把玩着那把枪,用枪比了比阎启林,嚣张的说:“知道今天要你来的目的吧?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敢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堂而皇之占了我白家的地盘,我要你怎么吃进去的就要怎么吐出来!”
啧啧几声,得不到回应的挑衅太没意思,白二正要挥拳发泄一番。李永强制止了他,周围虽然都是他的心腹,但安和盘根错节,代代相传,不少人的祖父辈与阎家关系交好,他可以说利用陷害阎启林是为安和某福利,舍一人成大义,这个大家能接受,但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让他受外人欺辱,可就说不过去了。
估计几道责难的目光也让白二不舒服,也只好暗恨,想着等没人时一定要补上几拳。
阎启林对被搜走枪支漠不关心,也没有因为到此被挟持有什么激烈反应,只是看着周围默记下场景,同时看了一圈到场众人,和他得到的信息基本相同,可见今晚不会有变动了,对待这批马上要死的人,他真没有什么心思去应对。
第三十二章
静静潜伏着的人中,两个贺家天字队队员贺泽、贺武正面面相觑。
“目标真的不在这里?怎么办?”贺泽问。他们两个是天字队里几乎最老的搭档了,保护的都是贺家重要级别在一类的人,此次初到H市,跟着其他纵队的人过来,头说了人在这里的,可当他们一切准备好,申请通过卫星定位时,却发现信号明显在二十多公里外。
“时间不多了,这事是齐大人直接下的命令,汇报吧。”说完贺武直接连接贺齐。
几乎一接通,贺齐的声音就通过腕表传了出来:“这个时间点联系我,怎么回事?”
“齐大人,目标不在潜伏现场,信号发射表明他在二十多公里外,请问如何处理。”
贺齐一听,愣了,他可是知道这个信号物是什么的,竟然不在现场,这下他也慌了,马上命令道:“贺泽留待原地待命,贺武跟踪到信号处查看。保持联络。”
截断这里的通讯,贺齐看了看正在与人会谈的贺东,谈判正在紧要关头,还是不让他分心好了,起码先要弄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他对阎启林的计划知道并不多,只知道自己一批人负责的内容,具体到阎启林怎样行事是不清楚的,所以派去保护他的人才没法近身,也因为贺东答应过他不派人跟踪,明明给了他定位器也不敢常开。
迅速拨通荣柯的电话,这是最有效的方法,“荣柯,我是贺齐。我问你,林少今晚有没有去现场。我派了专人去保护他,实话实说老大给他的那枚戒指上有定位信号,可我的人查到他人不在这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我已经派人去查探了,我发地形图给你看。”
说着把卫星接收到的别墅图转发到荣柯这边。
荣柯先是听到戒指的事情心底很不舒服,还有点庆幸自家小少爷有先见之明把这鬼东西卸了,不然小少爷的暗渡陈仓不就被暴露了么。可当他收到别墅图,还发现别墅像是正冒着袅袅青烟,这是阎家大宅,这是从厨房开始往外冒烟的迹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想到今天一天不太同寻常的阎启林,他还破天荒在自己偶尔住过的房间呆了三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