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终于不甚甘心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当老子今儿倒霉!反正这个坏的放在店里也卖不出去!”悻悻地把那几个机甲模型放在盒子里,再把那个少了一个零件的机甲随手扔到小澈苏手里,“这个不用盒子了吧,你路上玩吧!”
“嗯,谢谢大叔!”丝毫不被他那恶劣的态度吓到,小澈苏仰起脸冲着他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再纯真不过的笑:“大叔,我会好好对它的哦。”
……
在店里流连了很长时间,父子俩踏上归家路途的时候,夕阳已经泛出了橙红色的色彩,围绕在伦赛尔星球四周的星辰也逐渐在天边悄然闪现。
把儿子背负在身上,生怕颠疼他肩膀的伤口,中年男人的脚步放得格外轻。
“小苏怎么知道那个模型是坏的呢?”澈安小声地问,四周的集市吵嚷声渐淡,天地间清风四起。“爹要是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呢。”
“嗯……”迷迷糊糊地应着父亲的问话,小澈苏的手指紧紧抓着那个黑黝黝的新玩具,“声音啊,敲上去,空洞洞的……”
白天的惊吓和方才的惊喜,肩膀的疼痛和渐渐袭来的困倦,终于将他拖入了沉沉的睡意。
四年后。
伦赛尔星球上的四季不很分明,但是当渐渐闷热的风沿着星际走廊吹来时,人们也开始感觉到了夏季的到来。和往年一样,这个星球上的夏天多雨少风,走在大街上的人们所着渐少,那些身份低微的贱民们更是早早地穿上了裸露更多的衣衫。
环绕着中心皇城的,是划分为九宫格状的行政区划,紧挨着中心区的四个区域多是贵族和富足平民的居住区,而分布在四角的边缘区,和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座城市一样,都聚居了数量和平民阶层几乎同等人口的贱民阶层。
整个社会的底层体力劳动、贱役杂务,都由专门的贱民管理机构整合了这些劳动力加以分配,维持整个社会的正常运作。
而数量稀少的贵族和皇族家里,也会按照需要由国家配以相应数量的贱民以供差役使唤——相对于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要浸淫在繁重劳动中的大多数贱民来说,这些得以分配在官邸或者贵族庄院中的贱民奴役,反倒显得衣食无忧、生活不那么艰辛。
宽敞的第八大道尽头,一座整齐的洁白楼宇坐落在成片的绿荫中,显露出屋顶上尖尖的琉璃檐角。越是靠近皇城中心,屋舍越是显露出建筑和艺术的美,恰好和外围那些缺乏想象力、鸽子笼一样的贫民区形成鲜明的对比。
整洁而光线良好的教室里,一排排衣着精美的孩子正貌似认真地听着堂上教师的讲课,仔细看去,后排的一些学生其实依然有着明显的走神。
随手拉下电子黑板,讲堂上的年轻女教师用激光教棒指点着上面的公式,声音明亮清晰。
校门附近的左侧,有一排简易的长凳,坐着不少等候自家少爷小姐放学的伴读或者随身保镖们。最边上,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一个人呆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地拿着短而秃的铅笔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潦草的笔迹就像天书一样。
假如有人有心去看的话,也许会有点惊讶:那分明是一张印着这个学校的废弃数学试卷,打着极低的分数,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学生一气之下将自己糟糕的试卷揉成一团扔在了校园里。
不到几分钟,那张试卷上空白的地方都被那男孩子飞快地涂满,咬着脏兮兮的笔杆,那男孩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似乎有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试卷,才随手将那皱巴巴的试卷重新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边。发了一阵呆,他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缩在一边独自翻看起来。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的学生们明显精神起来,站起身冲着讲台上的老师齐齐鞠躬,一窝蜂地冲出了教室。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个十多岁的贵族少年夹起课桌上的书本,走到学校门口附近的歇息廊。
看到自家的小仆人瘦削的身影笔直地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尤兰德?霍尔子爵家的小少爷不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走上前,他毫不客气地用课本重重拍了一下自家小随从的头:“澈苏你这个小白痴,你还能更不把你的少爷放在眼里一点吗?”
猛地惊跳起来,那个男孩子回头看着自己家的小少爷,慌忙放下手里皱巴巴的书,绽开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脸:“少爷您放学了?”
赶紧伸手接过他手里厚厚的书本,他手脚麻利地从脚下的冷镇小冰柜里拿出清凉沁人的纯果汁,倒在一个清澈的玻璃水杯里,递到那小少爷的嘴边:“少爷,您喝水。”
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安迪?霍尔小少爷惬意地挥挥手,带着小随从向校门外走去。明晃晃的大太阳下,十几岁的小少爷空着手,他身后的小随从左手拎着主人的书包和随身用具,右手拎着不小的随身冰桶,吃力地紧跟其后,不一会,秀气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钻进了停在校外的黑色加长车,安迪不耐烦地等着小随从弯身也上了后座,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随手拿过来澈苏腰间揣着的那本书,他好奇地翻了翻,那是一本被汗水浸地有点脏兮兮的纸质书,但是并不显得陈旧。
安迪少爷看着那本高等物理学的教材,“你到底是白痴还是怪胎啊,什么样的破书你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然后不到三五天就又要看下一本,这到底有什么好看?”
低着头,他的小随从澈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嗯,我、我觉得无聊啊。”
“可是这书有什么好玩的!你又看不懂!”没好气地刺他一句,安迪少爷想了想,也对,天天呆在走廊里眼巴巴地等自己上学放学,哪儿都不能去不能乱跑,要是自己,早该活活闷死了!
看看乖巧顺从的小随从,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喂,晚上父亲要在庄园里招待贵宾,你也来前厅吧。”
瞪大了眼睛,澈苏愣愣看着自己的少爷。
“那是什么呆痴表情啊,家里人手多,不需要你服侍帮忙——再说你那笨样子,去帮忙也会打碎盘子弄翻蛋糕吧?”哈哈笑起来,安迪少爷难得地发了善心,“前厅会办舞会,还会有即兴的歌舞表演,我带你开开眼!”
05.恋童癖的伯爵
哈哈笑起来,安迪少爷难得地发了善心,“前厅会办舞会,还会有即兴的歌舞表演,我带你开开眼!”
微微皱起眉,小澈苏低下头,用很细小的声音说道:“嗯……小少爷,我爹被庄园总管分派了不少活计,我想……想晚上去帮帮他的忙,可不可以?”
瞪着他,安迪少爷哼了哼,有点好心不被感恩戴德的不快:“随你的便吧,笨蛋,天生没有追求享受的自觉啊!”
乖巧地垂着头不说话,黑发的小小少年看着自己的脚尖和车厢里厚厚的织花地毯,眼光却不知不觉间向着摊开的那本脏书上瞟啊瞟,很快就又陷入了在安迪少爷看来是“魂游天外”的表情。
疾驰的加长车在宽阔的林荫大道上飞奔而过,冲着正西方的霍尔庄园飞奔而去。
晚上,张灯结彩的霍尔庄园里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已经准备了一整个白天。成群的白衣女佣穿梭在豪华的客厅,手里是各种色香俱全的点心和酒水,侧边的长桌上整齐摆放着精美的冷盘和燃烧的烛台,身着盛装的男女主人和几个子女也都早早地侯在了通向庄园大门的唯一鹅卵石大道上。
霍尔庄园的主人身份不过是贵族等级中最低的男爵,而今天要来的客人,却是整个帝国中数量也不多的伯爵之一,身份的尊贵不言而喻。
和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前厅截然相反,庄园的后面那排佣人和下人房里,点起的灯光显得及其昏暗。虽然民用的能源并不紧张,但是用于这些地方的照明显然没有必要多么明亮。
偏在一隅的一间小屋子里,厚厚的窗帘拉了起来,假如注意到这一点,无疑会让人觉得在这原本闷热的夏天有点小小的怪异。
厚实的窗帘后,却是一片极其明亮温暖的灯光。和所有下人房迥然不同的光线下,两个身影正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
“嗯,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爹。”小心地拿过白天那本被汗水浸透的物理书,小澈苏跃跃欲试地翻看着父亲手边摆放的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书籍,“今天看什么?”
“随便你。”微笑地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澈安随手挑出来两本《金属材料热处理》和《天体简要》,“想看哪一本?”
“都要。”笑嘻嘻地伸手抢过来,小澈苏翻开其中一本。
点点头,中年男人蹲下身,将身前的一架机器搬到脚边,一边拆卸一边对着儿子道:“你先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重重点头,小澈苏很快安静下来,眼睛聚焦在面前的书本上。他身后的男人无声而精准地拆开了那架农机用机器,开始维修。
不一会,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机油的味道,轴承和齿轮咬合的声音也偶有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澈苏忽然从书本上抬起来小脑袋:“爹,这一句‘铸造合金的熔炼工作应保证获得的金属液达到规定的化学成分和适宜温度,尽量减少金属液中的气体和杂质’我懂它的意思啦,可是,到底什么才是适宜温度?”
“哦,这个啊。”停下手中的工作,男人认真地回答,“不同的金属熔点不同,所谓的适宜温度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瞧,就像这块金属用来做齿轮的咬合部分,经常会持续发热,它的熔点就明显高于其他部分。”
蹲下身,灵巧地把七八个齿轮准确无误地摆放在互相制动的位置,小澈苏皱起眉头:“这里明明可以精简掉一个吧,为什么这么复杂啊?”
似乎没有一点吃惊,澈安微笑看儿子:“怎么精简?”
“这样啊。”随手把其中一个齿轮取下来,小澈苏想了想,用手比划一下,“不过这两个齿轮的直径要稍微改动一下。”
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澈安用粗糙的大手举起儿子,用力在他白里透红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好样的,我是故意把齿轮放错的,你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得意地咯咯笑起来,小澈苏躲闪着父亲扎人的胡茬,手指间随意地玩弄着那几个齿轮,居然飞快地令人吃惊。
“爹,让我玩这个!”他跳下父亲的怀里,指着地上散落了一地零件的农耕机器。得到了父亲的默许,他笑嘻嘻地趴在了地上,兴高采烈地摆弄起那些混乱的零件。就像是几年前摆弄那些机甲的模型一样,他没有急着组装,而是彻底地将剩下尚未大卸八块的部件也都一一拆散,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开始破坏后的修复。
不到一分钟的审视和思索,接下来他的手,就像一双小小的穿花蝴蝶一样,灵巧地开始组装。只有七八分钟,那些散落在地上污秽不堪的机器部件,就被他完美地组装完毕,静静伫立在地上,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喏,坏掉的平衡液压杆也修好了,完工!”得意地回头看着爹爹,小澈苏甜甜地笑。……明亮的灯光下,父子俩的头凑在一起,在厚厚的窗帘上映出一幅剪影,亲密无间。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停下了和儿子的嬉笑,脸色一凝。
飞快地走到墙边摸到一个开关,室内光明暗去,只剩下一盏昏暗的电灯,他收拾好儿子的书本,这才站在屋子正中。果然,没过一小会,门上就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澈安,澈安?”
赶紧打开门,澈安迎上前:“珊历大婶,这么晚了什么事?”
“小少爷安迪叫我来传个话呢,叫你儿子澈苏去前厅陪他玩一会,客人们都来齐了,他闲得无聊。”慈眉善目的厨娘珊历乐呵呵地冲着房里的澈苏招招手,扬起手里的一块裱花奶油杏仁糕点,“来来,小澈苏最乖最可爱,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笑嘻嘻地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杏仁饼,小澈苏一口塞到嘴巴里,含糊不清地鼓着腮帮子:“谢谢珊历婶婶!”
紧着着又做出一个小小的哭脸,他对着胖厨娘撅起嘴巴,“一定要去吗?您能不能说找不到我,或者说我在帮父亲修农机,抽不开身呢?”
疼爱地拍拍他汗津津的脑袋,珊历大婶假装生气:“这孩子,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你瞧瞧大家都争先恐后去前厅看看尊贵的伯爵大人,顺便也开开眼,你窝在这里又热又闷的,有什么好玩?”
一眼看到他满是机油的手掌,厨娘惊呼了一声,“哎呀呀,赶紧去跟我洗个手再去少爷那里,别弄脏了小少爷的衣衫!”
看到父亲无奈地点点头,小澈苏也只好轻轻叹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屋子里的机器,满心不情愿地踏出了门。在厨娘和父亲面前,他的表情明显生动跳跃了太多,完全没有白天里面对着少爷时那种低眉顺眼的乖顺和发呆。
站立到小少爷安迪的身边时,澈苏的手已经洗好,换上了崭新的下人服装,黑色的裤子,雪白的上衣,袖口处还镶着一道手工精美的花边,就算是身份卑微的下人,在这种场合也都是衣冠整齐举止规矩。好心的厨娘还疼爱地把小澈苏汗津津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光洁的脸上微微泛出一点少年特有的粉色来。
低垂着眼睛,他默默地端着一个大大的餐盘,上面摆满了小少爷爱喝的纯味香槟、爱吃的酥点——身为安迪少爷专属的随身仆人,白天里跟随少爷上学,回家后理应也尽量跟在他身边服侍,随时听候召唤。
远道而来的温赖特伯爵是今天最尊贵的客人,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他,身材微微臃肿,额前的头发略有点稀疏,鼻子也格外高圆,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随意扫视着四周时,带着种天生的傲慢。
不过是一趟随意的旅行,却被身份低微过自己不少的尤兰德?霍尔男爵一再邀约到他家庄园做客,老实说,心里是微带着不屑和厌烦的——盛情之下总不好一味推脱,可是,转眼看看这寒酸的庄园和欢迎宴会,哪里有一丝配得上皇城的奢华气象?
这种厌倦和索然无味的感觉一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一个年纪很小的少年身上,才得到了缓解。
那显然是这庄园里的仆人,黑漆漆的眼睛迷蒙地盯着远处,好像魂魄飘在九天之外,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庞上,秀气的鼻梁已经显出少年的俊美来。周围川流的人群里,温赖特伯爵一眼看见了他端着银质餐盘发呆的样子,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随意地倾身向身边的主人举了举酒杯,他用眼光示意着那边站立在那小仆人身前的华服少爷,明知故问:“霍尔男爵大人,那边是您的三少爷?相貌和您长得真是颇为相像。”
“是的是的,正是犬子。”笑眯眯地赶紧答话,霍尔男爵看着远处因为一身华服而显得也颇为精神的儿子,笑道,“正好和您最小的儿子同龄。”
“哦,可是看起来,令郎已经很是得体大方。——我刚才随意一瞧,令郎举止有度风度翩翩,对下人也极好。”苦恼地摇摇头,五十多岁的温赖特伯爵似乎很遗憾地道,“不似我家的那个,对待下人脾气往往过于暴躁,动辄就因为下人的愚笨处以鞭挞之行,我有点担忧这会有损他身为贵族的风度。”
“哦,没有关系的。”霍尔男爵顺着他目不转睛的眼光看着自己儿子那边,有点微微的不解,但也只有笑道,“或者是贵府服侍令郎的下人的确有够愚笨,所以惹得令郎过于不耐。——我们都知道那些贱民是多么蠢,很难找到几个既伶俐又懂得进退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