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聂的，我告诉你，你不准再给我收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人。到头来又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还不是要老子来救你！”刚才那个大汉咋咋呼呼地在外面吼着，声音里既有担心害怕，也有无可奈何的威胁。

聂大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对魏风说：“抱歉，他就是那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不妨事。”魏风刚听到大汉说“乱七八糟的病人”的时候确实是有些生气的，但是听到后来也明白他只是不想聂大夫救人时不顾自己的安危而已。能遇到这样的大夫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真的因为要救若水而赔上了他的命的话，若水想必也是不会安心的。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聂大夫皱眉想了一下，“我还是先帮这位公子护住心脉吧，撑过今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之后的事情，容我再翻阅一下古书。”

“有劳聂大夫了。”

聂大夫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客气。只是，在下施针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场，所以……”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

魏风说完看了躺在床上的若水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阿特。”聂大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站在外面的大汉匆匆走了进去，在经过魏风身边的时候还状似幽怨地看了魏风一眼，然后粗声粗气地对他说：“我警告你，外面这些药可都是宝贝，你要是敢乱动我打断你的手。”说完扭头进了房间，粗鲁地关上了房间门。

魏风在心里笑笑，打断我的手？只怕你还不行吧。但是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粗鲁无礼，但是也是个挺好心的人——而且对那个聂大夫也很关心。

在聂大夫给若水施针的时候，魏风一直贴着门站着。虽然他尊重聂大夫的习惯不会守在房间里，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完全放心把若水交给这么一个陌生人，所以他一直很专注地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一旦里面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他马上就会冲进去。

过去了约莫一刻钟，被叫做“阿特”的大汉从里面出来了，他看着魏风的眼神还是带着幽怨，魏风也没往心里去，只问聂大夫能不能进去。

“进来吧。”聂大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魏风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声音比自己出来之前虚弱了一些。可能他自己身体也不太好吧，大夫医人不自医，也难怪大汉会那么凶。

“大夫，我家公子怎么样了？”

“现在基本上稳定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只是……在下不才，实在无法让这位公子醒来。”聂大夫脸带歉意地说。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多谢聂大夫。今天你辛苦了，晚上我来守着公子就好，聂大夫去歇着吧。”

“也好。”看得出来聂大夫确实已经很疲累了，所以他也没跟魏风客套，嘱咐了魏风几句便走了出去。

“快点回房歇着去，这里不用你管了。”阿特既心疼又有些生气地说。

然后魏风听到聂大夫叹了口气，脚步声渐远。

这对感情也很不错啊，魏风在心里想。转念想到眼前的若水和自家公子之间奇怪的气场和相处方式，魏风又忍不住叹气。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他希望魏恺之能从之前若善的事情对他的打击中走出来，而那剂良药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了吧。真的能看到那天来到，那也很好。

还有自己的兄弟，贺渊和关井云……难道真要看着他们被砍头？难道没有人再去管他们了吗？

若水那天去县衙大牢看他们的时候魏风也跟着在外面看了看。那两个人始终还是他心头的伤，那时候他们决定要去替魏恺之顶下罪责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过犹豫的。可是关井云说得没错，这些错误始终要有人去承担，公子曾经犯下的罪责始终要有人去赎……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魏风还是不希望他们真的会死——公子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一定，是的吧。

魏风坐在桌子旁，手撑着头闭着眼睛。还没想好眼前的事情怎么办，若水受伤的事情不是小事，如果现在告诉公子的话……这该算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了吧。那还是先飞鸽传书给公子吧。

魏风发出召来鸽子的信号，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只鸽子飞来。又试了好几遍，鸽子也一直没有出现。

难道被人杀了？魏风又是无奈又是焦急，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若水非常安详地躺在床上，脸还是白得像纸一样。魏风甚至觉得，他很可能就会这样长睡不起。

半夜的时候，魏风半梦半醒地要睡着了，却被突然响起、小心压制着不耐的敲门声惊醒。

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魏风确定没有什么危险的信号，才放轻了脚步走去开门。

阿特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有事吗？”魏风拧着眉毛问。

“我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房间里那个人又是怎么受的伤？”阿特口气还是一样地生硬，但是像是怕吵醒谁一样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问这个干嘛？”

“听你们的口音也不像是这里的人，但是你们也别怪我绝情。你们可能不知道，姓聂的那个人救起人来不要命的，我不能留你们在这里。”

魏风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阿特，然后闲适地靠在了门上，“我说，你是真关心人家的安危呢还是对人家图谋不轨呢？”

“什么图谋不轨，他本来就是老子的人！”阿特激动地冲魏风吼着，但是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闭了嘴，还看了看聂大夫睡的那间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带着房间里那个人走，我们也不要你们的诊金什么的。不过我要好心提醒你们一句，现在镇上不太平，经常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你们自己小心点。”

“不干净的东西？”魏风稍微正经了点，很认真地看着阿特。

“不然你以为你们来的时候为什么镇上一个人都看不到？”

“那去渡口怎么走才安全？”

阿特想了想，“出了门向右拐，一直贴着墙走，就没事了。”

“呵。”魏风讽刺地笑着，看着阿特的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莫非，根本就是你在背后捣鬼，干什么非法的勾当？来的时候我就看聂大夫身体不太好，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要帮他找药引什么的，然后顺便还可以逃脱罪责。”

“你胡说八道什么？！”阿特恼羞成怒，睁大眼睛看着魏风，“什么非法的勾当？老子好心提醒你们，不领情就算了，还在这儿唧唧歪歪。要不是姓聂的心好，老子打得你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阿特……”

魏风正要说什么，聂大夫的声音就从旁边的房间里传了出来。阿特忿忿地瞪了一眼魏风，然后无奈地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魏风就模模糊糊地听到那边传来的说话声。

“你又在赶人走了？”聂大夫的声音时大时小、迷迷糊糊，完全是没睡醒的样子。

“没有，是他们自己要走，问我怎么安全而已。”

“现在这里，咳，这里这么不太平，你不要让人走……”

“你现在是不是还很有精力，还有心思管这么多。”

“我没……唔，你……”

后面自然是些让人脸红的声音，魏风倒是真的信了阿特的那句“他本来就是老子的人”。算了，本来聂大夫也说没办法治好若水，现在他暂时也不会有危险，倒不如成全了阿特对聂大夫的一片苦心。

魏风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然后抱起若水按阿特说的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走到了渡口，船还安稳地停在那里，可是魏风却发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船家不见了。

第十八章

“不过我要好心提醒你们一句，现在镇上不太平，经常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你们自己小心点。”

魏风想起阿特说的话，还有从来到这里开始一直没有见到人影……不干净的东西，莫非还真是有鬼？试着叫了船家几声，可是空荡荡的镇上只传来了微弱的回声。

是要直接走还是应该在这里找找这个船家？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若水，魏风叹气。如果是在以前，自己哪会考虑这种问题。

原路返回了聂大夫的院子，拍门。

这次过了好久里面才传来脚步声，然后阿特浑厚的声音带着怒气响起。“谁啊？！”

“是我们，不好意思。”魏风只是觉得，现在回来，又听见阿特这样的语气，自己怕是打扰了别人的好事吧。

阿特没说什么，只是大力地打开了门，一脸的不耐烦和气愤，“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又有什么事？不要告诉我你们是要来付诊金的。”

“我知道你不想我们留在这里，我也不想来打扰你的好事。可是现在，我也没办法，因为船家不见了。”

阿特瞬间瞪大了眼睛，手握紧了门，“你说什么，船家？”

魏风无力地摇头，“是啊，船家不见了。”

阿特表情凝重，既有担忧害怕又有做出某种决定的坚定，“先进来再说吧。他睡着了，你们不要吵到他。”

魏风脚步轻盈地往里走，正要跨上台阶，却感觉到了左后方一阵劲风，一只有力的手朝着自己的腋下击来。

魏风迅速地朝右边跨了一小步，躲过了袭击，然后一个转身，看到阿特正一脸煞气地看着自己。凝眉想了一下，在阿特变换招式的瞬间，魏风抬起右脚踢向阿特袭击自己的手。阿特后退了两步，在原地站定看着魏风。

“你在怀疑我？”

阿特偏着头笑得不屑，“难道我不该怀疑你吗？”

“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告诉我你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哼，我的目的自然是要治好他，还能有什么？”魏风看了一眼依然睡得安详的若水，“不过我现在倒是开始怀疑你了。你刚才试探我的武功是为什么？”

“你不觉得也是因为我在怀疑你吗？你的武功那么高，你现在抱着的人又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还有，一时半会儿他又死不了，也救不活，姓聂的说他的脉象奇怪，其实这根本就是因为他身上被下了蛊。我知道往下游的方向走有一个部落，他们一直以来都用蛊控制自己的族人。”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魏风很是不解，可是说到下蛊，他想应该没有人比惠通更擅长了。

阿特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那个部落不准族人走出他们的寨子，想出去只能变成尸体……所以你说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而现在镇上发生的事情，很可能就是那个部落的巫师所为。我不能让任何可能有危险的人接近姓聂的。”

“倒真是情深一片。”魏风笑着说，“不过这回你倒是真的错了。他不是你说的那个部落的人，他是华中县的人，要去的是锦州。而他身上的蛊，跟你说的也没有丝毫的关系。”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相信聂大夫会相信我们说的话。”魏风知道这个人的软肋在哪里，所以故意这么说。

阿特果然僵了一下，不说话了。

“不过我很好奇，如你所说那个部落是与世隔绝的，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事情的？”

阿特的表情更加地难看，放在身旁的手握成了拳头，格格作响。

“你跟那个部落的人有关吧？看你的相貌，似乎也不是汉人……说吧，你这么做的企图到底是什么？”魏风目光犀利地看着处境尴尬的阿特。

“我没有！”阿特咬牙瞪着魏风，“这些跟我根本就没有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聂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就站在门口，看着背对着他和魏风对峙的阿特，眼神充满了哀伤。

“你、你不要相信他说的。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做，这跟我没关系的……”阿特手足无措地跟聂大夫解释着。

但是显然，聂大夫并不相信他所说的。阿特更加着急，几步冲到聂大夫的身边，抓着他的肩膀大声说：“我没有骗你，相信我！”

聂大夫无力却坚决地扶开阿特的手，“你说过不会伤害无辜的人的，你为什么要骗我？”聂大夫一直不知道阿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但是联系到以前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只是阿特一直说到了合适的时机会告诉聂大夫真相，聂大夫也就没再勉强，只让阿特答应自己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阿特又去抓聂大夫纤细的手腕，“我从没有骗过你，你相信我啊，相信我！”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聂大夫无力地说。

阿特深深地吸气，看了一眼还站在院子里的魏风，“你也进来吧。”

三个清醒着的人都在桌边坐好，若水被魏风安放在床上。聂大夫低着头黯然神伤，阿特满脸的无奈，魏风看着两人之间暗涌流动，安静地等着阿特把事情说出来。

“一凡，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的身世，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牵扯进来……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份上，我也没办法再逃避了，提前告诉你也好，万一发生了什么，你也好有个准备。”阿特说完看着魏风，“还有你，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既然今天决定把事情说出来，而你也在场，所以想要拜托你。到时候，能够帮我，保护好……保护好他。”

聂大夫抬头看了阿特一眼，嘴巴动了几下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特深深地看了聂大夫一眼，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阿特之前说到的那个部落叫做五云寨，而他本人，就是五云族现任族长的大儿子。按照族规，在族长去世后，就该由阿特来掌管五云族。本来这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阿特也觉得就应该好好学习族里的蛊术，在父亲死后掌管整个五云族，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本来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直到有一天，外出采药的聂一凡误打误撞闯入了五云族的领地。而找个突然出现的人，正好被阿特发现了。

那时候的阿特还和族里大多数的人一样的打扮，身上披着兽皮、佩戴着野兽的牙齿、骨头等等，胡子和头发乱糟糟的一大把，甚至还沾染着血丝。看起来十分渗人。

可是外表柔弱的聂一凡在看到他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害怕或者鄙夷，还十分有礼地淡笑着对他点点头打招呼。阿特此前从没有见过五云族以外的人，一直觉得自己和族人这样的打扮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在看到聂一凡的时候，却会突然地觉出自己的粗鲁和不堪，会被他身上的斯文和儒雅打动。

族里有规矩，擅自闯入五云族地盘的人都是死路一条。阿特心里也是知道的，可是那时候就是下不去手，不想这个“异类”就这样消失了。

他看四下无人，拉起聂一凡的手就跑，一路顺着偏僻的小路跑到了一个无人的山洞。聂一凡刚开始并不害怕这个面目可憎的人，可是当自己一路被拖着跑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他有些畏惧，然而出于良好的教养，他只是稍微地避开了阿特而已。

阿特也察觉到了他的疏远，于是破天荒地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自己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不让他被处死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