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裴即玉——周白
周白  发于:2012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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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那老顽固都要死了。

我满以为他会活到一百零一岁,仍旧骨骼硬朗,精神矍铄,永远的顽古不化,大声斥责惹他生气的人。

我还记得他赶我出家门,对我大喊:“裴即玉,你给我即刻滚出裴家大门!我只当从没生过你这孽子!”

可是连这样一个人都要死了。

这下世上真的再无一个愿意爱我的人。

平静了一下心绪,我对陆青繁说,“我不回去了,老头子见了我这不孝子,恐怕更快蒙主召唤。一切还请你多劳心。”

陆青繁死死的盯着我,“裴即玉,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心?快死的人还要什么心。

“玻璃做的,晶莹剔透,物美价廉,你若想要,我可免费送你一颗,反正我有的是,又不值钱。”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再也不看一眼被我激怒的陆青繁。

回到公寓,昨日被我翻出来的衣物杂乱的堆在房间里,活像遭了贼似的。

我忽而起了耐心,弯下腰一件件拾起,叠整齐,放好。

空荡荡的旅行箱始终没有填满,原来我需要的这样少,不过几件衣裳,若干书本。

其余的都可留下。

我靠着床边坐下,环抱双膝,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疲倦似从天而降,让我身心都沦陷,一蹶不振。

裴即玉,你这个人,多情又软弱,而且天真任性,怎么配得到幸福。

不如早死早超生,记得下辈子学着聪明些。

我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

陆青繁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他是我父母的养子。

那时我年幼,七八岁光景,母亲仍在世,父亲还不曾变得严厉苛刻。

年华仍好,日月正长。

陆青繁大概有十岁,穿破旧的短衣短裤,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有乌青伤痕,头发如被驴啃。

母亲站在他身后,对我说,“即玉,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他叫陆青繁。”

我在房间里玩,回过头来看见他,便开心笑起来。

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他。

他却沉下脸来,紧紧抿着嘴唇,狠狠瞪我。

他以为我瞧不起他!

陆青繁从小就敏感多疑,既自卑又自尊,却从不自信。他永远冷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可我偏偏喜欢他。

温柔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默,脸上似带副石膏面具,喜怒哀乐都是假的。

他因寄人篱下而竭力隐忍,我忍不住怜惜他,于是加倍对他好。

谁知却把他逼得更远,我进一步,他退一步,真叫人灰心丧气。

第六章:离开

是十六岁那年。

那时午后春风煦暖,轻轻拂过廊下,结满白花的长枝浮荡在他肩头,我忍不住凑近他,对他说,“陆青繁,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

他如遭雷亟,一把将我推开。

他说,“你不该作弄我。”

我怔住,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冷冷看着我,后退一步,“裴即玉,你跟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肯放弃,逼上前一步,直视他,“是因为我是男人?”

他抿着嘴,后背绷紧,脸上露出那种似讥似讽的表情。

“少爷,我不过是你裴家养得一条狗而已。”他自嘲似的说。

不久陆青繁即与梁家幼女梁白薇交往。

男才女貌,站在一起交相辉映,多么般配,令我自惭形秽。

那时年少,以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憎分明,因而为他一人神伤良久,一身落不下的婴儿肥全是那时减掉。

直到那天父亲开宴会,我无意间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二楼长廊拥吻,长久才分开。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直呆呆的躲在阴影里,直到那女人独自下楼离开。

他后背靠在墙上,抽出一根烟点燃。

“裴即玉,你还不出来。”原来他早已经发现我。

淡淡烟雾将他的脸笼罩,我看不清他。

我走到他面前,不可置信的问,“刚刚那人是白薇的好友?”

他从烟雾中冷冷看我,不发一语。

“你不是喜欢白薇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我发怒。

陆青繁竟笑起来,他神情复杂,似悲似喜的看着我,“即玉,你真是天真。我们不过相互利用罢了,她们不过太寂寞,而我则需

要助力,我不会永远都作裴家的一只狗。难道你真的以为梁白薇爱我?”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仿佛世界一日崩塌。

“一个人的天真是有时间的,”他伸出手捧住我的脸,“即玉,你不该再做梦。”

陆青繁轻笑着低下头,亲我的嘴唇。

他的唇间还残留着别人的痕迹。

我想告诉他,陆青繁,我是真的喜欢你。

但十六的我,一动不能动。

不久之后,我独身一人来到英国读书。

我再也无法面对陆青繁,我不能原谅他。

他这样无情的将我的世界一把砸碎,把肮脏和丑陋摆在我眼前。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爱上的不过是一个可谓权势出卖自己的

卑鄙小人,他要我快快从梦中醒来。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我,他对我说,即玉,你不该再做梦。

很久以后,我会遇到更加可恨可恶的人,我会原谅他们,但是我不会原谅陆青繁。

哪怕有一天,裴即玉不会再爱任何人,但他仍会恨陆青繁。

因为他是第一个叫我失望的人。

就那么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睡着,还好暖气充足,没让我就此永眠。

醒过来却看见何厉,他坐在我的床边。

我几乎忍不住去擦擦自己双眼,何厉已经近两个月没出现在这间公寓,因为有更美丽的人物值得他去欣赏。我这旧爱,自然远远

甩开,免得碍了眼前风花雪月的美景。

没想到他还回来找我。

我急忙站起身来,一身衣服早已似泡咸菜。

“你怎么用空来?”我见到他有些尴尬。

何厉头也不抬一下,昨夜收拾好的行李箱就放在床上,他径自打开,翻开我堆叠在其中的衣物。

原本想要今天就离开,没想到碰到他来。也好,免了我去找他,叫他以为我又有什么所图。

“你收拾东西干什么,要去国外旅游?”他一边翻我的衣物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虽意味不明,但是至少没有生气。

我松口气,原本还怕他发怒,不肯放我走。

我心中自我解嘲,裴即玉,你太看得起自己,人家才不稀罕你。

我对何厉摇头,“不是旅游,我要离开了。”

他翻东西的手一顿,慢慢抬头看我,嘴角还带着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以为他没听懂,于是重复一遍,“何厉,我要离开你身边,我要和你分手。”

话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何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下,他猛地将行李箱摔到地板上,声音大到将我吓得倒退一步。

“你要和我分手?”何厉冷笑,“裴即玉,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分手?”

我被他那副样子震慑,噤声不语。

我用错词,裴即玉不过何厉随意养的一只宠物,怎么配用“分手”二字。

隔了一会儿我才低声开口,“求你放我走。”无限谦卑低微。

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我已经没有时间同他爱恨纠缠。

何厉恶狠狠瞪着我,一副吃人模样,隔了一会儿他却又笑了。

“呵,即玉,你又在耍花招。”他笑得那么了然又那么鄙夷,“你以为这样我便会丢开林铭回到你身边?”

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抚摸我的面颊,用低沉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即玉,你还是太贪心。”

手指慢慢插入我的头发,他微微低头,将面庞凑近我,“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嗯?”

何厉眼底深情能将人沉溺,可这一刻,却如美杜莎之瞳,让我心一寸一寸化为尘砾。

裴即玉,你从前究竟要多天真,才会以为这个人爱你?

何厉他将嘴唇贴近我的耳朵,暧昧又危险的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倘若你敢离开我,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不仅仅是威胁,他说得到做得到。

但我终究会离开他。

若问裴即玉最不怕什么,那就是死。

怎么会有人笨到用死来威胁一个将死之人?我心中暗笑,又突然无比悲哀,因为那人根本不知道你要死了,他早已不愿关心你的

近况。

我怎能不离开?

何厉走后不久,我从床上爬起来,拾起衣服穿上。

再不看一眼被扫落地上的行李箱,就这么走出门去。

原想给他留一张字条,告诉何厉,我是真的走了,不是耍他骗他。到拿起笔时,却一个字也落不下。

原来我自很早之前,就已对他无话可说。

第七章:礼物

踉跄着步出公寓楼,寒风凛冽,天空正降下这冬天第一场雪。

细小绒花落在我的脸颊上,顷刻融化。我裹紧外衣,这才想起自己无处可去,天大地大,我无一处可容身。

自哀自怜了片刻,我想想还是掏出手机,给孟斯齐拨去一个电话。

我对他说,“白马王子速来急救,灰姑娘正挨饿受冻,流落街头。”

孟斯齐什么也没问,只说叫我乖乖等着,他很快来接我。

通话结束,我将手机扔进旁边垃圾桶,从此与何厉再无瓜葛。

孟斯齐开车来时,我正蹲在街头,雪花薄薄的落了一层在我头发和肩膀。

“像被丢弃的小狗。”

孟斯齐打开车门,站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抬起头,他站在阴沉沉天空下,穿一身灰色长身大衣,高大的如同天神降临,前来将我拯救。

他的手似乎散发着莹白的圣洁光芒,我将自己冻僵的手放入他掌心,这温暖几乎叫我热泪盈眶。

我对他说,“白马王子再不来,灰姑娘就变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街头。”

“尚懂得抱怨,可见还有精神。”他一边调侃我一边拉我起来,“幸好没有大海,不然你化作泡沫,我再找不见你,后悔死。”

双腿因蹲的太久而麻木,站起来的一刹无力支撑,险些跪倒,幸好孟斯齐手疾眼快,一把将我抱住。

我跌入他怀中,眼泪也给跌出来。

只能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双臂将我揽紧,一声不吭,只默默为我提供依靠和安慰。

为何每次我见他都是这般狼狈不堪。

终于发泄足够,任孟斯齐将我塞进副驾驶。

“灰姑娘为何不说话,你已坐上前往王宫的马车,一路朝幸福美满奔走,你为何不说话?”他逗我说话,像在念舞台剧台词。

我撇他一眼,故意刁难他,“灰姑娘在想白马王子为何不骑白马来,是否自己上错马车。”

孟斯齐开一辆黑色标致。

“因为我一路为你,风尘仆仆,马不停蹄,故此白马也染成黑马。美丽的少年,你可知我心为你?”他轻声,好似吟一首短诗。

我终于将眼泪抛开,绽出微笑。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人将之温柔以待,但是我遇到了。

我已知足。

孟斯齐公寓干净整洁,如他人一般一丝不苟。但是却温暖有生气,不似我那里,阴森森如同小龙女的活死人墓。

桌子上养了一盆水仙,亭亭玉立,开着两三朵青白小花。

孟斯齐推我一把,“屋子有什么好看,快起洗个热水澡,否则要生病。”

我乖乖的进了浴室。

住在别人家,自然要听主人话。而且我的确需要清洗一下,就当与过去作告别。

洗完澡后我穿着孟斯齐的睡衣坐在沙发喝乌龙茶。

“你与我身量相似,可先穿我的旧衣服。”

他将我穿来的衣服全部丢进垃圾桶,只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收好放在书房抽屉,若我想要,自可去寻。

不过我想,那东西我这辈子都用不着了。

统共不过一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照片,正面反面,全都属于过去岁月。

“先同你说好,我身无分文,付不起你房租。”我捧着热茶对他说。

他笑,“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我故作严肃的对他摇首,“孟斯齐孟医生,快快面对现实,我已决意此生都赖定你,你便是赶也赶不走的。”

他微微一怔,探过身将我握着茶杯的双手裹在自己两只手中,凝视着我,郑重说,“你说话要算数。”

当夜睡在客房,辗转反侧半宿,耳朵里只剩下他这一句话。

裴即玉的此生不过剩下半载,可孟斯齐仍旧万分珍惜。

我当不辜负他。

入睡前,我开始考虑接受治疗的事。

一连在孟斯齐公寓内蜗居数日,饮食规律,睡眠充足,以至于肥肉渐生。

闲来无事,我将阿司匹林悉数散在桌上,拿出食用色素将之染色,再在阳光下晒干。

孟斯齐下班回来,坐在我对面,问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制作彩虹糖。”我低头专心染色。

他不再问,只托着腮微笑看我。

我在他注视下将七彩颜色的阿司匹林装进一只小小糖盒中,以便随身携带。我对孟斯齐得意的说,“将止痛片做成彩虹糖,这创

意可卖给厂家作专利。”

他笑。

“你要多出去走动,成天呆在公寓里无所事事,你会长出青霉。”

他劝我外出呼吸新鲜空气,“你不妨寻一份轻松适意的工作,不然你会渐渐脱离生活。”

我蓦地感动。

孟斯齐是真正关心我。

我想起何厉。

何厉是不一样的人。

那时我刚刚发现世上竟有林铭这样一个人,怒而质问何厉,“你把我当什么人!倘若你不再爱我,我们立即分开,但你不该这么

羞辱我!”

何厉皱眉,他对我的逾越感到不满,“你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宠物,我为你提供衣食,你只要乖乖的听我的话,不要想插手我的事

。”

我因他的话而错愕。

他竟一直把我当作为钱出卖身体的男人。

我还记得他将我用在怀中,下巴放在我的肩头,用头轻轻蹭着我的颈侧,轻声对我说,“即玉,你辞了工作吧,我不想你在别人

那里受委屈。我要把你藏在金屋里,不叫任何人伤害你。”

多么的信誓旦旦,情真意切。

那时我多么感动。

怎么就忘了金屋里的陈阿娇最后花费千金,也不能教那刘彻回一回头。

我心中憋着一股气。

我说,“我可以自食其力。”

何厉拿眼上下打量我,最后一笑,“即玉,我们来看看你能撑多久。”

他是对的,我果然撑不了多久。

我一度丢弃自尊抛弃羞耻,只求挽回一点点往昔恩情,最后也不过这样结局。

我的故事早已匆匆落幕,舞台已有其他美丽新人。

何厉,你赢了,所以我不再纠缠你,我将彻彻底底的从你的人生中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裴即玉死前为你送上的最后一份大礼。

你可高兴?

第八章:旧友

傍晚时分,我到医院去找孟斯齐,今天早上他对我说,今晚要带我参加一场慈善晚宴。

“那里有免费酒水和美丽音乐,希望你会喜欢。”他说。

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想着买一束花,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明明外面是寒风凛冽,偏偏店里却平静温暖。

一里一外,似两个世界。

花店开在医院附近,与水果超市和寿衣花圈处在一条街。这里卖出的花朵,会送给情人,亲人,送给活人,病人,还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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