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戎易扬倒也不打算与他计较,孕夫最大嘛,自然要哄著,于是,便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轻声道:“我可没说过这话,自己的孩子,总要好好养著。”
“可我却不想要了!”
詹肆月却嚷了一声,睁开眼,怨忿地看他,戎易扬甚是不解,便问道:“那是为何?”
“为何……”詹肆月晃了晃脑瓜子,眼睛一闭,摆出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喃喃道,“因为我方才想过了,这孩子恐怕长不好,大多是个笨蛋……要么就是个淫棍……”
“胡说八道。”
戎易扬只觉得詹肆月的话令人啼笑皆非,但马上,人家就给出了他一个确凿的说法。
“什么胡说八道?!你知道这孩子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自然是咱俩齐心合力……造出来的了!
詹肆月却是一脸思索:“我想了半天,也就只有三个月前的那一次了,咱俩都不太正常……”
戎易扬一想,倒也觉得那次很可疑。
“所以说……这孩子……很可能就是你早泄的产物啊……呜哇哇……”
詹肆月扯开嗓门大哭起来,而戎易扬,却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注:当时在民间有一个说法,但凡父亲那早泄诞下的孩子,长大了不是笨蛋,就是淫棍……)
27
而接下来的两日,詹肆月才饱尝了孕夫的辛酸。
他腹中的小东西,就像被吵醒了很不开心似的,开始闹脾气,狠狠地欺负了自己的亲爹……基本是,一顿饭就叫詹肆月吐上三次,睡上一觉也要他腿抽筋三次,还带著没事肚痛一下,头晕一下,直把他折腾坏了。原本那一张光亮亮的小脸儿,才过了一夜,就黯然了、消瘦了……再跟著,就是精神变差,一整天都恹恹的,不愿动弹,哪怕铛儿对著他耳朵叨叨,摔跤大赛如何如何热闹、如何如何有趣,他也全然提不起兴致了。
想睡觉……这是他醒著时唯一的念头,可等真的躺下了,又睡不好,稍微有一点动静就惊醒了。
所以最后只能感叹,怀孕好难受啊……
可这样的情况,这倒让戎易扬省心了不少,他忙活自己的事,也不用总替詹肆月担心,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乱子……却唯独是看著他的时候不好,一整个人,全没了往日的朝气,没精打采的,见了心里就不好受,于是,他只好带著詹肆月去找顾朗了。
那人总是有办法吧?
说的是,那人怎样也有办法,他把塞得满满的药房都敞开给他们看,还找不到几剂专给并族男子服用的安胎药吗?
虽说,他藏著这种药,是有点儿怪……不过,与其它那些稀奇古怪的药丸堆放在一起,倒也显不出什么了。
就比方说,顾朗向他炫耀的一种棕色药丸,叫个什么精什么补得,说是数月前才刚刚配制成功,是取了发情期的母狼与母鹿的血液,再混上十种滋补的药材才制成,不仅能增加夫妻情趣,还可以治愈女子不孕,就连七旬老太服了都有功效……呵呵,戎易扬自是不信,不过专程来求这药的人还真是不少,一个个大赞其药效神奇……
可詹肆月一看到这药,就大叫了起来。
“啊!顾前辈,你不说这药是安神健脾的吗……上次我吃了两颗呢!”
“什么?!”
……
这下,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终于算是弄明白了!
戎易扬愤愤不已,不免拿这事要挟了顾朗一番……哎,反正也就趁这几日了,过了这几日,便又是一番形势。
可话说回来,顾朗真是个神医,詹肆月仅仅服了他两剂药,就活回来了,饭量陡增不说,精神也好得很,看上去竟比之前还要红光满面了!
但即便是这样,摔跤大会他也是去不了了,戎易扬不许他去,说是人太多,怕出意外……倒是往顾朗这里来,他不怎么管。
而顾朗呢,也挺乐意招待他,大概也因这段日子,小米都一直不在身边,少了个跟屁虫,有些孤寂吧,所以,见了他却比往日还亲切了,甚至许多好吃的也都专门留给他。
但詹肆月想,自己恐怕还是沾了肚子里那小鬼头的光呢……顾朗好像特别疼爱小孩子。
可有些时候,他也猜不透顾朗是不是真的乐意看到自己,因为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总是会慢慢变得虚空,就像望著很远的地方似的,不经意地流露出淡淡悲伤……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不了解这个人……他经历过什么,是不好的事吗?
顾朗不会告诉他,他只是淡淡一笑,说,忘了……
可他真的能忘吗?
如果忘掉过往是如此容易的事,却为何,他还要为了眼前的一切而挣扎,不如都放开,全都放开去……让它们随著时间流逝吧,没有从前,没有现在,亦没有将来,有的,只是薄薄一捧土,来埋葬一个名字,埋葬一个……情字。
……
七日的欢腾,转瞬即逝,当人们燃起火把,巡著太阳行走的方向,一路载歌载舞,为英雄欢庆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这片草原将要发生些什么。
草原人的快乐很单纯。
而詹肆月似乎也体味到了这种单纯,他坐在帐外,双手托著下巴,望向不远的地方,排起长队蛇行前进的人们,把最后夺得魁首的达因王子,抬在轿子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四周围满了姑娘。
那情景真的挺有趣。
可忽然,他却觉到了一丝不安……那不安不知从何而来,他只是四下望了望,一个骑马的女子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蔡凤甜,没错,她还是蒙著面纱,目光幽幽地看向这边,但片刻之后,她便调转了马头,混入行进的队伍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詹肆月霎时感到一股森森的寒意,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那天蔡凤甜怎么会滑下山坡,说实话,连他都不很清楚是为什么,因为当时的情况太古怪了……怎么说呢,就像他误入狼群的那次,他觉得自己,明明是走在小道上的,可等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陡峭的坡边,而蔡凤甜却在不很远的地方看著自己,那目光就跟方才的像极了……但一瞬间之后,更加不可置信的一幕便发生了,他刚刚往回迈了一步,蔡凤甜就脸色大变,然后三个黑漆漆的东西不知从哪飞了出来,其中一个还划伤了蔡凤甜的腿,她尖叫了一声,便往山坡下滑去,詹肆月飞扑过去拉她,却还是来不及,倒是跌在地上的时候摔得浑身疼痛,扭伤了脚……
所以说,他后来会肚子痛,大多是摔的……但这件事,他却也没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三个黑漆漆的东西,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因为太快了,他始终不能确定。
但这样的疑惑很快被另一件事打断了,他看到一个随从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去给戎易扬报告了一件事。
黑铁回来了,领著另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车上拖著大批大批货物,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军用的。
戎易扬只清点了一遍,就马上将它们送往干索那里,让他过目,干索看过后自是没的挑剔,给了他不少金银,还有一件漂亮皮袄,据说是用珍贵的白鹿皮缝制而成的,质地轻薄却十分保暖,戎易扬把这皮袄带回来,便拿到了詹肆月面前。
“去把这个穿上。”
“穿这个?”詹肆月有些摸不著头脑,“天气已经暖和了,用不著穿了。”
戎易扬却笑:“你穿上就对了,往北边走可还冷著呢。”
“北边?”
“是啊。”戎易扬点点头,“我说话算数的,你不是想去波斯集市看看吗,我今天带你去。”
“波斯集市……你说,真的?!”
詹肆月这才想起来,刚到厥族的时候,自己是说过这些来著,只是这日子久了,他都忘了,却没想到戎易扬还记著……
一时间,心里倒是很感动,赶忙回去套上皮袄,出来的时候,见戎易扬已经备好了一匹马,便自觉地爬到马背上,二人一同奔入了广阔的草原。
草原……草原……草原是多么迷人的地方,尤其在四月,在春天,什么都是新生的,什么都是刚刚开始……
放眼望去,嫩绿的原野中,时时有羚羊跳跃的身影,它们奔向最近的一处水洼,在那里,小羚羊也会喝到出生后的第一口水,还有那么多叫不上名字的小鸟,都聚在水边,梳洗著沾满尘土的羽毛,之后,它们会重新飞上蓝天,继续自己的旅途……而牧牛人驱赶的牛群中,也多了不少笨拙而蹒跚的小东西,它们寸步不离地跟在母亲身后,似乎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詹肆月微笑地看著这些,慢慢地,心也被柔软了似的,每一次地跳动,都让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地融入过……这孕育著新生的天地……他们却是在相互呼应著……这让他,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然而,这样的春意,也并未润泽到所有地方,当他们一路北上,并在黄昏时分遇到了几位裹著头巾的波斯人时,詹肆月才惊觉,身上的皮袄,起了多大的作用。
这里果然还很冷,干燥的空气中漂浮著一层黄色的沙土,很容易就会进到眼睛里,但即便这样,每当有风吹来的时候,还是会有更多的沙土被卷起来,漫飞舞……
所以,他们到了集市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买了两顶可以阻挡风沙的帽子。那帽子的形状很是特别,圆圆的顶,还带著长长的围巾,围上以后就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风沙就被遮挡得差不多了。
但这帽子不算最怪的,集市上还有更多稀奇玩意儿,詹肆月看那个都觉好玩,拿起来左看右看,那些买东西的波斯人就劝他买,但是叽里呱啦的,他全听不懂,最后就是,人家伸几根手指,他就给几两银子……
不过,这里面有的东西还真是贵,他看了一柄小弯刀,还没有手掌长呢,那翘胡子老头就敢要他二十两,他二话不说就把那小刀扔了回去,还跟烫到了手似的甩了好多下,暗骂一声,奸商……但他这边扔回去,那边就被戎易扬给拿了回来。
“这刀还不错,喜欢就拿著吧,也能防防身。”
防身……防你个大头鬼,这可是二十两银子啊!拿二十两银子来防身……大少爷,你还真是阔气!
詹肆月小时候是穷惯了,这时候不免觉得戎易扬奢侈,恨恨地瞪了他几眼,才拔出那小刀瞧了瞧。银色的刀锋闪闪发亮,看著倒是挺锋利,可比他家里那种一两钱一把的大柴刀,到底好在了哪里,他还真看不出来……
奢侈奢侈啊,但左右一想,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有什么好心疼,便又释怀了,愉快地将那小刀藏进袖口中,跟著戎易扬继续游逛。而戎易扬今天也很有耐心,他说想去哪就带他去哪,他说想买什么就给他买什么,没发一下脾气,也没嫌他事多,最后还带他吃了一顿波斯美味,香得他直想把一桌子的东西全塞进肚子里……直到从那饭馆出来,撑得走不动路了,还不停打嗝,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吃多了。
而这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夜市里的人们打著各种模样的灯,也有人吆喝著卖这东西,但戎易扬却没去买,他心里想著一些事,默默握住了詹肆月的手,詹肆月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安静了下来。
于是,两人就那么肩并肩,慢慢地走著,穿过那些明明暗暗,穿过那些影影绰绰,消失在嘻闹的人群中……
直到戎易扬忽然放慢脚步,詹肆月才开口,轻轻问道。
“就是这里?”
戎易扬十分惊讶,扭头看著他。
“你……怎么……”
“呵,你说有时间才会带我来,可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时间。”詹肆月笑了笑,低下头去,“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总觉得,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黑铁大哥不是回来了吗,还带了那么多没有见过的人……你还把刀枪卖给干索了吧,可他们是要跟中原打仗的,你怎么会那么做……不会的,所以,你肯定有什么打算吧?”
这样说完,詹肆月便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著戎易扬,好像在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看,我能猜到你在想些什么……而戎易扬也是真的没想有到,他能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半晌,才点了下头。
“是,我……”
“停!别说!”但詹肆月却一下堵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别跟我说你要去打打杀杀,最烦这个……哎,反正我现在就是个累赘,既帮不上忙,自己又没法离开,我在这里等你就好了!”但想了想,还是问,“要等多久呢?”
“不好说,最少一个月吧。”戎易扬沈吟道。
“嗯。”詹肆月点点头,“一个月以后,我肚子都这么大了吧?”
他在自己腰上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看到戎易扬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便转身走了几步,走向一座灰白色的小土房。
“嗯?这房子还真小啊!”
他上前推开房门,吱呦的一声响,月光便将狭小的房内照得通亮,陈设也是一览无遗,然后,他又走去隔间看了看,还是一样的小。
“比我在老家时,跟阿兰住的房子还小呢。”詹肆月笑道。
“这里生意人多,常住的人少,房子都小。”戎易扬是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转身掩了门,房间里就暗了下来。
“有蜡烛吗?”詹肆月四处摸了摸,却没找到任何可以照亮的东西,“刚才应该买几只蜡烛的吧……那种灯也可以呀!哎,真是失算。”
“我去买吧。”黑暗中,戎易扬的声音响起。
“算了算了,”詹肆月却不让他去,“也不早了,直接睡觉就行了。”说著,又四处摸了摸,笑起来,“嘿嘿,还好,被褥是有的,水缸里也有水。”
“我提前让人准备的,只是有些小物件没来得及备齐。”
“挺好的了,反正我也不是仔细的人。”说著,倒在床上。
“那……你就睡吧。”戎易扬便道。
“什么?你不睡啊!”
“我现在就得往回赶。”
“什么嘛……”詹肆月重又坐起来,撅起嘴嘟囔了一句,有点生起气来,“算了,走就走吧,真是的!”
“那我就走了。”说著,戎易扬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诶,等等!”詹肆月却又叫住他,半天,蹭到他跟前,有点脸红起来,“你……就这么走啦……多少天见不到的……你也不想抱抱我、亲亲我?”
“呵……”
戎易扬一时忍不住笑,伸手把詹肆月揽进怀里,亲了亲他光滑的额头,又低头,在黑暗中找到他早就微微嘟起的嘴唇,含住,轻轻地吮吸,詹肆月则闭著眼睛,一动不动地让他亲,简直像只献祭的小羊羔,没有比这再乖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