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 下——莫明其妙
莫明其妙  发于:2013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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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关系,我走出门来,被冷风一吹,就显得更加昏昏沉沉。等到察觉的时候,我竟然已经走出了镜湖城来,走到一条通往玄腾山的道上。

我离开玄腾山后,被分到银翅军。我在那里的时候,有个小头目对我不错,我过年过节也会提些干果礼物跑去看他,因此去玄腾山驻军地的路并不陌生。可是他在几年前已经退伍,现在跟着亲戚去了王都,联系也断了下来。

可是既然已经走了出来,我倒生出了到那里去看一看的念头。

走陆路需要绕山路而行,至少得走上几天几夜,但若是急速飞行,半天不到就能到达。迦楼罗族在破界之后,用双翅飞行持续的时间大大加长,如果是正面高空直飞,有气流支撑,更能持续一个小时以上。最早些年,我没有钱租用飞行坐骑,都是靠着灵翼飞过去的,最多也就是半途停下来休息几次。

渐渐近了玄腾山的连绵山脉,几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玄腾山也是我这辈子的家乡。

用聚灵阵催生的迦楼罗,无父无母,睁开眼睛就只看见天地。倘若说有兄弟姐妹,那么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已经全被我杀死。虽然我并无意识,但吸光灵气,令他们枯死胎中,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每一个生命的扎着出世,都意味着其余失败者的死亡——在空界我已经见惯那些相互吞噬的源头。

但是在他们出生之前,我是无罪的。因为他们尚未形成自我,无法控诉。甚至任何人都不将此看成一场谋杀。

我花了太长时间去消化这些夺来的灵气,以至于十年之后我孵化出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坐在原地等了许久,才有人姗姗来迟,看见我甚至惊讶万分。

尽管出生之后不久就和其他同一时期孵化出来的幼年迦楼罗们生活在一起,但那是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念叨单薄记忆。训练,学习,工作,枯燥而单一。

我分外怀念常熙小时候的日子——饿了有人喂,跌倒了有人扶,不开心还可以随意哭闹,反正头痛的不是自己。现在想来,即便是大哥严厉的面孔,都透露着亲切。

时间就是千山万水,有些记忆已经忘却,有些却慢慢沉淀,累积,直到变成地壳的一部分,再也不能分割。

第四十四章

快到玄腾山灵阵驻军的时候,我放慢了速度。这里虽然有监视的高塔,但一来数量少,二来守军看得一向不太严密,所以我打算混进去。我知道有几个巡逻不到的死角,偷偷摸摸进去并不太难。

但是拐到后方的时候,忽然听见从一侧传来厮杀的声音——或许只是几声叱喝,但我听不真切。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飞了一段,四周是杂草丛生的山岩,似是无人。

猛然间我感到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才转一个身,一个人影疾冲而来。与其说是冲,倒不如说是甩出来的。我后退躲开,他就撞到了后面的一大片山岩上,顿时碎石四溅。

“林克?”

我颇有几分“无巧不成书”的感慨。但显然这一撞并未给他造成多大伤害,他翻身跳起,嘴角挂着鲜血,也顾不得看边上,张开灵翼直向前飞去。

原本迦楼罗族特有的羽翼像是被黑红色晕染,散发出深色的光晕,但这对羽翼仍能使用,飞行速度不慢。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追上去。猛然从另一侧“唰”地一下窜过一根锁链,擦过林克的脸颊。林克的反应够快,整个身体向下激沉,但锁链猛然伸长,从上方绕了下去,迅速在他胳膊上缠绕了几圈。

“林放?!”

这是金翅军监察队林放独有的夺命锁。这是林放本命鸟的技能,可以追踪目标,无视距离——当然虽是号称无视距离,那也要看林放灵气能够延伸到哪一步,一般来说,拉长上百米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这锁链是灵气铸成,一旦被捆上,就极难挣脱。

我那“林放”两个字叫得太响,反而招来了林克的瞩目礼。“你也是来抓我的?!”他冷笑着。

“你被人杀糊涂了吧?!”我看他是被追得糊涂了。

虽然他被林放的链子抓住,但督察大人仍旧就不见踪影,由此可见林克跑得还是很快的。

林克苦笑一声,看着自己被捆住的那只手——我知道他在苦笑什么,这可是历史重演。据说他当年也是被林放的链子捆了,然后自己砍掉自己的手臂,但这一次他手里没刀。

“我帮你一把?”我从腰间抽出灵刀,递过去。林克的脸色由青变白,气得差点没翻白眼。“你要不要好人做到底干脆帮我把手砍了?!”

“好说好说。”我手腕一翻,一刀劈了过去。

林克根本没料到我会说动手就动手,下意识一缩手——这手被链子扯住了,哪那么容易就让他扯回去。灵刀还未到,刀气已经直切下去,瞬间刀落手断,他一声惨叫,翻身栽倒,终于真的翻白眼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我觉得我砍得挺干净利落啊。我心里暗暗腹诽着,看了看身后——还是没有人追上来。

我嘀咕了几句,还是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抗在肩头,转身就跑。他这样血淋淋的,我当然不能把他往城里带。玄腾山脉占地极广,往山头里一钻,谁也找不到。

我记得以前小班头带我出去打猎,找到过一个隐蔽的山坳。那里有一汪干净的池水,柳枝从上方凸出的崖石上低垂下来,荡在平静的湖面上方,微风吹过的时候,摇曳不断。因为这景致实在不错,所以当时印象深刻,还特意记了来路。

一直飞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寻到那个小山坳,春天和秋天的景象是不同的,因此也稍稍绕了一个圈子。鲜血顺着肩头挂下来,滴滴答答落在手上,有一种灼烧的气味。飞得太急,喉咙有些干痛。

“喂?!”

他毫无声息。

“死了?”心脏确实是在跳动中的,并没有断气。

灵刀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更有可能会引起气息紊乱,不过他又不是天人——我一向觉得妖魔生命力强,这样搞一定搞不死。

山坳里有水池又有水,十分方便,我帮他清洗了一下,扯下身上的衣服包扎伤口。他身上缠绕着的妖魔气息更加浓重了一些,但仍是被压制住的模样,并不足以吸引追兵。高等妖魔确实能够压制自己的妖魔气不让人察觉,只是效果有所差异而已。

或许是因为失血,他的体温极低,触及肌肤,冷得可怕。我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他在昏迷中牙齿打颤,一边抓紧贴着我的胳膊,不肯放手。他的外衫和我的外衫都染了血,早已被我除去。我只能脱下里面的衣服帮他裹了一下,但现在刚刚入秋,大家穿得并不多。

一开始林克还算安稳,只是陷入昏迷中。但不多久后就开始呓语,似乎是在叫着“姐姐”“不要”等等含糊不清的话,我听得头发晕,到后来甚至听到了“罗夏”的名字若干次。我使劲晃了晃头,怀疑自己酒还没醒……按理说,吹了那么久的风,怎么也应该清醒了。

不过他的状况倒是不宜乐观。妖魔可以通过吃食来将食物的灵气转化成妖魔气,但却不能通过呼吸自动汲取灵气。我怀疑这样下去林克就会就此死去,然后我还的挖坑埋人。想了想,我凝聚了一些“源”渡了过去。这招果然好使,这些源一接近他的身体,就被吸收了进去,不多片刻他的呼吸就平稳了许多。

我到玄腾山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捡了些枯枝生上火堆之后,四周立刻暖和起来,他也不再打颤。

搞了这半天,我也累得够呛,靠在一边打了一个瞌睡。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克也已经清醒过来,怔怔地正望着火堆发呆。

“不用谢我。”我咳嗽一声,开口说道。

他差点被我这话呛死,冲我翻了一个白眼,慢慢地说,“要是我现在站的起来,准咬死你丫的。”

“你真不用不客气,不用这样谢我。”

“……”

“你看,我要是不砍掉你的手,你这会儿就让人抓去砍成肉酱了,一刀和很多刀,你选哪样?”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他的态度,心里却想:你当年还不是自己砍自己。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他嘴角拉起一个弧度,像是讥讽,“没连着脑袋一起砍下来,还真是难为你用心辨别。”

“你看,我都说过不用谢了。”我凑到他跟前,“妖魔断手断脚又不要紧,自己还会长出来的啊。”

“你当那是萝卜?”

“不是吗?血战中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拖长了音节,说得轻松又轻佻,就等着他勃然大怒。但他只是沉默着,片刻才问:“为什么要帮我?”

“或许……只是不想看有人走投无路。”我曾走投无路过,可天际尽头,没有英雄驾着七彩的云朵来救我。

“没有天人会帮一个妖魔……即便我还是迦楼罗的时候,看见妖魔也一定会动手杀掉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把你乱刀砍死才算是正常?”

“难道不是?”他反问。

“既然如此……”我顿了顿,冷笑了一声,“当初却又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半晌没有回答,我转过头去看他——他凤眼微眯,似乎是在高兴似的微笑着,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是笑容的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他的语调转冷,“我只不过不想就这样死罢了。为什么我就得死?同样都是迦楼罗族,为什么我非得在泥泞的田地中耕作,而有的人却可以锦衣玉食?”

火堆“哔啵”响着,金色的火星四溅,火焰尖角上的空气不规则地扭动着。林克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在火焰后面的脸,有一种近乎妖异的俊美。

“有些人曾锦衣玉食,却仍免不了和这个一样——”我扔了一支枯枝到火堆中,火焰猛然窜起半尺,燃烧得更加旺盛。“王子殿下固然是高高在上的,但一旦被打落云端,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他神色微变,挑了挑眉毛,忽然问道,“我昏迷中可是说了些什么?”

“你念叨了几个名字。姐姐,罗夏……什么的。”

我用着暧昧的语调,却令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半晌,才开口说话:“我出生在什刹海,家乡是一片茫茫草原。”

“抬头仰望,天空是真正干净的浅蓝色,沁入人心般的舒畅。”

“我们那里,未成年的孩童都会唱上一首草原的民谣,放牧的年轻人是最好的歌手。在那里,什么时候都可以听见从远方而来的歌声。”这是林克第二次像我诉说他的家乡,神情专注而向往。火光阴影给四周的景象添上了一层不真切的笼盖,我恍然觉得回到了当年把酒言欢的时候。

“可是真不是你想的那么美。”他微微冷笑,“我是青果,出生就注定了奴仆的命运。不过因为长得俊,就被迫要服侍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

林克说到这里,忽然支起身体移动了几步,猛然凑过来吻了上来。我只顾着吃惊忘记躲闪,竟然被他狠狠吻住。不能说是热吻,他的体温实在很低,舌尖的一股寒意传了过来,带着异样的血腥气味。

片刻他就从我身上离开,笑容透着冷意。

“你看……服侍人这事,也不是那么讨厌,是不是?”

第四十五章

这样苍白的林克,令我觉得胸口一阵闷堵,几乎喘不过气来。几句骂娘在肚子里打了一个转,又吞咽下去——随即开始出现肠胃不适症状。这种症状都一个样,起先是消化不良,然后经常便秘,最后会得痔疮。据说妖魔没有消化系统,所以他们不会得这种病——我想林克现在应当体会不到这种痛苦了。

“林克。”我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

“嗯?”

“我是罗夏。”

“……”

“我想你还记得我吧?”

他脸上的表情僵化了大约有半分钟,随即怔怔盯着我直看。

“怎么?”我冷笑着看着他,“你以前不是想要上我么?如今请我来上你了?”

“你是罗夏?你是罗夏?”他反反复复重复了这两句话之后,才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准确来说,你在金翅军认识的那个已经死了……不过我刚好有他的记忆而已。”事实上,连我都分不清究竟我是不是那个罗夏——我一厢情愿地觉得我是保持了灵智,但说不定只是执念被吞噬,把自己当成了罗夏。

林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喃喃自语了几句,猛得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过于诡异,我竟觉得毛骨悚然。他笑着笑着,几乎匍匐到了地上。

“难怪你一开始就盯上了我。”

他并没有被戏弄后的恼羞成怒,连一开始讥讽的神色也不见了。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家伙甚至有点喜上眉梢。

“不然你以为如何?被你的美色所惑?”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缘由?”林克苦笑一声,“我一无财二无势,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幅皮囊有点用处。我和秦月原本不熟。我还在想,不过就是打了一个照面,秦月为什么就这么肯定就是我,还出动了监察队来守株待兔。”

“既然知道是守株待兔,为什么还要跑来送死?”

“其实除了那天你见到的那个驻军将领云飞之外,还找了他属下的一个部将。这部将和他并没什么交情。”

“即便没什么交情,这种时候你还敢上门来取货……就算那部将不出卖你,也不见得能把货给你送出来吧?”

“我原本只是想到他这里打探一下消息,另定一个时间,可没想到林督察竟然在营地。”

秦月只说林督察留下了一个小队,可没说林放本人也留了下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差错。话说回来,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包天——第一次已经让他脚底抹油溜了,第二次竟然还敢孤身犯险,真不知是说他勇敢好还是鲁莽好。

“你还是打不过林放?”我这话里面带上了些许讥讽的味道,他到没有生气,只是苦笑一声说道:“我如今也就是十二羽左右的实力。这么多年林放也不是白白过的,看情形已经接近十四羽,所以……”

“所以要不是遇见我,你已经死了。”

“可真是多谢你了。”

“我说过了……不用谢。”我挑了挑眉毛,“似乎你的两声多谢不太一样。”

“任谁被一句话不说砍了手,都不会诚心诚意道谢的。况且我又不知道你的来意。我没扑上来咬你已经算是不错了。”林克说这话很诚恳,按照他以往的惯例,这的确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比这更不要脸的他都干过。

“我可不记得我们以前的关系有多好啊。”我板起面孔冷冷一笑,“换成是我,有何不同?”

“那是我以前太蠢。”出乎意料,林克竟然一口反省自己而不是跟我打嘴仗。我张开的嘴还没有合拢,他又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总之,这次我不会犯傻了。”他凑到我跟前,一只手支撑在我身后的岩壁上。如果他另一只手没有断,恐怕就是将我双手环抱其中。他离得我很近,几乎贴面——呼出的气息却一点也没有温热的感觉,反而像是一阵寒风刮过,令我猛地一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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