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 下——莫明其妙
莫明其妙  发于:2013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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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毕不傻,最大的依靠忽然莫名反水,他当然无心恋战,拼着挨了秦月一脚,窜了出去。

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秦月哪里肯放他离开,一挥刀拉出长长的一条灵刃。但他拼尽全力,灵刃的速度反而慢了一拍,角度也有所偏颇,只在敌人的脚后跟划出一条深坑。

薛毕毕竟还是被灵刃的余波削到脚背上,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他展开了灵翼,浑身灵气已经提升到顶点,因此脚跟只是拉开一条长长的血口。他顾不得疼痛,顺势双一撑,滚出几米,连滚带爬地上了扈鸟的背脊。

“走!”扈鸟惊叫一声,扑腾的双翅,腾空而起。秦月将羽翼一张,猛扑过去,一手抓住了扈鸟的尾翼,翻身上了鸟背。

“秦月,你敢杀我?!”薛毕急叫一声。

“……”秦月根本懒得和他辩驳,直接一刀斩向他的脖子。他知道杀了薛毕麻烦无穷,但都撕破脸到这种程度,只有先干掉对方再慢慢想办法——他这辈子忍气吞声也就只有过那么一次。

灵气袭面,薛毕只感到刺骨寒意。秦月的杀气尽在咫尺,他何曾和人这样生死相搏过,终于感到害怕了。灵刃飞来,他几乎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吓得一缩脖子,运气倒是不错,灵刃从头上刮过,掀去一层头皮。他只觉得头顶上一凉,鲜血横流,只以为自己被削去了半个脑袋,顿时捂住自己的脸蛋不停惨叫。

薛毕不是没见过血的雏,但看别人流血是一回事,自己流血又是另一回事……从本质上来说,他仍是一名纨绔子弟。

这种机会秦月当然不肯放过,毫不手软地喀嚓一刀。薛毕的脑袋没有掉下来,因为刀卡在他的脖子中间。秦月这时候也犯了错误,百忙之中忘记注入灵气,如果对方不是毫不设防,这一刀还真难以砍进去几分。他也是一身冷汗,拔出灵刀,一脚把薛毕的尸体踹到一边。

喘了几口气,秦月这才想起脚下这头坐骑来。

“你飞到哪里去了?”

扈鸟似是听得懂他的话,吱吱叫了好几声以示不满。慌乱中它已经飞出不少路,在玄腾山的上空转了好大一个圈子,秦月才找到玄龟谷,慢慢飞落下来。

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满地的尸体。迦楼罗族的天才少年罗夏,正靠着树干,和两名秦月的部下对峙着。

“……”少年打着哈欠,显得昏昏欲睡。秦月的亲兵在十数外,严阵以待。

“大人!”看见秦月回来,这两名部下才放下心来。

“哟。”微微抿着嘴唇,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可以说是轻快的笑容。迦楼罗族当然不可能有丑男,面前的这位年轻迦楼罗眉清目秀,甚至带有一种姑娘般的秀气。

可以肯定的是,秦月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但对方的确没有恶意。“我们认识?”他眯起眼睛问道。

“嗯。”

如果此理所当然地点头,倒是出乎了秦月的意料。

“我在薛毕手下有吃有喝,这样干有实在是吃里扒外。要不是你的话,我才懒得救。”少年叹了口气,“我叫罗夏……这个名字,还没能令你想起点什么?”

“罗夏?你认识罗夏?他……还活着?”秦月早就把罗夏这个名字打入阵亡名单。孤身被卷入妖魔界,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要说死了……也没错吧。”对面的少年直接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抿了抿嘴,脸上的笑容弥漫着别样的气味。“两百多年前……你去小商河的途中,在浏阳镇的雪地里扒了出来一个半死的人,把他一起带去了金翅军。”

那次正是秦月犯了事,连夜打包从镜湖逃出来的时候。

“他的伤缠缠绵绵半年都没有好,不反抗,不动弹,总是沉默……于是你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罗夏。”

“罗夏……是君子不语的意思。”

在迦楼罗族中,是个雅致的词语,所以也会用来做人名。

“你对他说,如果想要死,不如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第一次血战之后,他终于对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被妖魔吃掉,当作粪便排泄出来,这样的死法太难看了,我不要。”少年微微阖眼,低声细语,仿佛在叙述自己的人生。“罗夏这人……即软弱又无趣,总觉得全世界欠了他的。——真正欠他的他又不肯去收,到死也是一笔烂帐。”

“不过到死,罗夏唯一欠过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现在我们两清了。”少年将手插到口袋里,微微侧身,似是想要离开。

能说出这些话的,除了罗夏本人之外,别无分号。但秦月显然是被搞糊涂了,追上一步,拦在他的面前。“罗夏!?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想要在这里跟我聊天,还是先处理满地的死人?”

“我可以先处理满地的死人,再和你聊天。”

“……”

提起这事秦月就觉得头大,先把心思放到了这事上面。“你知道……薛毕这事,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家里的意思?”

罗夏撇了撇嘴,冷笑道:“当然是薛毕少爷自己想出来的——他恨你可是恨得牙根痒痒的,为了这次能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见到你之前,我还根本不知道他要对付的是谁。如果没有我,你这次真是死定了。”

秦月叹了口气,表情上写满了“我很无辜、我很无奈”。

“我不知道永乐怎么被他拉拢的,不过在搞小动作这点上,你不如他。”顿了顿,罗夏继续说道,“我在银翅军中犯了军规,他把我保下来——他的姐夫是银翅军千夫长……你也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接下来再好吃好喝供着我,算是恩威并施了。”

“永乐不难对付,薛毕死了,他绝不敢把这事抖落出来。”秦月揉了揉太阳穴。

“薛毕这边,知道的人都在这里。”罗夏眯起眼睛,走上前两步,左手微弹,两颗灵弹冲着地上的尸体激射而去,触及的一瞬间,猛然化为白色的火焰,燃烧起来。

“灵气转化为其他性质的东西,需要破二界,十七羽的实力。”

“其实在空界,只有单一的存在,那是可以转换为任何性质的本源力。”罗夏伸出左手,食指上有戒指的深印,“有人送了我一只镶嵌有月光石的戒指,拜这颗生命之石所赐,我在死的时候得以保持灵智,回归空界。我在那里等待百年,才得以重归天界。”

第三十八章

罗夏死了。

死亡是如此长久,以至于我花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

死亡是宁静的,这里没有光,空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当死亡的天人的灵魂进入这里的时候,才有点点的微光,萤火虫般地缓慢沁入到这种黑色中来。

它们偶然也会成千上万地涌入,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填塞满你的瞳孔,让你的心灵充斥着被异物塞满的窒息感。这些曾是和我一样的生灵,但现在——不管他们死前如何辉煌,现在都已经化为了这个世界最质朴最本源的力量,和黑暗融为一体。

但它们不是一成不变的,当空界和天界重叠的那一瞬间,它们又会重新凝聚成点点的光亮,散发出灵气独有的寒冷的气息。如果有足够的力量,它们就会突破空界的壁垒,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天界。比如……迦楼罗果。

然而有一些微小的,并不足以以自身力量离开这里的光点,它们会盘旋着,颤抖着,降临在那些冥河边上交合的男女身上,它们能够体会到他们的快感,仿佛正在庆祝生命的诞生。

这并不仅仅是空界的一切。

时针转到另一个岔口,灵界慢慢离去,妖魔界静悄悄来到。空界和妖魔界重叠的那一瞬间,猛烈的红色给这漫无边际的黑色淡淡抹上了一层红晕。这些欢快的本源力量,焰飞蛾投火般地扑过去,投入炙热与火焰的怀抱。那层层叠叠的三千空界,也不能阻挡这一股浓浓的热度透过界壁传过来。

红夜过去,白夜降临,这里没有时间,甚至没有距离。只有这些能够转换成任何种力量的本源存在。但他们只是浑浑噩噩地漂浮着,聚拢,扩散,反反复复。

我和他们没有区别,意识仿佛被剥离了躯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混沌使我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其中的一分子。

那些漂浮着的小点,没有形体,只是黑色的一片,可能是云雾,也可能是光点,也可能是岩石……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任何一种物质,只要需要,你就能将他们变成这样。就像小时候玩泥巴那样。土、水,或者将它们混合起来,变成黑色黏糊糊的东西。

我注视着、观察着、研究着这些简单,却又不可思议地步的变化——这个是它们,也是“我”。

“我”。

“自己”。

第一次.只有我,而没有了弟弟。

在这里,我并不是迦楼罗族,也不是妖魔族。

然后,和所有好奇的幼儿一样,模仿是生命的第一步。我逐步开始实践这种变化。拉长,搓圆,压扁,燃烧,融化——事实上,在最初的几十年里,除了这件事我并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本源是无所不能的力量,在它变成其他一种性质的物质之前。

可是几乎所有的生命,初始化之前,他们没有意识,初始化之后,他们已经不记得他们原先的归属——空界。

我专注于这种力量变化的游戏,每吸收一次力量,每多掌握一种变化,都可以令我感到欣喜万分。这是最初的喜悦,遍布全身,无法抵挡。如果这种最初的喜悦,能够一直延续,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这样单纯的生命没有痛苦,没有彷徨,不会嫉妒……是的,嫉妒……

我嫉妒天才的弟弟,优雅的哥哥,强大的哥哥。面具下面是多么丑陋的面孔,使我不愿意回忆过往的一切。反反复复的一百年中,记忆仿佛也已经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然而,当我跟着那些小点,尝试着飞向天界的时候,那些寒冷的灵气却将一切唤醒。那是多么熟悉的气味……

在这一刻,界壁薄膜,一触即破。

我可以选择成为罗刹,夜叉,甚至妖魔。但这种熟悉的气味令我无法思考——几乎毫不犹豫地扑入了迦楼罗族敞开的聚灵阵。

无数的源,以迦楼罗果的形式出现在了天界。

灵气涌入,在最纯洁的处女地上刻上自己的烙印。这种改变并不是不可逆转的,但它们没有改变的经历——它们甚至忘记了原先曾经是如此快乐和无忧无虑过。

比起我的同胞来,我能更快更迅速,甚至贪婪地夺走原本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灵气。

掠夺,侵略,那是多么令人感到快活的字眼。

像所有的强者一样。

熙和……或是……摩罗。

他们活着而罗夏已经死去,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是强者。他们得到地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罗夏的痛苦和彷徨是如此可笑。

我吸收着聚灵阵中浓厚的灵气,沉迷其中。

我从迦楼罗果孵化出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据说因为我是这一批量产迦楼罗果的最后一个,时间长达十年,所以已经没人来管我了……

量产的迦楼罗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个编号。我的编号“5711209257”。这么长的编号叫起来并不方便,所以他们叫我“9257”。我们的用途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

银翅军的结构和金翅军相差不多,但多了一个骁骑营。这个营地用来训练新进的迦楼罗族,令这些年少的迦楼罗在短期内能够形成战力。

当然这次我没有了这个机会,组织上分配我进了银翅军的炊事营,当了一名光荣的火头军。

十年的孵化期他们原本打算迎接一个天才,但我的表现似乎平淡无奇——我又不傻,急着去前线送死么?他们一怒之下,就把我踢到最没有前途的地方。

我懒得给自己起一个名字,所以用的一直都是“9257”。量产的迦楼罗族绝大多数都不会像我这样敷衍了事,他们勤奋好学,勇于担当,以证明自己并不比爹妈生的种差。我到觉得“9257”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有变态弟弟追着你满世界跑,也不会摊上一个骄傲的殿下让你每每哑口无言。

其实摩罗倒是冤枉的,作为王子来说,他没什么错。在这个体系中,正确与否往往和规则挂钩——关键是,领导的话都是对的,所以他没错。

久而久之,他们也习惯了“9257”的称呼,这往往令他们感到发号施令起来更加顺畅。比如“9257,把水抗进来!”“9257,今天的萝卜放哪里去了?”“9257,精神一点,没吃饱饭么?!赶紧去把帐簿找出来!”

这一串编号,仿佛有一种使人产生优越感的魔力。我是一串数字,而他们是一个人——数字数多了,就往往会不把数字当人看。比如某年某月某战,死伤9257人。

当然绝大多数的时候,数字都不是活物,比如土豆,萝卜,豆芽菜和土龙肉。土龙和龙族没有关系,只是一种皮糙肉厚的家畜……名字其实有时候真不算什么。

9257似乎割断了过往的一切,我安安逸逸地每天洗菜,切菜,被人呼来喝去。

他们每天兴高采烈地谈论谁谁谁到达了六羽,七羽,谁谁谁今天被金翅军选走了。我记得最早金翅军缺人缺得厉害的时候,训练了几个月的小娃娃,才两、三羽就派去送死。但现在入选金翅军的标准已经提高到了五至六羽,人人都被选进金翅军为荣。

我面上打着瞌睡,心中冷笑三声——当年那些我叫长官的,哪些不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升官发财,哪里有那么容易。

“9257,今天很闲啊。”我坐在食堂里打盹,被尹堂叫醒。

尹堂是迦楼罗族中少有的胖子,来了之后就创出一个全军第一肥的记录。他是我后辈,看起来却比我神气多了。我向来不爱说话,除了嘲笑,少有找我搭讪的。

“送菜的车子迟了。”

“你就打算一辈子洗菜?”

“嗯。”

我懒得跟他辩论一辈子种菜好,还是半辈子杀人好,他却长吁短叹起来——从迦楼罗族的上古英雄,往下说到我们的天才王上。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咱们王上用的马桶都是金子的,你拿什么和他去比?”

胖子一声语塞,说道:“那总得有个盼头,加入我当上千夫长,没有金马桶,金饭碗总用得起。”见我没反应,胖子又说:“你看看你,趴在那里就没个样子。将来你娶了老婆,难道还想让她叫你9257?”

“于是她就叫9257的老婆。”我一本正经地回答,“谁爱嫁不嫁。”迦楼罗族不成家立业的人多得是,尤其是量产货,倒有一半以上娶不上老婆。“再说了,迦楼罗王那么厉害,都没讨老婆,这说明——混得好的人都不讨老婆!”

“……”

胖子听了我的话气得半死,二话没说,扭头就走,再也没搭理过我。

迦楼罗离和两百二十九年春天,银翅军迎来了一批新的迦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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