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的舞台——claudia
claudia  发于:2013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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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这样间接的赞美,让杜安脸都红了。

幸好夫人说这话是真心的而并不是调笑,所以很快转入正题:“啊,说起来教育,杜安你的教师资格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啊?”

两年服役期满后,如果想要在尤塔尼亚联盟担任正式教师的话,这资格考试是个必过的槛。“啊……我,我有在复习……” 可是,作为一个新人,杜安刚刚适应繁忙的学校生活,又要照顾朱利亚,还要多做校庆的种种工作,这让很难找到空隙复习备考的杜安感觉压力很大。

“一定要通过哦,杜安。”迪迪夫人慈祥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我很看好你的啊。”

不过,夫人既然这么说,杜安顿时觉得,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好的,我一定通过!”

“呵呵,傻孩子,不要那么紧张啊。”靠在小桌边的夫人看见杜安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

“嗯?什么?有什么困难吗?”

“的确……迪迪夫人,”杜安为难地开口道:“关于推斯特夫人那里……可能我实在没办法了。”

杜安没法直说“案子我破不了”,那样听起来实在太——自命不凡了,好像他本来是个众人期待的大侦探一样。

“她留给你的资料也没有帮助吗?……”迪迪夫人有些惊讶。

“也许……有线索吧。不过,就像我们学历史的遇到的‘索凡’难题一样:问题不是资料太少,而是资料太多了。”

人类的历史,自从有了无限存储的技术之后,反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无数的证据,相反的观点,正反两面都能解释得通的推断都汗牛充栋地存在着。虽然大致上还能保持基本相同的记录,可是越往近看细看,人类对自身的观察却越发测不准了。

“我明白了。”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反正资料现在锁在你们那间小屋的地窖里很安全,暂时也不用归还了。而推斯特夫人那边……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你尽力而为可以吗?就当是一个理解她心情的老妇人的请求。”

“好……好的。”杜安只能默默地对自己说:压力?什么压力?

“还有,朱利亚……”

“朱利亚怎么了?”杜安一时有点紧张。

最近大家聚会,谈到杜安对朱利亚起的正面效果表示赞许,即便是亚瑟,也最多不过说一句:“要不是我没有空的话……哼。”

“没事没事……”夫人赶紧安慰杜安:“朱利亚你管得很好啊。人也长胖了,朋友也多了,成绩很轻松就超过了大家啊。”最后这一点倒真是有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旦教师和同学对朱利亚的负面期待淡化了之后,几乎所有朱利亚去上的课,他都马上就能理解领会,毫不费力的举一反三。这一点谁都看在眼里,虽说眼下他几乎全身心投在戏剧上,可据说连学业占前的几个书呆子都开始把他视作威胁了。

“我本以为这一届最有出息的就该是玛丽亚了。倒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颗埋没的钻石。我这辈子常见聪明学生,不过像这样具有天才的孩子倒是不常见。”夫人用眼睛瞅瞅杜安,补充了一句:“更别说一次见到两个了。”

杜安点了下头表示同意:“玛丽亚的确厉害,朱利亚的坏脾气全被她磨平了,他从玛丽亚那里学到很多呢,杰克他们都变成他的朋友了。”

夫人用有点调皮的口气,似乎是开玩笑地问:“啊,对了,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吗?到底是个贫穷的矿工家庭的幸存者,还说一个未知宇宙来的王子?”

这个问题把杜安难住了。怎么?心理医生的诊断还不是最终的结论吗?

杜安一下子紧张起来,憋红了脸:“那,那个……我没有专业的知识……不过我会努力……”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看到杜安的样子,夫人有赶紧微笑着安慰她:“不是叫你陷入那种心理术语的迷宫啦,我只是问你一下你个人的意见。”

杜安松了一口气。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下,默默了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王子。”

“为什么?”

这次杜安沉默的时间更长。

“伦琴的大部分的学生,也有不少有不幸的家庭,也有人有过于富裕的家庭,也有遭受暴力和冷暴力的孩子。和他比起来,他们更像是落难的王子和公主。朱利亚……和他们不同。”

“不同在哪里?”夫人追问。

杜安抓了抓头:“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只是一个影子。我……我真的说不好。”

“啊,说得很好啊,”夫人点点头,“你有这样的洞见就已经很不错了。”

“真的吗?”

“当然。”夫人的笑容宽慰而慈祥:“继续努力吧,好孩子。你一定会更多地了解这个孩子的。”

杜安点了点头:“好的,夫人。”

“每个人都是千人投下的影子。杜安,你要了解他,更要了解你自己。”

******

等杜安恋恋不舍地离开还在加班和打闹的大家时,时间已经指向九点了。自从有过上次坠楼事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晚上朱利亚睡觉前的时段里缺席过。

短短几步路,就到了侧边的另一间小木屋。这间建造的时间比主屋稍微晚几年,但也已经三十多年了,离校五分钟车程。它本来是冬庆节夫人的家人子女来看她住的客人房,所以一切用品一应俱全,风格也跟主人屋一模一样。杜安倒是十分喜欢这种东西有些老旧,但是十分舒服随便的家居气氛。

路过兼做卧室浴室厨房以外一切用途的小客厅,插着通讯器的无机质小方桌面,四边在隐隐地发着绿光。

他随手点开了讯息,一片方形的亮光在黑暗中燃起:熟悉的迷彩背景上,一张古式卷轴迅速展开。

“你真的觉得,你的伪装不会被识破?”

没有落款。

杜安转身就去推朱利亚的房门:

没有人。亮灯的工作台前根本没有人。

上下两层的小房间都搜索过了,也没有人。

温暖的房间此时显得格外空荡荡,杜安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踏出自己住的地方,蹑手蹑脚地绕着夫人的屋子走了一圈。从四面的窗子可以看清,夫人的平房里也没有朱利亚。

灯火通明,可是杜安却不敢去敲门。

到哪里去了?这孩子到哪里去了?

夫人说的话,此时突然显得非常有不详的预兆。还有那无名的留言。

万一那孩子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辜负了夫人的托付……杜安比自己坠楼那个时候还要恐惧,理智此时都消失了。

所有的可能性都在杜安脑海中翻江倒海:自己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他是不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溜出学校了?会不会,有人把他……

一个人僵立在黑暗中。更让杜安郁闷的是,虽然是特别顽皮孩子们聚集的半军事化学校,可是雷克顿中学却绝对不采用在校园里设置监视镜头的做法。诺大一个校园,要找一个孩子顿时变得海底捞针一般。

最后一个念头,突然提醒了杜安什么。

通讯器!这孩子不会关通讯器地址!那不就是等于身上装了一个监视器吗?

杜安连忙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监视器,巴掌大的小屏幕上,连上了“学生:朱利亚·夏克维尔”之后,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绿色亮点。

在校园里!

杜安转身就向黑暗中校园的方向奔去。

他不敢跟任何人联络。不敢告诉珍妮,不敢告诉斯蒂夫,不敢告诉亚瑟,更不敢告诉迪迪。朝着夜幕下的校园一路狂奔。

幸好朱利亚的那个小点并没有什么移动,所以,几乎半个小时之后,杜安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可是,眼前的这栋建筑却让他发怵了。

黑暗之中矗立的,正是去年校园抽象艺术核心,卜多大师的杰作:“思之塔”

也是推斯特的葬身之地。

虽然具备一个抽象的七层楼高的头颅轮廓,可是白天这里,实际就像一个巨大的无重力鸟笼,各年级的孩子在里面穿进穿出,打闹嬉戏。这里是他们最热衷的校园立体游乐场。平时晚上这里也是内部亮灯的,远远望去,就像一个雕满了抽象图案的大灯笼。

可是,由于最近的不幸坠楼事件,还有即将爆破拆除,所以从本周起,这里就停止开放了。

这座当年落成之后,曾受到国家艺术协会嘉奖,开放日接待过数百万游客的,放大了的抽象大师名作“思之塔”,这个时候才显现出它的真实面目——

黑暗的迷宫。

这里也是推斯特的葬身之所。

杜安走到大楼的底部,发现门锁已经不知道被谁撬开了。

是朱利亚吗?不太可能。这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是,明明白白的,他的跟踪器显示他的确是在这一点,相差不会超过几米。

望望四周,静悄悄的校园虽然处处有灯光,可是却一个人也没有。

杜安只能硬着头皮,踏入了黑暗之中。

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紧追着他的背影。

走进去几步,小格的金属梯就扭曲拐弯,一下子带人不知道去了哪个层面。回头看去,入口的亮光已经全然不知所踪。几条岔路口汇聚在身后。

眼前,是同样似曾相识的场景。

常人赖以辨识用的普通建筑物层数,方向之类规则,在这里完全失去了意义。扭曲的金属梯伸向空中,时而跟其他楼梯会合之后突然变成了空中的吊杆,时而又转变成向下的金属滑梯。和它们接榫的,则是横七竖八的透明空中走廊,长出如神经末梢一般的分叉,彼此之间有时是漫长的铺着华丽马赛克图案的斜坡通道,有时则是近七十度的几级陡阶。

毫无疑问,这个内部布满神经一样交叉纵横通路的作品,虽然原本无题,但以卜多大师原先置于案头的比例大小来理解,看起来确实好像一个抽象化的人脑,故而得名。可是,当初想到把它改建成建筑的人实在也是个够思维诡异的家伙了,在杜安看来,并不像是一座高耸如云的白塔,而是幽暗噬人的洞穴。

原先被忙碌的杜安忽略了的校园艺术指导课,突然间变得具有了生死攸关的重要性。不过这时候来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杜安勉强保持着方向前行。虽然大部分可供重复使用的材料都已经拆除,可是基本建材重力场却基本上都保持着原样,只是有些地方有了缺损和丢失,忽轻忽重,人走在其中,连上下左右都很容易混乱。忽明忽暗的光线把内部纵横交错的结构投射到墙上,更加增强了视觉上的错乱感。

有时好像巨蟒一样昂头悬浮在空中晃动摇摆的阴影,要等杜安走近了,借助自发光涂料的荧光,才能看出是从其他楼层悬挂下来的绳梯。

“朱利亚!朱利亚!” 杜安的几声呼喊,怯生生的,甫一出口,就飞速地消逝在幽暗的建筑物内部。

打开自己的私人助理上的灯照亮周围,这个时候的杜安,才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贸然进入。

一两个小时前热闹的晚餐突然变得好像那么的遥远。朱利亚真的会在这里吗?——可是,万一他真的在这里呢?迷路?害怕?就像自己一样,不知所措?

思维好像受到周围磁场的影响一样,纠结在一起,找不到通路。

还好自己大概还是能摸回去的,杜安寻求安慰似地望向自己的来路,此刻已经在头顶。

抬起头的时候,他同时看见了背衬着巨大黑暗空间,匍匐在狭窄横梁上的一个穿着制服的小小身影。

和一块正在朝自己门面急速砸来的方砖!

眼前一黑,接着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杜安终于彻底坠落下去。

第七章:迷宫(上)

不知过了多久,大腿上的疼痛把杜安从黑雾中拉了出来。

周围一片静寂。鼻子里面,是金属和灰尘的味道。他伸出手去,慢慢寻找到支点,转动着身体。大概是掉落的过程中磕碰太多吧,身体到处都很疼。大腿被卡住了,阻止了继续的掉落,当然也可能是受伤最严重的地方。

他把腿拔出来之后,停了几秒钟,等待视觉慢慢恢复,试图整理出现在的情况。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等这些问题逐一搞清之后,恐慌也就再次回潮。分不清楚是求助还是寻找,杜安漫无目的地再次朝周围大吼一声:“朱利亚!”

若有若无的回声。除此之外,再度一片寂静。

本来毫不显眼地夹在耳朵后面的私人助理,早就被砸落不知所踪。

时间过去多久了?是不是已经早晨了?是不是已经中午了?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爆破了?自己就要葬身在这个巨大的迷宫了?

还是说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地狱就是一辈子要困在这黑暗空间,寻找朱利亚?彼此寻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杜安安静下来。

他深呼一口气,忍住疼痛翻转过身体,四肢着地,抬起头来尽力辨认前行的方向。

……有一种说法,溺死的人在被捞起来的时候,手指甲里往往抠满了河床上的水草和淤泥,那是因为他们常常会把河底所折射的亮光,当作真正的天空。

另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则是,新手飞行员常常会在云中不断地矫正方向,直到他们出了云层,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颠倒在天地之间,濒临飞机失速坠亡的边缘。

起码在一个重力都紊乱了的空间,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清的情形下,杜安知道自己暂时是不用担心后面一点的了。当然,这种情况也仅限于爆炸将一切都摧毁之前。

杜安向自认为是坠落的起点爬了几步,觉得似乎又有点眼生,还是只能停下。人造重力场的拉力忽轻忽重。额头上被砸伤的地方,虽然只出了一点点血,可是却有些令人眩晕的严重耳鸣,可能是轻微的脑震荡。

“朱利亚!朱利亚!”在昏暗的光线中,杜安又胡乱叫了两声。纵横交错的金属和玻璃钢架吸收了大部分的声波,依然的,除了隐约回声没有任何其他响动。

也许自己是爬到了一个莫比乌斯圈里了,像那只可怜的蚂蚁,在分形还是错位的宇宙里,从正面爬到反面再从反面爬回正面,永远也走不出去……

有一阵子,杜安甚至都开始讨厌起迪迪夫人的学校了。他在一致熄灯睡觉一致号角起床,衬衫领子上有一个黑点,操练动作有一丝慢拍就要扣分的地方呆了大学四年,感觉不是很好吗?有稳定的归属感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这种老是变化的校园?那种非常干净整洁,固定不变的校园有什么不好?难道这个世界就不再需要一个个标准螺丝了吗?

这个念头让杜安吓了一大跳。

看来他的确是迷路了。这个时候,杜安钻出了一个管道,突然间发现,自己正处于左右两个遥远光源的隧道中心。两个圆形,如日光,如井口。

杜安努力回忆前段时间搭末班车来参观时见到的思之塔构造:一个是塔顶的透明天蓬。一个则是底部的反光镜。到达底部可以找到出口。到达顶部则……有可能上天。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里鼓动道:跳吧,赌一把,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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