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长醉入深秋(出书版)+番外 BY 尘印
  发于:2013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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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两人齐声低喊,被各自的掌力震得向后飘退丈许。

莫醉被只听背后少年一声闷哼,显是抵挡不住真气反噬之力,竟被弹了开去。「哗啦」一响,水花四溅,坠落了连城江中。

「小寒?小寒!」

他回头惊叫,却见江面上一片黄衫已在浪花翻卷中下沉,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莫醉秋自幼长于江南,水胜极佳,奋力几下游动便接近少年落水处,将少年的脸托出了水面。

少年眼帘紧闭,已然不省人事。

得尽快施救才行!可又不能往回游,莫醉秋正进退两难,周围水浪一阵涌动,一艘船只被推到了他的身边,紧跟着几把浆橹也被抛到船上。

莫醉秋喜出望外,忙一手攀住船舷,带着少年翻上了甲板,回望岸边,琴松已吹灭了灯笼,头也不回地走远。

他清楚琴松是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必定不会回去大肆声张找人来抓他,但仍不敢多作逗留,迅速扯起船帆。

帆布吃饱了风,鼓胀而起,在凛冽夜风中顺江直下。

眼看船只与祭神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莫醉秋终于略松一口气回到少年身旁,将人翻转置于自己膝头,对着少年的背心拍打几下。

少年呕出了一大滩夹带着血丝的江水,却仍然昏迷不醒,气若游丝。

莫醉秋大急,把少年平放到甲板上,用力按压着少年的胸口助他呼吸,又捏住少年的鼻子,以口为他渡气。

接连送了好几回气,少年喉咙里「咕隆」一响,总算顺过气来。

莫醉秋还未来得及高兴,少年紧阖的双眼陡地张开,骤见莫醉秋正伏在他身上,两人的觜唇还碰在一起,少年勃然大怒,想也不想,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他这一掌几乎用尽了残力,好在伤重。使出的力道微乎其微,饶是如此,莫醉秋还是被打得飞了出去,跌落在甲板另一侧。

「唔……」莫醉秋全身骨头部被摔得生疼,鼻腔嘴巴里更是热呼呼的,鲜血长流。

「混帐!竟敢对我无礼!」

少年仍不解恨,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满心想过去再补上一掌,直接送莫醉秋归西,奈何再也无力动弹,嘴上却依旧凶悍不饶人。「信不信我把你大卸八块,丢江里喂王八?」

莫醉秋好心反遭狗咬,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生气,擦着嘴角鲜血忿忿讥讽道:「你之前落水晕死过去,我是为了救你才给你渡气,你紧张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身无三两肉,踮起脚才刚到我胸口,我就算喜欢男人,也绝不会看上你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鬼。」

少年听明白原委,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倒有些尴尬,可听到莫醉秋后半段话,恰似火上浇油,气得他浑身发抖,戟指怒吼。

「你才是不知死活的小鬼,敢笑我!刚才要不是你半路冲出来碍手碍脚,我早就解决琴松了!你这个笨蛋,偏要挡在我身前充英雄,我还不是为了帮你才被自己的内力反震掉进江里的?我——哇——」

气急攻心,鲜血夺口而出,他大声急喘,再也骂不下去。

莫醉秋见状,气不禁消了大半,暗忖对方脾气虽然坏了点,毕竟是个身负重伤的小孩子,先前还在琴松掌下救过他,他何必太较真。

好歹自己是个成年人,就多让着这小鬼一些算了。

见少年喘息得愈加厉害,瘦小的身体裹着湿衣服,在明寒夜风里轻微颤栗着,十分可怜。他自己也觉得甲板上寒意难挡,叹口气,朝少年走去。

「谁叫你过来的?」少年气息微弱,却仍摆出一脸凶巴巴的样子。

莫醉秋瞧在眼里,只觉好笑,俯身抱起少年,哄道:「好了,小寒,别再呕气了。这里风太大,进舱里休息去吧。」

第五章

船舱并不大,桌椅床榻却是一应惧全,还有两床棉被。

桌上有灯烛火石,葜醉秋怕祭神峰有船只追来,点了灯火极易暴露行踪,便没点灯,在黑暗中把全身湿透的农裳都脱了下来,裹上条被子取暖。

他想替少年脱掉湿衣服,少年却坚持自己动手,他钻进另一条被子里,喘着气费了番工夫才把衣服脱下,扔给莫醉秋。

这小家伙的怪毛病还真不少!莫醉秋忍不住暗自摇头。想起少年躲在他房中的那几天,也是不愿在他面前除衣,擦洗身体刚都要他在房外等着。

若非确实看到少年喉头那点小小的喉结,而且少年的语气体态全无女儿气,他难保自己不会怀疑起少年的性别。

他帮少年擦拭干净湿漉漉的头发,将两人的湿衣服拿到甲板上去吹晾。

等天亮后,就得想办法到最近的市集上去买匹马赶路,不知能不能赶在祭神峰的人之前抵达断剑小筑?师父再见到他,不知又会是何表情……

莫醉秋抱膝呆坐在船头,心头时喜时忧,万千思绪,最终都和前方漫无边际的茫茫黑夜融在了一块,看不到丝毫亮色。

「……醉秋……莫醉秋……」

听到第三遍呼唤时,莫醉秋总算回过神来,弯腰钻回船舱,问榻上少年:「你叫我有什么事?是不是不舒服?你先忍耐一会,再过一阵子天就亮了。等靠了岸,我会尽快送你就医。」

少年没有回答,全身都蜷缩存棉被里,只露出张小脆,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亮,他盯住莫醉秋眼里的关切之情看了好一会,才不满地小声道:「我又没不许你在舱里坐着,你干么躲到外面发呆?你要是着凉病倒了,我可管不了你。」

「只要你不再乱动手打我,我就在这里待着。」莫醉被摸着还在胀痛的面颊,心想这少年嘴巴固然凶,又时而喜怒无常,其实心地并不算太坏,居然还知道关心人。

至于杀害那两个看守,也实属情非得已,况且在药泉那冷漠无情的师父身边待久了,也难怪少年会沾染上戾气,不把人命当回事。只不过——

「对了,你不是药泉的徒弟么?怎么琴松会不认识你?」这疑问已在莫醉秋心底盘旋多时,此刻终是不吐不快。

少年眼睫微颤,边咳边闷闷不乐地道:「我们跟着师父,整天就是在丹房里忙碌,哪有空闲到处走。琴松先生又是大忙人,才不会留心我们这些药僮。」

莫醉秋想想也是,又见少年说话吃力,心中虽仍有几分疑虑,也不忍再追问,许少年将被窝掖严实,柔声道:「快睡吧。」

看着少年闹上眼帘,莫醉秋班紧棉被往榻边一靠,也闭目养起神来。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直到脸上被暖烘烘的太阳光晒到有些发热,莫醉秋才醒。

天色早已大亮,口头透过船舱侧窗,照薄无数光影。

少年已经穿上晾干的衣裳,正盘腿坐在莫醉秋对而打坐,额头渗着层薄汗,头顶更有淡白雾气缓慢冒出。

莫醉秋自然懂得这是运功到了最紧要关头,稍有惊扰,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当下屏气敛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心底喷喷称奇,他知道少年武功很高,可万万想不到竟已臻化境。放眼小筑,自己师父也未必有此修为。

徒弟如此,药泉的本事一定更高,而师祭神那大魔头,岂非到了深小可测的地步?那魔头若再挑上小筑,不知门主能否救得了师父?

他越想越心悸,突听少年一声低咳,吐出一大口暗紫发黑的瘀血后,睁开了双目。

少年对莫醉秋笑了笑,抓过地上莫醉秋的衣服扔进他怀里。「你的衣服我已经体你拿进来了,你快穿上去,然后找找看船上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莫醉秋前一刻还在纳闷少年怎会这么热心帮他收衣服,闻言好气又好笑,被少年一提醒,他也确实觉得饥肠辘辘,便起身穿起衣物。

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在他全身转来转去,不吭声。

「小寒,你看什么?……」」莫酵秋并未想到要在这小男孩而前避嫌,被他这么大咧咧地放肆打量,反倒涨红了脸,耳根子也有些发热。

少年的目光又在莫醉秋下身停留了一下,终是移向窗外,悠悠揶揄逆:「我就想瞧瞧某人自己的毛长齐了没有。话说某人有些地方,还未必有我的大,也不知道用起来的时候够不够强。」

莫醉秋大窘,飞快穿好衣裳,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委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端正脸色,斥道:「小寒,大人的东西,你懂什么!你再胡说八道,还想不想吃东西了?」

「哈哈哈……」

少年见莫醉秋恼羞成怒,他扳回一城,终是大笑,越过莫醉秋跨上甲板,凝眸远眺天水一线间己缩成了一点黑影的祭神峰,得意地进:「莫醉秋,别把我当成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今后少在我面前充大人。」

那药泉冷口冷面的,怎么会教出这么个人小鬼大的徒弟来?莫醉秋直摇头。

在船舱里翻寻了一遍,除了找到几块碎银,莫醉秋一无所获。这时已过晌午,江岸边逐渐多了屋宇与行人。

莫醉秋在连城江上已来回数次,对两岸情况颇熟,记得该地有个热闹小镇,便决定在此弃船登岸。

少年也是同样心思,两人于是挑了个树荫浓密的无人津渡,将船泊停。

其醉秋本想把船只凿沉,以防祭神峰的追兵查知他行踪,但转念一想,师祭神见他失踪,肯定知道他是回小筑报讯,实在没必要冉多此一举凿船。

他抱起少年,用那些碎银在集市上购置一匹快马,又为自己和少年备买了几身新衣裳,随后寻了家僻静客栈落脚,换掉两人身上的黄衫。

「小寒……」他替少年梳理好头发,将剩余的两块碎银都放进少年手里,道:「我刚跟掌柜打听过,镇东有家医馆的大夫医术高明。先吃些东西,我送你过去。这些银两你拿着当盘缠,等伤养好了,你就自己回家去吧。」

少年面露诧异,随即跟里隐现怒气。「你嫌我累赘,想甩掉我?」

莫醉秋一看少年又要生气,急忙否认:「小寒,你别多心,我是不想害你。你好不容易才逃下祭神峰,跟着我,早晚会被祭神峰的人再抓到。你难道不恕回自己家乡,和亲人团聚么?」

少年怒色渐敛,低下了头,缄默不语,过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着莫醉秋,静静地道:「醉秋,我跟你一样,父母也早就离开了人世。你还有师父是你的亲人,可我的亲人只想要杀了我。你说,我还能回哪里去?」

他表情极是平静,莫醉秋却无法忽视少年眼瞳深处藏匿不住的那抹哀伤,同病相怜,心头不由得发酸,低声问:「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少年咬着嘴唇,泪汪汪地拖住莫醉秋的手。「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醉秋,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你就不能带我回小筑么?」

「可是——」莫醉秋如今算是看清自已根本抵挡不了少年的软语相求,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答应。他艰难地吸了口气,涩然道:「小寒,有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犯了门规,已经被逐出师门。即使回到断剑小筑,我也没办法让你留下啊!」

少年愣了愣,却仍执拗地道:「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走。」

莫醉秋与少年相处日久,又一同逃亡,无形中已将少年视作了患难之交,又可怜少年孤苦一人,伶仃无助,内心几番挣扎后终是下定决心。「好,我带你回小筑。无论如何,我也会求师父收田你。」

两人下楼,就在客栈大堂里叫了两碗面条果腹。吃饱后,莫醉秋正要带少年去医馆,少年却一口回绝。「不用去了,我的伤自己能治。」

他向小二要来了笔墨,不假思索地运笔如飞,写下整整一页的药名,递给莫醉秋。「抓了药,我来煎。」

莫醉秋心想少年是药泉的弟子,医术应该不会差,便出门抓药。

方子上足足罗列了二、三十种药材,其中有两味甚是少见,莫醉秋接连跑了几家药铺子,才买齐药材,怕少年在客栈久等心急,匆匆往回赶。

快近客栈时,他意外地看见少年站在一个兜售糕饼的货郎摊前,正与货郎小声说着话。

少年同时也看到了他,笑道;「醉秋,你回来啦!我正想买块桂花糖糕尝尝。」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就爱零嘴甜食。莫醉秋莞尔,摸出两个铜板想过去付帐,谁知那货郎满脸堆笑,包起几块糖糕恭敬地送到少年手上,推起货车捧头就走。

「喂!你钱还没拿!」莫醉秋愕然,追着那货郎的背影叫了两声,可那人却充耳币闻,反而跑得更快。

「不用喊了,我跟他谈得投机,桂花糕也是他自愿送给我的。来,醉秋,你也尝尝看。」少年笑嘻嘻地拈起块钻糕,分了一半递给莫醉秋,又问道:「药都买全了?那就回去煎药吧。」

也不待莫醉秋答话,少年便拖着莫醉秋回到客栈,向掌柜又借瓦煲又借炉灶,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和气老汉,对这瘦弱俊俏的小客人极为喜爱,满口答允。

莫醉秋左右是闲着,便也跟着少年到了厨房,帮忙清洗药材。

他一直以为那许多药材都是少年治伤所需,谁知少年却将草药分开用了两个瓦罐煎煮。「我的伤用不了这么多药材。一罐是给你煎的补血汤药。」

少年在淡淡的烟雾坐回头,看着莫醉秋,半真半假地笑道:「山上那几天,你的药膳差不多都被我吃了,现在给你补回来,免得你日后在肚子坐说我欺负你。」

「我像这么小气的人么?」

莫醉秋不禁好笑,心底深处却有暖意渐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少年乌黑柔软的头发,微笑:「小寒,我知道你只是有时脾气急了些,其实很懂事,我师父一定会喜双你的。」

「咳咳……」少年的神情蓦然变得很古怪,大声干咳,一边用力煽火,药罐里药汁噗噗直冒。热气燕腾弥漫,将少年的小脆都遮住了。

莫醉秋只隐约听到少年嘀咕了一声:「谁要他来喜欢?哼!」

日暮,一骑扬尘,奔行于暗红半坠的残阳下,迎而的风,吹得驾驭者的头发衣袂均狂乱飞舞。

「小寒,冷不冷?」莫醉秋疾驰之际,不忘询问坐在他身后的少年。「要是实在受不了,我们就到前面找个地方投宿,等明天白天冉赶路。」

两人服完汤药,天色已晚。少年清楚莫醉秋归心似箭,主动提出连夜上路。莫醉秋自是求之不得,不过眼下夜风越刮越烈,他自己尚能坚持,却担心少年身负重伤,难以抵御这夜间寒气。

背后传来少年不以为然的声音:「不用。这点风,算得了什么!」

少年的体质,似乎总比他想象中强韧许多……莫醉秋放下心,一甩马鞭。全力赶路。随着夜幕降临,原本就人烟稀少的道上越发冷清,仅闻马蹄急踏。

骏马每奔出一步,他就离小筑更近一步,想到不日便能重见到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白衣男子,莫醉秋惶惑酸涩中又糅杂着几分欢喜。

他终于又可以见到师父了,尽管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被师门接纳。兴许连踏入小筑半步亦不可求,但若能远远望上关山雨一眼。能与师父说上一句话,哪怕立即被赶走,他也已心满意足。

只是在那之前,他一定要好好地把小寒安顿妥当,只要师父肯收留小寒,他也算实现了自己对少年的诺言,了却自己最后一桩心事。

「小寒……你以后留在断剑小筑,可千万不要再动不动就发脾气。我师父性情虽然温和,葛师伯为人却最严厉,处罚门人从不手软。你可得记着尽量别惹怒他,知道么?」

反正路途中闲来无事,莫醉秋干脆未雨绸缪,把小筑中种种该注意避忌的地方,一一提醒少年。说得最多的,自然还是师父关山雨。

师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什么口味的菜肴、爱喝何地采摘的茶叶、清晨习惯几时起身、夜晚儿时就寝、漱口常用的青盐要放多少、闲暇时爱读哪类诗书、疲累假寐时盖的被子是榻上哪一条、书房里点的檀香该去城中哪家铺子购买……一点一滴,莫醉秋尽数铭记心中,慢慢道来如数家珍。

「还有,师父梳头的牙梳还是我两年前买的。也该换新的了,小寒你记得要上‘青丝记’去买,他们家的牙梳做得精细,齿尖圆润,不会扯痛头皮。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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