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的门「砰」的一声给关上了，里头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堆满了各种旧仪器和破椅子，外面生产线部门机器发出的声音彷佛被隔得很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额头突突的疼，王喵用手轻轻挠了挠，发现肿起一个小包，还有湿湿的一股腥味。王喵倒是不怕黑，他怕疼，他最怕的就是疼，现在又疼又饿又冷，寂寞就跟小蛇一样纠缠着在身上乱爬。王喵觉得委屈，王喵想欧阳皓然了。

第四章

下午五点半，工厂的部分工人下班，剩下的人部去食堂吃晚饭，准备晚上继续开工赶货。厂长在这大冬天的脑门子上都快逼出汗，他忙完了出货，欧阳经理和他的张秘书看了一下午的资料，居然还在会议室里。

厂长陪着笑推门进去，先用眼睛四处扫了一圈，看见那张空着的轮椅，心里就又是咯噔一下。

房间里的两人都很投入，有的时候欧阳会报一连串的数字，张秘书便会飞快的记录下来。厂长心里越来越虚，正想调头出去保安室打个电话，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来得正好。」欧阳皓然放下手里的资料，此刻脸上露出的神色显然比中午要好得多：「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经理您说，我一定如实相告。」

欧阳经理满意的点点头，可他头点了一半，显然是也看见了空荡荡的轮椅，脸色顿时就白了，「我问你……轮椅上的人呢……」

厂长听见这笫一个问题腿都软了，想扶墙可惜墙壁离他太远。

「我……之前保安……说有人在走廊上……挪动……」 厂长想了想决定还是用挪动这个词，如果他说爬，没准经理会更火：「他们以为是可疑分子，我认出是经理带来的人，所以放一百个心，让大伙儿不用紧张。」

「那后来昵？」欧阳皓然充满冷意的话，让旁边的小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后来……后来……我管出货的事情去啦，这边实在是……」分身乏术啊！厂长心里在淌血。

欧阳皓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张纸片被一阵风带着四处乱飘，厂长顿时觉得自己大难临头。

「经理您别着急，我这就叫人把下午全部的监控调出来！人不会丢的，您放心！」

几个人心急火燎地赶到监控室，立刻调出所有的记录。从屏幕里可以清晰的看到王喵去过小冰箱那里，在楼梯口出现过，显然是到了一楼，由于一楼茶室那里连着厕所，并没有装监控，所以等大家终于看见王喵身影的叫候，他正被人押送进储藏室。

厂长想起下午那通电话，悔得几乎将口袋里的手机给捏碎。

王喵不知道自己在这黑漆漆的地方缩了多久，他知道欧阳家里有闹钟，闹钟响了就说明到了该起床的时间，可是这里的时间漫无边际，连昼夜都分辨不清。

王喵靠在一排架子旁边，外面不断传来的机器声倏地戛然而止，有人说说笑笑的经过往远处去了，渐渐的，一切都安静下来。王喵终于大着胆子爬过去，用于挠门。

可没人理他，外而早已经空无一人。

「喵……呜……」王喵沮丧的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拨拉门，外面忽然又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熟悉，王喵仔细听了一会儿，眼里终于放出光来。

「嗷嗷……嗷……欧……欧……欧欧……嗷……」

王喵想起早上欧阳教自己念他的名字，情急之下终于念对一个字，他死命的抓门，忘了自己现在是人类，没有爪子，直把嫩嫩的手指抓出血来。

我在里面，欧阳欧阳，我在里面啊！

「经理经理，肯定在里面！看我回头革了他们的职！」

是一个不认识的声音，王喵垂下脑袋，十指火辣辣的疼。

过了几秒钟，门那头传来欧阳皓然的声音。「王喵，后退。」

他的声音很沉稳，似乎早就料定此刻王喵还候在门边，并且一定是垂头使气的模样，之前还一直盼着欧阳来的王喵在真的听见他的声音后，心里一股委屈就突地升腾上来，想想自己遭遇的一切，追根究柢还是欧阳的错，可他还是乖乖往后退了几步。

储藏室的门是被踹开的，明明有钥匙，欧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踹的。王喵看见背着光站在门口的欧阳皓然，他在喘着气，并没有表现出如同刚才说话时的镇定。

厂长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让王喵很不适应，反射性的伸出手背挡住双眼，他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王喵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惊又怕的，这一下直被拍懵过去。

「脑袋上的伤怎么回事？手上的呢？」

王喵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肚子狠狠呜叫一声，全身一软就倒了下来。

厂长和张秘书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早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晚上要加夜班的工人陆陆续续的从食堂回来，生产线部门里重新响起机器转动的声音。白天推过王喵一把的员工站在生产线前面，看呆了眼，直觉这个月的奖金正随着欧阳挺直的背影远离。

王喵脑袋搁在欧阳肩膀上，有气无力的垂着一条胳膊晃啊晃啊，脑门上肿了一个大包，青青紫紫的谁看谁心疼。

一行八走到生产线部门门口，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见欧阳经理过来，慌忙将车门打开。张秘书往里扔了一个行李箱，里而依旧装了很多资料，打算带到总部。

如果能够将事情弄清楚的话，他们本来打算是当天就回去的。可是现在出了这么个突发状况，张秘书也不是傻瓜。她看着王喵这个样子也心疼得厉害，见欧阳从工厂出来后一张脸就板着，心想还是得找个台阶给王喵下，总不能让经理这么把人抱着一路抱回去吧？不然半路里王喵得饿死，她也得饿死。

「欧阳经理，您看前边有个商务酒店，全国连锁，也挺干净的……王喵身体难受，不如晚上干脆在这儿住下，明天再赶路。」张秘书适时提出来，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唯恐欧阳不同意。

「嗯。」欧阳皓然淡淡的应了一声，将头微微侧向左边，车外是一条比较繁华的小街，衣食往行一应俱全，当然也包括0K绷和消毒棉。

商务酒店里所剩的房间不多，张小秘书沉浸在逛街的世界坐，迫不及待的要出门，连墙角都忘了听。

王喵晕晕乎乎的被扔到床上，那席梦思床垫很有弹性的将王喵震清醒了，欧阳皓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喵去摸脑袋上的大包，手被欧阳半路拦截。

「长本事了啊，员工的东西也是你能动的？！」

王喵知道欧阳是在说他想吃人家瓶子里东西的事情，可他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因为是欧阳不给他吃中饭在先，他只是觉得那东西好闻而已。王喵瞪回去，可惜肚饿体弱疲乏不堪，在欧阳眼里那一瞪的样子就成了在藐视和抛媚眼之间的效果。

欧阳叹口气，他心里也不是不内疚，中午时他自己也有疏忽，王喵的食性还有心里想的那些事情，他还处于摸索阶段，对王喵的不了解造成许多误会也是一个必定过程。

只是，这个大男孩太不让自己省心了！欧阳皓然把手放到王喵的肚皮上，后者有点小紧张的往后挪挪，欧阳手又一探，摸到个瘪瘪的肚皮。

「饿了吧。」

废话啊，王喵点头，眼睛黏在电视机柜边上的有价食品区坐移不开了。

欧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两根红红的火腿。

「只记吃不记打！」欧阳手指轻轻扫过额头上的包，王喵「嗷」的一声，成功将注意力拉回。

「知道疼了？知道疼了以后看你还闯不闯祸！」

欧阳一边骂，一边去拿火腿，发现制造日期已经很久，于是给旅馆柜台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服务生送来旅馆附近买的牛肉丸子、火腿还有香喷喷的炒饭，连带OK绷也一并送一上，拿着小费末了，还拐弯抹角的问要不要套子。

欧阳拿着0K绷，威胁王喵：「要是敢动一动，这些东西都归我一个人吃，」说完他将所有美食的盖子都打开，一个一个给王喵闻过去。

王喵嘴角挂下条亮晶晶的口水。

欧阳皓然坚定的将0K绷贴上王喵额头，一个不够就贴两个，然后又在受伤的手指头上一个一个贴过去。

王喵自以为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没想到欧阳皓然双腿一交叉，端着牛肉丸子的碗举到王喵鼻子前：「之前在储藏室里，你是怎么叫我的？」

王喵想了想，他叫过他欧，为了吃东西，士可杀也可辱，于是很没志气地说道：「欧欧……」

这称呼，怎么像公鸡叫，欧阳皓然眉头跳动了一下说：「欧阳。」

王喵说：「欧呀。」

欧阳给他挑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牛肉丸子：「全部吃下去。敢吐出一点渣，看我不揍烂你屁股！」

结果一碗牛内丸，王喵吃得一点汤都不剩。

晚上欧阳又翻出数据看个不停，期间也收发邮件接过两通电话，王喵一直都乖乖坐在床上，看一个叫电视的盒子里有一大群人干架，拿刀的提剑的砍来砍去，别提有多滑稽。

张秘书从外面吃着肉串回来的时候，欧阳已经熄灯睡觉了。这是一间两张床的标准间，床很窄，根本挤不下两个人，等欧阳睡着后，王喵一共偷偷爬过去两次未遂，最后只能倚在欧阳床边抠床头柜上调节灯光的按钮。

向左转灯就亮，向右转灯就暗。

亮的时候，欧阳的脸就会露在温暖橘色的灯光下，轮廓变得朦胧而柔和，没有白天那种精英的模样；暗的时候，眼前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只能借着刚才亮光在眼睛里留下的影像，来想象他此刻的模样。

虽然今天欧阳没有给他吃中饭，还凶他，可是欧阳对他很好。王喵知道，这个男人一直都对他很好，就好像牛肉丸子，外面看起来平淡无奇，咬下去的时候会发现里面有汤汁，又Q又好吃。

王喵把脑袋搁欧阳的床沿上，他想，自己是喜欢上欧阳皓然了。可是……人类也和猫一样，得一只公的和一只母的在一起吗？他们现在都是公的，究竟该怎么喜欢……

出差回来后的几天又是一阵忙碌，隐约听说这批货之所以会出问题，足因为集团内部有人和国外买家里外勾结，想要压低货的价格。对于这种流言，欧阳皓然经理表现得很淡定。

临近年末，公司坐的很多员工开始蠢蠢欲动的到处托人购买返乡车票，有几个部门彻底空闲下来，茶水间和各种聊天工具就成了大家消磨时光的最好方式。

其中讨论最多的当然还是本次事件的真相，但由于高层似乎是有意要将这件事打压下来，众人将猜测反反复复讨论过几天后，就渐渐将话题转到王喵身一上。

据说欧阳经理每天都会带着他来上班，平时不是关在办公室，就是关在连着办公室的小卧室，据知情人士指称，这两天欧阳经理百忙之中不忘教王喵走路。

王喵正撑在办公桌边上，前几天晚上欧阳又找了那个女私人医生看过他，发现王喵的腿部肌肉发育正常，也就是说，王喵完全是可以正常走路的。

「走过来就有奖励。」

看着欧阳手里晃动的火腿，王喵撑着桌边艰难的移动般腿。

欧阳皓然一开始考虑过买学步车，可是显然没有王喵那么大的size，而从小他就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逼出来的。比如王喵现在学习走路，一开始他连步子都迈不开，现在才过去两天，就已经能扶着桌子慢慢的走动。

王喵终于挪到欧阳身边，欧阳示意他放开桌子。

这两天摔得到处都是又青又紫，王喵脑袋立刻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那就没得吃。」欧阳皓然把火腿锁进抽屉，转了个身假装面对计算机。

「欧！欧！」王喵急着挥舞一只手臂，另一只手仍然扶着桌子，他不希望自己的点心就这样泡汤，已经两天没有吃到火腿了。

欧阳皓然此刻已经习惯了王喵对自己的称呼，他指尖点点桌子，凛然道：「另一只手也放开！」

王喵抽抽鼻子，放开右手的同时重心不稳立刻半蹲下来。这个姿势很滑稽，有点像蹲马步，却是撅着屁股的，王喵咬着牙，好不容易稳住重心，慢慢的直起身体，左脚往前边了一步，然后是右脚。

其实他离欧阳的距离总共不过五步路，如果他现在还是只猫，一步就跳到了。

大冬天的，这五步路生生让王喵额头逼出了汗，欧阳看得心里也揪得死紧，偏偏脸上还要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直到王喵迈完最后一步，他才张开手臂接住这个摇摇晃晃即将摔倒的人。

「欧……欧……」王喵要讨赏。

欧阳给他擦掉鼻尖上的汗，又为他剥开火腿，王喵自动爬上他的膝盖，坐下来就着他手里的火腿美滋美味的开吃。

这也是欧阳最近才发现王喵的一个习惯，喜欢坐在人膝盖上，对此王喵似乎完全没有半点害羞感，一切浑然天成，彷佛欧阳的膝盖本就该是他坐的。

养了一段时间，王喵比原先要稍稍胖一点点，下巴也不再那么尖得吓人，柔软的头发松松扎着，肌肤吹弹可破，吃东西的时候嘴唇微微噘起来。如同孩童般粉嫩粉嫩的唇，粉嫩粉嫩的唇……

欧阳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刚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刚才脑海里的一幕居然……居然是想要去一亲芳泽？！欧阳皓然你是欧阳集团的经理，居然对一个有病而且又不投自己喜好的人做这种禽兽不如如事情？！最近果然是欲求不满啊欧阳皓然！

欧阳在心里大大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即将王喵扔在地上，丢给他一个玩具打发时间，自已则在平复气息后，重新投入工作。

之前客人投诉的那件事情，其实并没有真正了结，欧阳知道其问暗中曲折，恐怕事情要解决，还得大哥亲自回来坐镇。

明利市有几大风景，一是一处六、七百年前留下的藏书阁，二是繁华喧嚣的市中央大型购物广场，三就是临江而建的酒吧一条街。

说起酒吧一条街，这是条近年来刚开发的聚集各国风味、各种建筑造型的街道，街上大型酒吧不下五个，小酒吧更是见缝插针遍地开花，其中也不乏专为同志开放的酒吧。

慢摇的、喧闹的，无论是谁来，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归属。

D大调酒吧就是其中的一个慢摇音乐同志酒吧，座落在酒吧一条街的尽头，靠着江岸，夏天的夜里江风习习，坐在阳伞下听江水拍岸的声音，和着或小提琴或萨克斯风的美妙音乐，确实让人心旷神恰。

只不过现在是寒冬，就算再热恋的情人也不敢在外而做人型冰棍，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温暖如春的洒吧内部，八点一过，人就陆陆续续的多起来，这里没有多少规矩只要求客人不要过于喧哗就可以。

施冬雨早早占了一个最好的位置，自从四点半接到欧阳的简讯后，他就来到这里，一直一直望着窗外。而欧阳皓然九点才进洒吧。

施冬雨看见他，立刻给他发了个座位号的简讯，欧阳皓然看了一眼，朝窗边走去。

酒吧里正轻柔的放着《Yesterday Once More》的歌曲。

「你可以叫我的。」

施冬雨「嗤」了一声：「想到了才理我，害我这个月简讯没处发。」

欧阳觉得像施冬雨这样的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想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曲曲折折的绕弯子，心里琢磨的事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他现在眼坐燃烧的欲火。

「想我了？」欧阳皓然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杯酒。

「加班狂人主动约我，不容易。」施冬雨理理干净的学生头，他还是个大四的学生，从大一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后，就在这个酒吧里混，一年后认识了欧阳，两人断断续续，一直到现在。

「半年不见，你不是跟了一个TOP？」

「别提那个鸟人，回老家结婚去了。」施冬雨笑了关，眼里却露出一些凄然来。

欧阳想安慰他说，你还年轻，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