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念的城市——致6的葡萄
致6的葡萄  发于:2012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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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

我激动的叫他,到底看见亲人了。

刚叫了半声,他把手里的提包甩在我跟前,两眼放凶光,居高临下的瞪着我。气氛不对,非常不对。我小心翼翼的挪开一点,发

现雷一鸣的杀人眼神没有跟过来,看来我不是主要目标,他是在瞪我后面躺着的家伙。

“我得出差去,下午的飞机。”雷一鸣把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异常凶暴。

“去哪?什么时候回来?赶紧收拾东西吧。”我后面的人自自然然的就把话接过去了,像是在聊大天一样。我还真有点敬佩他了

,神经够强韧的。雷一鸣哼了一声,终于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瞥了我一眼。“雷骐飞。”

“叔。”我努力笑得甜一点。

“你要住就先住几天,你妈说让你过来跟着我见见世面,学点东西,别一天到晚作精作怪自以为挺能的,结果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是没本事教你,只要你别学得更操蛋,回去让你妈骂我。”

“我保证遵从您的教诲,您指东我不往西,您说月亮是方的我绝不说它是圆的……”

“行了!”雷一鸣白我一眼,不许我往下扯淡。雷一鸣有点奇怪,以前他回去老家都跟我聊得吐沫横飞,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

说给我听,一边骂一边笑,一副神采飞的样子。他现在就光是在生气,有点慌慌张张的。

“我等会就走了,这个——”

他看了一眼江上,说:“是我同屋,分租的。”

我也跟着他看过去,江上乱糟糟的头发遮着脸,还是看不清样子,听见雷一鸣的话,他嗤笑一声,也没说什么。

“……我不在这几天,先让他照看着你,吃的喝的穿的,有什么要的就问他。行了你先进去休息,我跟他交代一点事情。”雷一

鸣把我往卧室里面赶,推着我上床,看着我闭眼再出去,把门严丝合缝的关好。

他一走我就大睁开眼,竖着耳朵,听见他们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走到阳台上去继续了。我可以跳下床把门打开一条缝,潜行到

阳台一侧继续偷听,但是雷一鸣不想让我听到,我尊重雷一鸣,正如我尊重我对于人生的理想,尽管它还模糊得不成形状。

于是我在“想偷听”和“不能听”之间反复惆怅着,长途奔波的疲劳再度侵袭而来,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长,我想我大概也是累的,梦里面还在前后摇晃着,像是还坐在火车上,不停往前跑,我扒着车厢想看看它是往哪

去的哪趟车,它风驰电掣的,怎么也看不清。我睁开眼睛,后脑勺一阵阵的眩晕。

房间里面的光线很暗,已经是黄昏了,我站起来推开门,整个屋子都很安静。雷一鸣已经出门了,沙发上还摊着几条挑剩下来的

领带,一件揉皱的衬衣。我愣了一阵,想起来,不是还有一个同屋要照看我的?转头摸到阳台,再看看客厅,最后走到另一间虚

掩着门的卧室跟前。正捉摸着要不要敲门,里面传出来低低的话声:“雷侄子,起来了?”

“我有名字。”

我用力推开门,迎头就听见他笑,吃错药了吧,哪有那么多事好笑的。

他坐在电脑跟前,乱糟糟的头发理了一下,扎起来了。终于看清楚他的脸,人模人样的,两眼放亮,精精神神的盯着他面前的屏

幕。嘴上挂着笑,胡茬子还是很唏嘘。

“你不用上班吗?”

我把旁边椅子上的东西呼啦都扫掉,躺进去看着他。他的房间凌乱得跟他人一样,到处堆得是杂志和碟,我伸手捞了几本看看能

不能翻个黄片出来,不是风景就是社科新闻,还有什么古代文明探秘。好无聊,顺手丢了。

“我正在上班啊。”

他头也不转的回答,手里的鼠标还在腾挪滑动,最终我注意到他屏幕上开着修图的软件,图是一个身上没剩几片布的女人,他在

她身上调试各种明暗颜色,涂涂抹抹,展现出一种专注的下流感。

“啧。”我站到他背后,他这什么工作,够不正经的。“小屁孩不要乱看,快出去看电视去。”他挥挥手赶我。“没病吧你。”

我鄙视了他。“你在你叔跟前不是挺乖的嘛,跟我说话就这么不客气?我怎么说也是你长辈……的同辈,你装也装得听话一点,

乖巧一点,招人喜欢一点……”

“大叔,我饿了。”

一觉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不想再听他罗嗦。雷一鸣说要吃的就找他,于是我用饿狼一样殷切的眼神看着他,他也很负责的

站起来了,大步走进去厨房,哐当哐当捯饬了一阵,端出来两碗浓香四溢的——方便面。

“你是不是就只会做这个?”我盯着碗里的葱段香肠荷包蛋发呆,居然比早上那份更丰盛了一点。

“你怎么知道?”他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演技够烂的。

看他自顾自端着碗埋头就吃,还吃得挺香的,我实在不能把饮食要求降低到跟他一样猪的程度,要是在家我妈怎么也得一顿三个

菜啊。我站起来就往外走,管他在后面塞着一嘴面嘟囔个什么。下楼,来的时候看见附近有超市,冲进去是能吃的就拿生冷不忌

烟酒多多塞了整一车储备量两眼放绿光的盯着服务员结账,这趟出来我妈总共塞给我千把块钱,这一把就花掉一半。反正有雷一

鸣买回程票,我不愁。雷一鸣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怎么也不能被江上和江上的方便面给饿死。

这混蛋居然把两碗面都吃干净了,早上那碗肯定也是他收拾了,他的味蕾和胃囊是什么玩意构成的。

我把四大袋子吃的喝的丢进客厅,躺沙发上喘息,累得都没劲吃。江上收拾了空碗,回来坐我旁边地下,拿烤鸡撕开塞我嘴里,

我一边嚼着,他一边开可乐,端着瓶子底凑上来让我喝。吃喝下肚,半天回过劲来,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赞美:“你也不是

完全没有用处嘛。”

“嘿嘿。”他笑了两声,拿着鸡腿就往我喉咙里戳,下手太黑了!

我吃饱喝足精神好,甩开膀子又跟他干上了。这回没有雷一鸣出来搅场子,我们从沙发上打到沙发下头,撞翻了茶几,压烂了一

袋子吃的,还摔开一瓶果汁,最后躺倒在一片狼藉里喘气。江上笑得很开心,我觉得很不开心。

一般来说我不爱跟人动手,除非我有把握能打赢,要是遇上我妈这种量级的对手,我就只擅长挨揍和逃跑。我如此谨慎的混了这

么多年,混到这个城市,一头撞到了江上这么个更混的人。他手长脚长而且很欠,总是毫无征兆的就凑近到让人很焦虑的地步,

只好不假思索的挥拳相向然后扭打成一团。我一点都不想陪着这个老小子玩,结果还是玩得筋疲力尽,这都是什么事啊。

3

“我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啊?”我抽动了一下咬肌,又想揍丫的了。

江上很自觉的把方便面丢一边,分享了我的储备粮,他在他房间里修黄图,我在客厅里打游戏,差不多到饭点了就用微波炉热点

熟食喊他出来吃,这个本来应该照顾我吃喝的人吃喝着我弄来的东西,还连个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实在是太没有廉耻了!

我也懒得打电话问雷一鸣,省的再被他骂。他不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我弄了整条中华还有一箱啤酒几瓶白酒,没有我妈看着当

然要尽可能的不干好事,要是被雷一鸣看到,说不定还得本着长辈的嘴脸教育一顿或者干脆打发我回去让我妈收拾。

江上不管这些,没事还来蹭我的烟酒,虽然他热衷于强调他是我长辈……的同辈,但是他的德行完全出卖了他,他也就能给我当

一狐朋狗友还是特欠收拾的那种。

“明天跟我去公司吧。”狐朋狗友说。

“啊?”我专心致志的盯着雷一鸣的42英寸等离子电视屏幕,用这玩意打游戏真是够爽的,谁有工夫理他说什么。

“你叔说了——”

他一胳膊搂上我的脖子,拉着我脑袋过去,对着我的耳朵大喊:“让我寸步不离的看着你,上班就带你去实习,不能让你闯一点

祸——”

耳朵都被他吵聋了!我把他踢一边去,这混蛋动不动就上手的习惯实在很恶劣,雷一鸣是怎么忍受他当同屋的。让我多打几回,

给他打没了,也算是为雷一鸣做贡献。“我不去,谁知道你那个公司是个什么淫窝,不要教坏我这么纯洁的未成年人。”

“给你发工资。”

“多少?”

“不少。”

“那是多少?”

“去了就知道了,小屁孩不要金钱观念这么重。”

谁拿金钱来引诱我的?谁把我的钱花掉的?我要不是本着对自由生活的一腔热爱真想一酒瓶子敲死他剁吧剁吧丢马桶里冲走。怒

火攻心让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在他那个公司都混得这么光景惨淡天天方便面了,我去实习还能赚个毛啊。

第二天一早就被江上给摇起来了。

我翻身赖床想睡个回笼觉,他腿一伸跨上床,直接坐我身上,掐着我脖子摇晃。我把他踹下地,精神百倍的起床。跟这么个混人

一起过日子,不暴力一点还真是不行,我恍惚觉得我快理解我妈的心情了,可他又不是我儿子。

刷着牙又开始犯困,他拿毛巾给我揉了一把脸,拖我出来,把面包牛奶塞我手里,一边吃着一边跟他走去挤公车。对我们来说是

早起,其实早过了上班时间,我还穿着短裤拖鞋看看他一身行头也好不到哪去,就是背了个大号的相机包。他这个班上得没一点

正经地方,我也只好抱着上了贼船的心情,走一步看一步。

总也坐了一个多钟头的车,要是在我老家,足够蹬着自行车绕完城区一圈再一圈。大城市大得让人有点茫然,公车两边不断的晃

过去高架桥和大厦的影子,路上是往来穿梭的车流和人群,有的往前,有的往后,像是井然有序也像是漫无目的的行进着,我有

点好奇他们每一个要往哪里去,也开始关心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

江上在我旁边打着瞌睡,长腿伸开,毫不客气的搭在我脚上。

我摇醒他,我不想在这个大到摸不清方向的城市里坐过站,它不像我老家,可以任意的转悠回去。尽管江上完全不可靠,我也得

让他醒着。

“大叔大叔,醒醒。”

“到了?”江上迷糊着睁开眼,左右看看,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他真是万事不操心的人,一个字,混。“哦,那继续坐吧

。”他瞄了一眼窗户外边,又要睡过去,我掐着他的脖子摇晃并且在剩下的路程里反复进行着这个动作,以免他再去见周公。

车都快到终点站了,整个车厢里没剩几个人,我们终于到站下车。总觉得是从市区坐到了城郊,空气陡然一新,清清爽爽,一点

没有废气烟尘盖顶的繁华征兆。

江上上班的地方也是个社区,没有雷一鸣住的那栋楼高耸,全是中低层的公寓楼,园林绿化倒是不错。他说公司就在其中一栋顶

楼,是老板忽悠了地产商给借来用的,我们走进去,是跟住家的楼没什么两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干脆在这附近租房住,要住

到那么遥远的市中心,然后穿越大半个城市跑来上班。

“离你叔上班的地方近。”这是他给的答案。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跟雷一鸣住一块?你们工作也搭不上关系啊,他不收你房租?”我跟着他进电梯,追着他问,他伸手揉我脑

袋。“小屁孩知道那么多干吗?”

这个词简直就是他的万用句式开头,用来应付我的一切问题。我把他的胳膊打下去,正要用拳头让他端正态度严肃回答,电梯叮

一响,到了。

虽然是江上给我找的不正不经的见习工作,但是站在这个第一份工的门口,我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平常住家的红木门,江上直接

推开走进去,我跟在他身后探头看着这个公司的前台,透明台面,白色背景板镶着红色的字体,新生活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整得

有模有样的,还是文化公司,我想想江上的那些图,有点好笑。

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妹妹,头发高高的扎了一坨,看见江上就叫起来。“阿江,你来上班啦。”

转过去的客厅还有隔壁房间里都是格子间,挡板很低,座位上的人都看过来,跟江上打招呼。于是我发现他们都叫他阿江,而且

那个江字发成了“giang”的音,博大精深的汉语言里面根本没这个字吧,这是什么南方叫法。

阿江摆着手算回应,看来他是一贯性的比起说话更擅长动手。他把我介绍给了前台,说让我实习几天,然后就转进去不见人了。

我跟前台妹妹两两相望,她推推眼镜,细声细气的叫我:“雷先生。”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听见人这么叫我,有点飘飘然。

“是这样的,雷先生,你先填一个入职表格,我一边跟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我们是一个文化传播公司,目前主要在做的就是一

本DM杂志……”

“DM?”

“Direct mail,直投杂志。”前台妹妹掩饰了她的嘲笑,继续细声细气的跟我介绍。听下来是他们老板报业集团中层领导出身,

出来单干,忽悠了一个地产商给他投资做起杂志来,在各地的社区里面直投,顺便赚点消费行业的广告费。我后来跟江上汇报了

一下我的心得总结,他赞赏了我判断真相的能力。

江上是杂志的摄影师,兼任一点修图的美指工作,因为不是全职,所以都不用坐班的,每月月末来看看当期规划,跑去场地拍好

,拿回去修图,修完了来交工领钱。我试图跟前台妹妹打探他拿多少工钱,前台妹妹守口如瓶。我试图打探我有多少实习补助,

前台妹妹微笑着说:“这个你要问你阿江,你过来基本上就是给他当助手,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的。”

这妹妹太毒了,这么委婉的暗示老子没有任何用处。

我郁闷的坐在一个空位跟前,前后几个类似主编文编美编的人客客气气的跟我打过招呼,我忙着拾掇我跟前一台看似90年代产物

的废旧电脑,试图让它运转起来。身后有个人拿笔戳我,我一回头,看见一个满脸都堆着八卦欲望的大姐,她说她是跑广告业务

的,让我叫她谭姐。自我介绍刚完,就迫不及待的拽着我衣服领子,小小声的问我:“哎,你跟江上是亲戚?住他家?”

“嗯……”我沉吟着,不确认也不否认。

“那你见过‘鲈鱼美’了?什么样啊,是不是真有啊?我一直给他介绍人他都看不上,就说他肯定有女朋友,还不让我们知道。

我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终于反应过来——“江上鲈鱼美”,这位大姐也太黄了。他们大概都把这个笑话开熟了,一点也没反应

过来有多不正直,多么刺激未成年人的小心灵。

“见过!”我扯着嗓子叫唤,一报换一报,怎么也得刺激回去。“我刚来那天就看见了,跟江上一起住的,特别娇小,下巴尖尖

的。不光好看而且还挺有钱的,好像是在一个大企业当主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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