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如今国师不在，朝野暂由元老大臣王丞相当首，“凌王如今昏迷不醒，不用拘泥礼节。”

“是。”一众太医承道，一个个摆好医箱，全部围在凌王身边，开始把脉开药。

凌昊双眼紧合，面色无比苍白憔悴，原本精壮的身体在病态的面色下更显一份无奈。此情此景，竟让宣公公内心一片悲凉，照这样的情形来看，凌王是撑不了多久了。

太医们无言，王丞相却已是按捺不住，“凌王现在到底如何？”

一个胡须雪白的老太医站出身来，屈恭行礼道：“求恕微臣死罪，凌王，他，他已经……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王丞相顿时紧攥起拳头，“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会？”

满室无声，突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难道是回光返照！”

这句话无疑是戳到了所有人的心处，也对，明明之前太医都说没救了，哪知凌王又突然醒过来，能走能说。可是不过几天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不，应该说比原来更严重。这不是回光返照还能是什么。

放眼看去，一屋的人全部面色铁青，连呼吸都显严肃。傅纭眼中已蓄满了泪，她的贴身宫女则在身旁安慰着。

王丞相将目光转向宣公公，冷冷道：“宣德海，刚才起就一直是你陪着凌王，到底凌王为什么会突然昏迷！”

一刹那，所有人都看向了宣公公，被如此多的权贵注视着，宣公公难得的也有些紧张，他躬身道：“奴才只是奉命陪凌王去御花园走走，本来还好好的，凌王还在亭子里坐了一会，结果突然间……”

王丞相急道：“突然怎么？”

宣公公有意避开凌王想起太子的事，只道：“凌王突然就觉得胸口很疼，连站也站不起来，奴才无法，只好叫人将凌王送回了寝宫。”

“如此，当真是凌王体内的毒在作怪。”

王丞相还想说什么，忽听有人惊呼一声，“凌王醒了。”

众人闻声望去，傅纭几人也收去了眼中的泪水，纷纷围在凌王床前，什么时候的事，果然见他已睁开了眼睛，正无声的看着所有人。

“凌王。”傅纭小声叫唤，努力换取凌昊眼中的一点停留。

王丞相为众人之首，看到凌王醒来也不由表以关怀，“凌王如今觉得如何？”

凌昊却不说话，见他神情呆滞，王丞相心中不解，当即怒道：“太医。”

太医就要上前来，却见凌昊突的举起一只手，只不过那抬手的动作实在勉强，极其有力无力，实在太像一个垂死的老者。

就在所有人怔愣的时候，凌昊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的犹如在砂纸上擦过，一句之后，竟也没有人能听清楚。

太医见状，于是将耳朵贴近，四周立刻鸦雀无声。

除了太医无人可知凌王到底说了什么，所见的就是频频点头的太医。

半响，太医离了凌王，一脸焦急的朝外喊道：“吴天涯，快让吴侍卫进来。”

吴侍卫，众人面面相觑，他再威风也不过就是凌王跟前的带刀侍卫，叫他来为何。

不过尽管猜测如此，又有谁敢逆凌王的意思，不稍片刻门就被推开，吴天涯已然走了进来。

无视四周的怀疑，天涯径直走向床铺上的凌王，取代了太医了位置。

“凌王，特意叫来天涯，是否有重要的事？”

话落，凌昊突的一把抓住天涯的手，刚才的无力似乎一瞬间都消失殆尽。

天涯有些吃惊，他不知凌王这是什么意思，恰巧看到太医在对他做手势，于是就如刚才太医一般将头贴进凌王的嘴边，听他最后的挣扎。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凌昊说的无比吃力，而随着他吐出最后一个音节，天涯的表情也如僵住一般，直挺挺的愣在原地。

凝视着凌王的坚持，天涯忽的跪下，对着凌王就磕了三个响头，内心坚定，天涯定不负凌王所托。

见他的举动，凌昊也知他是答应了，心里的重担放下去的一刻，无边的剧痛也开始铺面而来。一点点刺激都能让他气血翻腾，痛的他连心肺似乎都要炸开，四周的空气猛然都化作了一把把利剑，对着他的胸口毫不留情的刺去。

“凌王！”傅纭和太医同时惊喊，只见凌王弱如枯槁的身子猛的一抖，一口鲜血就喷在了胸前，他似乎想坐起，但又怎么敌得过这副无力的身子，立刻又倒了下去。残余的红色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流下，污了脑下的金线枕头。

殿外，冷风漱漱，似如悲鸣。殿内，很快又恢复平静。

“凌王！”死寂之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音响彻了整座王宫。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白，顷刻间跪了一地。悲戚的喊声直入九宵，“大王驾崩！”

悲声随风，似乎随着这漆黑的夜色无尽蔓开。同时，身在死牢中的龙慕忽然被罩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冷感入骨，还未好全的双手紧紧的纠在一起，瘦弱的肩膀无助的瑟瑟发抖。

“太子。”清荷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太子，你的手还还没好全，这是做什么！”

“清荷。”龙慕呐呐的开口，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含有任何七情六欲，“清荷，现在王宫肯定已经乱成一团了。”

“乱成一团？”清荷明显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说，宫里怎么会乱呢？”

龙慕却低下头，埋首在臂间。

正如龙慕所说，宫中已经乱成一片。所有的宫人都奔走相告，哭的哭，跪的跪，失去了主心骨，没人知道这座王宫会被谁接手，他们所有人的命运还会不会就此改变。凌王当政仅才一年多，眼看国运昌盛，没想到凌王竟会去的这么早。经历了一年前的那次大动荡，这宫里的每一个人如今都惶恐不安，不知又有谁会攻进王宫，他们是否又要准备逃命。

第68章

奢靡璀璨的宫闱已经被无尽的悲伤包围，哭声不断，哀声四起，偌大的王宫似乎已被乌云笼罩，搅的人心不安。

大王驾崩，国丧，天下尽哀。

已经冰冷的毫无气息的身体静静的躺在豪华的玉棺之中，周围的人披麻戴孝，都围着他失声痛哭。每个人的眼泪都似泉水一般流不尽，流不干，只是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为凌王而哭还是在哭自己。

傅纭跪在当中，眼泪流的尤其凶猛，就这么哭了好一阵，她才想起什么，扭头唤过在身后的侍女春雪，小声问道：“凌王的事，可通知爹了？”

春雪连连点头，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耽搁，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去紫光寺通知国师了。”

“那就好。”傅纭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尽收，一抹狠戾悄然出现在素净的脸上，“只要等到爹回来，一定要将那刺客碎尸万段。”

傅纭的声音又轻又低，在这满堂哭声中根本难以入耳。唯有跪在她身边的慕含隐隐察觉出些许不对。

悲伤充斥着整座王宫，在这一片王者之地中，唯一能与之隔绝的恐怕就只有那暗无天日的死牢。

龙慕团着身子缩在角落里，面色冷淡，身心俱疲。看他这副样子，一旁的清荷已急的焦头烂额。

从那些狱卒口中清荷已经知道了凌王驾崩的消息，不怪太子从昨天起就开始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清荷想太子是不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来麻醉自己，毕竟，毕竟凌王的死都是因为他。

清荷始终想不明白，太子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竟让他对凌王下毒，他明明也喜欢凌王，何其忍心！？

“太子。”清荷靠近龙慕，掩不住内心的悲痛，“凌王已经死了，太子你……”

“他没死。”龙慕突然打断清荷的话，话中抑十分坚决，“他没死。”

“太子。”清荷忍不住想哭，她想太子是太过自责，太过内疚，所以宁愿相信凌王没死来欺骗自己。

龙慕疲惫的偏过脸去，静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拉住清荷，低哑道：“清荷，你说，等他醒来，是不是恨死了我？”

清荷哽住，双手已经忍不住开始发抖，她实在害怕，太子的心智似乎有些不正常。

俩人的对话飘出牢房传至另一人的耳中，天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内心感慨万千。

他清楚的记得凌王弥留之际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他不愧为王，明明那么轻那么弱的声音，却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和坚毅。

“我已留下诏书，保住龙慕，即使满朝大臣反对，也不要让他们伤害我的龙慕。”

听到这些话，天涯心上被狠狠的震了一下，他第一次知道凌王对太子的爱竟浓烈至此。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的不是国家，不是社稷，也不是天下万民。也许他想过，也许他也放不下，只不过那些都已被龙慕这个念头强烈的压了下去，哪怕他的死也是因为太子造成的。

天涯不禁苦笑，太子，凌王，这俩个人都是自己的再造恩人。没有他们，也许他还要隐藏身份混在山贼群中，也许他已经死在围剿官兵的手下。而如今，他虽不知道凌王和太子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面对凌王的临终托付，他该如何拒绝！

罢了，罢了，已经保不住凌王了，难道连太子都要被舍了。

天涯打定注意，走向牢房的时候，不难看到清荷满脸的诧异。

“吴侍卫。”清荷异常惊恐，她害怕，不知道吴侍卫长这次是不是来了结太子的。

听到清荷的话龙慕也无动于衷，他只半靠在墙上，仿佛与世无关。

天涯叫来狱卒打开了牢门，不顾妄图阻拦他的清荷，径自走向了龙慕。

“太子。”天涯淡道。

龙慕惨淡一笑，“你如今又何需客气。”

“不是天涯要客气。”天涯步至龙慕跟前，蹲下身与他对视，“是凌王的意思，在他心里你从来都是太子，也要我们所有人尊你为太子。”

龙慕愣了一愣，看向天涯的眼里充满了惊异，“他对你说了什么？”

天涯摇头，并无大喜大怒，“凌王已经去了，太子就是追根究底又如何。”

他没死，龙慕在心里默默纠正，表面却只能不动声色。算了，就让人当他在发疯吧。

俩人之间一直沉默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凌昊的死他们的那点信任已经裂开了一条缝。天涯怎么也想不通太子竟能如此狠心，他很想开口问，可是如今凌王都已经去了，就算太子真的是身不由己又能挽回什么！

“太子。”天涯有意压低声音，“凌王走前给了我一道密诏，就算满朝文武想置太子你于死地……”

“我不要。”让天涯意想不到的是龙慕还没听完就当场拒绝，甚至一丝一毫的考虑都没有。

天涯两手攥紧，他不懂如今太子还在拒绝什么，是他要凌王死的，难道他想以这种方式为凌王陪葬！

注意到天涯薄怒的脸色，龙慕依然继续道，“天涯，我只想用这道密诏求你帮我一件事。”

“太子请说。”

龙慕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身子微微前屈，这才在天涯耳边道：“我想让你帮我，把凌昊的尸身转出宫去。”

天涯骤然一惊，脸上瞬间就蒙上了一层寒霜，他勉强定神才能看清龙慕的脸，极力忍着心中的怒气，“太子，你是神智不清了吧！”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龙慕十分笃定，如此坚决的态度让天涯原本的半信半疑更加重了几分，眼神在龙慕脸上细细的扫了一圈，舒一口气道：“太子此意为何？”

龙慕逃避着他的眼神，语气一如刚才的坚定，“如今不是时候，但是我只求你将他的身体运出宫去，时间一到我自会让你明白。”

龙慕这么说反而让天涯的戒心更重，对于下毒一事他也忍不住开始怀疑，却也沉默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见此，龙慕更急。他并起双腿，未好全的双手十指撑地，对着天涯就跪了下去，“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再说偷运大王的尸首更是死罪中的死罪。但是我求你，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求你把他的尸体带出去。如果。”龙慕话间一顿，“如果那道密诏还不够，拿走我的命，我只求你答应我。”

“太子。”清荷在一旁看的毛骨悚然，她不顾一切按住龙慕，不可思议，未出口的话却让龙慕一手打断。

“清荷你放心，我没有神智不清。”龙慕说罢一笑，“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龙慕再次看着天涯，“如今朝中群龙无首，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若等到国师回宫，那就再无机会了。”

浑身一凛，天涯的双瞳顿时瞪大，“难道说国师去紫光寺，也是你的主意！”“这要多谢宣公公的成全。”

天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虽不知龙慕肚子里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但看他神色坚定，实在不像是悲伤下的胡言乱语。但是要偷运凌王的尸体出宫，一个不小心，他恐怕就不是死罪那么简单。

凌王临终将太子托付与他，太子于是他的恩人，这份信任与恩情，他该不该报。

龙慕知道这个要求对天涯来说实在是困难，可是这是他也是凌昊唯一的机会，不管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求动天涯。

天涯垂下眼脸站起身来，避开龙慕灼灼的眼神，“太子身体不好，就不要跪着了，天涯要回去准备相关事宜。”

龙慕面上一惊一悲迅速交替变化着，天涯这话，无疑是答应他了。

随着天涯的身影远去，龙慕即刻瘫软在地，一抹悲凉的目光浸于牢底。

第69章

黑夜转到白日，又迅速被夜空笼罩。夜风佛过，带着丝丝凉意缠绕于庄肃的宫顶之上，这本该是个静谧清朗的夜晚，只是被一室的哭声扰了安宁。

一片惨白，满堂宫人都跪在凌王的玉棺前，一身素缟，大放悲声，哭声未曾消退一点。但不知是否因为哭了一天一夜已然无力的关系，那哭声中夹杂着些许嘶哑，哭声一顿一停，想必已是累极。

几刻之后，灵堂内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接着就是就有几声惊呼传出，“不好了，纭妃娘娘晕倒了！”

傅纭身边唯有慕含和春雪离的最近，俩人只身一动立刻就扶住了已经晕过去了傅纭，慕含难得威严的喝道：“大呼小叫的作什么，娘娘只是累了，还不帮本宫将姐姐扶到偏殿。”

慕含下令，原本止步不前的宫婢这才放心上前，帮着慕含一起将傅纭扶到了偏殿安置。

春雪端了一盆水进来，边给傅纭拭脸道：“含妃娘娘，当真不用请太医吗？”

“不用。”慕含一口拒绝，“太医来了也是开一堆苦药，姐姐又如何咽下。”

春雪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专心照顾起她的主子来。

夜愈加深了，三人身在偏殿不可知，天涯已领了三四个心腹来于正殿，此次，终于在挣扎不疑间做了决定。

满室的人看到天涯出现时不无吃惊，但身体的劳累终是战胜了想一问了然的决心，再加上两位主子都不在。最后还是天涯开口解释，众人跪了一天肯定是累了，他和下属是奉丞相之命来给凌王守灵，也给众人得以休息的机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一室鸦雀无声之后，总算有一老姑姑站出来恭敬道：“奴婢们谢过王丞相，只是，这么做是不是不合规矩。”

“规矩。”天涯有意严肃起来，“如今凌王已去，国师还在回宫途中，现下丞相有意体恤你们，当真不领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