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来,起来,跪着干什么,我又没说我来逐鹿城就只待见当地人,我早听闻逐鹿城聚居了各地人士,是九州内少有的不排斥外族的地方,莫说是你了,我猜就连国师大人也不见得出生于轩辕氏。”另一边的离朱自顾自夹菜,似乎没并没在意屏翳的话。
他弯腰欲要将蓝儿拉起来,不料那小家伙竟就地对着他连磕三个响头,这一举动不止让他楞了一下,离朱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承蒙雨师大人之前为蔚汾灾区求雨,才使得天降甘露,救了蓝儿养父母一家,蓝儿这一拜也是替所有蔚汾人民感谢大人。”
屏翳上挑的凤眼眯了眯,果真这天下间愚民居多,他说:“我只是测雨,并非求雨,这老天的意思我可求不来的。”
“蓝儿听说当初老天爷本意是七日降雨,却是不敢违抗雨师大人三日降雨的要求。”
屏翳听了这话,“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没错,那次测雨之事所得来的回响甚至超越了他自己的想象,人口接连相传,他的形象被无限地神化。
青州多是武夫,武者通常想事情比较单纯,也不会太擅思考,青州人对他的迷思似乎还没这么强烈。而反观其他地方,尤其是当时的蔚汾,本就沉迷于天地神鬼之说,根本用不着他多言,就把他捧上了天。
想想他离开玄女门下山以来,并没做过任何大事,却是盛名远播,恐怕对面这个国师也同其他想要拉拢他的各方诸侯一样,并不在意他有没有本事,在意的只有他的号召力。
呵呵,自从玄女门九位天师多年前集体拒绝辅佐神农炎帝那日起,除了比他早一年被赶出师门的老七外,他是第一个主动下山的,其他的师兄弟不知现在是否还一直深居在不周山上。
要论此届天师有何作为,几乎没人能列得出来。想必也有不少人认为天师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求的只是他们招揽人心的能力,恐怕旁边这位国师也是这样想的,看来在这乱世到来的前夕,玄女门天师也全被小看了。
但是细想一下,他下山的时机如此微妙,以他对那几个比狐狸还奸的师兄弟的了解,有可能在这个时候还甘心屈居在不周山上吗?但是若然下了山,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听到一点风声,莫非他们都那么喜欢低调?
可是那个最低调的人,居然成了神农氏的钦犯,在不周山上,他与风后并不稔熟,但据他了解,风后可算是对权利什么的最没欲望的人,喜欢的只有银子,他一直把风后当作商人看待的。当初风后被逐出师门,他不完全了解其中的原因,还以为风后铁定安为一介富商,享受奢华日月。密谋造反,还选择在他看来过于急进的时机,真真不太可能。恐怕是炎帝太缺银子,来个釜底抽薪,从自家门口的富商搜刮起,风后也算倒霉。
但他从青州来逐鹿的途中,听闻神农氏已经撤销了对风后的通缉,说句实在话,他还挺想会会他这位七师弟的,他与风后从来素无恩怨,邀他同自己一起效命战神蚩尤,对青州而言只有利没有弊,泱泱九州,不知他的七师弟身在何方。
31.天师雨师(4)
应龙刚入军营没多久,就拒绝了骑兵队的消息很快在王城军中传了开,慕名而来的人在看到剑兵队中这一伍的人后,无不称奇道怪,有个独臂少年不说,还有个不男不女的算命术士。也不知是谁取的,总之一提到老顾所管的这几个新人,大家都称之为“怪人伍”。
跟郁垒分开后,宁封子与应龙还有顾三先行去接三世子。
没了阿青,顾三的三寸之舌也无发挥的余地,应龙寡言少语,而宁封子这人成天说的皆是玄妙之事,他懂不起也不想去懂。
“我看你这两天心事重重,是否心里有一关过不去?”宁封子问应龙,手中不停轻摇纸扇。
“如果是你,迷茫时会怎么选择?”
宁封子闻言,掩嘴轻笑,这萧应龙终于开窍了,知道他所言非虚。
“我的话若然逢二选一,定是选那轻松的,利益大的。”
这话说得有投机取巧之嫌,应龙说:“萧某觉得你现在不像个神棍,倒似个商人。”
他想到了风后,风家曾经是神农蒲阪有名的商人,而他家公子从不做亏本生意外,也不会去做小生意,风后的生财之道便是富从险中来。
宁封子听到商人一词,思索半晌,说:“非也,我与那些商人有最本质的区别,商人做的是等价交换的生意,投入越多,利益也越多,而我从来只想以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利益,等价在我这里,与亏本无异。”
他的话显得他更像个奸商了,一个只想要走捷径,无法长期存活的奸商。
轩辕氏的王宫内只住着轩辕王和他的妃妾,世子府邸都在宫外。
他们三人来到三世子府,让门外侍卫通传他们是来接世子去军营的,可是没想到却被侍卫拦住,只准其一人进入。
顾三自然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却见宁封子抢先一步推了推应龙,让他进去,“我和老顾在府外等你,如果可以的话,我祝你能早日解开心结。”
已入深秋,凉风沥沥,世子府笼罩在一股悲凉之中。府内府外没挂一顶彩灯,甚至找不到滴点红色。
姬常在姬凌峰的儿子中,年龄最小,只身居于这人气稀少的府内,对于个孩子来说,已是寂寞难耐。出生帝王家,自小与母亲并无平常百姓家那般亲密,可是他如今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母亲,深感切肤之痛。
应龙被迎入姬常的书房时,忐忑不已,看见姬常发呆似地坐在书桌前撑着脑袋,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风后的声音,“杀了她!杀了他……”
“三殿下。”
他的一句请安,将姬常拉回过神,他看见应龙,蓦地脸上出现三分朝气,跳下椅子,就朝应龙扑了过去。
“应龙,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是熏大将军派人来接我吗?”
自从丧母后,平时偶尔要来他这里串门的官员也变少了,国师又不知在忙些什么,这几日都不见其人,他好像连找个人说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
如今见到应龙,竟是莫名的兴奋,姬常认为,国师都与他那般亲密,那他必不会是坏人,这个世上对自己好的人,只剩下国师了。
“萧某正是应熏大将军之命,来接殿下的。”
“这样啊,我看见是你,还以为国师找我有事呢。”
他朝四周搜寻一番,跑到书桌上端来一盘糕点,摊在应龙面前说:“饿了吧,这些糕点都是厨子刚做的,但最近实在没什么胃口,每天都剩好多,尝尝吧。”
或许当下是他近段日子说得最多话的时候了,姬常这人向来就如此,讨厌的人怎么都看不顺眼,但只要他喜欢上了,就会掏心挖肺地对你好。
可是他不会了解,此刻的应龙并不希望他对他这么好。
应龙不肯直视姬常的眼睛,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本想到此为止,让姬常随他出门,不料姬常竟突然一把拉着他,要他在一旁会客的椅子上坐下。
“休息一会儿再走好了,你也累着了。”
“可是殿下,熏池将军还在等着。”
他这是借口,其实来的时候,军中特别没给他们配马匹,就是为了让他们先带着三殿下在逐鹿城里逛逛,散散心后再去军营的。
“让他等去吧,我又不是必须去见他,我今天就算不去,他又敢把我怎样?”
姬常能说些任性话语,反而让应龙比较心安。
顺了他的意,应龙与这位世子同排坐,看着他稚气的脸,突然想告诉他实情,他的母亲是他亲手所杀,如果他能原谅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应龙,你知不知道青州蚩尤主动来联姻的事?”
“这件事,全九州应该都知道。”
他实话实说,姬常的嘴却在这时嘟得老高,抱怨道:“本来这门亲事是大哥的,可是昨天我听父王说,要娶蚩尤将军妹妹的人换成我了,事出突然,让我根本没办法推脱,况且……”
他话哽了一下,又自然流露出悲色,“况且母后刚刚去世,我哪儿有心思娶妻。”
这些话明知跟应龙说也没用,可他真的找不到其他地方倾吐,他不是因为只有十六岁还没考虑过娶妻纳妾,更不是反对跟从未见过面的女子成亲,他自小就知道,这就是帝王之子的命运。
他无法接受的是,为何他大哥不要了,留下来给他,他就必须接收。
他听到这消息时,跟他父王起了争吵,以前姬凌峰不会这么藐视他的想法,也不会那么明显地偏袒他大哥,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很多人都说他身后有两座大的靠山,一是他的母后吴妃,二是国师离朱,现在他母亲死了,他失了一半的依靠,是否预示着他跟二哥姬邦卉一样,在姬凌峰面前逐渐失宠。
越想越是委屈,眼泪已经在眶中打转,他这个世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以后没人会关心他,没人会在乎他了。
他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却在这时,看到旁边的应龙用手指挂了一个红色香囊举近他眼前,他痴愣愣地看着这个红得似血般的香囊,听见应龙用他那依旧不带温度的声音说:“这个,送给你。”
姬常从他手中取过香囊,疑惑地打量,又听应龙在旁解释道:“这是萧某的护身符,自小就从没离过身,里面装着萧某的名字。”
“谢……谢谢。”
他有些结巴,将香囊紧紧握于双手之中,从没有收到任何礼物会像现在这样感动,他痴痴地望着应龙,以前只是觉得他木讷寡言,有时又有点目中无人,可是没想到会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眼中仍有泪在打滚,可是他竟忍不住“啧啧”笑了出来,没有任何安慰话语,可那握在掌心的香囊却是暖暖的。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应龙答了声“是”,看见他把香囊小心翼翼地挂在脖间,一起走出了房门。
走到世子府门口,顾三等得有些不耐烦地原地踱步,看见三世子出来了,赶忙上来灿笑着献殷勤。
应龙扫了扫周围,拉住顾三问道:“老顾,宁封子跑哪儿去了?”
顾三说:“哦,是这样的,刚才有个小乞丐过来对那不男不女的说有老朋友想见他,我看他脸色变得怪怪的,猜想多半是遇到老相好了,就让他去吧,三殿下这边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32.天师雨师(5)
天色逐渐变暗,逐鹿城的街上却似乎聚集了更多的人潮,三三两两的公子爷约着喝花酒,丰韵迷人的妇人扭着翘臀向众人展示着她的婀娜,更多的是叫卖的小贩,摊位侵占了半条街道。
宁封子眉心紧锁,纸扇插在腰间,过了大半天,他的唇似乎不再那样夸张的红艳。
他完全不去在意逐鹿城的繁华,再次打开手中的纸条,“师兄,咏春楼一聚”几个大字历历在目。
师兄。
脑中浮现几人的身影,叫他师兄的不就那么几个,但具体是哪一个呢?
一怒之下,将纸条狠狠地捏成一团,他加快了步伐,居然还约在逐鹿城最红的青楼,咏春楼,他这一生最不待见的地方就是那些胭脂俗粉聚集之地。
天还没全黑,咏春楼的生意已是兴旺似火,他被几个姑娘簇拥着带上二楼,闻到那千奇百怪的花粉味,他厌恶地耸耸鼻子,手上不停拒绝那些风尘女子的紧贴,这还是他第一次上青楼,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贱女人。
本就不怎好的心情,被弄得烦不可耐,好不容易来到二楼的一间房前,塞了些银子给老鸨,才打发走了那些女人,这一刻,就像劫后重生般轻松,空气终于又变得新鲜起来。
拉开房门,只看见一位白衣背对他而坐,听见他开门的声响,同时站起了身,“五师兄,这么久没见,别来无恙啊。”
面对面四目交接,宁封子先一诧,随后竟是一声冷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
宁封子慢步走到窗边,向下望了望,自语道:“没想到这青楼的二层会如此清静。”
“是我有很奇怪吗,会叫你师兄的又身在逐鹿城,除了我还会有谁?”
“可七师弟你不是前几天就去冀州南部了吗?”
宁封子靠窗而站,随意挽起的发髻有发丝凌乱散落,他手指缠绕玩弄着肩前的青丝,直视眼前的风后,这次还是他与这位七师弟在不周山外第一次打照面,并且显然不是在他的预期之内。
“看来五师兄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啊,连我正打算去蒲阪都知道。”
闻言,宁封子掩嘴浅笑,“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了解你的行踪呢,你这不是还待在逐鹿城吗。”
风后拿过盛好玉液的两只酒杯,走到窗边递给他一杯,“这杯就敬我们这次难得的重逢。”
宁封子毫不犹豫,接过杯子,衣袖一拂就饮下整杯。
“五师兄这么豪爽,就不怕我下毒害你?”
“嘻嘻,先不说师弟你不是这等卑劣之人,就算是,你也没那心思来害我这个闲人。”
宁封子将杯子放在窗沿,一杯酒的劲量就使得他苍白的双颊立即起了绯色,迷蒙的眸子少了些过往的妖冶,甚为撩人。
“哈哈,五师兄怎么会是闲人呢,您下山后偷偷劝周边几个小部落向轩辕氏投诚,又用最短的时间让姬本坐上太子之位,您恐怕才是这些日子来的大忙人,师兄的本事还够我学上些时辰。”
“七师弟过奖了,一些雕虫小技罢了,哪儿比的上你,连身边一个小小随从,都可以讨得离朱的欢心。”
话落,风后对他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五师兄当真认为太子姬本是天命所归?”
“你觉得呢?何为天命,我还没那么大本事算到。”
宁封子答得随意,却见风后变得异常严肃,“那你为何要在背后搞那么多小动作,你明知道姬本根本没有帝王相,你这么做就不怕违逆天命?”
“风后,别那么认真,我们久别重逢,坐下慢慢聊。”
曾在不周山上时,玄女门九位天师中,风后平时除了常与一天师粘在一起外,就属与宁封子之间话能投机。
他一直认为,以宁封子的眼光,总有一天会跟自己一样为姬邦卉效忠,即便不是如此,也断不可能看上姬本那样的废物。
见宁封子毫不在意地走到桌前坐下,风后接着说:“五师兄,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天下大势,归于天命,要走捷径,必须顺天而行。”
“是,我的确说过这话,但那时是在那荒凉的不周山,但从我下山后看到九州内依然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就觉得实在刺眼得很。七师弟你和大师兄不是也常说,要迎接理想中的崭新时代,必须在之前将乱世推至到顶峰。现在越混乱,我仿佛就看到未来越美好。”
“你是故意要让轩辕氏更乱?”
“也不到故意,只是下山后闲来无事,恰好觉得有趣罢了。”
宁封子陶醉在自己的言论中,风后却并不认同,他没想到宁封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制造混乱,他可不喜欢这样一个搅局者。
“只是有趣的话,五师兄为何不去神农,不去南蛮,要选择常年来都安于现状的轩辕氏呢?”
“这个嘛,师弟你知不知道我人生的乐趣中最不可缺少的因素是什么?”
风后疑惑地望着他,突然脑中闪过个人影,想到这,惊诧不已,“你是说四师兄屏翳……”
“嘻嘻,风后你果然是我在山上唯一的知己,连这点都被你想到了。”
风后只作苦笑,不周山上,宁封子对屏翳多么地穷追不舍,有多么爱与之作对,没瞎的人应该都知道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