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魂传 二——小啤
小啤  发于:2012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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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也是等闲。就算三年前,魔界被人类入侵,在那场战役中,受伤极重的弟弟,休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马上神采奕奕地着手处

理战后工作。从来就没见他示弱过,可是现在……

恒夜来到床边,一时无语,只静静握住了弟弟的手。那只手很小,很冰,且指骨嶙峋。

御医跟一班下人,全都识趣地退出房间。

冥夜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绞痛,痛得他神智不清,御医一再询问他到底哪里痛,他也说不上来,就像有个人拿着根棍子,捅进他肚

子里,拼命捣动着,要把他的内脏全部捣烂一般。他痛得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还觉得冷,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下。想

叫出来,但没有力气,只得不断地喘着。突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冥夜使劲睁开眼皮,看到了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哥哥。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哥哥早已死在自己手上,每次在梦里相见,他总是又心痛又愧疚。这一次,他看着哥哥,笑了。身体那么痛

,他还笑得出来,动了动嘴唇。恒夜要俯下身,挨近他唇边才听得清楚。冥夜说:“哥哥你来了?”

恒夜点点头,“是,来看你了。”

冥夜喜悦地弯起眼睛:“你是不是……要来带我走的?”他轻声恳求:“你带我走吧,哥哥……我好累,好痛……我坚持不下去

了……”

他的声音微弱无力,魔君却听得浑身一震,心中百感交集,慢慢地,他直起身子,松来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朝“弟弟”冷冷

一笑:“如今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怎么?玩厌了就想撇下烂摊子一走了之?哼!你别弄错,我不是你哥哥!你是不是

每晚都做恶梦,梦见自己亲手杀的人,回来找你索命?”

他的挖苦,让冥夜渐渐清醒,愣愣地看着眼前眉目神似的人。苍白的手,搁在被单上,空洞洞地伸着,却再也没有人会握紧他,

给他温暖。冥夜心酸地问:“如果你是哥哥,你会不会原谅我?”

魔君几乎没有迟疑:“不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语气里带着一股深切的恨意。

“是么?”冥夜别开脸,悄悄叹息:“唉,我想也是。”瞬了瞬目,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强行逼回去。冥夜举起手,摊开手掌,

看着浅紫色的指甲,他的目光恢复冷静:“刚才御医说,我的症状,应该是中了毒。他们还没查出是什么毒,但确定是一种慢性

毒药。”

御医还说,他服了这种毒已有十年以上,很显然,是身边亲近的人所为。这种事在皇族里屡见不鲜,冥夜也懒得去查,只说:“

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只想尽快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他转头看魔君,神色森冷,上位者的魄力瞬间取代了刚才羸弱的病态

。眯了眯眼,他问:“你不会妨碍我的,对吧?”

魔君苦笑:“如果我碍了你,下场就会跟你哥哥恒夜一样?”

冥夜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刚才你宣我过去,到底有何要事?”

魔君张了几次口,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他不忍说,只怕弟弟再受打击,病情会加重。自己到底——还是心疼他的。伸手摸了

摸小弟的头,“什么事都等你病好了再说,你安心养病,其他的别想那么多……”

冥夜不习惯他亲密的举动,避开了他的手,哂笑:“有那么难开口吗?不就是一班贵族官员联名上奏,决定明日一早于朝堂上正

式弹劾我,逼我交出摄政权,交出传国玉玺?”

“你都知道了。”魔君只好换上公事化的口吻:“我找你谈的就是这件事。群臣上谏,我实在弹压不住……”

“弹压不住?还是这正合你心意,所以干脆顺手推舟?”不等他辩解,冥夜马上说:“弹劾议案不会通过的,你们枉费心思,必

定失败!”

“冥夜!”魔君大喝一声,虽然他也觉得这小弟年少气盛,一向独断专行不听他人劝诫,的确需要一点挫折来灭灭他的锐气,但

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与他为敌。“冥夜……”他缓下语气,半劝半哄:“贵族专权,是魔族自古以来的统治模

式,当中自是有利有弊。你容不得官场上的徇私舞弊,可以给点警告让他们收敛就好。你当真要削减贵族的权力,他们又岂会坐

以待毙?魔族如今根基未稳,提防着外敌已是不容易,你万不能在此时挑起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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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夜针锋相对:“如不能尽快肃清朝政上由贵族专权引起的弊端,怕是不必等到外敌来犯,魔族已祸起萧墙!”情绪太激动,一

股腥甜冲口而出,冥夜嘴角立刻挂下一道殷红,他用手背随意擦去:“翎魅表哥,我只问你一句,明日朝堂上的对峙,你要站在

哪一边?”

魔君不答反问:“如果恒夜还在世,你认为他会支持哪一边?”

冥夜被他问得一怔,皱皱眉头,斩钉截铁地回道:“哥哥当然会支持我!”

“是么?”魔君尤带怀疑的讥讽笑意,让冥夜恼火。是么?

冥夜悄悄地又自问了一遍,他心里一点成数都没有,所以才答得绝对:“当然!”他想说服的,其实是自己。“哥哥他一定会站

在我这边。你质疑,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哈,哈哈!”魔君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可自抑地仰天大笑,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久久不散。他几乎笑出眼泪

来,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我不了解他……呵呵!我不了解他……我们……”他猛地止了笑,也不再往下说了。

“你们?”冥夜却想听下去。

魔君摇摇头,站起来意欲离开:“好吧,既然你坚信恒夜会支持你,我也不妨再信你这次,希望你所作的一切,是真的为了魔族

的未来着想。但是冥夜,请你记住,一着失则全盘皆落索,你好自为之。”

冥夜沉默,直到他走到门前,才慎重开口:“此次成败,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人心所向。我答应你,如果是我败了,我便永不再干

涉朝政,从此只当个闲散王爷。”

贵族想通过弹劾议案,把小殿下拉下台,拔去这颗不识时务处处与他们作对的眼中钉。

冥夜则想利用这次机会,将朝廷里的贵族势力连根拔起,一举击溃,永不得翻身。

这一场硬仗,关乎魔族政局日后的导向,无论哪边,都不会让步。

魔君走后不久,冥夜还在床上闭目沉思,一个身影悄然靠近,在床边恭敬下跪:“小殿下。”来人的外表,看上去是个不超过二

十五岁的男子,身材纤瘦,眉目温雅。但他的一头银发,却黯淡无光,接近灰白的颜色,那是魔族衰老的迹象。

“啊,馥兰,你来啦。”冥夜伸手虚扶,“说过多少次,私底下不必拘礼。”但这人就是不听,他骨子里迂腐得很,对君臣礼仪

相当执着。

这位俊朗的男子,便是三大贵族之一馥兰家的族长,民事厅的掌权人。他的年龄成迷,冥夜曾怀疑,也许连他本人,也忘了自己

到底活了多少岁。老人家的身体,都免不了有些顽疾,馥兰以体衰为由,淡出朝政已久,但他一直暗中当着小殿下的幕僚,是冥

夜身边的八使者之一。

再者,他还是先帝亲自指给冥夜的其中一位太傅。武的方面,有畏辰望月。文的方面,就是馥兰。冥夜敬重他,有什么大事,都

要请教他。拍拍身边的床铺,冥夜说:“过来坐。”

馥兰长身而立,施了一礼,只答:“君臣有别。”

冥夜拿这位太傅没辙,突然心生感慨,叹了口气说:“这个‘君’,并不是我想做的。”

馥兰听罢,露齿一笑,丰姿绰约,谁会想到他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个位置,小殿下不想坐也得坐,因为唯有小殿下,才坐

得稳!”他的话有弦外之音,相信他的学生能听得懂。

冥夜疲惫地笑:“偏生有些人就是看不透,还不断给我惹事端,逼我出手。”

“俗人中愚昧者众,殿下不必在意,他们只是以卵击石。”

“对,他们逼我下台,却忘了考虑一个很重要的因数。”师徒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而笑——神族!如果冥夜被拉下台,可想而知

,神族是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馥兰才说,“君”这个位置,只有得到神族承认的小殿下,才能坐得稳当。

看着自己的学生,馥兰赞许地微笑,神态闲适,宛如明天赴的不是一场关系千百人身家性命的硬仗,而是一个老朋友叙旧的茶会

。这份从容姿态,让冥夜蓦地想起,当初人类入侵,极力劝谏自己弑兄夺权的,也是这位温雅的太傅。

“馥兰,明天……”

“一切都安排妥当,明日朝堂之上,只等殿下一声命令,所有人依计行事。”馥兰突然想起一事,“归翼少爷这个人质,殿下不

妨考虑事后将他立刻处死,以绝后患。”

冥夜沉思半晌,想起那总喜欢捶打自己肩膀的开朗少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硬要自己教他瞬间转移。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说

:“等我赢了明天那仗,再处置他也不迟。”

馥兰报以微笑,不再劝导。心中不免遗憾:这孩子还是不够狠绝啊,没有将敌人斩尽杀绝的狠心,终有一天,他会自食苦果。

“太傅,明天的事,有劳了。”

馥兰拜别,稍顿了顿,他说:“殿下,刚才微臣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曾侍奉过殿下的女官。她在我面前长跪不起,恳求我一

定要劝服你见她一面。现在,她应该还跪在外头。殿下,可要见她?”

“是依泉吧?”冥夜还在犹豫是否和她相见,馥兰却退到了门前,才闲闲扔下一句:“该面对终归要面对。”

冥夜擦擦脸,把所有情绪擦得一干二净,冷道:“让她到书房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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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兰走出小殿下的寝宫,深秋的晚风徐徐吹拂,凉意袭人。庭院小路两旁花丛里传来的虫鸣,让今夜显得格外静谧。明天,将有

一场风云变幻的较量,好久没经历这么振奋人心的时刻了,他非常期待。

“馥兰大人似乎很高兴啊。”

一把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馥兰不必回头已知是谁,他停住脚步,温和笑意挂在嘴边,万无一失:“呵呵,畏辰大人好兴致呀

,这么晚了,还来逛花园?”

他的打趣并没让畏辰望月动怒。若论兜圈子装糊涂的本事,畏辰到底年纪轻,稍逊一筹。“馥兰大人似乎对明日一战满怀信心,

晚辈能否请教一下,大人身为贵族之首,何故要跟自己的家族过不去,反而去支持一个任性的孩子所做出的,动摇国家根本的决

定?”

“任性的孩子?”馥兰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评价,回头看畏辰,夜色掩不住他脸上诧异的神情:“呵,你素来跟小殿下亲近,想

不到你对他的印象竟是如此。”他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么说,畏辰大人想必会千方百计让明日的弹劾议案顺利通过,逼小殿

下交出政权了?”

畏辰并不否认:“他太年幼,行事过激,欠缺深思熟虑,还不是一个及格的领导者。至少,现在不是。他提拔平民官员,打击贵

族,把从贵族手里没收的权力,交付给平民官员执管。可惜他们并不会对皇族尽忠,没了依傍,皇族只能沦为一个名存实亡的空

壳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皇族千年的基业毁于他一个幼稚的决定上。”

“哦。”馥兰明白了:“所以你效忠的,是皇族。但皇族的直系血脉,如今只剩下小殿下一人,魔君主上不过是……”一个傀儡

!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就不必说穿了。“畏辰大人却还坚决要把小殿下拉下台,这……实在是个自相矛盾的作法啊。”

“只剩小殿下?”畏辰望月银白的寒眸一眯,“那倒未必。”

馥兰心中一沈,念头百传,反复思量,也想不明白他这话里头的意思。不过姜是老的辣。馥兰很快就冷静下来,不管畏辰手里握

着什么秘密武器,当今形势,还是对小殿下有利的。凭这孩子的能力和手段,只要他肯去争取,少待时日,三界恐怕也要臣服于

他脚下。

是的,只要,他肯去争。

馥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的致命弱点,是他懒惰,心肠软,没志气!叹了一口气,馥兰揉揉肩膀,这几天东奔西跑,帮小殿

下张罗一切。人老了,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这下竟觉得有些困意,馥兰行了辞别礼,打算回家洗个热水澡再睡个好觉,养足精

神明天看好戏。“夜深了,请恕在下先回府休息,畏辰大人不必过于操心,天意自有定数。”

“那就且看明日如何了。”畏辰也不欲纠缠,回了一礼,转头向寝宫的方向看去。

两位太傅,一文一武,陪伴着小殿下长大,自己学生的弱点和强处,馥兰知道,畏辰又岂会不知?冥夜向来行事慎密,处心积虑

,他早就在朝廷上广布自己的人手。那股新生的力量不一定会尽忠于他,但就一定很乐意为推翻贵族专政贡献力量,而且他们年

轻,敢作敢为,又输的起。跟这股势力硬碰硬,不智,没有胜算。必须绕过他们,从冥夜身上下手……

“小殿下,就看你能否过得了今晚这一关了。”

乌云遮蔽了明月,在地上洒下一片阴影。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看来很快要下了。

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

魔族少主用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办公桌,轻笑:馥兰,其实你想说的,是“该放下的就趁早放下”吧?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有

些事情,身不由己。不能用理智控制情绪,大概是心肠还不够冷硬吧?冥夜有些麻木地转动眼球,目光落在垂首入门的女官身上

他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让自己能足够冷静地面对她。恨,是当然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只增不减。

跪在地上的女官,低垂着头,她不敢看他,也没面目再看他。“小殿下……”依泉只低低唤了一声,已泪如泉涌,泣不成言。她

捂着嘴巴,死死压抑着哭声,憋得满脸通红。

冥夜一直看着依泉哭,目光有点冷,有点呆。他一言不发,因为已觉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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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下了不可弥补的过错,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又怎去乞求他人的原谅?在那双沧桑疲惫的银眸之前,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孩子明白自己满腔的歉意和悔恨?依泉不知道,是否该告诉那孩子,除了君臣之义以外,自己其实一直把他

当成亲弟弟,真心疼惜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此心天地可鉴。可是如今再说这些,有用么?能让他的眼睛不再那么

孤寂和悲痛么?不能!不能啊!他心中最深的那道伤,是她亲手划下的……

“别哭了。”一个轻轻浅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依泉惊愕抬眼。那孩子站在她面前,弯下腰,递给她一块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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