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 下+番外——酌墓
酌墓  发于:2013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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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考生为了看清楚题目,刻意「慢慢」贴,于是被其他考生投诉说不公平。因此,考评局今年修订条例,规定所有考生于开考后才自行贴Label纸。为了确保以最快速度贴完,考生各出奇招,有的将五六张Label撕下来,贴在手指上;有的则将Label纸先贴在桌缘;有的人像林春那般,先将Label纸掀开一小角,一会儿开考才逐张贴上本子。

写完名字,林春仍握着笔,他知道快开考了。果不其然,考官发言:「如有问题,请举手。」没人举手。他再说:「现在开始作答,你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完成试题。」

他一说了「现在」二字,众考生已抢着将Label纸贴上本子。分秒必争,每一秒都是可抵万金的时间。

如是者机械式运作考了二卷,到了四点,林春终于步出考场。他马不停蹄赶回T中。中文老师约了他们回去,做最后一次的聆听练习,翌日便考中文聆听了。回校途中,林春接到李旭的电话,只听到他气若柔丝的声音:「喂,林春,我李旭……我今天不回去了。」

「你不回T中做聆听?」

「不了、不了……我今天不太舒服,最近病了。刚才搭车去考场时,不知怎的,眼前的景物一片花……你有看过电视雪花吗?真的、真的像那种雪花。所有东西都在流动,幸好下了车,空气流通点,我才没事。」

「不是吧,又生病!这种节骨眼也不好好保重身体!」林春难得说了几句重话。李旭苦笑,说:「也许压力太大。然后最近又总也联络不上王秀明,心情有点烦躁,担心那家伙不知怎么样了……」

「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别人!你先担心自己吧!」林春皱眉,好好叮嘱李旭几句,才肯收线。回去后,就跟老师说李旭病了,所以不回来。陈秋也没回去,大概是考完三卷,太累了,一早就回去补眠。林春跟戴志一起离校,他们给王秀明拨了一通电话,接通之后,却是他弟弟王秀真。

「我哥最近很好,谢谢关心……」王秀真跟他们寒喧几句,又问:「对了,林春,这个月你会拎notes过来吗?」

林春每个月也会将notes拿给王秀真,由他转交给王秀明,等他康复之后才读。其实他跟王秀明修的科目只有中、英跟文学是一样,王秀明有修地理和经济,林春就分别问李旭跟陈秋拿这两科的笔记,集齐了再齐整交给王秀真。他这才拍拍额头,说:「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我都忘了!今天六点左右你有空吗?我拿到你楼下。」

王秀明住的地方跟林春的家颇接近。戴志也吵着要跟林春一起去。林春说:「你不回去休息吗?」

「哈哈,我这么久没见过你,顶挂念你呢!你不想多见我一会儿吗?虽然我没有秋秋那么美,但也聊胜于无。」戴志搭着林春的肩,他无奈又好笑:「是是,真感谢你慰藉我苦闷的心灵。」

「你要我慰藉你的肉体也可以!」戴志大笑。

「免了,我不想被陈心殴打。」

戴志的笑容一僵,林春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119

林春大着胆子问:「你到底跟陈心发生了什么事?」

戴志讪讪放手,不着痕迹地跟林春拉开一点距离,抬头望天,这时还有阳光,在戴志的侧脸淡淡扫上一层金光,但自林春的角度看过去,他另外半张脸却隐在隐在一片阴影,使他的轮廓益发深刻,甚至有点忧郁。

林春知道戴志是不会说的了,但他又担心戴志,便说:「这种时候不要让感情影响自己。像我跟陈秋,就说好了高考前不再见面,以免搞乱对方。不管你跟陈心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你也要暂时彻底忘掉,考完之后才想。」

「你真是书凯子。感情是你想要就要、说掉就掉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就不会有人因为分手而痛哭和自杀。」戴志说,两手扶在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总是那么佻达,林春不曾见过戴志失落的样子。戴志又说:「你放心,我跟心哥没事。我是真的想上大学。从小到大,除了运动之外,我做什么也不行。比起其他人来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的。我的名字是我老爸给我改的。他就是希望我成大器,负大志,做个顶天立地的人,要有出息,但我不行啊。」

他转过头来灿笑,一手靠在林春的肩。记得中五时,戴志差不多比林春跟陈秋他们高一个头有多,但现在,他们的距离收窄了。在林春眼中,戴志不再是那个高大、浑身散发光辉的运动健将,他不过是一个被折腾得疲惫而又强作精神、精瘦结实的大男生。

「我没什么事情做得行。但那也没办法,人要接受自己的能力,总有些事是自己永远做不了,就好比叫你去跟秋秋玩cosplay、穿女装,你也不行。是心哥令我追得上学业,他使我发现,原来我也不是那么白痴。只要我肯做,还是能达到正常人的水平,还有机会上大学……以前的我真是太没用,说是烂泥也不为过。」

林春垂眸,他多少知道戴志的过去。中四五时代的戴志算是边缘学生。不只成绩差,还跟一个有背景的男生做兄弟,隔壁班的,会考之后,那男生也被踢出校了。那时的老师一致认定戴志不可能升上中六,可后来,大概是会考开始前的半年,戴志的成绩有飞跃性的进步——不是说名列前茅,而是由不合格升到中等水平、以至后期的中上成绩,最后以十九分升回原校,勇夺当年的最佳进步奖。从此,众人对戴志另眼相看,不再将他看成班中的小丑。

「既然陈心待你那么好,那你跟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戴志一掌拍上林春的后脑,使他踉跄走了几步,差点被石子绊倒,他气愤地回视戴志,却使他乐得哈哈大笑。戴志说:「你知道吗?书凯子,你真的变了很多。你不再是以前那块大木头,你变得有血有肉。其实你本来就是个有趣的人,只是一直不擅于表达自己。是秋秋改变了你,同时你又改变了他。这不简单,陈氏兄弟要改变另一个人很容易,因为他们出色,所以我们不自觉受了他们影响,甘于跟在他们身后,追随他们。但我们要改变这对兄弟就不容易了。他们的个性太强,不肯听别人的话。但是你做到了,你改变了秋秋,就连我也做不到。」

林春却被戴志这句话吓了一跳——「就连我也做不到」。这句话背后有什么意思呢?他不敢猜想。戴志彷佛读懂他的表情,喷笑出来,猛拍着林春的肩,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对于秋秋绝对没那种意思……啊!一定是因为我常叫他做『秋秋』,好似很亲密,让你误会了。不是啦,你也知道『秋秋』是他的网名。我是中三时跟他相识的,中四跟他熟络起来,他那时刚开始玩cosplay。我偶尔在网上看到了,平时对于摄影又有点认识,便自告奋勇替他拍照。也许因为每次都跟他一起出cos,跟着别人叫他『秋秋』,就叫惯了。」

「你曾经想改变陈秋吗?」林春问。戴志想了一会儿,沉吟着:「怎么说呢……就是我一直感到很可惜。我不希望看着秋秋堕落。他有天份,他不应该放弃自己的。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天份的人,所以看着那些有才华的人浪费自己的能力,就觉得很……我不知道怎样说。也许我太多事了。书凯子,你真是个好人,虽然你有时太天真,也全然不识人情世故,但秋秋需要你。人夹人,谁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天生就是仇人。总之你跟秋秋就像两块拼图,各有缺失,各有突出的位置,一旦拼上,就完全契合,组合出一幅漂亮的图画。是你成就了秋秋,亦是秋秋填满了你的空白。所以我一直有意撮合你们。」

林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一想,才后知后觉发现戴志真的帮了他们很多。在李旭跟王秀明面前替他们掩饰、他俩吵架时,是戴志叫叶芝请假,替他们制造机会和好……林春豁然开朗,笑了:「我真是比不上你。」

戴志一呆,又愉悦地笑起来。林春认为笑容是最适合戴志的。戴志一笑,就显得很孩子气,爽朗,彷佛人世间的烦恼全部与他无关,他一直都是轻佻又快活的戴志,他是众人的开心果,平时头脑简单又白痴,关键时候却敏锐机伶,与任何人相处也游刃有馀,大家也服了他,认定他是班中的灵魂。

结果,直至他们分别,戴志对于他跟陈心的事还是只字不提。林春还是事后才注意得到,虽想追问,但已经跟戴志分别了。戴志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帮助你察觉到一些他希望你注意到的事情,但你想反过来撬开他的口?这可难了。他一旦打定主意,就守口如瓶,一点也不教你知道。某程度上,戴志是一个很难看得透的秘密主义者,只有他看透你,你却看不清他。可是,戴志的好处是率直。他不会为了利益而谄媚讨好一些他讨厌的人。对于他不喜欢的人,他也会尽量表现得有善,可关系亦只会流于浮面。

而损人以自利、做金手指这些事,他是断断不会做的,这是林春欣赏他的地方。他和陈秋都没有戴志的大方和豁达——尽管林春隐隐感觉到,戴志的豁达有时候是硬装出来的。陈秋对戴志不算很好,当然亦绝对不坏。

依林春的观察,陈秋可以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他甚少对他人付出真挚的感情,有时就算对他人付出了感情,自己也察觉不到,因而总也不懂得珍惜一段关系。对于戴志,陈秋有时视他为小丑,或者是电灯泡,但是他看见戴志有难了,也会心生不忍,设法去救助他。例子就是会考时代,他见戴志的状态实在不妙,就叫陈心为戴志补习。所以戴志之所以能升回原校,还是有赖陈秋的心软。

他问过陈秋,为什么他会跟戴志做朋友,因为他俩的个性可谓南辕北辙,陈秋耸耸肩说:「我也不清楚,本来就是戴志伟先来接近我。那小子真是烦得很,常跟在我身边,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跑。可是,日子久了,也就渐渐习惯。平时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低能仔』,但是他会为你赴汤蹈火,他会认认真真去帮一个人,将他人的困难当成是自己的事——只要他认定那个人对他重要。或许我就是看上他这一点,才跟他一起玩。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我宁愿被人深深地憎恨,也不要被人虚情假意地奉承。」

或者,就因为戴志的性格灵活如水,才应付得了陈秋跟陈心那烈火似的性格。陈心就是喜欢戴志这点吗?可惜林春并不认识陈心。这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陈心、戴志跟陈秋能答了。想来,就是因为林春人太呆,连谎话也不懂说,所以才被陈秋看中——林春苦笑。

120

考完英文,就已踏入四月。叫林春他们吃苦的事,就是才刚考完英文两三天,就要考世史了。世史是AL科目,一天得考六小时,于那六小时中合共写四道essay和两道资料题,所谓「资料题」就是给你六至七则历史资料,再依据那些资料叫你答五六道短问题和一道中等长度的essay。考一个世史就要用两本答题簿,每本簿有十多张纸,有时候还要加纸。基本上考完一科世史,就用完一整支原子笔的墨了,那惨烈的境况,可想而知。

考完世史后,再隔十天左右,林春跟李旭才再考中史。陈秋便苦了,刚考完世史,再过三天,就考经济,戴志没有修世史,所以他考完英文后,还有一星期时间温习经济,然后又很快考地理。

李旭也辛苦,他本来已有小病,考完英文,休息一星期左右就考地理。在那之后,过了三天,就考中史。

他们四人都有修文学,所以在同一天考完所有笔试。文学历来都是最迟考的一卷,这一年格外地迟,五月初才考,一般而言四月下旬就考了。前后共有大半个月让他们温习文学,就连戴志也不怕自己读不完课文。

林春考完中史,人就放松多了,给陈秋拨了一通电话,似乎吵醒了他。陈秋烦躁地接电话:「喂,找谁?机主已经死了!」

「是吗?那劳烦你给我跟机主说声安息,再见。」林春忍笑挂了电话。隔了几秒,手机就疯狂响起来,他笑着接电话,仍装出沉痛的语气:「虽然我知道机主已死,对此我表示遗憾,可惜最近本人银根紧拙,没钱做帛金……」

「林·春!你再说,我下次就把你折磨到叫爹叫娘!」陈秋跟狂躁症病人无大分别,一定是因为考试压力太大。

林春闷笑:「你有这个能力吗?」反正隔着一条电话线,他可以尽情气陈秋。可他忘了,陈秋是一个极会记仇的人,后来他们考完试后见面,林春确实被对方整得很惨。

陈秋低咒几声,大意是说:考完试后你就惨!然后,他们闲聊几句,林春跟陈秋抱怨说这年的中史试题很差,明明上年已出过秦朝和明朝,今年竟然再出。陈秋也说,考完经济后,他还真的看见面前有一条发光的隧道,林春说:「你怎么不真的走进去,那么人间从此少一个祸害。」

「哈,少了我这个祸害,最失落的人应是你吧,毕竟以后再也没人满足到你。」陈秋说最后一句时,刻意将声音压低,林春竟彷佛感到一阵细奥的电流自耳朵传到身体内,一阵耳热,可他还是装得冷淡,说:「无聊。现在总算考完中史,再过大半个月才再考文学。我想之后会约李旭和戴志出来温习,反正大家都有修文学。你……也要来吗?」

「我?免了。有人说过高考完结前绝不见面嘛,我怎敢打破誓言。」林春被陈秋反将一军,有点难堪,当真后悔当初把话说得那么狠,现在就是想见对方也不行。他说:「那我只找李旭和戴志伟。」

「戴志伟嘛……算了,你就放过他吧。据我所知,那家伙的下场挺惨。他被陈心逮住了,每星期替他密集式补文学,说要操到他拿C回来。而且,前阵子我老哥不知用什么方法,知道戴志没有将C大的系放在BandA(注一),连BandB(注二)也没放,然后……某人就发火了。」

林春想不到戴志竟真的将C大的系放这么后,不禁傻傻地微张着口。于是,林春就没联络过戴志,倒是每星期跟李旭抽一两天时间一起读书。虽然大多时候是他教李旭,但林春也从中复习了不少课文,真达到滚瓜烂熟的地步。

期间他们回校交作文给文学老师——万年青。万年青在中七这年才接手教他们,中六时他们是由绰号「博士」的老师教的(因为那位老师的学识极渊博,比得上大学教授)。可是后来博士生了重病,不得不退休,才转由万年青接手。万年青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虽然严谨,可下了课就很风趣,与学生打成一片。他给林春他们出了八道作文题目,要他们挑当中三道题来写,写完之后就回来交给他,他看完后,就用至少半小时跟他们分析文章的毛病。

万年青说李旭的文章进步惊人。本来他的文章很没趣,而且太直白,写情不够隐,字词不够美。然而,也不知道王秀明的事触动了他哪道神经,李旭写文时,字里行间总流露着一种淡淡的感觉——似是怅然,似是愁绪,有时是怀念和悔恨。虽然文句不及林春和叶芝,但时有佳作。李旭并没太大喜悦,只是说:「我连王秀明的份儿一齐拼了。」

陈秋的文章还过得去,但也比之前写得更有深度,万年青估计他或许能拿个B。到了考文学那天,他们终于看到作文题目。有两道题,一道是「奇妙的时间表」,一道是「镜子」。林春打了个突,什么「奇妙的时间表」?简直似恶搞题目,莫名的带着喜感。结果,步出试场后,几乎全部考生——包括林春、陈秋和戴志在内,都选了「镜子」这题,独是李旭选了作「奇妙的时间表」。他们一呆,问李旭到底写了什么。

李旭苦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会选那题。到底写了什么……真奇怪,出了试场后,我什么都忘掉了。」那篇文章的内容从此成为秘密,除了李旭本人和考官,就再无人看过那篇文章。后来,李旭拿的其中一个A,就是文学,想必他当初也万万想像不到自己的文学能拿A,但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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