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弟……怎么……竟会是……”胤禩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通光口。奈何正对着阳光,一时之间他竟是被刺得睁不开眼。
不会错……这声音,是胤祯的。
胤祯他,一个人来的?愚蠢!这般,可有什么胜算!
胤禩正捶胸顿足之际,忽地被身旁的胤禛扯了一下,他目光微斜,示意胤禩望向侧洞。
一支长矛犹如长龙般飞奔而来,一名反贼乍然闻得破空之声,还来不及躲闪,便跟到利物狠狠地扎进皮肉之中,血肉飞溅!恍惚间竟听得利器与骨骼碰撞的声音!
他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的大洞,无力地倒地,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随后,一阵灼热的浪迎面袭来,只听有人惊慌得自另一头奔出:“着火啦——堂主派人运来的物资全没啦——”
众人闻得此言,各个红了眼,各种武器不要钱地朝着迎面而来的人——朱棣飞去。
朱棣望着如蝗虫般密密麻麻而来的箭雨,眉也不皱,大手顺势一拢,便将众多箭雨收入了手中。
风助火势,很快便烧到了山的这一头。
那刺客登时面色一变,随即阴冷地道:“你才是真正的大清太子吧!想不到,竟是个不惜命的主!如今你这般作为,可是要与两个弟弟一起,和我们同归于尽?”随即他摇头:“可惜啊,即使我们死了,反清复明的大业还会继续持续下去,不因任何人的死亡而停止!不因任何人的阻挠而终结!”
第十二章
“太子,您万不可作此想法啊!”一旁的反贼听得此言,登时面色煞白。
“您是大明皇室的后裔,是我们反清复明的希望!纵使弟兄们全部葬身于此,也是要保护您逃出去的!”
朱棣闻得此言,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若是面前之人果真是朱家后人,若是这些人果真忠心不二,又怎会在这档口,当着他们的面将面前之人的身份说出?
无非就是把他们的注意力调转到他身上去罢了。
显然,朱氏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冷冷一笑,看也不看那说话的人,一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盯着朱棣。
火势愈发大了,那些反贼们,忙着逃生的逃生,都早已闹哄哄地向洞口涌去。胤禩与胤禛也一早便被蛰伏在洞口的侍卫们救走。
只余朱棣与那人,不动如山。
“你给人一种熟识却讨厌的感觉。”盯了半响,朱氏忽然困惑地闭上眼。随即他开始疯狂地在记忆中搜索,可是任他想破脑袋,却也找不出面前人的半点讯息。
“让我来猜猜你的身份吧!”朱棣不置可否地一笑,他的年代距离明末实在是太久远,他并不认为这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剑上悬挂明思宗的玉佩,你该是……太子朱慈烺!”
眼见着对方骤然紧缩的瞳孔,朱棣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未曾见过后世的大明君主,仅仅通过大清残存的明史以及明察暗访来了解大明之事。
只一点,他却是明白的,那玉佩乃是祖传之物,崇祯帝当时只可能给了太子,至于一直如幽灵一般纠缠着清朝的所谓朱三太子——当初即非嫡出,又不过永王之身,怎么可能得到?!
“你应该很早便死了,在清军入关之后。”
无视对方震惊的眼神,朱棣缓缓地道。
“城破后,被崇祯帝寄养于周皇后的父亲——周奎处,李自成入京后封为宋王。清军入关后则被周奎献给了清廷。清廷以假冒太子之名,将你秘密处死。”
“虽然不知你为何会身在此处,又从何处得回了这玉佩和剑。不过……你冒充弟弟朱慈焕起义,倒是千真万确。”
“你竟然知道,居然知道……”朱慈烺不敢置信地喃喃,“你既知我身死,为何不可能是旁的人拿了这玉佩去!”
“仅凭这些自然不够,可是,如果再加上这个呢?”朱棣缓缓地自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正是崇祯的灵牌!
朱慈烺一见那灵牌便眶呲欲裂,冲上前道:“你还我皇父的灵位来!”
朱棣缓缓地松了手,任那木质的灵位调入火中,被火一点点地舔噬。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朱氏子孙几近灭绝的缘故,他对于他们,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当初朱高煦出来之时也是,面前的这人,亦然。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杀了你!!!”
朱慈烺刚欲上前,便被一人一把拉住了手臂,赫然就是先前负责绑架四阿哥与八阿哥的人。可此时的朱慈焕明显已陷入暴躁状态,即使是对着自己的同伴,声音也冰冷得几乎能够掉渣。
“让开!”
“不让!你忘记了么?大清太子的真实身份,他可是……”
“那个来路不明的人说的话,你还当真相信?”朱慈烺回首,几乎是怒极而笑,“你宁愿相信那个人所说的话,所以,就要放弃如此好的一个杀掉满清太子的机会?”
朱慈烺向着朱棣一步步地逼近,口中道:“那好,我姑且就相信你是朱家之人,那么,我现在就以朱家后人的身份,要你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回答,你究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向清朝复仇?!!!难道成为了满清鞑子这一点就已经让你忘记了自己的本姓了吗?”
朱慈烺的眼神已狂乱不堪,最后望了一眼崇祯帝被烧毁的牌位,语调却冷静得可怕。他定定地望向朱棣,眸中汹涌的仇恨几乎要将面前之人吞噬:“你忘了女真族是如何践踏我大明的国土了吗?你忘记女真人是如何屠杀我大明的百姓了吗?你忘记满清是如何残杀我大明的后裔了吗?这些你都忘记了吗忘记了吗忘记了吗?!!!”
“父皇,他曾经是那样的热爱这片大明江山,那样的想要使它富强,为什么这样的父皇,非死不可?!!!”
“母后,是那么温柔贤淑 受人敬重的一个人,为何却不得善终?!!!”
“慈灿 慈焕何其无辜,即便是隐姓埋名,为何也逃不过满清的毒手?!!!”
“我恨哪,恨哪!!!!!!!!”
……
……
朱棣眼见着面前失态至此的朱慈烺,一时之间竟不能言语。
康熙帝久久地在室内踱步,颇有些坐立不安。
自太子复立以来一连串的疑惑与不安感积压在一起,在某个时间点,达到了高潮。
想要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那是多想了,偏偏此时的理智却惊人的可怕,于是,他只能选择对胤礽试探试探再试探。
然而在一度的试探过程中,他却猛然惊觉,这孩子,竟再也不是他可以随意窥探的了!
他低调 谦逊 孝顺,与此同时却又强大 成熟 果敢,如一望无际的深沉大海,令他盈满了未知的期待与惶恐……
是的,期待,并惶恐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隐隐约约地地觉得,已经不能够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去俯视胤礽了?
在他的面前,虽然康熙并未明确地表露出来,但他长久以来运筹帷幄的优越感确实已所剩无几……
“皇上,四阿哥与八阿哥皆已被护送回来,受了些皮肉伤,所幸太医说了,并无大碍。”不一会儿,底下有人恭恭敬敬地前来禀报。
“哦。都查清楚了么?下手者和人何人?太子何在?”帝王眼皮也未动,沉稳地道。
“那伙人自称是朱三太子的下属,太子正带着人马与他激战,只是……”说到后来,大太监的语音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康熙帝不耐烦地道。
心中,竟莫名地添了一分烦躁感。
那太监定了定神,“只是,太子所在的山洞如今正起了火,殿下的千金之躯……恐有危险……”
话音未落,却见帝王面色急变,唇颤动了数下,神色中竟流露出十足的懊恼!
他大步流星地去了马厩,命人将自己的御马牵出,又召集众位侍卫,语调急促地道:“快!还不与朕一同去营救太子!太子若有了什么差池,朕惟你们是问!”
“皇父,您这一走,蒙古王公那儿可怎么办?”十四急得团团转。
康熙冷瞥了他一眼,从鼻中发哼出一声单音:“你和老四 老七 老八合伙看着办吧?平素里在朕跟前斗着的时候,一个个跟个乌眼鸡似的,朕倒不曾见你们这般谦让过!让开!”
“为何,太子是去营救老四和老八的,回来的,却是你们三个?”康熙掠过胤祯跃上马背后,深深地看了胤祯一眼。
为何?他哪知道为何啊?胤祯苦笑。
只是事先说过,要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后来又见着四哥与八哥的情形实在不算好,这才……
他哪里就想担负着置兄长于危险而不顾恶名了?
不过,那火……那人应该不要紧吧?胤祯胡思乱想着,心中竟隐隐有了丝担忧。
绵延的大火带着灼人的温度,老远便能感觉得到。
感受着胯下坐骑的焦躁,康熙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扩大。
尽管他已是快马加鞭,却仍是赶了两个时辰才赶到,彼时的洞口,已被滔滔的烈焰所包围。
大火喷薄而出,带着燃尽一切的炙热,恍若前明之时,建文帝宫中的那一场大火,烧尽了无数草木,也烧尽了无数的秘密……
“胤礽!!!!!!!!”
康熙一时之间只觉胸口一阵钝痛,几乎情不能自已。
他颤颤巍巍地从马背上跌下,跪坐于地,手臂费力地支起,向着洞口的方向大喊,眼神浑浊而涣散。
第十三章
“皇上,四处都搜遍了,找不到太子的……”他硬生生地将尸首二字吞了进去,继而心中又涌起一丝庆幸。
找不到,那就说明还活着,不是吗?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面前情绪相当不稳定的帝王便不会狂怒地让他们陪葬。
果然,帝王收拾好脆弱的表情,一双眸中顿时盈满了狂怒,“给朕去找,找不到朕的太子,朕留你们何用?!!!”
“不,朕亲自去!”正当侍卫领命准备告退之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开。还来不及制止,便看到帝王跌跌撞撞地向着洞口跑去。
“皇上,以您的万金之躯,不可独自涉险哪!”旁边的另一名侍卫惊呼。
康熙回头,冷冷地道:“胤礽,他在等朕。”
——胤礽,他在等朕。
两人登时一梗,看着那个萧索而倔强的背影,竟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语。
帝王毕竟是老了,体力大不如前,那侍卫在下面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几次摇摇欲坠,却又死命地将藤蔓揪住,心中亦是揪心。
此刻,他不是一位呼风唤雨的皇帝,只是一个丢了儿子的焦心的父亲。
直观地现场望望比远视或是旁人诉说更为触目惊心。
整个山洞俱被灼烧成了灰黑色,洞外的嫩草与洞内的枯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侍卫们正在清查着死去的人的尸体,他们被排成一列,俱是被烧得焦黄,散发着一股挥之不散的焦臭味。
康熙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喘着,眸光只是略微地扫过了眼前的人。
他的保成,不在这里。
“皇上,此地不宜久留,您快些回去休息吧。奴才们在这里搜寻着,定会找到太子的。”一名侍卫微红着眼眶,对着康熙劝道。
眼见他如此大胆,康熙略微有丝惊诧。
那名侍卫抽了抽鼻子,忽然跪下对康熙请罪,“奴才保护不力,本该寸步不离地守在殿下身边的,却在后来与殿下失散,实在是罪该万死,望皇上降罪。”
竟是他先头派去保护胤礽的人么?康熙心头登时又是一场怒火,正待发作,却一晃眼间撇到了他腰间的一物,眸光一窒,“这是何物?”
“是太子殿下先前赐给奴才的,说若是紧急之时便加以利用……”说到这里,他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急匆匆地奔至洞口,眯眼望着天。
耀日之下,信号弹的光芒甚是微弱,可这,却是太子的求救信号!
康熙显然也看到了,心头猛然一颤,还不及思索,边听身旁的侍卫说话了,声音中难掩激动,“皇上,奴才知道太子在哪里了!请随奴才来!”
——既然已然决定做朱家的叛徒,又为何要救我?
——但凡我活着一日,我都会持续不断地反清复明,你究竟,明不明白?!!!
朱慈烺身上数处被灼伤,此刻神志不清地被朱棣送上了车马,却兀自挣扎于梦境。
他的脑海中正回放着失去知觉前与朱棣最后的对恃。
“胤礽!!!!!!!!”
朱棣似有所觉,微微斜眼向洞口看去。
火势已相当大,朱棣已能感觉到身上的层层汗液,若是再不脱身,只怕今日他们二人都要葬身火海!
被烧得焦黑的松动的碎石零零散散地坠落下来,饶是朱棣躲闪得快,手臂上 脚踝处 右肩上也都添上了伤口。
朱慈烺显然也被砸到数次,却岿然不动,恍若魔怔般无所察觉。
朱棣蹙了眉,上前便欲拽着朱慈烺向外跑。
便是他再冷血,面前的人,也是他朱氏最后的嫡系,他无法置之不理。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怎能忘了呢!你是太子啊,是大清太子啊!有了大清的帝位可以继承,又怎么还会念着亡国的大明?”此时的朱慈烺自己倒是先回过神来,继而便是一阵极度嘲讽的笑。
“别碰我!”他带着仇恨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朱棣,像是在驱赶什么脏东西,“别碰我,既然已经决定做朱家的叛徒,现在又来充什么好人?!!!”
朱棣伸出的手紧攥成拳,隐忍般地放下,犀利而澄澈的双眸直直地对上朱慈烺的,毫不躲闪。
“复国?”
“大明的亡国已成现实,你拿什么复国?”
“你有太祖建国的决心吗?你有文韬武略的臣子吗?你有训练有素的士兵吗?还是说,就凭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就凭那些叫嚣着反清复明的人?”
“大明是什么?一面旗帜吗?想要造反的 想要夺权的,无论谁都可以使用的一枚棋子吗?”
“朕告诉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宁愿大明以最为光辉的形象退出历史的舞台,也不愿它以丑陋的姿态 傀儡般的模样,垂死挣扎于人们眼前。”
灼热的气流肆意地在周遭徜徉游走,熊熊的烈焰映照着朱棣眸中的光辉,坚定中含着沉痛。
“哈哈,说得真轻松,你的一席话,就抹杀了父皇所有的愿望,抹杀了我们所有的努力和决心。既然这样,那就以身许国啊!证明给我看啊,你的决心!”
朱棣却缓缓地摇头,“不,我……还不能死在这里,至少现在……”
还有人,正等待我回去,还有事情,正等待我回去处理。
“而你们最不该做的,就是挡了我的路。只此一次,只此一次,我放过你们。下次若再度相遇,届时,便是你们的死期。”
朱慈烺怒极,拔出宝剑,狠狠地刺向了朱棣。朱棣挥剑挡开,紧接着,朱慈烺便觉项间一痛,失去了知觉……
朱慈烺乍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冷汗涔涔。左臂和手腕处的剑伤隐隐作痛,后背处被灼伤的地方亦是火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