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愁心中瞬间坍塌下一片柔软，沁出一抹朱血。

明沉碧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你若没有这个心，就放过我……”

当有一样东西对你来说重于性命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害怕，得不到会痛苦会辗转反侧，得到了，却害怕着会失去，这样的患得患失才是最最可怕的。

白云愁的温柔扼人喉咙，分明有窒息的感觉，却叫人不舍，令人上瘾。

只是，当这样的温柔来自执念时，明沉碧只觉得恐惧，恐惧哪一天这种执念会消失，恐惧哪一天自己再度孓然一身。

他的声音像是一把沙石揉在白云愁的心头，痛得体无完肤。

“我不会放的。”他咬紧牙关，艰难道：“我喜欢你。”

明沉碧的声音坦然地近乎残酷：“我爱你。”

白云愁僵住。

怎么样才算是爱？

他喜欢他，他想和他在一起，这样还不够吗？

明沉碧微一用力，挣开他的钳制。

白云愁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财迷，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想清楚……

他脸上的表情很怪，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理解的迷茫又认真，不安却坚定。

明沉碧看着他，这张脸是刻进灵魂里的熟悉，许久，他一字一顿地问：“那偃笙，又算什么？”

“谁？”白云愁一怔，好似记不起这个人。

“偃笙。”他重复。

容姿艳丽的男子蹙了一下眉尖，态度有点怪异：“提她做什么？”

明沉碧道：“你不是喜欢她吗？”

他的目光动摇了一瞬。

明沉碧看得心里顿沉。

白云愁蓦地想到那天他甩开财迷的手时后者的反常，这就是……原因吗？

“我……”他斟酌着言辞，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沉碧抿平了唇：“不想说就算，没必要敷衍我。”

白云愁愣了愣，忽然开了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财迷你吃醋？”

“我吃饺子不沾醋！”明沉碧恶狠狠瞪他，理直气壮。

“……”暗主大人默默看他，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厚脸皮！

明沉碧暗骂一声，狼狈扭过头：“别给我岔开话题！”

白云愁收敛了一分笑容，想了想，道：“财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你把偃笙送过来做侍女之前，我就曾经见过她？”

“嗯？”青年一愕。

白云愁回忆了一下：“那时候师傅们还在，有一次和大师傅一起走的时候，恰好撞见了。”

明沉碧觉得自己不太明白：“所以？”

偃笙到底有多特别，让倨傲如毒姑射都能记住她？

“然后大师傅告诉我，”白云愁耸耸肩继续道，“偃笙长得有点像我那个死鬼娘亲。”

明沉碧一惊。

“我当时记得有这么一人，后来你把她送到了云上居我才认识她的。”

青年敛起那份惊讶，哭笑不得，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明沉碧好片刻才恢复声音，低声问：“她有多好？”

白云愁老实道：“没你好。”

“但你还是喜欢她。”

白云愁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指甲大的距离：“一点点而已。”

他眼神微闪，“如果偃笙还活着……”

想到淮安京街头那个一闪而过的相似背影，白云愁蓦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没想通的事情呼之欲出，但时机不对，他没有深究，摇头道：“我现在不喜欢她了。”

明沉碧注视着他。

白云愁的目光坦然而认真。

他不否认当年是对那个温良贤淑的女子有些许好感，但那种好感和对明沉碧的占有欲不一样，这点白云愁很清楚，他天生薄情，仅有的感情都给了一个人，就不会有第二个了。

而且，白云愁没有告诉明沉碧，他最开始注意到偃笙并不是因为回雪说她像母亲刘氏，而是偃笙照顾他的时候，体贴入微的样子特别神似明沉碧。

那年他们刚继任墨魂阁明暗双主没多久，白云愁留守总阁，明沉碧四处奔波，一时冷落了他，所以后来谣言纷飞说偃笙是未来暗主夫人时他才没有当即否认，私心地想气气明沉碧，只是白云愁没想到明主为此事变得更加疏远，就一直没有时间解释，也因此害得那个温恭的女子被人凌辱，死无全尸。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二天五更时分，众人便早早动身往南连去了。

路上，明沉碧骑马和裘非离并驱而行的时候，贝壳上蹿下跳，其主人眯着狐狸眼笑吟吟凑过来：“藏尘今个儿心情甚好啊～～”

明大阁主勾了勾唇角：“那么明显？”

昨晚听白云愁说现在不喜欢偃笙之后，他的好心情就一直没停过。

裘非离了然：“守得云开见月月明啊～～”

明沉碧笑得斯文：“好说，好说。”

后方一阵马蹄声传来，方才被打发到后面的白大美人冷着脸跑回来了。

裘非离朝明沉碧促狭地眨眨眼，勒了勒缰绳让两人的马挪远点距离。

他的马浑身红霜色，马吻肉色，目边碧纹如云霞，正是有名的千里马碧云霞，裘非离比明沉碧还不靠谱，有了一只狐狸贝壳，这匹碧云霞的名字就变成了海螺。

金元宝不知是不是和海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所以老是哥俩好地和它凑作一堆，这么一来，伐戮就炸毛了，得空就和海螺打大眼瞪小眼。

这不，白云愁骑着它一跑过来，伐戮就使劲拱着把金元宝往旁边挪。

明沉碧看得好笑：“这算是争宠吗？”

白云愁嘴角一抽。

非花在心里啧啧两声，别说，两匹火麒麟一匹碧云霞配上三个相貌一等一的美男子，那场景相当的赏心悦目啊～～

南连是规模不小的一个县城，因为是连接从金陵到淮安京主道的一条近路之一，再加上有个香火鼎盛的汉真寺，所以虽然周围群山围绕，但也算是繁荣之地。

墨魂阁自明沉碧和白云愁接管以来，商业发展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到处都设有经商堂，南连也不例外。

一行人低调在经商堂分堂休息了一夜，作好上山的准备，第二日就去了娑祖峰，分堂里还派了一个当地向导杜维给他们带路。

南连县城边有一条河，娑祖峰在河上游的深山里，很偏僻，路也不太好走，并没有什么名气，据当地百姓说，打雷的时候娑祖峰容易招雷电，所以一般砍柴人都不到那里。

对奇门遁加精通的明沉碧告诉众人，山上可能会有什么阵法，让他们谨慎一点。

“明主，暗主，那里就是娑祖峰了。”走了一个多时辰，杜维指着隐在群山中的一座山势不低一大一小并依的双峰，道。

明沉碧拿出那尊笔山对比了一下，果然十分相似。

他看向葛曲觞，“地方已经找到了，葛先生若打算自己来的话，只要你交出同命蛊的解药，本座立刻打道回府。”

反正该说的明沉碧都告诉他了。

葛曲觞言笑晏晏：“恐怕还得继续麻烦贵阁了。”

白云愁冷哼。

裘非离挠挠腮帮子——这个葛曲觞，真的有点眼熟啊……

“怎么找？”濮阳堇不解，这山可不小，《月枉图》若是随便挖个地方埋了一百年，难不成要搬人来平山？

夜半道：“要搜山吗？”

“不用急先。”明沉碧道，然后问杜维：“娑祖峰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应该没什么的吧，娑祖峰上野兽都不多……”杜维想了想，“我只上去过一次，那里除了容易招雷之外和普通的山没多大不同，哦，就和这尊笔山一样，两峰中间夹着一个大湖，湖上有条瀑布，对面有个吊崖，看起来挺漂亮的。”

从这尊笔山上看来，那个湖是在山腰上的，明沉碧略沉吟了片刻，也没打算征求葛曲觞的意见，道：“我们就先去那里看看。”

众人无异议，休整了一下就开始登山了。

裘非离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那个一身儒雅长发半白的男子，他正微微侧头看着某一处，脸上的表情相当微妙，说不出的古怪。

裘非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正和白云愁眉眼交流着的——明沉碧。

他一皱眉。

因为常年无人，所以娑祖峰的山路很不好走，而且其中树木繁荣，郁郁森森，若真的找不到线索的话，恐怕起码要搬千八百人马来翻山了。

行至山腰，已经是晌午时分，六月盛夏的阳光照射进来，也不显得炎热。

此处果然有一个大湖，困于两峰之中，湖水清澈，倒峰成影，左侧有个小潭，潭上白瀑飞挂岩端，横宽不过一二丈，高却有近十五丈，水落下来虽不及大江大河，也颇有气势；右侧有一处突出的吊崖，不高，上面并无树木， 只有些许野草，看起来光秃秃的，崖下倒是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刚才那些树……似乎隐成九宫之势。”濮阳堇回头看了看，表情还是一贯的微凉。

“先生也懂奇门遁甲之术？”明沉碧问道。

“皮毛而已。”

明沉碧点点头，“的确是九宫，不过摆阵的人选的是以树为阵，过了一百年这些树也多多少少变了位置，所以才被杜维好运地绕了进来。”

不远处正在查看地形的杜维打了一个喷嚏。

“我想，应该就是这里了。”葛曲觞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众人抬头，看到他和一直跟在他身边那个叫怀嵩男人站在了吊崖上，居高临下望着那湖，对他们道。

崖下几人对视一眼，明沉碧刚想运轻功上去，却冷不丁的被白云愁环住腰一带，跃上了吊崖。

后面，裘非离带着濮阳堇跳了上来。

明主大人一看，怒了：“我没脚啊？干嘛要你带！”

白云愁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顺手啦～～”

明沉碧恶狠狠跺他一脚，甩袖往崖边走去。

白大美人揉脚，暗地里吐吐舌头。

裘非离特地注意了一下葛曲觞，他果然看着这边，脸上还是那种古怪的表情。

那头，蒋青青也带着秦三娘上来了，众人在崖上往下一看，随即微惊。

吊崖虽不算特别高，却足够俯瞰整个湖，而这个湖恰好是一个飞燕的形状！

明沉碧连忙拿出那尊笔山比对，位置没差太远，只是笔山上的湖太小，看不出来。

而在卢镇学给秦三娘的丝帛上，第三句诗便是“旧时燕来寻月枉”。

“‘燕’是找到了，那么银镜和狼头在哪里？”裘非离举目四望，他记得头两句话是“银镜弯，狼头现”。

非花非雾等几个护法刚才在四周仔仔细细晃了一圈，此时也跑上来了，恰好听见裘非离的话。

夜半道：“附近没有看到有类似的东西。”

“要不……”天明盯着澄清的湖水，想了想，建议道：“下水看看？”

“有多少人会游水的呢？”明沉碧望向众人。

杜维是在南连分堂住了很久，自然会，倒是濮阳堇摇头，裘非离也道：“不会，不过可以闭气在水里走。”

四个护法除了天明之外三人都点头，非花摩拳擦掌：“嘿嘿，我可是中学学校游泳比赛第二名～～”

非雾瞥他一眼。

葛曲觞笑着道：“我这边的人下水都没问题。”

秦三娘有伤在身，蒋青青会水，但也不可能让一个女儿家下去吧。

明沉碧一一记下，道：“云愁不会，不过我会，等一下……”

“我可以闭气。”白大美人截断话头，看他的表情不容拒绝：“但是你不准下水。”

“凭什么？”明沉碧比他更用力地瞪回去，“这里只有我比较擅长机关阵法！”

万一下面有机关怎么办？

“你畏寒，这荒郊野岭的，你还想得风寒不成！”白云愁双手环胸，理直气壮。

“！”明沉碧一时被他噎得没话说，保持着温和笑容暗地里狠狠地跺了他一脚，甩袖就走：“裘兄，濮阳先生，我们在四周走走，实在没有发现了再下水，非花非雾准备午饭，葛先生请自便。”

被忽视的白云愁在一旁面容扭曲——他家财迷为什么每次都踩同一只脚……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用银针钉住一条草蛇，明沉碧拍拍衣摆上的草屑，拧眉：“附近会不会有毒蛇？”

天明乐呵呵拎走去炖蛇汤，杜维道：“有是有，不过不多。”

濮阳堇倒是感兴趣，和杜维打听着毒蛇的种类和有什么珍贵药材。

明沉碧打发夜半去崖下多洒一些驱虫驱蛇的药物。

“藏尘，你过来看看，”裘非离和贝壳绕着瀑布下的水潭转了几圈，提高声音朝他招呼道，“下面是不是有东西？”

明沉碧走前去，站到裘非离的角度去看，水底下的确有个东西在反光，位置很隐密，真不知道裘非离是怎么找到的。

“好像是镜子之类的……”明沉碧摸摸下巴，这就是所谓的“银镜”？

“等下我下水吧。”

“最好不要，万一溺水的话就算武功再好都没用。”

裘非离：“……”

夜半在四周洒药粉，被人嫌弃碍手碍脚、无所事事的白云愁觉得无聊，什么毒物看到他都掉头跑，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又瞄瞄不知和裘非离在看什么的明主大人，白大美人托着尖尖的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是不明白了，他家财迷怎么就那么傲气呢，犟脾气这点白暗主都自愧不如，不过……

为什么明沉碧情愿找裘非离帮忙都不找他呢？！难不成他的地位还不如那个笑眯眯的死狐狸！？

白云愁越想越生气，在心底掀翻醋坛子无数！

已经熟练地处理完蛇肉的紫衣护法坐在他旁边的树干上，望着他的百般表情，眼带忧郁，是这个年纪这样的非花从未出现过的深沉表情：“暗主，您总是不知道明主为什么要那么用心。”

练暗器，学轻功，为了墨魂阁废寝忘食，外表斯斯文文却长袖善舞令整个江湖忌惮，他跟了两个阁主八年，这些年他一路看过来。

这是白云愁一直所无法理解的、明沉碧要站在人上人的位置的理由。

非花移开目光，看向远处那个风骨奇清的男子，认真道：“明主不想站在你背后被你保护着……他只是，想和你一样耀眼。”

因为太在乎，所以要爬得更高，才能得到自己所要的。

白云愁完全愕在原地。

非花没有再开口，回到火堆边拨弄拨弄干柴，开始炖蛇汤。

非雾落到他身边，一贯的冷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是目光有点复杂。

忽地，紫衣少年咧嘴冲他一乐，偷偷道：“我的演技怎么样？”

非雾：“……”

湖边，葛曲觞远远瞥着那个容颜艳丽的男子，唇边笑意浅浅，眼底晦暗不明，对身旁的人道：“怀嵩，动手的时候盯紧他，别让他坏事。”

“是。”怀嵩低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