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廢了是什麼意思?」
結結巴巴地開口詢問,男孩渾身顫抖,只覺得像是掉入冰窖般,刺骨的寒冷。
男人口氣平穩地回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怎麼會……」
男孩倒退了一步,又一步。指甲隨著握緊的拳頭嵌進掌心的肉裡。
「長老們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別哭!」
「啊?」突來的喝叱,男孩不解地抬頭。朦朧的視線,這才發現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
「哭就是認輸的表現。你認輸了嗎?」
面前的男人看來比平時又更巨大了幾分,雙手交盤胸前,接著是嚴厲地質問。
用力抹去代表軟弱的淚珠,男孩緊咬牙關,怒瞪著男人。
「當--當然沒有!」
想要他認輸?門都沒有!
1)
杜閔薰難得在正午時分走向學校的側門。一般來說,這時候的他應該正舒舒服服的窩在社團辦公室內,在冷氣發出轟隆隆噪音的
陪伴下,愉快地愜意地進入夢鄉。
要不是那八百年沒見面,卻在昨晚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共進午餐」的國中死黨柳望月,誰也沒膽量要他在豔陽把頭髮曬得比火焰
還燙的正中午離開冷氣房。
說起那死小子,在即將考高中的時候突然失去蹤影,搬家也沒通知一聲,現在竟然還神通廣大地查到自己新辦不到兩個月的手機
號碼,還說什麼兩人唸的是同一所大學……
下學期過了一半,都快要升三年級了,自己怎麼從來沒在學校遇見過那混小子??
杜閔薰牽了牽嘴角,兩手插在褲袋裡,模樣閒散地朝側門走去,一邊不雅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幾位原本走在附近偷覷著他陽光
男孩頗為俊朗外型的女孩見狀,都不約而同低垂下頭快步走開,臉上依稀帶有幻想破滅的懊惱。
這聲音!?
原本沒精打彩貌的杜閔薰突然直起身子,兩手從褲袋抽出,加快了腳步。愈是接近目標,清脆的聲音愈是明顯,杜閔薰的心也隨
之怦怦直跳。
來到側門附近的網球場邊,杜閔薰驚異地發現竟有人頂著炙熱的大太陽對打。面對他這邊的人,在刺眼的陽光下,杜閔薰稍微瞇
起眼,發覺那是網球社四年級的學長老喬--吳喬鴻,一年多前曾在大專賽前的甄選中碰頭,實力不錯,不過遇上他當然只有求饒
的份,記得當時是以直落三將他解決掉。
至於背對的那個人--左手持拍?杜閔薰注意到那人雙手的肌肉同樣發達,臆測他平時必定是兩手持拍均衡使用,對他的興趣也越
發提高。
吳喬鴻發了記力道不甚強勁的球。
應該往右邊回擊吧。杜閔薰心想。
網球觸上球拍發出響亮的聲音,沒想到那人竟以反拍將球打回吳喬鴻的位置,見吳喬鴻立即踏前準備接球,杜閔薰心中一陣嘆息
,還來不及調開視線,球落地彈起,吳喬鴻竟然漏了這看似容易接擊的一球。只見場中的他發怔地回頭看著繼續滾動的球好一會
兒,而後轉過來朝對手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老天,學弟,你的控球實在……才剛說別禮讓我,你就教我連續三次完全無法回擊
。」
那人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沒有回話。
吳喬鴻擺擺手。「算啦,反正今天打得已經夠久了,就到這裡吧,我先回去了。」
將方才回球的迴旋角度、落地位置看在眼裡的杜閔薰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覺得整顆頭漲得發疼,胸口也逐漸燃起教他受不住
,一種名之為興奮的火焰。除了網球之外,從未有過的衝動讓杜閔薰在腦袋還來不及咿D之下,衝上前去抓著做為圍牆用的鐵網
晃了幾下,同時大喊道:「喂!你!」見那背影完全沒有反應,杜閔薰更用力地晃著鐵網,也不管此舉讓塵土碎屑撲簌簌掉了一
身。「我叫做杜閔薰,你叫什麼名字?」
終於回過頭了……
未被頭帶束著的幾撮瀏海被邉舆^後大量冒出的汗水潤溼,在回頭的瞬間甩出幾顆晶瑩反射著陽光的水珠。微紅的雙頰,稍稍失
去血色的薄唇,還有帶著怒意的眼睛。他瞪著杜閔薰幾秒,而後開口道:「吵死了,你這三角眼。」
從來沒人這樣叫他,杜閔薰一時意會不過,楞了下。「你說什麼?」眼見那人轉身就要離開,杜閔薰用力捶起鐵網,左腳也順勢
用力一踢。「喂!等一下,別走!你叫什麼名字?嘿!嘿!喂!」
「吵死--」
那人不耐地回頭正準備開罵,斜地裡突然冒出一句話:「他叫韓宸風,會計系一年級,和我年紀一樣,不過是我們兩人的學弟啦
!」
杜閔薰和那人同時轉頭朝出聲的方向望去,更異口同聲地喚道:
「柳望月!」
(2)
「好久不見……」
杜閔薰看著眼前穿著一件描繪開心笑臉的過大T恤,單肩背了個背包,頭髮亂得像是才剛睡醒或被狂風掃過的男孩,以稍微不可
置信地口吻喃喃說道:「柳望月你……」
柳望月揚眉一笑。「怎麼?看起來不像?我有改變那麼多嗎?」
「沒有……」杜閔薰心中微微嘀咕。這段時間不見,這小子是到了怎樣的環境?雖然長相沒多大改變,可不但外表一改往日一板
一眼的裝扮,變得相當隨意,就連笑容似乎都有些痞痞的。
柳望月走近了些,對韓宸風揮了下手打招呼,後者完全沒搭理他,他不以為意地轉頭對杜閔薰續道:「想說你一定中途流連在網
球場這兒,乾脆自己過來找你了。結果還沒靠近就看到你像瘋子一樣在騷擾韓宸風。」
杜閔薰假裝不滿地皺了下眉頭。「騷擾?你說那什麼話!啊……對了……你們兩個……認識?」他看了下被柳望月稱為韓宸風的
男孩。
「沒錯。」
「不認識,沒那個榮幸。」
韓宸風與柳望月同時回道。當柳望月聽見韓宸風作此回答時,哼了聲:「欸,韓宸風,你很不夠意思耶。走啦走啦!還有你也是
,閔薰,一起走吧!」
「嗄?去哪?」柳望月突如其來的招喚,讓杜閔薰摸不著頭緒。
「你忘啦?咱們要共進午餐的,不是嗎?」柳望月眼角瞥見走到背包置放處的韓宸風拿著球拍和自己的東西,一臉不感興趣地準
備朝另一個出口走去,趕緊喊道:「喂!韓宸風!你可別逃掉!他要你一起過來。」
韓宸風將毛巾甩到肩上,頭也不回地說道:「煩死人了,你告訴他,我才邉油辏瑳]食慾。」
柳望月看了杜閔薰一眼,轉身追上韓宸風,邊道:「誰要你午餐沒吃就來練球,練完了才說沒食慾。」
「我又不像你這麼愛吃。」韓宸風不屑地回嘴。
柳望月完全沒有被他激怒,笑著反駁道:「我哪愛吃?我挑得很耶!」
韓宸風此時終於停步回頭看了柳望月一眼,不發一語,而後轉身啐道:「真煩!跟你講話氣質都降低了,我要回去沖澡休息了。
」
誰知韓宸風轉身之際,柳望月迅速地彎身一把抓過他的球拍,拔腿就往學校的側門衝去。
「柳望月!你做什麼!?」柳望月的小孩子行徑讓韓宸風完全無法預測,眼見柳望月越跑越遠,他也只能徒然在後頭怒吼。
遠遠地,只見柳望月朝他招了招手,欠揍的笑容讓韓宸風立時握緊了拳頭。
「哈,可惜你只有在打網球時腦筋動得快,平常怎麼跟我比?想要回東西,就跟我回去。閔薰,那小子知道路,你就跟著他過來
吧!」
杜閔薰看見韓宸風緩緩轉頭看他,繃緊的臉毫不掩飾他的怒氣,杜閔薰別無他法,只得摸摸頭,朝他呵呵乾笑幾聲。
***
俊朗高挑的男子收拾韓宸風面前見底的餐盤,眼睛帶笑地詢問道:「怎麼了,幹嘛生悶氣?」
「我氣什麼?問你撿回來那隻。」韓宸風抬頭對上男子的眼神,驀地發覺他其實什麼都看在眼裡,了然於心。
柳望月聽了韓宸風的話,自然要為自己辯解一番。「撿?搞清楚,是他自己要跟。當初我可是打算自己上台北唸書的。」
韓宸風偏過頭,冷哼道:「既然如此,你幹什麼死賴在暘哥這兒?」
若不是有個人賴皮黏人的功夫一級棒,他當時怎可能只因為美食當前就屈服的?柳望月心中不服氣,和韓宸風拌嘴又是樂在其中
,揚起唇角,開始拿韓宸風當舌戰的對象。
正當杜閔薰表情有點呆滯地望著爭論主題愈加無俚頭的兩人,一個盛裝食物的精緻的玻璃杯突然出現在眼前。杜閔薰抬起頭。
「你叫杜閔薰是吧?這是他們兩人友好的表現,請別太介意。」將玻璃杯拿到他面前的俊俏男子爽朗地笑道。
「啊?不--不會……」杜閔薰結巴地回道。事實上讓他呆滯的原因,有一半是出自眼前帶著無害笑容的男子。
為什麼沒有人事先警告--不,提醒他午餐下廚的人,會是兩年多前當紅時從演藝圈急流勇退,擁有亞洲天王外號的左暘風??
杜閔薰想起自己看到風采依舊,卻穿著小碎花圍裙開門對他們說「歡迎」的左暘風時,那副張大嘴呆瓜的模樣如果被V8拍下來,
一定可以入選為歡笑一籮筐的年度最爆笑影帶。
只要想到與一般人性傾向不同的自己竟然在最仰慕的偶像前擺出那種白痴樣,杜閔薰懊惱地呻吟一聲,又垂下頭,很希望地上有
個洞能讓他學某種動物一樣把頭藏起來。
左暘風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沒想到柳柳帶回的朋友這麼有趣。身材比柳柳和宸風都高壯些,留著三分頭,帶點慵懶味道的俊臉,頗有當模特兒的本錢。但在
自己眼中,他和柳柳、宸風都還算是孩子。
說來是蠻可愛的孩子哩!尤其是一開始發現自己的嘴張得足以塞進顆大肉包,趕緊閉上同時倏地脹紅的臉,和昨晚柳柳被抓包偷
吃規定一天只能吃一塊的手製黑森林蛋糕時,那張浮現紅雲的羞澀臉龐,還真有得比。
當然柳柳在他眼中是世界無敵可愛的。
"Birds of a feather flock together",物以類聚,難怪聽柳柳說兩人從國小到國中一直是形影不離的死黨。看見杜閔薰沈浸
在自我嫌惡中完全沒注意自己用力在他面前晃動的玻璃杯,左暘風捏了下自己強撐著保持平靜的臉,懷疑再過不久就要開始抽筋
了。
最後,左暘風終於決定直接開口:「這是剛做好的聖代,你看看合不合口味。」雖然觀察杜閔薰的反應很好玩,但自己拿手的聖
代平白溶掉卻也可惜。
杜閔薰猛地抬起頭,傻傻地接過。「謝謝。」透明的玻璃杯清楚呈現巧克力與香草兩種顏色的層層交疊,最上頭點綴有巧克力薄
脆餅。這種無聲散發著「專業氣息」的聖代,也是左暘風親手做的?
「柳柳,來吃聖代。宸風,你也是。」
左暘風向舌戰功力平分秋色的兩人輕聲一喚,原本說得興起的柳望月立刻轉向,滿臉歡愉地朝左暘風奔過來。將柳望月所有反應
看在眼裡的杜閔薰差點被噎住,一時間有種鈴聲響起柳望月這隻小狗兒便會流下口水的錯覺。
左暘風微笑地將另一杯聖代遞給柳望月,而後眼望韓宸風。韓宸風抿抿嘴,搖了下頭。左暘風見狀,微微一笑。「也好,剩下的
留作晚飯後的甜點吧。」
「也就是說,柳望月你現在和這位……呃,左先生同居中?」杜閔薰將自己差點兒咬到舌頭怪罪給接觸冰涼聖代有點兒不聽使喚
的牙齒和舌頭。
左暘風微笑道:「你直接叫我左暘風或左大哥就可以了。」
那雙讓杜閔薰高中時代魂牽夢縈的桃花眼又再次電得他腦筋停止咦鳌6砰h薰甩甩頭,決定轉移目標保持自己的冷靜。柳望月正
奇怪他甩頭的舉動,倒是左暘風忙不迭摀住嘴,也摀住差點爆出的笑聲。
杜閔薰張望一下,看見韓宸風正拿起自己的背包球具,便開口問道:「那學弟他是……」
聞言韓宸風冷冷地朝杜閔薰瞥了眼,一聲不吭地將背包上肩。
與其和低能兒拌嘴,或冷眼看人發花痴,還不如回去打打球,或沖澡睡個午覺比較實在。
「宸風別走。」
韓宸風才要往門邊走,手臂卻被拉住,回頭看到原本背對他的左暘風像有預知能力般,趕前一步阻止他的離去。當然,一臉無辜
的笑著。
「幹什麼,我現在不爽聊天抬槓,沒這心情啦。」他想甩開左暘風的手,卻反而被左暘風一把拉回沙發邊,耳中只聽左暘風低沈
沈地笑了聲,對杜閔薰介紹道:「宸風是我小弟,還未上學就開始學網球。閔薰,聽說你也是從小就打網球?」
韓宸風本來滿心不悅,聽左暘風這麼一說,眼睛閃過道亮光。「學長也打網球?」
摻了好奇、興奮、期待的語氣,彷彿突然被施魔法沾染了生氣而發光的臉龐,與先前毫不平易近人的冷漠完全兩樣。杜閔薰才正
咀嚼著左暘風所謂兩人是兄弟的事實,就見那張臉忽然放大十倍,擺在自己眼前。
見談起網球變了個人似的韓宸風差點把杜閔薰嚇著,柳望月伸手把韓宸風推開些許,邊道:「我和閔薰從國小到國中同班九年。
告訴你,閔薰的技術可好得很!」柳望月與有榮焉地得意起來。「不過邭馐澜鐭o敵差,我記得他每次參加大型比賽的前夕,一
定會發生倒楣的事情。國小連續兩年,他都在比賽前一天食物中毒住院;國一那年車禍;國二更誇張,計程車竟然載錯地方,結
果錯過比賽時間……好像受了什麼詛咒……」說到這兒,柳望月悶笑著,話中完全沒有同情的意味。
反正自己這種時常遭受奇怪阻礙的命咴缫殉蔀橹檎叩男Ρ砰h薰自嘲一笑:「柳望月你不知,我本來想在高中畢業之前至
少要成功參加一次大型比賽,結果竟然在前一天晚上出門買宵夜的時候遇到飆車族。看到這個疤了沒?」他將左手的袖子拉高些
,像條怪蟲的粗疤從上臂蜿蜒攀上左肩。「縫了二十幾針,在醫院躺一個星期,比賽當然又棄權了。」
高中時沒有再聯絡,頭一次知道這傷疤存在的柳望月收起嘻笑神色,皺眉道:「對打球沒有影響嗎?」
杜閔薰揮下手要柳望月別擔心。「那時當然有影響,現在早沒問題啦!」只有想起時才會在惡寒中感覺左肩還隱隱作痛著。不過
自己慣用右手,除了偶爾雙手握拍,對打球倒真沒有多大影響。
「學長。」韓宸風突然喚道。「下午有課嗎?」
幾乎要陷入往事回憶中的杜閔薰倏地清醒,不假思索地開口:「沒--」
「那就走!」不待他說完,韓宸風立刻用強硬的口吻說道。
「啊?」杜閔薰楞楞看著面前神色固執的韓宸風,覺得自己的腦筋咿D似乎跟不太上韓宸風的速度。
韓宸風將球拍朝杜閔薰面前一擺,露出個自兩人中午見面以來頭一次展開的笑容,兩個明顯的梨窩讓杜閔薰頓時產生「他和左暘
風果真是兄弟」的想法。「打球去!」只見笑起來像薰風拂面的韓宸風再次強調地拍拍球具。在看到杜閔薰無意識地點頭同時,
他笑得更加燦爛。
(3)
由于杜闵熏将球拍放在宿舍里,便先由左旸风开车载他前往宿舍换装拿球具,韩宸风及柳望月则缓步往先前三人碰面的网球场前
进。
见韩宸风走在自己旁边却不吭一声,先前朝杜闵熏展现的那个笑容昙花一现,老早又被小气地收藏了起来,柳望月吐口长长的气
,也不管韩宸风有没有专心听,自顾自地开口道:「闵熏和你有一点很像……只要拿起球拍,站在球场上,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虽然他还是闵熏,却也不是闵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