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情仇录——令珑
令珑  发于:2013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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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卿,我已攻下青州,剩下的就靠你了。”

第十八章:困守

九月二十八日,大顺军队又一次发动进攻,这次进攻比以往都要浩大。从青州城上一眼望去,方圆数里之内几乎看不到一寸土地,到处都是大顺军黑色的衣甲,飘扬的旗帜,以及刀枪锋刃和铠甲上反射的闪闪寒光,汇集成一片声势浩大的巨大洪流,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向着云城不断推移,仿佛把整个青州城都要淹没了。 大有不拿下此役誓不罢休之势。

激昂嘹亮的号角声中,一批又一批巨大的石弹被投上城墙,砸得城头火花四溅,碎石乱飞。不少平乱军士兵被石弹击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血肉横飞地倒了下去。在石弹投掷的间隙里,密如飞蝗的弩箭激射而至,夹杂着一团团燃烧的火焰,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章文龙一直站在城头的最前方,始终不曾退后过半步。他甚至没有躲避到城墙后面借以掩蔽身形,就那样毫无遮挡地挺立在城头,督促着平乱军及时应变,奋勇抵抗。

大顺军人数太多,攻势太猛,还是让他们架来了云梯。攀登之间,吱呀有声。人在其上,颤颤巍巍,十分惊险。

平乱军士兵一拥而上将它掀翻,顿时人潮汹涌,云梯摇晃颠倒,又有冷箭无数,齐齐倒下一片。

仍有几架云梯,侥幸未被掀倒,终于有第一个敌军爬上城楼,被张龙一刀砍倒了长,却又有几人上了城头,他们拼死接应着尚在攀爬的同伴,其中几个,武艺甚是高强,连连砍倒了好几个弓箭手,局面越发危险。章文龙抢上前,长刀翻飞,将攀上城头的大顺士兵砍翻,但是只那么一瞬间又有人爬了上来。

战况愈演愈烈,攻守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而残酷的肉搏,平乱军的防线几次被撕开,又几次迅速补上,不断有士兵惨呼着倒下,接着有更多的士兵咬着牙顶上来,用箭矢、刀枪和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惨烈的激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大顺军队久攻不下,终于鸣金收兵。

平乱军士兵纷纷倒坐地上,气喘吁吁。

这青州城几次易主,城内的百姓早已死的死,逃的逃。城中没有贮存过多的粮食,往日大顺军的军粮都是由外面的军队供应。平乱军自攻城之后,苦等援军不至,口粮十分紧张。章文龙命人将能找到的粮食全部收集起来,每日发放给士兵,那一点干粮哪里够补充士兵们每日激战的消耗。大家挨到现在,早就饥肠辘辘,身体虚弱。刚才一场战斗全凭胸中勇气支撑。大顺军队如果看到他们东倒西歪的样子,绝对不会相信这是那支以千人之力对抗几万军队的虎狼之师。

鲜血已成紫褐,在城砖青石间流淌,继而静静凝固。地上扔着旌旗和兵刃,横七竖八躺着的是死去的士兵和支离破碎的残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腐臭混杂的气味,令人窒息。

这里寂静无声,几乎成为一座死城。

章文龙手提长刀,浑身浴血,倚在城头眺望远方。他几乎每天都要这么做,从一开始充满胜利的喜悦到如今认命的绝望。出征时说好守城三天,三天后援兵必到,而今整整十天了,不见援军的影子,他们仿佛被人彻底遗忘了。

每天都有同袍倒下,不再醒来。每天都有鲜活的生命在烽烟中泯灭。每天都有人问他什么时候会有援兵,他只能撒谎说很快就到。每天他都会背负上一笔血债,像利刃插入心头。

援军为何迟迟不到?即使上官文宇从中作梗,可是虞静卿呢?他保证过一定会按计划派援军的,况且他手中还有圣旨啊?难道这又是一场朝廷的博弈,自己和平乱军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虞静卿也身在局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直那么信任虞静卿,每到绝望难以支撑的时候都会去想他坚毅的面孔。然而这张面孔在死亡的侵蚀下一点点残破,每每想到,眼中看到的却是汩汩流淌的鲜血,和死不瞑目的亡魂。那张熟悉的、温暖的、让他眷恋的脸,离他越来越远。他只能眼睁睁看那张笑靥在他的指尖破裂成碎片,缓缓地,在血色中四散飞扬。

身后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声。章文龙转过头去,见张龙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张谷的尸体。张谷被人从脖颈以下生生砍去一半身子,暗红的血液染红了战袍,年轻的面孔满是惊惑和不甘,圆睁着双眼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一般。

章文龙回想起少年在不久前和自己比射箭的情景,质朴憨厚的笑容在阳光下粲然生辉,此刻那笑脸不在,只剩下残破的身体,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拼不齐。对上少年那双不肯闭合的双眼,章文龙浑身颤抖。他蒙上眼睛,不敢再看,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被愧悔压到崩溃。

张龙嚎啕大哭,道:“早知道就不带他出来了……他才十六岁!叫我怎么和你娘交代……呜呜……孩子啊,叔对不起你……”

孟一凡看见不远处的章文龙,几步赶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怒问道:“不会有援军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章文龙黯然低下头。

孟一凡大怒道:“王八蛋,没有援军还让我们来?你的虞太傅当初是怎么说的!”他本是文人,素来文雅,此时气极骂出了脏话。他使劲摇晃着章文龙,愤怒地陈诉道:“你那虞太傅巧舌如簧鼓动我们出兵,后来又拍着胸膛保证会支援我们,呸!这他妈就是个局,要置平乱军于死地,我们都他妈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他!”

章文龙叫道:“他不会骗我的!”

孟一凡冷笑道:“既然他不会,那为什么没有增援?”

章文龙颓然道:“我不知道!”

孟一凡怒火冲天,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千多人死得只剩一百多人!你知不知道我们跟着你全都要死在这鬼地方!”他一边说一边对章文龙拳打脚踢!!的拳脚声在死寂的城头听起来分外刺耳。

章文龙一动不动,任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同袍的愤怒。他甚至希望孟一凡打得更重一点,因为肉体的痛苦才可以稍稍消减一点心灵的愧痛。

张龙上前抱住狂怒的孟一凡,带着哭音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就是打死他又有什么用!”

几个副将上来把孟一凡拖开。章文龙抱着头倒坐在地上。

张龙叹口气,默默他身边坐下。

章文龙强忍悲痛低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是我害了兄弟们!”

张龙擦擦鼻子,红着眼睛道:“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有种的就想办法带我们杀出去!哪怕只出去一人,也好过全军覆没!”

章文龙抬起头对上张龙的眼睛,那双眼中虽然悲痛未褪,却蕴含着坚毅和信任。章文龙心中一凛——如此关键时刻,主将是全军的主心骨,如果自己都不存生念,将士们还能相信谁依靠谁。越是逆境越需要坚定如石的主帅来稳定军心,生死关头,岂能言弃?

他抹一抹脸,稳定下心神,霍地起身道:“你说得对。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去!”

这时邓宝急匆匆跑过来道:“王爷,我发现了一条暗道。”

章文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说什么?”

邓宝道:“我一进到这青州城就觉得城中布局古怪,这几日我仔细在城中查探,发现一条暗道,似乎通往城外。”

邓宝擅于布陷阱设机关,章文龙听他如此说,信了八九分,当下带上几位副将跟着他去查探。果然,在州府的内院里有一条通向城外的暗道,只是因为年久失修行走不易。

章文龙和众将立即商议出城计划。大家都知道必须趁晚上敌军休息之际离开,一旦明天开战想走都走不了。但是现在已过酉时,时间紧迫,又不明暗道的具体情况,须得有人留下来掩护撤退。

副将董彪主动道:“我带重伤的士兵留下,如果大顺军队攻进来,我们用火药把孙子们炸上天。”

董彪断了一条腿,行走困难,他提出和重伤员留下,根本不可能活命,不过是不想拖累大家所以牺牲自己。

章文龙心痛如绞,蹙眉不答。

董彪急道:“王爷,带着我们谁都走不了,不如留下来掩护你们。一个人死总好过全部人死。”

章文龙知道他说道没错,这个时候的迟疑会连累所有人。他咬着牙,慢慢地突出一字道:“好!”只此一字,重如千斤。

章文龙着人将城中所有火药集中在一起,有邓宝指挥着按阵型放置好,然好召集所有人在暗道前列队。简单交代一番后,大家鱼贯进入暗道。

章文龙凝视着满身血污的留守伤兵,一个一个仔细地看,想把他们的面容记在心中。

今夜一别,生死茫茫,人鬼殊途,唯有每年忌日一杯薄酒寄哀思。

董彪催促道:“王爷快走吧。”

章文龙忍住心中翻腾的痛意,一揖到地,沈声道:“兄弟们,文龙在此谢过!愿来世还能与诸位做兄弟!”

董彪慨然笑道:“王爷放心去,我们在黄泉路上等着大家一起喝酒!”

章文龙点点头,决然转身。

身后不知是谁唱起了平路乱军中流行的小调:“相别时多,相见时难,天公自主张。若能够相见,我和他对着灯儿讲……”一人起头,众人纷纷附和,虽然是情歌小调,却被这些战士们唱出了一往无回的悲怆气势。

章文龙脚下一顿,紧紧握住双手。他咬着牙几步跨进暗道。暗门在身后关闭,黑暗一点一点淹埋那些视死如归的面孔。

第十九章:蒙冤

章文龙带领平乱军在暗道中磕磕碰碰不知走了多久,走出来的时候阳光刺眼,看时间可能是巳时。章文龙辨认一下方位,暗道似乎绕过了大顺军的营地,深入到揽月山腹地。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声,大地摇晃,山石披落,众人要互相攀扶才不至于摔倒。待爆炸声停止,只见青州城方向升起滚滚浓烟,隐隐有兵戈之音。大家知道一定是大顺军队攻破城防,董彪等人点燃了火药。

章文龙闭上眼睛,咬牙压下胸中的悲痛,对众人道:“走吧,莫要被敌人赶上。”

大家不说话,默默扶持着往前走——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有多幸运。多少同袍埋骨异乡,至少自己还活着。

走了大半天,忽然前方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喧嚣,众人警觉,很有默契地隐蔽于林间。

章文龙挑选了几个武艺精湛之人和自己前去打探,让其他人原地等候。等他们走近,看清这支军队居然是青龙军,打着上官的旗号。章文龙惊异,这支军队看样子已经驻扎了一段时间,为何一直不见增援?

章文龙满腹疑惑,没有马上露面,而是带人悄悄潜近主帐想仔细打探。

主帐内坐着几个年轻将领,均是上官文宇的亲信,为首的是上官文宇的侄子上官俊。

斥侯正在禀报军情,似乎是北军主将刘燮正带军队赶过来。

上官俊听完冷笑道:“哼,来得真快啊!皇上的人也要来青州城分一杯羹。”

旁边一人道:“我们要不要出发了?免得让刘燮抢去军功。”

章文龙听见刘燮的名字更加骇异,他不是在攻打云州吗?难道云州已经夺回来了吗?即使刘燮夺回云州,然而两地相隔好一段距离,他怎么会来得那么快?难道是早就计划好的——陷阱!想到这里他浑身打颤,冷汗涔涔。

听上官俊道:“再等一等,务必要等大顺军队清除城内的平乱军,这样才不能落人口实。”

“大顺军队已经攻进青州好几个时辰了,应该打得差不多了。”

“不行,平乱军悍勇异常,一千人硬是守城十天,我们不能大意……”

果然是个陷阱!

章文龙心中悲愤如滔天巨浪扑面而来,眼前闪过浸满血的城墙、倒在血泊中的同袍,张谷死时不甘的眼神……平乱军征战沙场只为保家卫国,没想到却被自己人在身后使绊子。平乱军的兄弟不是被敌人杀死的,而是被自己人设计害死的!

想到这里,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唰地抽出宝剑带着几个随行窜入帐中。

冷不防有人闯入,帐中人都吓了一跳,喝道:“谁?”

章文龙眼中涌上冷冽狠戾,狂笑三声,傲然道:“平乱军章文龙!你们不是想我死吗,怎么,认不出来了?”

上官俊惊道:“云南王?你不是在青州城吗?”

章文龙上前两步,双眼紧盯上官文宇,戾光闪烁,森然笑道:“没想到吧。你们想我死,我偏不死!上官俊,既然你领兵救援青州,为何按兵不动,白白延误战机?你该当何罪?”章文龙知道上官俊带兵出来用得一定是救援之名,上官文宇还不会胆大到公然违抗圣旨,何况还有五万平乱军盯着他。按兵不动必然是上官文宇私下授意。

果然,上官俊面对章文龙的质问有些心虚,道:“我是奉命驻扎此地。”

章文龙逼问道:“谁下的命令?有何凭据?”

上官俊先是被章文龙的气势震住,此时被质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愣了神。可是他也算上官氏青年一辈中的优秀人才,待回过神来,马上抵赖道:“你们本该死守青州,为何临阵脱逃?你们又该当何罪?”

张龙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这时听到上官俊说他们临阵脱逃,怒火熊熊燃烧,喝道:“那么多兄弟死在青州城,就是被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害得,老子砍了你们报仇!”

他抡起刀向上官俊砍来。

张龙是有名的快刀手,这一招是他的绝招,上官俊躲闪不及,喀嚓一声竟被砍飞了头颅,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营帐。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个年轻人呆呆看着上官俊的头颅在地上滚动,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叫道:“杀人了!抓住那些反贼!”

章文龙在张龙砍死上官俊时便拉着他跑出营帐,无奈他们这十天几乎是不眠不休,又没吃多少东西,体力不支,动作滞怠,才出了营帐便被包围住。

章文龙宝剑当胸,厉目四扫,墨瞳收缩,那是野兽厮杀前的蓄势,充满杀机。包围上来的士兵竟被骇得不敢上前。

一名将领在后面叫道:“谁杀了章文龙,重重有赏!”

士兵们听到“重重有赏”才鼓足勇气冲上去。章文龙几个人顿时被潮水般的青龙军队围住。

章文龙手中宝剑如蛟龙出渊,舞出一席光幕笼罩四周。热血在胸中沸腾,悲愤随着剑光喷溅,一声声“反贼”如穿透心脏的利箭。他双眼通红,瞳仁蒙上了血色,鬓发散乱,被周身的杀气冲得四散飞舞。

他不是不知道,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然而,此时次刻,那一口溢满胸膛的浊气击溃了他的理智。他如受伤的野兽,带着嗜血的疯狂,只有野蛮的杀戮才能发泄他的不甘。

一声哨响,围攻的人退了下来,弓箭手将他们团团围住。

体力耗尽,已是强弩之末。

章文龙喘着粗气,脸上露出!睨一切的傲然笑容,眸光却如锋利的剑芒冷光四溢。

“我打了一辈子仗,没想到要死在你们这些孙子手上。”他声音洪亮,没有惧意,只有不愤。

领头的将领将手缓缓举起,数十张长弓慢慢抬起,对准章文龙等人。

突然一道黑影飞跃而至,挡在章文龙身前。

黑马上端坐一名将领,黑色披风,青铜铠甲,深目勾鼻,气势威严。

他沈声喝道:“住手!你们要内讧不成!”

带领弓箭手的将领指着他道:“你是何人?”

他手臂一抖,一条长鞭刷地打在那将领脸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嗤道:“无知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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