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拾贰阑
拾贰阑  发于:2013年07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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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延亭伸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它,无奈地笑了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你的兄长,当真是个乌鸦嘴。”

第二日清晨,沈延亭托玉荷去给傅瑾带个话,说是自己有事找他,让他方便的时候前来。傅瑾不多时就过来了,面色有些凝重,进门就问:“延亭,是瑜弟出了什么事么?”

小白叫了几声,傅瑾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坐下来喝茶。

“你往后还是叫‘小白’的好,瑜弟长瑜弟短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傅瑾这才想到这茬,讪讪一笑,道:“往后一定注意。”

“傅公子,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傅瑾有些惊奇。认识沈延亭以来,他还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傅瑾一直觉得他虽然贫穷,心气却高,初识时很是难以接近。如今,似乎有些微妙的转变,只是傅瑾不知是沈延亭变了,还是他们的关系变了。

“但说无妨。”

沈延亭把昨晚的梦说给傅瑾听,他想去找找那个人,如果尸首还在,好歹替他完成死前最后一个愿望。

傅瑾自然不会拒绝,“正好爹嘱咐我去绸缎庄一趟,顺路帮你把事办了。”

出了府,街上寒意深重,幸而没有刮风。沈延亭双手拢在袖中,于是小白便由傅瑾抱着。它很不安分地在傅瑾怀里动了好一会儿,最后累了,只好老老实实趴着。

沈延亭淡淡道:“令尊在儿子丧期还不忘生意,怪不得能成为首富。”

“唉,其实爹心里也不好受。我几次去书房见他,都撞见他翻看瑜弟留下的手记。只是他向来威严,不露情绪,你才会觉得他冷情。”

沈延亭初进傅府那日和傅清源打过照面,当时只觉得他威严有余,但难免失了些人情味,父子之情想必寡淡。沈延亭瞟了一眼傅瑾,他这位凡事往好处想性子豁达的大少爷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那位心思细腻内敛怯弱的小少爷呢?说不定那样的性子,也是被如此逼出来的。

傅瑾把事办完之后,二人开始按照沈延亭残存的印象找那条死巷。饶是傅瑾对城里分外熟悉,也很难根据如此模糊的描述找出那个地方,于是二人兜兜转转,看起来反倒像是逛街了。

就在他们路过一条街时,街旁两个小贩的对话传了过来。

“死了人有什么稀奇的?你还记得没入冬前那满街的乞丐有多少么?赶都赶不完!这冬天过了才一小半儿,就都死光了。”

“这个冬天确实冷得很,日子难过啊。”

“可不是嘛。”

“不过我看那个乞丐,也怪可怜的。”

“这年头谁不可怜啊?”

傅瑾和沈延亭对视一眼,转身朝那两个小贩走去。其中一个见傅瑾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登时眉开眼笑地问:“这位公子想买点儿什么?”

傅瑾随意点了几个,问道:“你们刚刚说有乞丐死了,是在哪儿?”

“哦,就在左手边那条巷子里面,你瞧,拐过去就到了。”

“人还在?”

“那可不,谁去沾那晦气啊?反正到时候官府自会派人把这些路倒拖去外头埋了的。”

傅瑾点点头,和沈延亭按小贩指的方向走去,果然有条狭窄的死巷,那个乞丐蜷缩成一团,静静躺着,和沈延亭梦境里一模一样。

傅瑾叹了一声,叫来身后跟着的小厮,嘱咐他去找人来。

“虽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给他个稍微体面点的去处,也好过扔进乱葬岗里。”

沈延亭点点头,不语。

傅瑾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小白撑起身子朝沈延亭叫了几声,沈延亭笑了笑,道:“两年不曾经历此事,看来还得重新习惯才好。”

傅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兴许得等一会儿,我们不如去对面的茶楼里坐着罢。”

沈延亭应了声,转身离开,傅瑾跟在后头,换了个姿势抱小白。小白“呜”了一声,看起来也没太大兴致。

沈延亭走到巷口,没想一个人恰巧路过,他还未反应过来便撞了上去。可就在堪堪要撞上之际,那人忽的身形一闪向后退了几步,化去了沈延亭的冲力,还顺道扶了失去平衡的沈延亭一把。

沈延亭眼一花,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阁下好功夫。”傅瑾在一旁赞道。

那人手里拿了把折扇,晃了晃,“哪里哪里。”

沈延亭看向那人,只见他一袭苍青衣衫,清俊端雅,仪态雍容,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贵不可言,着实是个过目难忘的人物。

他折扇在手上一拍,轻笑道:“这位公子怎么了?莫不是方才吓到了?”

他声音里满是笑意,温润清朗,仿若泱泱碧水、蔼蔼青山,尾调上扬,带出些风流韵味,但又绝不轻佻,倜傥得恰到好处。

沈延亭一愣,竟一时不知怎么反应才好。那人倒是泰然自若,含笑而立,眼神转向旁边的傅瑾,颇有深意地打量着。

傅瑾没觉得如何,倒是小白被他目光一扫,忽然叫了一声,身子开始发抖,而后拼命往傅瑾怀里挤。傅瑾伸手抚摸它,皱起眉,“瑜弟,怎么了?”

沈延亭也觉得奇怪,有些警觉地盯着这位陌生男子,后者颇为遗憾地笑了笑,“看来我是没有动物缘,小猫小狗都怕我得很。不过——”他意味深长地对沈延亭道,“我和你倒是有些缘分。在下姓唐,单名珏,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这个唐珏看起来高深莫测,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邪气,应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傅瑾略一思量,回答:“在下傅瑾,这是我朋友,沈延亭。”

“幸会。”唐珏话语中笑意不减,“傅公子,与一只猫兄弟相称,着实有趣得很。”

沈延亭凉凉瞥了傅瑾一眼,傅瑾自知理亏,随便扯了个理由,“这只猫养在家中多年,与在下感情深厚,故而视它为兄弟,唐公子见笑了。”

唐珏轻笑一声,道:“我并无褒贬之意,傅公子莫见怪。方才让这位沈公子受了惊,作为赔罪,我向你们提个醒。这里近来不太安宁,你们可要叫这只猫,小心为上。”

沈延亭和傅瑾俱是一凛。沈延亭怀疑地看了看小白,莫非唐珏看出了小白体内是人的灵魂?怎么可能?

“唐公子,既然你好心提醒,不妨详细告知,它为何要小心,这里又有何不安宁之处。”

“为何我只提醒它小心,而你们不必在意,这个中缘由,我以为无须说破,”唐珏的神色严肃了几分,“这种游魂本该前往地府报道,停留世间已是不该。不过念他懵懂无知,尚无恶意,我也不妨提个醒,免得他最后落得个神魂俱灭,连转世都无望的下场。近来有不知是人是妖之物在此处收集无主孤魂,意图不善,你们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带它出来。”

唐珏语出惊人,傅瑾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唐珏把折扇转了两转,笑道:“我不过是个商人,前来做生意。至于捉鬼抓妖,乃是我的小小爱好。”

这爱好可委实不小,傅瑾一面腹诽,一面道:“多谢唐兄提点。”

“傅公子不必客气。相逢自是有缘,何况我与沈公子缘分不浅,他日自会再见。言尽于此,二位,后会有期。”

待唐珏走远,小白终于平静了下来,不再颤抖,但是看起来似乎精疲力竭,有气无力地窝在傅瑾怀里。

沈延亭似在沉思,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他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是世家贵胄,更不像道士。”

“我看他倒挺像个道士,说话间言语模糊、故弄玄虚。”

“我觉得他不像是说假的。这些日子,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我们如何小心?你我都没有法术,要是是个什么妖精,我们如何对付?请道士贴个符?”

沈延亭瞥了他一眼,“请来的也不过是鱼目混珠之徒。不过,你弟弟现下附在小白身上,也不算是无主孤魂,兴许没什么大碍。”

傅瑾摸着小白的头,道:“也是。那位唐公子,瑜弟这么怕他,也许是因为他道法高深。大冬天的还拿把扇子,指不定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唉,我近来怎么尽碰上奇人奇事。”

沈延亭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兄弟便是吸引奇人奇事的根源。”

第11章

回府之后,沈延亭把傅瑜提出来问了个仔细,可惜傅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那个唐珏,来到这里绝不是做生意那么简单,莫非真是来捉妖的?而且,他反复说他与自己有缘,缘从何来?沈延亭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连自己撞到他都不确定是不是只是巧合。

“延亭——”

“嗯?”

“是不是等我找回记忆,就得离开人间了?”

傅瑜回来之后便一直情绪低沉,此刻恹恹地浮在沈延亭面前,与以往的精力旺盛相比判若两人。沈延亭应了一声,淡淡道:“你不是早知道了么?你本不该在此间停留,早日了却此世余愿,你才能早日转世投胎。”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不想投胎。”

沈延亭怔了怔,没料到傅瑜有这种想法。他皱了皱眉,道:“这可由不得你。”

傅瑜却突然激动起来,他鼓起腮帮子朝沈延亭喊:“我知道!你也厌烦我了!你巴不得我早日投胎,那样我就不会缠着你了!我死了,没人为我伤心,连你也不喜欢我!”

傅瑜喊完,身子一转,一头扎进了小白的身体。小白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而后直冲出门去。沈延亭回转神来急忙跟出去,屋外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小白的影子。

沈延亭着实莫名。他不觉得刚刚有说错什么,傅瑜何时也变得这么敏感起来?

不对……或许应该说,傅瑜开始慢慢接近他生前的性子了。也不知他的记忆到底恢复了多少?

沈延亭叹了口气,准备四处去找找看。他刚转过走廊拐角,便看见不远处陈管家正和玉荷在一处交谈,玉荷像是在汇报什么,陈管家捋着胡须听着。见到沈延亭,二人停止了谈话,玉荷朝沈延亭行了个礼,陈管家则笑着点点头,道:“沈公子,近日住的可好?可有什么不满意的?正逢丧期,礼数上多有不周,还望沈公子多多包涵。”

沈延亭也客气地回道:“多谢陈管家关心,我暂住府上已是叨扰,怎会有不满。”

陈管家摸了摸胡子,“正巧碰上沈公子,不知沈公子有何需要的物事,不妨在此告知,我好去置办。”

“陈管家太客气了,府上招待周到,我没有什么需要的。”

“诶,沈公子莫要客气才是。”陈管家又转头对玉荷道:“沈公子若有什么要求,就来同我说,不要耽误。知道了么?”

“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陈管家又笑着对沈延亭道,“最近府上事情实在是多,我还有其他事,就不耽误沈公子了。”

沈延亭正好不耐如此客套的对话,闻言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等陈管家离开,他转头问玉荷:“玉荷,你方才有没有看见小白?”

“回公子,奴婢不曾注意到。”

沈延亭点点头,正准备去找,却见玉荷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似乎是有话要说。

“你有话说?”

“……回公子,奴婢确实有些话想说,不知沈公子可否与奴婢回屋详谈?”

沈延亭一想,反正小白在府里也跑不掉,晚些去找也无妨,便应了,随玉荷回了屋。

玉荷关上门,走到沈延亭面前站着,轻声道:“奴婢所说之事,乃是与小少爷有关。”

沈延亭惊讶地看向她。想当初他刚来时怎么问她都一副全然不知拒不合作的样子,怎么如今反倒主动跟他提起来了?

“你知道些什么?”

“在说之前,奴婢想先问一件事。小少爷的魂魄,是不是还在府中?”

沈延亭盯着玉荷看,见她不似说笑,这才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在门外偷听?”

玉荷不卑不亢地回:“奴婢不敢。奴婢也是无意间听见大少爷唤‘瑜弟’,这才开始留了心。”

沈延亭眼神不闪,平静地问:“那么,你信么?”

玉荷抬起头来直视沈延亭,点头,道:“奴婢相信。正因为如此,奴婢才会跟您说这番话。”

“可你之前还说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之前确实是有顾虑,只是没想小少爷竟含冤不肯离去,奴婢虽与小少爷生疏,但也不愿见此情景。再加上大少爷提到踏梅,奴婢想到之前的蹊跷之处,或许真的与小少爷被害的真相有关也说不定。”

沈延亭来了兴趣,“说说看。”

“踏梅原与奴婢关系不错,以前经常会在一处谈心。奴婢记得,有一段日子,踏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人也有些恍恍惚惚的,还同我说她很痛苦。可是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说。现在回想,那正好是小少爷遇害前不久的事。”

“你觉得她和傅瑜的死有关?”

“奴婢不知,但奴婢相信踏梅不是凶手。”

沈延亭不予置评,而是有些探究地看着玉荷,“这么说,傅瑜死后踏梅的表现,也不一定是因为主子死了而伤心?我看她那般憔悴,若是因为傅瑜的死,就主仆之情而言,是不是有些过了?”

玉荷神色间起了些惊异,她有些犹疑地答:“奴婢不认为踏梅对小少爷有什么非分之想,大约只是贴身服侍小少爷,多少有些感情罢。”

“好,此事先不提。根据你的说辞,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但不知何故不愿说出来。若她真对傅瑜有感情,为何要隐瞒真相?你如今告诉我这番话,只会让她的嫌疑更难洗清。”

“奴婢明白。奴婢知道大少爷也一直在查,告知沈公子此事,只是希望小少爷能尽快沉冤昭雪,早日往生,总好过现在这般,实在可怜。”

“若踏梅真是凶手呢?”

玉荷一愣,缓缓道:“若真是她,奴婢便更没有理由替她隐瞒。”

沈延亭轻笑一声,“你这个丫鬟倒是不一般。你家大少爷一心想为弟报仇,你放心,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第12章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沈延亭正想去找傅瑜,又顾及自己身为外人不方便在傅府四处走动,便托玉荷去找,自己留在房内思索方才的对话。

玉荷提供的线索其实作用不大。既然已经怀疑踏梅是关键,玉荷的话无非是更加确认了这一事实而已,至于隐藏在踏梅身后的究竟是何秘密,还是一点头绪也无。

沈延亭有些头疼。傅瑜是庶出,又不像傅瑾那般得傅清源喜欢,而且还是那样一副素淡性子,想来也不会威胁到谁的地位,谁会下此杀手呢?

人命果然是不值钱的,死了便死了,亲人悲伤过一阵,一切便又恢复原样。而有的人,譬如死在路边的那个乞丐,甚至连为他悲伤难过的人都没有。人活一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门外起了些动静。沈延亭开门一看,是傅瑾来了,身后跟着玉荷和踏梅,踏梅怀里还抱着小白。沈延亭不由得一愣,这景象看起来不可谓不奇怪。

傅瑾拉沈延亭到桌旁坐下,嘱咐玉荷去沏了热茶,这才道:“我叫踏梅去问话,就见她抱着——呃,小白,进来了,说是在她那儿待了好一会儿了。来你这儿的路上碰见玉荷,才知道你在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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