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了拍他的背说：“父皇，徵儿会一直一直陪着父皇的。”

他搂我的手越发紧了，紧的我喘不过气来，可我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让他搂着，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他的背。

父皇早朝，闲来无事就决定回采薇宫，随侍太监换成了李福，每次问他小李子去哪里了他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路过清风阁，里面传来乐声阵阵，不知是什么曲子，却空灵雅致很是好听，忍不住就想进去一探究竟。

清风阁里种满了翠柳，翠柳环绕处有一面玉湖，此时湖面无半点波澜，那平整的水面就像一块巨大镜子泛着点点波光，湖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台，圆台不高离水面约莫三尺的距离，台上铺着轻纱，纱落进水里铺散开来，就好像一朵浮云水上走。

台上一女子穿着粉色的舞衣，拿着两把明黄的鹅毛扇，在台上偏偏起舞，她未着脂粉，如同一朵娴雅的花，言不尽袅娜娉婷，每一次回头眼角眉梢轻挑，眼中水波流转，红唇细掠，风情万千。

那扇子时而打开，露出她淡雅秀丽的面庞，时而闭上，她细腰轻扭，莲步慢摇，举手投足，美态并露……

“这支舞叫做‘绮罗香’，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身边的人一边介绍，一边径自哼唱了起来。

我没有回头，听着身边人吟唱，看着台上的女子，那烟柳飞花之景，真是被她跳的入木三分。

“我叫明枫，听说你失去了记忆。”那人哼了两句就不哼下去了，转而说道。

我点了点头，看了过去，眼前的男子眼中带笑，斜靠在雕栏上，手持一根柳条，轻轻一甩便搭在了我身上。

他长得不如父皇般好看，也不若寒熙然的风流绰约，只是这对桃花眼甚是夺人视线，那眼睛一勾也不知道夺了多少少女的魂魄去，这宫里尽是一些妖孽般的男子，我暗暗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见我看着他不住的摇头，他好奇问道。

“我只觉得进了宫的女子很是可怜。”

“哦？作何解？”

“这宫中美丽男子太多，如何争宠，这后宫佳丽皆不如我父皇美貌，甚至我皇叔都比不过，现在你这个不知是何身份的人，居然都美貌如此，那这些女子还不如回家的好，省的独守空房，你说是不是很可怜。”我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说，还不时的叹气。

见我一副老天不长眼的表情，明枫笑着挥了挥柳条，那柳条拍在了我的头顶，本来不痛，我偏要哇哇乱叫，追着他就要打，他抛下柳条便跑了起来。

我们玩的正不亦乐乎，乐音乍止，我们也停下步子看向台中。

“四皇子未免也太闲了，来别人宫里戏耍。”那女子抛下扇子，站在台中，遥遥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只能傻傻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妃娘娘的舞真是越来越出众了。”明枫笑道。

原来这个就是柳妃娘娘啊，可是为什么看我的眼神是那么愤恨呢，我不禁打了个抖，悄悄地往明枫身后站了站。

没想到她看见我的动作，反而更加愤恨，她站在台子中间，说不出的婀娜多姿，但她视线寒凉，却让人不敢靠近。

“寒紫徵，你真的忘了么？”她冷冷地说，风吹湖面，吹皱一池春水，波光粼粼，反射到她的身上，衬得她光华万千。

她就像天上执法的仙子，在控诉着我的条条罪状。

“在我如此境地的时候，你什么都忘记了？”她低声软语，吐出的却是冷冷的质问。

我的手心发凉，我不知道为何要害怕这个女子，可是我心虚了，真的是心虚，就好像我真的对不起她，就好像我欠她许多，多到要以命偿还。

“我以为你就是幸福。”她刚说出这句话，忽然大笑起来，忽然笑得直不起腰，坐倒在了台上，“呵呵！原来你竟是这俗世间的妖魔，注定要蛊惑人心，害人致死。”

她笑得无比伤心。

我像着了魔一般口中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青柳别哭，不要伤心。”一步步向她走去。

她抬起眼，眼中无泪，直愣愣地看着我，用着那熟悉的语气，甜甜地笑着说：“紫徵哥哥，青柳要做你的新娘。”

我上身倾过了低矮的扶栏，直直地向水里落去，忽然腰一紧，便觉的身子贴着湖面飘飞，回神抬眼一看，抱着我的人是明枫。

我们稳稳地落在了台子上，我缓缓地走了过去，走到她面前，弯下身子，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下她的额头，她一惊，不知所措的望向我。

我说：“虽然我记不得你了，但是你的愿望我一定会帮你达成，只求你一笑。“

她愕然看我，搂住了我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你这负心的人呐，如今你什么都不记得，叫我怎么恨你？”

我跪坐下来，像哄小孩一般在她耳边安慰，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心里一阵叹气，为什么最近的人都像小孩一般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只是依旧依依不舍地搂着我的脖子，周围静悄悄的，只听到她不时的抽泣声，日头打在身上暖洋洋，在我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她低低细细的声音，她说：“我要做皇后。”

风卷柳条传出一阵凌乱的声响，呼啦啦一声湖水吹散开来，阳光顿时苍白，碧水湖上，声音嘈杂，我却清清楚楚的听见，她说的，“我要做皇后。”

“我让你做皇后。”我笑着，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般。

第二十五章

“小桃，你说现在父皇最宠爱的人是谁？”我举着笔，看着白净的宣纸，一时下不去手。

小桃磨墨的手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嘟喃着：“这奴婢可不敢说。”

“我问你话你敢不说？”我指了过去，她脸上多了条黑线。

她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发作，只好闷声不出气。

我改变了策略，换成央求的语气说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她低着头：“这整个皇宫里都知道，皇上最宠的人不就是四皇子你了，你还明知故问做什么？”

“我问的是妃子里面，父皇最宠爱谁？”笔终于落下去了。

“前段时间刘贵人很得宠，可是红颜薄命，被人发现猝死在宫中，据说是从床上摔下来，折断了颈子死的。”她啧声道。

“现在呢？”

“现在皇上基本都呆在寝宫很少去别的娘娘宫里了。”她一边说一边偷看我的表情。

“现在宫中有几位贵妃娘娘啊？”又勾勒出一片花瓣。

“三位，一位是王尚书大人家的喜妃娘娘，一位是张大学士家的梅妃娘娘，还有一位就是柳妃娘娘了。”

“这几位娘娘性格又如何呢？”

“主子怎么想到问后宫的事情了？”小桃好奇的问。

我没有抬头，依旧在勾勒纸上花，那花瓣越开越大，逐层散开，渐渐成形，“只是觉得无聊，问问罢了。”

“喜妃娘娘是皇后娘娘引荐的，所以自然和皇后娘娘亲厚些，皇后喜欢什么喜妃娘娘无一不知，自从喜妃娘娘进宫后，皇后娘娘做生辰都交给了她呢。”

“就是一个跟皇后谄媚的人罗。”

小桃捂嘴笑道：“这是四皇子说的，和奴婢没什么关系。”

“那梅妃呢？”

“梅妃内向些，不爱说话，胆子也小，宫里的人都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当上贵妃的。”

我没有继续再问，收起笔，小桃走过来端正了看这幅画，嘴里惊叹道：“呀，好漂亮的牡丹花。”

听她这一说，我才回神看过去，一朵素色的牡丹跃然于纸上，层层叠叠，开的好不妖娆。

“四皇子，这要裱起来吗？”她问。

“你喜欢就给你了，要不喜欢扔了也就是了。”我淡然回答，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今日，四皇子去过些什么地方？”寒曦默低头看着跪在台下的人。

那人缓缓抬头，是李福。

“启禀皇上，四皇子回了一趟采薇宫，还顺道去了清风阁。”

“哦？”寒曦默眉头一挑，“他去那里做什么？”

“那时柳妃在跳舞来着，四皇子看完就走了。”李福诺诺地说。其实他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他早就被明枫点了穴道，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看到柳妃没说什么？”

李福眼骨碌一转，继续答道：“四皇子是称赞了柳妃舞好看。”

“其它没有了？”

“没有了。”这家伙撒谎不带喘气的。

我站在后殿门口，正准备越过屏风进入书房，看到眼前光景，脚往回缩了缩，便退到了后面。

“以后跟好四皇子，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上报，不然……”

“奴才知道了，请皇上放心。”

“现在四皇子在哪儿呢？”

“在皇上寝宫候着呢。”

寒曦默缓缓坐在龙椅上，挥了挥手，说：“你下去吧。”

李福得令离开了。

寒曦默静静地坐在龙椅上，整个书房瞬间静了下来，忽然他一阵咳嗽，好半天都止不住，他颤巍巍地掏出一个棕色的小药瓶，倒了颗腰吞进肚中。

然后整个人便半扶在龙椅上，身子仿佛受到莫大痛楚一般起伏不已。

我赶忙冲了进去，急声唤着父皇。

他转眼看我，双目血红，他没等我开口问他，便扑上来将我压在了地上，他声音粗哑地说：“徵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才到就看见父皇躺在椅子上了。”我回答，“徵儿来的不是时候么？可是父皇那么痛苦，要不要找御医？”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地上，笑着说：“来的恰是时候。”

他面目狰狞，目眦俱裂，不像是平时温柔的父皇，我小声地说：“父皇，我怕。”

他低头含住左边小珠，一用力就咬了下去，我痛呼一声，便想向后退去，他一把搭住我的肩膀，抬起头来，哑着嗓子说：“父皇要死了，徵儿可愿救父皇。”

我顿时停住了扭动，点了点头。

得到我的同意，他兴奋地一把抬起我的腰身，我忙扶住他的臂膀，我说：“父皇，轻点。”

他胡乱地应了一声，便拨开了我的双腿，可不想他又咳了起来，然后倒在了我身上，他咳得上气不接下去，脸涨得痛红。

我起身给他顺了顺气，摸了摸他的脸，很烫，他眼神迷离的看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忙起身，胡乱地绑好衣服，便想往外面冲。

“徵儿要去哪里？”他虚弱地问。

“去找洛霖，他不是说他是神医吗？”

“徵儿不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裾，我一手扯开，心急地说：“父皇你等等，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我冲出了御书房。

“他刚才就这么跑了？”洛霖问着此时正躺在床上的脸颊通红的寒曦默，洛霖给他喂药后他便精神了许多。

寒曦默点了点头。

“你没和他讲你需要什么？”

寒曦默尴尬地咳了一声：“讲了，可能没讲明白。”

“你知道他现在对你是言听计从的吧。”洛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玄离国的皇帝寒曦默，不是其他人？”

他点了点头。

“你说你只是想让他臣服。”洛霖不知道为什么生起气来。

他依旧点头不语。

“你爱上他了？”洛霖看着他。

这一次他没有点头，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洛霖。

“你真的爱上他了，不，我应该问的是，你是不是早就爱上他了。”洛霖苦笑道，然后垂下了眼睑，“我早知道你会爱上他的，其实这样很好。”

寒曦默搂住了他，他顺势倒在了寒曦默身边，他喃喃地说：“那日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我的心也是你的，只要你开心，也就好了。”

隔着红色的纱帘，我看到寒曦默压住了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撕咬他的一切，他不时喘吟着，脸微微侧了过来，那表情仿佛已经死了千遍万遍。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一旦寒曦默开始吃那种药丸的时候就要去叫他，原来会变成这样，是他让我站在这里的，他说很多事情就像一场梦，有些人睡着了却一直以为清醒着，而有些人清醒着确如睡着了一般。

我不知道他是前者还是后者，也许他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梦里吧。他缓缓抬起手伸向了我，可最终还是缩了回去，就好像想要碰触一个美丽的泡沫，却又怕它在眼前破碎成粉尘。

第二十六章

还有一月是皇后生辰，每年这个时候喜乐宫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今年的寿宴要设在明月湖，六月荷花正是盛开，在布满荷花的湖中搭个舞台，不管台上演的是什么，必然都是赏心悦目的。

此时喜妃正叉着腰在湖边指挥，湖中的台子已经立起，台子当中有根圆柱，柱子雕百凤朝鸣，夜明珠置顶，明珠下端挂着八条红绸，分散开来拴在了湖周边的圆柱上，绸带上系着大红灯笼，很是华丽壮观。

“那灯笼往后偏一偏，那个灯笼颜色怎么不是正红色？赶紧换，皇后娘娘就喜欢正红色的灯笼。”

“台上的地垫要白色鹅毛铺底，看着华丽，皇后娘娘喜欢漫天飞羽的轻漫，赶紧给我去找。”

“诶，那个，你这桌子要放在正对台子的龙凤亭里，便于皇上和皇后娘娘赏戏。”

三句离不开个皇后娘娘，真是忠心到了极点。

我摘下一朵白莲，拿在手上把玩。

“是谁，这花是皇后娘娘生辰时要赏玩的，怎么乱摘，不想活了么。”喜妃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转过身，看她顿住了脚步。

“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四皇子么？”她语气不善，带着点刻薄之意，“这宫里的东西都是皇上的，四皇子备受‘宠爱’自然是什么都可以随意索取了。”她加重了宠爱这个词的语气。

我举起莲花就打了过去，把她的精心梳理的头发打得散乱，她没料到我会这样来一下，人就呆住了，等反应过来，就像母老虎一样扑了过来。

我故意往后一退，脚一打滑就掉进了池子里。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但也知道我确实是惹不得的，赶忙四处叫人救命。

我被捞起时是笑吟吟得，其实掉下去的时候我故意选了靠边的地方，扒住了边缘突起的地方，基本上就没被淹到。

“你怎么又掉水里去了。”我看着救我的人，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叫又？好像我经常喜欢往水里钻似的。

那个人看着我，发现我没什么受惊的表情，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好像是明白了我的用意似的，然后他说：“我是你皇兄，寒景秋，不要再忘记了。”

我没理他，也是摆出一副斗鸡一样的声势就走了过去，对着周边的人说：“你们看看，喜妃真是个恶婆娘，把我推下去了，这下我要去告诉父皇，你们可要给我作证啊。”

喜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毕竟刚才的场景确实就像是她推我落水一般。

我斜眼一扫，竟发现对面红柱后面站了个白衣男子，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还比了一个大拇指给我，正是明枫那个家伙，我白了给他一眼，又转回眼看着喜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