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三部+番外——簪叶立秋
簪叶立秋  发于:2012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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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道:“无非是引你我出来罢了。”

韩焉鼻中一哼:“你又晓得了?”

“你我岂非已在此处?”我呵呵一笑,忙的止了他言词,“父皇晓得我爱出其不意兵行险着,故而也该猜到虽在城里寻不到我,可东也之外找着的机会亦是微乎其微。这次不管是有意无意,既来之,则安之。且玩儿开心些。”

韩焉奇道:“这话还真不像你说的。”

我只一笑,拉起他手道:“小心走散了。”只管牵他往偏殿后的花园走。

天色已暗,燃蜡举烛,灯起百色,煞是好看。各色形制,千姿百态,绝无雷同。掩映地上薄雪,氤氲朦胧,暖暖切切。游人如蚁,摩肩接踵。

我怕走散了,遂握紧了些,韩焉却仰头轻道:“又不是不会走。”

正要回话,却见院门处一行人过,住持恭恭敬敬迎了出来。领头的就是刘钿。着件大红袄子,倒是喜气。后头铭儿着件青衫,似有所思,心不在焉。

我正看着,却觉手心一紧,韩焉低声道:“看见了?”

我颔首应了,心下盘算一阵,遂笑道:“走,猜谜去!”

难易皆有,各色谜面具全。倒似回到幼时,只没这般热闹,没这般亲近。我只管捡着字谜的看,间或听听旁人猜的。

韩焉指着一个笑道:“这个有趣。”

我轻念道:“听着颇热,瞅着颇古。”

旁边一个秀才模样的道:“当不是拆字,亦不是添字。”

韩焉轻道:“会意?”

我想了一想,笑道:“去看下一个。”

韩焉奇道:“猜不着?还是猜着了,不想说?”

我贴着他耳侧道:“不想惹事儿,走吧。”

韩焉一哼:“猜不着就明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你没猜出来,自然不会笑话我。”我拉他往后走,“不过是个‘夏’字,行了吧?”

韩焉一愣,忍不住笑了,由我拉着往后走。此后均是我俩一人解一题,并不声张,待到有人猜出,乐呵呵领了寺里的平安符,两人均是一笑。我尤自留心周围戍卫,着着禁军服色,却都是生面孔。与韩焉交换个眼色,又往后走。

“这个有些意思。”韩焉一指,我定睛望了一眼。

倚阑干东君去也,眺花间红日西沉,闪多娇情人不见,闷恹恹笑语无心。——猜一字。

我摇首轻道:“不难啊。”

韩焉掩口道:“不知谁想着三公子呢。”

我失笑道:“不过是个‘门’字。你想哪儿去了?”

“这位公子说中了,当奖。”却被灯下小沙弥拉住,定要我取领平安符。

强推又不好,遂与韩焉往后首禅房前行,却是铭儿闷坐桌前,见人来了,眼也不抬,只管叫卫兵递了平安符打发人走。

我心里一叹,接过平安符时笑道:“多谢五王子。今日小人可是‘翻过一座山,时已日西坠’,这才来晚了。好在得见五王子一面,也不枉此行。”

铭儿挥挥手正欲叫我下去,刘钿之声却自身后想起:“是么?不过依小王愚见,这位公子只怕不是求平安符,而是‘寻’甚么吧?”

我回身一躬:“王爷如此说,倒叫小人‘两下难作人’。”

韩焉一扭我手心,又麻又痒,我晓得他明白了,也就垂首望他。韩焉轻道:“你何苦骂他‘王八’,到底是兄弟不是?”

两人都笑了,刘钿一皱眉:“看来这位公子倒是真人不露相,不知小王说两个字谜请公子来猜可好?”

我溜眼韩焉,他却将头转向一边儿,嘴角隐隐含笑。也就笑叹道:“小的才疏学浅…”

“若你答错了,只能说是学识不够,小王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要尊夫人的命,放心吧!”刘钿哈哈一笑,将手一挥,自有卫兵替她抬了椅子坐下。

韩焉恨得牙痒,我只暗中握他手,心里倒觉着好笑。

刘钿道:“孔雀东南飞。”

忍不住一笑,贴着韩焉耳朵道:“看来他看上你了呢。”

韩焉一瞪眼,浑是娇羞,作媚声:“相公还请专心猜题,灯谜的谜面怎可望文生义。”

刘钿一挑眉头:“尊夫人好见识。”

韩焉含笑一礼:“王爷过奖。”

刘钿瞅我一眼,遂拱手答曰:“孙。”

刘钿微微颔首:“杳无一人。”

“既无‘一’‘人’,‘杳’岂非只剩‘古’。”我不急不徐答了。

“春雨连绵妻独宿。”

“莫如‘一’字。”

“残云隔雨笼新月?”

“泓。”

“云破月来花弄影。”刘钿有些忿忿而言。

“好谜!”我点头赞道,“云破,去其上‘二’字,花以其右下半部叠形,再添‘月’,定是‘能’字无疑。”

刘钿细细打量我一阵,方缓缓言道:“一钩残月带三星,画蛇添足成怪样。”

我一皱眉,觉着韩焉于我手心写一“走”字,遂笑道:“小人觉得王爷之谜甚是有趣,斗胆回王爷一个谜。千载难逢一撇瑕,无边落木萧萧下。本该马上谋行动,奈何七颠八倒瞎。”

刘钿一皱眉,挥手叫我与韩焉退下。

千头万绪

转出寺门,方扶了韩焉上车,就听身后有个尖细嗓门唤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扭头一看,高公公作个寻常打扮,头上带个皮帽,若非声音,倒真看不出本来样貌。

韩焉探出头来,换了嗓子笑道:“不知这位先生唤住我家公子,有何要事?”

高公公垂首一躬:“我家主人方才听了公子高论,甚是仰慕,想请公子及夫人移步。”

我略一皱眉,为难道:“我夫人身子不大好。出来半日,已有些倦了...”

高公公忙笑道:“我家主人只是想见见公子,略说些话儿,不会耽误公子太久的。”

我正要言语,韩焉暗低里一拉我手,冲高公公笑笑:“如此就叨扰了。”

高公公面上一笑,伺候我上了车,自个儿驾车前行。

韩焉靠着我,贴着耳侧小声道:“你父皇找你。”

我摇首笑笑:“我倒没想着他也会来。”

韩焉拉起我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你和刘钿打的好哑谜,怎能不把他引来?”

我自一笑,本想混过去。他却不肯放过,只管瞅眼望着。也就笑笑道:“其实我本也只想着告诉老五一声儿,寻人之事,不可勉强。”

“可惜却被刘钿看透了,我估摸着他已然看透你的身份了。”韩焉叹口气,“你看他说的那话儿,‘孔雀东南飞’?一个‘孙’字就先骂上一句。”

我一挑左眉:“就当是礼尚往来好了。”

韩焉瞪我一眼:“杳无一人呢?不是打击你现下情景尴尬又是甚么?猜个甚么不好,一个‘古’字莫不是咒你‘作古’么?”

“那都还好,最有趣儿的是‘残云隔雨笼新月’。”我一笑。这个谜,无非是讽刺我与韩焉,“泓”,深水之意,但从水从箭,意思着我二人情逝如水不可留,且不免兵戈相见。却也不便说,遂接道,“至于后一句,什么‘云破月来花弄影’,明摆着是讥笑我,偏偏又作个‘能’字,端的阴损。”

韩焉也就笑了一声儿,却又叹气:“你为何作那四字之谜去招他疑心?”

我略略动弹,寻个舒服的地儿靠好:“我晓得他动了杀机,自是要想法子脱身。”

“千载难逢一撇瑕,无边落木萧萧下。本该马上谋行动,奈何七颠八倒瞎。”韩焉叹口气,“‘十’‘日’‘起’‘戈’。”

我眯眼一笑:“厉害!”

韩焉瞪我一眼:“我怎么不晓得你十日之后要起兵?”

“说了是脱身之计。”我轻轻颔首,“刘钿若是现下动手,可算丢了皇家脸面,怎么也要背地里动手。原以为路上会有好戏看,没想着父皇还是快了一步。”

“那你打算怎么办?”韩焉缓缓俯于我膝头,伸手自我靴中取了匕首把玩,“用这个么?”

我接过来一笑:“那就要看父皇怎么着了。”

“若他要杀你呢?”韩焉漫不经心道。

“不会。”我摇首一顿,却又有些挂心,“应当不会。”

“应当?”韩焉左眉一挑,“就算不杀你,也会要杀我吧。”

“这话怎么说的。”我轻拉他一束头发,细细打量他面色。

韩焉叹口气:“我也不晓得,就是这么觉得。”

“这是你说的话儿?”我哑然失笑,旋即正色道:“韩焉…不,飞景,这不像你的口吻。你这阵子怪怪的,究竟怎么了?”

韩焉一愣,瞅我半晌没应。我轻唤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面上一笑:“没甚么,只是我多想了。”

“想甚么?”我放开他头发,略略动弹。

韩焉突道:“三公子,你对我一点儿不疑心么?”

我笑道:“疑心甚么?”

“我当初提的条件,你就当真应了?”韩焉一皱眉头,抬眼望我,“你不怕我得势了,一剑杀了你?”

我叹口气:“死在你手上,好过其他。”

韩焉垂目一叹,两人俱是神伤,也就无话。

不过一刻功夫,马车已停。高公公掀开车帘:“二位,到了。”

我先行下车,回头见韩焉作个弱不经风状,也就忍着好笑,扶他下车,只听他贴着耳侧道:“有埋伏。”

“夫人小心。”我含笑点头,又轻道,“那是自然,也不想想里头儿是谁。”

韩焉眉眼一弯:“多谢公子。”又咬牙低声道,“谁是你夫人!”

我瞅眼酒楼招牌,只管冲高公公道:“有劳了。”

高公公引路前行,少时上了二楼雅室,当中三人共饮。主席上父皇端坐,旁的一个自是长公主,另一个,却是镗儿。

我暗自皱眉,韩焉却悄悄握住我手,也就冲他一笑。

高公公道:“主子,来了。”

武圣打量我一眼:“果是英雄出少年。”

我躬身打个哈哈,韩焉也见了礼。长公主神色憔悴,面色泛白,裹着厚厚的皮裘,尤自唤冷。镗儿面上淡淡的,只管饮酒,也不看我。

武圣望眼长公主:“男人家说说话,不如你带这位小娘子去隔壁饮茶。”

我一皱眉,韩焉却轻捏我手:“如此有劳夫人了。”

两人去后,我有些讪讪的,也不便开口。

武圣突道:“老三,胡闹也该有个分寸!”

我瞟眼镗儿,他亦望我一眼,并不答话。

武圣又道:“老三,悄悄跑了,当真以为朕要杀你不成?”

我默想一阵,遂笑道:“父皇一片苦心,儿子晓得。”

“晓得你还跑?”武圣一瞪眼,“老大说你大闹他府上,可有此事?”

我摇首道:“不曾于他府上闹事。”

武圣一想,大笑道:“不曾于他府上闹事?也即是于别处闹事了,老四说时朕还不信。”又一叹气,“这是甚么时候了,还这般任性,当真要老大参你一本才肯罢休?”

我摇首道:“儿子并非任意胡为,何况…”瞅眼镗儿,“要参我的,又岂只是大哥一个?”

武圣道:“你一走了之,还要朕来替你遮掩,这叫甚么事儿!”

我垂首道:“儿子叫父皇费心了。”

“老四说你和韩焉裹在一处,朕还不信。今儿见了,还真是,真是匪夷所思。”武圣连连摇头,“韩焉跑了,本来朕也不想管了,可你怎么又和他混在一堆?”

我轻笑道:“父皇想的是天下苍生,儿子却没这抱负。”

镗儿仰头饮了一杯,也不吱声。我心里犯疑,却也不提。

武圣隔了一阵方道:“你吓唬老大说十日起兵,怎么个意思?”

“儿子甚么时候说过这话?”我面上一笑,顾左右而言它。

武圣皱眉道:“那谜…”猛地一睁眼,“你是说…”

我摇首一笑:“儿子甚么都没说。”

镗儿搁下酒杯:“三哥,你没话与我说?”

我望他一眼:“四弟以为我该说甚么?”

镗儿嘴唇一动,却瞅眼父皇没有开口。我只管眯眼笑笑,镗儿只好道:“你高兴就好。”

我笑盈盈道:“我自是十分高兴,百分高兴,万分高兴。”

镗儿正要回话,武圣一咳嗽:“老三,朕不是怀疑你,只是气你。”

我躬身道:“惹父皇生气,儿子罪该万死。”

武圣溜我一眼:“这事儿老大作得并不高明,你这么将计就计的,考量甚么?”

我轻颔首:“父皇,儿子只求心安罢了。”

“心安?”武圣鼻中一哼,“你把朕、把你…媳妇儿扔在宫里跑了,就很心安么?”

“儿子有苦衷,还望父皇见谅。”我躬身答了,又笑道,“就如四弟一般,也是有苦衷。”

镗儿目光一闪:“三哥,话不可乱说。”

我摇头一笑:“父皇,今儿晚了,外头不太平,还是快些回宫吧。”

武圣望我一阵,幽幽道:“甚么时候回来?”

我一愣,垂目轻道:“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武圣突地显出疲色:“既如此,你去吧…”声儿渐渐缓了,“老三,有的事儿,算计得太精,会把自个儿给赔进去的。”

我本已抬腿行了两步,闻言又停了下来,立了一阵,方笑道:“那也比被旁人算计了舒坦些…”

话音未落。就听隔壁房内长公主一声惊呼,伴着些别的声响!我心头一紧,忙的赶过去。

隔壁桌倒椅斜,长公主掩口立在一旁,身子轻颤。韩焉却倒在一边。忙的上前扶起他细细一看,只见他面色苍白,冷汗淋淋,不由一惊,厉声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韩焉见我却是面上一缓,竟笑道:“你没事就好…快走…”说时眼一闭,就往地上滑下。

我心里一凉,忙的抱起他来往外跑。武圣与镗儿立在门边,见我冲来,竟不由自主往两侧一让。我顾不得旁的,跑出大门,抬眼见马车在前头儿,足不点地飞奔过去,扬鞭只管往城东双柳巷赶。

回了住地,尹赜一看这架势,忙的点了韩焉几处穴道。我抱韩焉入内室睡下,尹赜忙的坐于榻侧把脉。也就回身吩咐子敬:“马上收拾齐整,尽快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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