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二部——簪叶立秋
簪叶立秋  发于:2012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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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娘?”

作个不好意思状:“瞧我糊涂了,多谢六叔。”收回袖中,也就一笑。

安俊侯朗笑道:“六叔六叔的听着别扭,甚麽时候改改口就好了。”

我亦一笑:“这个,还得父王…”

话音未落,远远传声:“武圣到——”

也就回身立定,躬身为礼。

父王神清气爽,朗声大笑:“罢了罢了,都起来起来,今儿是私宴,不是甚麽要紧的事儿,你们自在些为好。”

群臣谢过一回子,这才起身。

父王望了一圈儿,见着我,面上一喜,连连招手:“老三过来。”

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父王见礼。”

“得了得了,你这回算是辛苦够了,有甚麽想要的,不妨说来听听?”父王和颜悦色,倒是稀罕。

想要甚麽。

早些将崇明长公主赐还封地颐养天年?准我立即入豳国?告知韩焉之事?收回逐刘忠之名?与刘滟退婚?

叹口气,亓过那句“今日莫要触逆鳞”又响撤耳际。

“怎麽,想要的这麽多,竟然说不出口?”父王虽是笑,却含着威胁。

不由心中一寒,忙仰面笑道:“儿子一时也不晓得要甚麽,故而迟疑,父王莫恼。”

武圣摆摆手:“想不到麽…那就随我赏赐可好?”

我忙跪下:“父王仁厚体己,儿臣惶恐。”

“你爵位够大的了,领双俸也不见得能长多少银子,反正攻下了申国,那地方自今日起改名汐阑,就封你作汐阑王吧。”

不由一抖。

我卫自开朝以来,裂土封疆者,皆是与大王同辈的宗室兄弟。子侄之辈,即便其父过世,也只能代为行事,作个“假王”,待新

王登基,才能请命正名。

但各地封王总是不便,自四代前,卫王已着手削番。到父王时,除安俊侯尚有封地外,其余宗室徒留封号而已。而安俊侯亦是降

为侯爵,在名分上早被断了夺位之实。且有了封地,自要出东也镇守,离了京城,就是远离政权中心,莫非父王试探?今日这一

出,端的凶险!

群臣亦是私议纷纷,好不尴尬。

武圣一眯眼:“怎的,嫌弃汐阑方经战祸,不愿接手?”

我忙叩首:“儿臣不敢,只是儿臣功勋浅薄,不善政事,不敢担此大任。况多征战在外,愿留在父王身边尽孝。”

武圣哈哈一笑:“原来是想尽孝,那孤倒给你这个机会。”言罢正色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孤可等着抱孙子好久了。”

“父王枝叶繁茂,不愁香火。”我斟酌着。

“就知道你小子心不定。”父王行过来执安俊侯之手笑道,“滟儿等你不也少日子了,捡个吉时把这事儿办了吧。”

安俊侯捻须一笑:“正是呢。那傻丫头儿都想出病来了,呵呵。”

只得躬身道:“不敢烦劳父王六叔挂心,此事,此事儿臣自会…”

“等你来办,只怕孤入土那天都等不到了。”武圣一瞪眼,“拖了小半年儿了,老有事儿担搁着,今儿就定了,礼部尚书何在?

蔡庭继上前躬身道:“武圣有何吩咐?”

“这个月何时是好日子?”

庭继瞅我一眼,我忙使个眼色,他眼中一笑,忙又正色应道:“昨儿本是吉日,可惜过了。今儿也宜行婚嫁,不过礼部与工部未

作准备。这月若说好日子,只剩二十四的二郎神诞,只那日子宜祀宗庙,婚嫁不妥。下个月是鬼月,宜祭先人,婚嫁不合。”

武圣眯眯眼:“这麽说,得拖到八月了?”

庭继朗声道:“八月初一是天医节,初五是万圣节,该给武圣祝寿,初八…”

“初八是转发轮日,佛谓释迦牟尼成道后于是日在鹿里了苑说法,意即初转法轮,倒是个吉日。”安俊侯浅浅一笑。

武圣亦是颔首:“有些地方诸族以是日祭祀牛神,是经略之日。”

庭继接口道:“那日南地俗称八乌娘娘生日,老妪多进香献履,据说来世可托男身,是旺子添丁的吉日。”

武圣自冲安俊侯笑道:“如此甚好,就这麽定了。八月初八,你我亲上加亲!”

安俊侯拊掌大笑:“甚好甚好!”

我滴下冷汗,本想以镗儿尚未还朝为由拒了,这可好!

武圣笑罢了,也就叫我起身:“你累了,今日且放开言笑,莫要怕醉,若是晚了,就宿在宫中吧。”

言罢与安俊侯转身饮酒不提。

群臣亦尾随而去,我立于池边,望那一池荷花,独自叹息良久。

夜宿宫中

这一趟赏莲,本是吃个风雅,奈何群臣劝酒,推不得,只得一一应了。到天暗上灯时,已是半醉。怕行差踏错,就告了饶。父王

怕我骑马路上出岔子,留在宫中,准我先退下歇息。这才绕过廊殿,回我旧时偏殿住下。

吃了些酒,有些气闷,也睡不踏实,索性坐于门前台阶上,凉风习习,倒也爽快。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牛郎织女星。

“镱哥镱哥,哪个是织女?”我望天而问。

回眸处,一人含笑而立,面目清矍。

“天汉之侧,闪闪发亮的,可看见?”只一指,满天星光亦暗。

“那对岸的就是牛郎了?”

“正是。”镱哥替我加个披风,微一皱眉,“刚大好,就又疯着要看甚麽天象。”

“在床上睡了三天,可把我憋坏了。”一吐舌头,抓抓后脑,“生病唯一的好,就是不用上书房。”

“等你好了,还不是得把落下的补上,要是偷懒,小心父王发作你!”镱哥一点我眉心,笑得开怀。

不由叹气:“好好儿的,又说他。”

“怎麽不说,除了父王,还有谁能唬得住你?”镱哥自袖中取了一方锦帕,至于阶上。又一想,除下外袍垫上,方笑道,“过来

坐。”

我呵呵一笑,大刺刺坐下,方举目又问:“你说王母娘娘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镱哥一愣:“怎麽讲?”

“好好儿的,干嘛看不惯牛郎织女亲亲热热过日子?”我一摊手,耸耸肩膀。

镱哥哭笑不得:“可织女私下凡尘在先,是有违天条。”

“这天条有背人情伦理,早该废了它。”我瘪瘪嘴。

镱哥倒笑了:“都说了是天庭,有怎能以人情论之?”

“神仙就不讲人情?”不由愈发鄙夷了,“难怪孙猴子跟着老道学法,终是给佛祖收了去。”

镱哥自在我身侧坐下:“这又怎麽说?”

“孙猴子最初跟个老道说法,七十二变不亦乐乎,跟斗云十万八千里,真是痛快。可玉皇大帝只晓得他占山为王,恨得牙痒痒的

,又忌讳他武艺高强,这才骗他上天,作个没品的看马小官儿,兼着看管蟠桃圆,这倒合了他的猢狲本性。”也就掩口吃吃一笑

,“若我是孙猴儿,就该把那果园吃个清洁溜溜,气死王母娘娘那老虔婆。”

“可后来孙猴儿不也大闹天宫,吓得玉皇大帝忙着搬救兵了麽?”镱哥宠溺笑笑,抚我发梢。

“所以说,论本事,甚麽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差佛祖远了。”我一昂首,“不过那个满头包的佛陀也不是好人。”

“哦?”镱哥浅浅一笑,替我挥开一只蚊豸。

“不给孙猴儿个痛快,假仁假义放他一马,却压在五行山下,想用五百年饿死他麽?”我冷冷一笑,“接着九九八十一难还嫌不

够,叫观音那老贼尼,给唐僧这个耳根子泥糊的傻子甚麽紧箍咒,真是借刀杀人。既报了仇,又博了美名,还在玉帝老儿面前威

风了一把,真是一石三鸟。”我连连摇头,“可玉帝就没啥本事,熬了几世,混成了功德,就心安理得的当着头头儿,放纵他娘

子胡来,真是祸害!可见佛祖以人情治人,以人心度人,这才收了天下。”

镱哥瞅我一眼:“就因着隔了牛郎织女,你就这般编派?”

我嘻嘻一笑,靠在镱哥肩上:“准是玉帝偷偷养妃子,叫老虔婆晓得了,又不敢发作,就见不得别人恩爱,真是可恶。”

镱哥猛地咳嗽一声,面色赧然:“你又打哪儿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拍拍他脊背:“哪儿?你看这个王宫,和那天上的有何差别?”转转眼珠子,忙的一笑,“自然,还是不一样。比如文清娘娘

就不像那老虔婆。”

镱哥好气有好笑,捏我面颊:“真是讨骂。”

我忙的躲开,揉着脸道:“实话罢了,嘿嘿。”

镱哥也就一笑:“夜深了,回吧。”

“不要,我要看那鹊儿搭桥,气死老虔婆!”

“傻子,明儿才是初七。”

明儿才是初七。

扯着嘴角一笑,今儿亦不是初七,甚者,今儿还未入七月。

举目望时,云遮雾绕,半点星光也无。摇头一顿,垂目而叹。

镱哥,你去的不明不白,我又怎能放下。若是胡太医说得不差,文清娘娘之死,也颇多疑点。可笑我竟毫无所察,真真该死!

刘忠不在,胡太医又去了何处,毫无线索。镗儿后儿该回了,也不晓得秦莘如何了。

远忧不除,近恼又至连之,若你有事,叫我情何以堪?还有文思,子敬…

不由气苦,胸口一闷,一阵血气翻涌,忙的闭目运息调养。

好一阵子才罢了,睁眼时,院门树影处立得一人,不由沉声道:“谁?”

竟不答话,自慢慢行来。眉目如画,婀娜娉婷。不由一愣,忙的起身一躬:“不知长公主深夜造访,未曾远迎,还望赎罪。”

崇明长公主微微摆手:“罢了罢了,方才路过,见你一人独坐,本想唤你,你却闭目运功,怕你受了惊扰,才擅自为你看护,你

既好了,我也就去了。”

我上前一步:“既来了,何妨喝杯茶再走?”

崇明长公主一笑,折身入院内小亭坐下:“屋外爽快些,就这儿吧。”

也不勉强,自回身唤来宫婢准备茶点。

饮得一口,方小心道:“本该亲去宫里探望长公主,偏叫俗事儿绊住,真是该死。”

崇明长公主一顿首:“不妨事,你好,很好。”

不由心里嘀咕,甚麽叫作“你好,很好”?

她却侧目望天,面上露出叹惋之色:“没有月亮,真是可惜。”

“那是羞见长公主绝美。”我浅浅一笑。

她倒笑了:“口甜舌滑。”

我又道:“长公主住南侧崇明殿,一会儿刘锶自送长公主回去,不用挂心。”

她瞅我一眼:“想问我为何绕路来看你?与我说话不用这般绕圈子。”

我展眉一笑,并不答话。

崇明长公主叹口气,柔声道:“我有事相求,你莫推搪。”

忙的起身躬立:“长公主请吩咐。”

“坐下回话。”

“谢长公主。”暗自提点自个儿小心,这长公主也非常人,今儿突访,祸兮福兮?

“我托你做事,自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她媚眼一转,风情暗生。

我浅浅一笑:“长公主体己。”

“我帮你救三个人,你只为我救一人,如何?”

举目一望,她面色如常,却有目光炯炯,叫人不敢逼视。

遂移目道:“不敢不敢。”

“我能救吏部尚书,能救那个豳国小子,还能救你的小侍卫。”她瞟我一眼,笑得温文尔雅。

我却一皱眉:“长公主好大口气,就不怕父王恼了?”

她掩口一笑:“怎见得是之羽…你父王扣下的他们?”

我摇首叹道:“豳国势力早已灭尽,能这般大手笔的,除了父王,我亦不敢另作他想。”

“怎不猜是桧国,或是陈国。”

“他们…不敢。”我一点头,“何况只有父王能叫连之…林尚书束手就擒,不作抵抗。”

“谁说没抵抗?”崇明长公主轻笑道,“那个侍卫倒是好身手,杀了暗队好几十人,若不是看着你的面子,你父王早刮了他!”

不由一惊:“多谢长公主美言。”

“此事与我无关,我不过看着罢了。”她叹口气,“你可晓得你父王为何抓他们?”

我亦叹气:“就因这个想不通,才不敢询问父王。”

她呵呵一笑:“痴儿,痴儿!哪有父母不为子女打算的,你且往这上头儿再想想。”

我寻思一阵,猛地一惊,忙的跪下:“求长公主救他们一命,刘锶万死来谢!”

她拉我起身:“想通了?也不枉我来找你。”

暗里咬牙切齿,口里却道:“还得多谢长公主提点!”

杀文思,不过是定安俊侯的心,难怪要亲自带了刘滟到我府上,发作刘忠,只怕是立威的小手段;囚连之,不过是怕他功高盖主

,又恐他恃宠而骄,生出悖逆之心;至于子敬,只怕忠心,就是招祸根源。

只长公主卖这个人情给我,求甚麽?

不由望她一眼,长公主微微一笑:“今夜我自会去求他放了三人,你且宽心。”

我只得点头应了,她却举杯不饮,缓道:“若无十全把握,我亦不敢如此说,你宽心吧。不出十日,就叫你再见他三人。”

“若是长公主要打点些个,刘锶…”

“这事儿不过是句话,不用银子的。”她眯眼一笑,饮口茶,方正色道,“你可晓得我要你作甚麽?”

“不管作甚麽,长公主开了口,刘锶只能全力以赴了。”苦笑一声,你用他三人性命相胁,我能言个“不”字?

她放下茶杯,静静道:“我要你想法子送我出宫。”

我眨眨眼睛:“长公主说甚麽?”

“我要你送我出宫!”她直视我双目,毫不退缩。

不由头痛:“长公主要出宫,请了父王旨意就可。”

“我不是要出宫游玩,亦不是要出宫小住,而是要永生永世离开这里,离开东也,甚至,离开卫国。”

我叹口气:“当初是刘锶将长公主带进来的,现在送出去,真是有趣。”

她惨然一笑:“大臣们上了多少折子说这事儿,我也不是不晓得;宫里传得乌七八糟,我只装着没听见。”

“父王自有打算,长公主何必挂心。”

“你…唉。”她忍住气,柔声道,“你怪我要挟你?”

“不敢,不敢。”我低眉垂目,作诚惶诚恐状。

她无奈道:“刘锶,你可晓得,我活不过今年秋天了。”

闻言一怔,不由抬头望她。

她回我一笑:“活着不清不楚,实是不愿死后不明不白,你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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