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啊,总算得救了。”楚凡笑着道谢。
杨洋也忍不住笑出来,指着门外说:“我可不敢在老板发火的时候冲进去救你呢,是真的有人找你。”
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站在那。一头整齐的短发,背着米白色的挎包,穿着一双斯文的运动鞋,脸上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楚凡走近打量了半天,对这个学生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人倒是冲着他咧嘴一笑。
“大叔,你不认识了我吗?”男孩把眼镜摘下来。
楚凡惊讶地指着他说:“你是小孟?”
小孟点点头,有点得意地说:“之前见面时我在酒吧里兼职当歌手,所以难免要打扮得新潮一点,但现在放完暑假,我也没再去唱歌了。”
楚凡自认为过目不忘,可要不是小孟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他还真是无法认得出来。楚凡曾经给过小孟一张名片,只是没想到,他还真找到这里来。
“大叔,你能不能帮我转告成哥,说我想见见他。”小孟问。
“好,我会转告他的。”楚凡答应他。
小孟道过谢后,便打算转身离去,这时楚凡突然叫住他。
“小孟,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你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苏子成照顾你的。”楚凡说。
“大叔,谢谢你。”向来冥顽不灵的小孟竟然有点腼腆。
送走了小孟,楚凡就是抓破头也想不通,那个二十八岁的老男人还是哥呢,他怎么就成了大叔了。这时杨洋像幽灵般在他身旁飘过去,用手上的文件夹挡住嘴角,一边唤着大叔、大叔一边飘远。
又再过多几天,法院正式接受楚凡提出的上诉申请,案件将排期在三个月后开审。因为案情严重并引起重视,所以当初是在高等法院审理的,按照规定,只能向上级的法院提出上诉,楚凡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第一场官司竟然是在终审法院里展开。
莫说别人,就连费翔在终审打官司的次数也是五只手指数得出来,这意味着什么同事们都心知肚明。有羡慕的,更有妒恨的,楚凡一下就成了焦点,这回更是连媒体也惊动了。
连许久不给他好脸色看的费翔也打趣地道:“小凡,你要不就一仗成名,要不就一仗成灰。”
魏小宝在旁边不屑地撇撇嘴,楚凡听得出来,费翔虽然语气轻松,但同时也是在警告他也许会身败名裂。但他一直很低调,不管同事和记者怎么套话,始终都只是淡淡地说,案子已经进入司法程序,他不方便也不能透露案情。
“还有两个多月就开庭了,洗脱罪名后有什么打算?”楚凡问。
苏子成倒没那么期待,只是淡淡地说:“到时再说吧,也许只想看看蓝天。”
每天都抬头可见的东西,直到失去后才知道多么珍贵,为什么从前没发现,原来天空也是一道如此美丽的风景。
“很快就会看到的,等你出去的时候,那天一定是晴天。”楚凡既然心酸又高兴地看着他,然后又想起了其他的事,继续说:“对了,小孟他想见你。”
“我不想见他。”苏子成说。
楚凡叹了口气:“别这样,他还是个学生,一直惦记着你会影响学习的。”
苏子成想想:“过一阵子再说吧。“
楚凡只能点点头,其实小孟现在的年纪已经十九岁,本应该是个大学生了。可苏子成出事的时候,小孟特意休学一年,就是怕要去别的城市读大学,可这些事楚凡不打算告诉他。
苏子成是个很奇怪的人,在他不说话时,一般人无法了解他内心在想什么。可他身上有股特别的神秘感,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即使看上去很冷淡,却有两个肯为他付出一切的朋友。楚凡微微苦笑了下,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第三个,连他也是糊里糊涂就陷进来了,一心只想着帮他走出困境。
“那我先回去了。”楚凡提着公事包站起来,又问:“之前给你的书看完了吗?需不要需要我再送几本来?”
“不用了,谢谢。”苏子成说。
他总是一副既客气又疏离的样子,让楚凡有点挫败,如果苏子成是女人他还可以试着讨好一下,可偏偏他就是一个硬朗的男人。撇去性取向不说,楚凡一想到把苏子成当成女人哄,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楚凡回市区时,在公交车上接了一通电话,他在下一个站就下车了,然后顾不得形象,在马路上往反方向狂奔了起来。
只因为,母亲在电话里说:苏子成的父亲自杀了,尸体是在今早被邻居发现的,而且被发现时已经去世好几天了。
第七章:善意谎言
当楚凡往回跑了两个站的路程,终于又回到监狱时,却被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告知探监时间只剩下十分钟,让他明天再来。
“小姐,十分钟也好,麻烦你让我进去,无论如何我必须和我的当事人见一面。”楚凡双手撑着接待台,喘着气请求。
接待处的姑娘疑惑地看看他,随后丢出一张表格,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这张表格他闭着眼都会填,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在上面刷刷写完,递还给工作人员后迫不急待地进入走廊。
不知道为何,当看到苏子成倚在床上,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时,他的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见到他又折回来,苏子成也有点困惑,但只是一瞬间,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时间紧迫,楚凡上前抓住他的手,说:“你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坚强一点,丽姐和小孟还在等着你出去呢。”
苏子成立即抽回自己的手,对他一脸担忧的表情感到不解:“怎么了?”
因为奔跑的关系,楚凡的呼吸还是急促的,脸颊有一点泛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连鼻尖都冒出了一颗颗细小的汗珠。他的体温有点高,他的手掌很热,让苏子成有种被烫到的炽热感,即使已经挣脱后内心仍有在悸动。
“记住我的话就好了,无论如何,你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知道吗?”楚凡尽力控制好表情,不让心里的怜悯浮现出来。
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下,苏子成虽然不明所以,却不自觉地点了下头。这时狱警来了,看着楚凡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满肚子都是疑问。
这天夜里,楚凡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脑海里想的都是母亲传来的消息。
在他的记忆中,读中学的时候,春节后不久跟随母亲回村探亲,当时曾经见过苏子成的父亲。脑海里仅剩的画面,是一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裤,捏着红包的手指被烟熏得发黄。
别的亲戚都夸赞他聪明伶俐,明明从不曾见过面,却硬要摆出一副亲热的嘴脸来。只有那个男人,微微地朝他笑了下,什么也没说,给的红包却是最丰厚的。而这个老实寡言的人,却因为忍受不了乡下的流言蜚语,最后被逼得上吊自尽。
连一向硬朗的母亲都在电话里哽咽,楚凡听到这消息时也忍不住心酸,他不敢想象苏子成知道后会发生什么事,越想越不安,于是整夜都无法合眼。
翌日,楚凡打电话回事物所请假,然后搭最早的那一班去到监狱。
正是早餐时间,所有囚犯都集中在食堂里,整个监狱显得比平时更安静,连替他带路的狱警也都懒洋洋的。走廊大概有好几百米,楚凡不知道该祈祷快点走完还是慢点,总之他的心里莫名奇妙的有点忐忑。
牢门拉开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苏子成,因为他正垂着头,所以无法看清表情。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到苏子成和平时有点不同,仿佛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悲哀的气息,连带着整个牢房都变得阴暗无比。
“你还好吗?”楚凡轻声的问。
这时,苏子成抬起头来,说:“很好,谢谢。”
才怪,楚凡看到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虽然仍面无表情,但连说话时语气都是僵硬的。
“你知道了?”楚凡见他点点头,又说:“伯父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但节哀顺变吧,我妈已经去帮忙打理后事了,你不用太担心。”
“好,请替我谢谢伯母。”苏子成说。
不知道为何,苏子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悲痛欲绝,可也因为这样,楚凡心里更是不安。他想起了小孟的话,这个人越是激动时反而看起来越冷静,口吻更是客气得无可挑剔,像戴了个面具般没一丝的表情在脸上。
“我有话想对你说。”苏子成看着他,口气依旧很平淡地说:“这段时间多谢你的努力,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能帮我向法院提出撤诉的要求吗?”
“你要撤诉?”楚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度。
“是的,麻烦你了。”苏子成再次肯定。
楚凡只觉得脑袋嗡一声炸开,霎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有点混乱地说:“为什么?是为了你父亲的事吗?其实完全没必要撤诉的,你再好好的想想,我知道你现在很悲伤,可为什么要撤诉呢?”
苏子成说:“谢谢你,但我已经决定了。”
“不行!”楚凡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
“撤诉的事就拜托你处理了,我有点累,先休息了。”他说完就躺下,将被子拉上盖过了头。
接下来,无论楚凡如何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大堆话,可就像沙伯利亚的风声,完全吹不进苏子成的耳里,他就连姿势也毫无变动过。楚凡把所有利害关系都分析了,反正他脑海里想到一切的言语,安慰的,担忧的,通通都说了个遍也换不来苏子成的回应。
从监狱出来时楚凡抬手看看表,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了,他叹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若真的撤诉,他这两个月的努力白费是小事,可苏子成明明就能洗脱罪名的,却愿意一辈子被囚禁在这种地方,这点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小凡,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杨洋在餐厅里问。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廉价的速食店里坐满了人,整个事物所,只有杨洋和楚凡会到这里用餐。他们一个是普通文员,一个刚毕业的新人,经济状况都不允许他们像其他同事那样奢侈的去高级的餐厅消费。
楚凡摘下眼镜,揉揉眉心问:“我看起来状态有那么不好吗?”
杨洋点点头,然后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对他说:“再过几天是中秋节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玩吧。”
中秋啊,楚凡想了想,说:“也好,叫上其他的同事吧,人多热闹点。”
“不行。”杨洋有点幽怨地看着他:“我只想和小凡两个人在一起……”
读出她眼中的暧昧,楚凡吓了一跳,扒了满嘴的饭都忘记嚼。
“我的意思是……”杨洋的脸突然红了,小声说:“我们去约会吧,据说爱情能让人充满力量和希望,既然小凡最近的心情不好,不如就试着和我谈一谈恋爱。”
楚凡没想到这个女孩会对自己有意思,他认真的说:“杨洋,真的很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呃?”杨洋显然不相信的样子。
“是真的,我们是高中同学,她目前在加拿大留学,而且就快回来了。”楚凡解释着。
杨洋受到打击,垂下头喃喃自语地道:“没想到小凡已经……是我误会了,真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先回公司了……”
说完她匆匆地跑了,楚凡连安慰的话也来不及说,但为了不让她再继续抱有幻想,所以选择没追出去。坐在人声沸鼎的速食店里,眼前的一切像走马灯似的,不断的有人进来,也不断地有人离开,即使有幸同桌吃饭,出了这家店后不过又是陌路人。
其实对于刚才的事,楚凡并没有多上心,只当是一个意外的插曲。他承认杨洋是个好女孩,但在他的心里,始终只容得下蓝雨菲一个人,不管是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可他却对杨洋刚才说的那句话上了心,爱情,真的能让人充满力量和希望吗?
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天了,苏子成的生活依旧是吃饭,睡觉,发呆,一切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日升月落与他无关,因为他看不见,时光荏苒也与他无关,他像一颗埋藏在地底的石头,即使再过千年万年也会有任何变动。
没有太多的悲伤,或许是他已经麻木,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迷茫。他只是一个废人,不管有罪或无罪,他的世界也只有一张床上那么大。如果没有了至亲的人,他即使得到自由,也是无处可去,所以无论身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是没什么区别。
苏子成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赎罪,因为这个现实添加在他身上的罪名已经够多了,杀人犯也好,强奸犯也罢,他已经学会在命运的安排下沉默。也惟有沉默,因为他找不到反抗的理由,连呼吸也仅仅是为了活着。
这些年,爱过的恨过的人和事,都离他很远,远得仿佛就像是前生的记忆。而现在,他只是一个在牢狱里默默忏悔的囚犯。
“今天过得好吗?”楚凡一见面就笑着问。
苏子成点点头,并没有说话,面对着这个热心的人,他其实总是有点愧疚感。
“我有礼物要给你。”楚凡神秘地说,从公事包里拿出正方形的盒子递过去。
“谢谢,请问撤诉的事办好了吗?”苏子成只看一眼并没有接。
可楚凡却转移话题,将东西硬塞到他的手里,故意低声说:“快打开看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我是偷偷带进来的,千万别让狱警发现了。”
他又催促了声,苏子成才慢慢拆开纸盒,取出了一个魔方。顿时,让他有种眼花缭乱的错觉,魔方每一面都是不同的颜色,反而更衬托得出他的世界太过于单调,红色、蓝色、黄色、白色、紫色、绿色……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让你在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楚凡说。
苏子成感觉喉咙有点干,颤着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喜欢你,想看到你开心,这理由够充分吗?”楚凡眼睛带着笑意,却认真无比地说:“所以,我不会让你撤诉的,更不会让你放弃自己。”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我已经决定了。”苏子成冷静的表情破裂了,有点慌乱的将魔方塞回他手上去。
楚凡接过后却放在一旁,不急不徐地说:“我知道你现在难以相信,但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所以,先不要急着拒绝我,本来我不打算那么快告诉你的,可实在不忍心继续看你这样颓废下去,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和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你最后仍决定撤诉,我还是和现在一样的喜欢你。”
苏子成觉得心都乱了,楚凡走后,他看着床边的魔方,久久都不曾眨眼。
楚凡知道自己很卑鄙,可他想不出其他办法来,案件离开审还有一个多月,即使是他单方面坚持不肯撤诉,但苏子成只要在法庭上说错一句话,一切就不可挽回了。向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男人告白,楚凡倒没觉得反感,相反的,心里除了别扭还有点罪恶感。
但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只要等到苏子成被判无罪后,就把真相告诉他,到时他一定会理解的。楚凡在心里对自己说。
从雕花大门进到玄关,便看到好几米长的意大利水晶吊灯,由一条条钢丝掉着水晶圆球,从三楼的天花直垂到一楼,白瓷立体浮雕的楼梯扶手一直围绕着水晶灯辗转伸延,整间房子因为吊灯把栋房子的楼层连接,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欧洲古典又高雅的贵族宅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