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府……”萧亦然刚要开口交代,穆祈却突然开口截断萧亦然的话,冷声说道,“延国罪世子慕容尧意图行刺帝上,洛王为救帝上而殉身。颜副统领立刻带人由密道追击,其余人准备护驾回宫;秦少府,派人传令下去,全国通缉罪世子慕容尧。”
萧亦然皱了皱眉,没有反驳。颜朗月闻言亲自带着一队人追入密道,秦鸿则跪在地上,不知如何作答,毕竟慕容尧是延国世子,他无法听穆祈一句话就下令通缉,只好微微抬眼看向容楚华。
容楚华抬起头,沉着脸说,“照穆相所说做。”随后看也不看众人,抱起容楚欢的尸体,离开了大殿。
第三十章:输赢
祭天大典最后留在在殿内的所有侍卫,回宫之后都被容楚华下了封口令,当日之事对外一致统一口径,默认穆祈当时说法:容楚欢是为救驾而死。掩盖了洛王同谋行刺的事实。
而容楚华带着容楚欢的尸体回宫后,立刻命人召云墨之进宫,最终却仍是得到那个答案,容楚欢已死。
垂下眼眸,容楚华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萧亦然和穆祈。他轻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弟弟,眼神中透着愧疚和心疼。
他是大昭的帝王,从继位以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昭,他兢兢业业治理国家,从来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百姓。这一生他唯一亏欠的只有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从出生便分离的,他的亲弟弟。
从十岁时,母后第一次告诉他弟弟的存在,他就一直在寻找,直到五年前容楚欢突然出现在盛京,他知道,他终于找到了弟弟。尽管影煞卫根本没有查到容楚欢口中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子,尽管步怀远和萧亦然一直告诫他容楚欢身世可疑,居心不良,可他知道他确实是他的亲弟弟。因此他拼命护着他,不顾大臣反对封他为王,让他认祖,纵容他一切荒唐的行为,包容他私底下那所有的小动作,只是想弥补这些年他在外所受的苦难。可到最后,他仍救不了他。
“亦然,为什么?”容楚华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些疲倦的伤痛,“你明明可以不下杀手。”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萧亦然面无表情地回答,当时容楚欢没有一点留手,那一刀奔着容楚华要害而去,如果不是他在旁拦下,死的便是容楚华。
容楚华苦笑,是啊,萧亦然没有错,当时情形于公于私出手萧亦然都无半点可以指责的地方。毕竟容楚欢行刺国君,其罪当诛。
伸手抚过容楚欢的脸,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容,以后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有其他的表情。如此想着,容楚华再也抑制不住,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萧亦然和穆祈见状就地无声跪下。
“穆祈,当日朕派你接近楚欢时如何吩咐的?”容楚华抬手抹去眼角泪痕,低声问道。
“帝上要臣接近洛王,套出洛王背后控制者,并且尽量引导洛王回头,必要时刻护洛王周全。”穆祈跪在地上,淡淡说道。
萧亦然抬眼看了一眼穆祈,虽然他们一直相信穆祈不会反叛,但却没有料到,穆祈接近容楚欢假意投靠,居然是容楚华所安排。
容楚华转过脸,紧握双拳,有些激动地质问着,“你既然记得,为何不拦着他?朕叫你的时候为何不拦着他!?你明知朕身边是亦然,你如果先一步出手拦下楚欢……”
“臣与洛王有过约定,不能动手。”容楚华身边是萧亦然,容楚欢若真的出手相杀,必然失败,这一点他知道,容楚欢只怕也猜到。即使如此,容楚欢仍然出手了,这是他选择的路,在来之前他们便有约定,他无法阻止容楚欢的选择。
“有什么约定比他的命重要?!”容楚华大声吼道。
穆祈低下头,“帝上若想知道,臣便告知。”顿了一顿,穆祈才低声缓缓说道,“臣接近洛王第一日,洛王便知臣的身份……”
……
穆祈一年前接到容楚华命令,接近容楚欢,表面倾向容楚欢,实际是要以此逼出容楚欢背后真正意图谋反的人,找出朝堂中暗藏内鬼。盛京人尽皆知,丞相穆祈和安国候步怀远“积怨颇深”,而帝上向来偏帮安国候,因此穆祈此举亲近洛王,倒是让大部分人都以为穆祈是投靠洛王了。
但容楚欢和穆祈彼此却知道并不是如此。穆祈第一次单独求见时,容楚欢便直接相问,“容楚华派来的?”穆祈也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自此,两人目的都彼此明了。容楚欢知道穆祈是容楚华派来劝阻他回头,并且引出背后之人,他自认已无回头之路,既然穆祈送上门来相助,何不利用到底?穆祈也知道容楚欢是利用他的假意投诚,吸引更多势力投靠,但只要自己不叛,最后也成功不了,反而可以引出更多隐藏的不稳定因素,便也就默认行事。如此,这一年来二人之间互相利用,配合默契,彼此间也有些情谊,倒是连慕容尧都骗过。
期间,容楚欢也多次直接明确地对穆祈说过,只要他真的投诚,扳倒容楚华以后,丞相的位子仍是他的,他必然一如既往重用他。然而每次穆祈也都是同样回答:若洛王不叛,穆祈忠于帝上,义于洛王。如此,到最后不过又是心领神会,一笑而过。
直到行刺计划确定的前一日,容楚欢寻穆祈过府,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单独谈话。
那一日,洛王府的书房,容楚欢屏退了所有下人,热着暖炉温着酒,与穆祈谈论着那样的行刺计划。
“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愿助我?”容楚欢倒了一杯酒,从桌上滑过去,被穆祈伸手接过,接着举起自己手中酒杯,一口饮下。
穆祈执起酒杯,也淡然喝下,“我早已回答过你。”
容楚欢轻轻一笑,“真是可惜,既然如此,你帮我最后一个忙……若是事成,我还封你做丞相。”
“你不会成功的,为何不放手?”穆祈皱了皱眉,他不是第一次劝容楚欢,既然容楚欢知道他不是真心投靠,就应该知道,凭他们的势力根本成功不了,就算有延国相助,也是于事无补。
“从他让我回来那一日起,这便是我的宿命。”容楚欢眼神从远方收回,看着穆祈笑着说,“这一年你从我这该打听到的也都打听到了,至于那些细节连我都不知道的,自然也没有办法帮你。你助我行事,成功,你我皆可受益,若是失败,你有容楚华命令为底,又可以凭此将反贼一网打尽,依然可以做你的丞相,何乐而不为?”
穆祈看了一眼容楚欢,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寻我助你,你必然失败。”他早已说过他不会叛国叛君,容楚欢找他帮忙,等于是直接泄露行刺计划,必败无疑,他不懂他为何不收手。
“杀得了容楚华,我便是成功。”容楚欢微微一笑,他从来不指望造反成功,即使杀了容楚华,他也没想过将昭国交给慕容尧。虽然他从小到大没有在昭国生活过,但这里毕竟是他的祖国,说他矫情也好,他并不愿意让它落到延国人手里。可是报复是他从小到大的目标,若就此放弃,好似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没有了意义……而且他也等的太久了,他等不下去了。
“你杀不了他。”即使他帮了他,萧亦然和步怀远也会有所安排,到时候仍然是失败,再无回头之路。
“那就让他杀了我。”他必然要做,结果如何,他早已考虑的很清楚。容楚欢抬头看向穆祈的眼睛,起身为对方倒了一杯酒,“看在相识一场,到时候你莫要出手。”
“……我有皇命在身。”
“你出手,是救他还是救我?”容楚欢支着下巴,笑着说,“救他不需要你出手,救我,就没必要,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慕容尧已经忍不住了,想一网打尽,就答应我。”
穆祈看着容楚欢半晌,最后抬头一口饮尽手中的酒,默然点了点头。这么长时间相处,他早就知道容楚欢想要什么:生,便杀了容楚华;死,便是让容楚华痛苦。无论如何,赢的人一开始就没有,他们两兄弟,都是输家。
最后,穆祈答应容楚欢为他安排内应,也答应了他,当场他绝不出手相救。如此容楚欢会安排穆祈和慕容尧见面,让慕容尧相信穆祈真心投靠,当天跟着穆祈到现场,无论他和容楚华的结果如何,慕容尧必要当场抓住。
……
穆祈声音低沉,当他说完,容楚华沉默了很久。最后看了一眼容楚欢,别过头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沉稳,脸上再也看不出刚刚那样的心伤和激动。他看向穆祈,平静地说道,“穆祈,洛王的后事就交给你去办,以亲王之礼下葬。”
“臣领旨。”
“朕答应过你允你一件事,你说吧。”
“谢帝上。”穆祈俯下身,再抬起头时,表情坚定,“臣只求一事,请帝上赐婚。”
容楚华看了一眼穆祈,淡淡说道,“朕允了。明日会下旨,过完年赐你们完婚。”
穆祈叩头谢恩,容楚华起身走向窗边,背对跪着的二人,说“亦然,此事已了,年后你就销假回朝。”
“帝上,臣请辞官。”萧亦然低下头。
“朕不允。”容楚华回过头,脸色微沉,“此事已了,朕不会追究,朕要你重组镇北军……大昭与延国迟早一战,你是朕心中大将军的唯一人选。”
“帝上……镇北军重组,臣可以推举萧沫和莫言。”
容楚华微微眯起双眼,“萧亦然……你从淮定带回来那名男子的事朕已知晓,明日赐婚圣旨会同时传到将军府和安国侯府……赐婚人选你要自己决定还是朕为你决定?”
穆祈低着头无声跪在一旁,萧亦然皱起眉抬头看向容楚华,两人对视半晌,最后,萧亦然无奈地低下头,“臣谢帝上。”
容楚华合上眼,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待萧亦然和穆祈退下后,容楚华又叫了内侍将容楚欢尸体送回了洛王府,之后便一个人坐在了窗边,坐了一夜。
第三十一章:家
萧亦然和穆祈离开时,天色已半黑,两人并肩而行,因都是不爱说话冷面的主,一路上气氛都十分压抑,让前方领路的小内侍气儿都不敢大喘。好不容易将二人送到宫门口,内侍就低着头匆忙地请了退。
穆祈望着匆匆离开的小内侍,不觉闷笑了一声,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那种天真到一眼就被人看透的性子,他已经没有很久了。
“笑什么?”萧亦然疑惑地望去。穆祈是后天养成的冷淡性子,萧亦然则是天生的木头,两人段数还是差了很多。
穆祈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两人出宫门后一同走了一段路,萧亦然冷声问道,“洛王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穆祈嗯了一声,似是回想了一下,“他说他赌输了。”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他可以不赌的,可惜他放不下。”说完穆祈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萧亦然挥了挥手,向自家马车方向走去。
萧亦然站在原地没动,见穆祈渐渐走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穆祈,你和怀远……”
“帝上明日就会下旨,他躲不了。”穆祈停了下步子打断了萧亦然的话,没有回头,语气中带着一些不明的情绪,“亦然,你告诉他,他抗旨不遵也可以,不过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萧亦然没有答话,抗旨不遵,步怀远确实做得出来,不过这次如果怀远抗旨不遵,那穆祈也会受到牵连,他认为步怀远是不会抗旨的。
他其实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穆祈和步怀远比他和云墨之大几岁,依稀记得小的时候他们二人关系很好,怀远特别照顾着穆祈,还听说两家曾订过娃娃亲,穆祈是要嫁给怀远的。可后来他因随师父习武而离开盛京,再回来的时候,怀远就武功尽失还筋脉尽断再也不能习武,对人也总让人觉得有一股疏离感,尤其是对穆祈,尽管依旧是温柔亲和的样子,却好似隔着什么,而穆祈也是变得越来越冷漠寡言,有时候又总是针对着怀远上奏,搞得外人都传言丞相和安国候有“积怨”,反倒是再也没有听到两人之间娃娃亲的事了。他曾问过怀远,可是怀远只是苦笑摇头,如今穆祈又请帝上赐婚……他越来越不清楚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眼看穆祈要上马车,萧亦然晃晃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既然是步怀远和穆祈自己的问题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对穆祈道了别,萧亦然便上了马车回了将军府。
……
将军府众人已听说今日祭天大典的事,虽然对外只是简单说有人行刺帝上,但萧亦然救驾的消息倒是没有隐瞒,白一更是早一天就从云墨之那知道萧亦然今天是贴身保护帝上,一晚上都没休息好,此刻正在主院大厅等着萧亦然,时不时就到院子看看。
虽然他早已见识过萧亦然的武功,封景也曾对他说过,萧亦然的身手放在江湖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可他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有些事情是防不胜防的,他第一次见萧亦然的时候,他就是被人暗算受伤奄奄一息,如今想来,都会觉得有些后怕。
而从帝上由太庙回宫之后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宫里一点消息没有再传出来,连云墨之后来都被召入宫里,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白一心里也有些着急,挺着肚子慢慢踱步到院子里,想到门口再看看萧亦然是否回来。
这边圆儿见白一晚饭什么都没吃,便去后院小厨房端了些热粥,一回来看到白一又站进了院子,立马紧张地将手中粥放在桌上,上前扶着白一,“夫人,您怎么又出来了!外面冷,还是进屋里等吧。”
“我就是想看看亦然回来没。”白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使得他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以前他可没有这么柔弱。
“哎呀,将军回来下人们会来报的,就是您想出去也得等圆儿回来啊,外面地滑,您一个人出去,要是被将军知道了,可要扒了圆儿的皮啦。”圆儿瞪着眼睛,鼓着嘴念叨着。
“好了好了,进去就是。”白一无奈地说着。自从圆儿得了萧亦然的令,要将他每日的情况报告给萧亦然后,就跟盯梢似的跟着他,还时不时拿萧亦然来堵他,弄得他有时候也是无奈的很。
慢慢随着圆儿回到屋里,刚坐下,就有下人来报萧亦然已经回府,正往主院这边来,白一忙又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速度之快看的一旁圆儿眼睛直瞪,“哎哟!夫人,您慢点,吓死圆儿了!”
白一无语地看着圆儿夸张的大叫,伸手戳了戳圆儿的脑袋,笑着吩咐道,“行了,别怪叫了,快让人把菜热热,一会亦然来了就端上来,他应该还没吃饭呢。”
“老早交代下去了,菜都温着呢,夫人您晚上也没吃什么,一会也多吃点。”圆儿揉了揉脑袋,撇着嘴说,嘴里还嘀咕着,“夫人别老戳圆儿脑袋了,都戳笨了。”
白一听着圆儿鼓着嘴嘀咕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起来圆儿不过才十五岁,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尤其跟了白一之后越发的人小鬼大,时不时还会和白一贫上两句,逗着白一乐。
萧亦然刚进门,就看着白一一脸宠溺地对着圆儿微笑,温柔的样子似乎镀了层光在身上,让他都有些目眩。微微咳了一声,吸引了两人注意,才关上门走进屋里。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夫人都快把院子里的地给看穿了!。”圆儿瞧见萧亦然回来,忙揶揄了白一一句,见白一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随即吐了吐舌头,等到萧亦然接过手搂着白一,便偷着笑做了个揖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