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蕴风抬了抬手,示意文清远起来,然后侧脸看向莫飞尘,“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平常里只听见你喊自己弟子弟子的,师祖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莫飞尘看着他的笑容,耳边似乎有几千只鸟儿在山林间清唱,咽了咽口水,缓缓道:“莫……莫飞尘……”
何蕴风的笑容更深,“飞尘……飞尘……”
他将莫飞尘的名字细细念来,似乎在这个名字里念出了另一个世界。
“你的名字起的很好,现在师祖问你,这个女人要我饶了她,我该不该饶?”
莫飞尘缓缓低头看向李碧敛,“他们夫妻二人肖想师祖的武学典籍和剑种,还引来灵蛇帮的人使我众位师兄弟们……”
“所以你不想放过他们了?”何蕴风仰起脸来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孩。
“其实弟子本想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弟子却没有如此广阔的胸襟。”
“我知道了,你既不想杀他们也不想轻易放过他们。”何蕴风转身,一个轻跃正是“乘风”的步法,可是他使来却比莫飞尘要更
加大气飘逸,回首时望向文清远道,“将这对夫妻扔入蛇洞之中,让他们尝尝本门弟子所受之苦吧。”
果然,李碧敛一脸菜色,跪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起身。
何蕴风轻轻落在了栈道之上,将莫飞尘放了下来。
只见他手腕一个婉转,一道剑气咆哮而出,在山间留下久久不散的回响,所到之处,灵蛇帮的人被个个击穿,蜿蜒中的毒蛇亦被
碾成了肉泥一般。
何蕴风的指尖在空气中一点,所有剑气便百鸟归巢一般回到了他的手指之中。
莫飞尘只是微张着嘴看着,何蕴风垂首,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的发绳怎么没了?”
“被……被李碧敛的剑气隔断了……”
其余弟子们纷纷转头望向在夜空下优雅的何蕴风,受伤的人互相支撑着彼此,喘息着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文清远将何蕴风迎往山庄的大厅,众位弟子从何蕴风的脚下开始跪了一地,一直跪倒厅外的平台上。
莫飞尘并不是辈分高的弟子,自然是跪在远处。
黑夜的肃穆正逐渐被身后的晨曦拉开,淡淡的日光映照在何蕴风的衣摆上,他并没有看着跪拜他的弟子们,而是微扬着脑袋,望
向天边。
“我睡了多久了?”他的声音很轻。
“一百一十二年。”文清远回答。
“这么久了?怎么觉得好像昨天还躺在连云的怀里……”何蕴风颔首,笑了笑,“都起来吧,你们跪我这死了一百多年的‘古人
’有什么意思么?”
众弟子依旧低着头跪在那儿,莫飞尘本想起来,见一旁的人都没动静,他也不好突然站起来。
何蕴风站了起来,不疾不徐走过弟子们的身边,“清远,我看你也是个闲散之人,和我的性格倒是颇为相似。我没有教过你一招
半式,你日后不用再称我为‘师祖’了,让我听了觉着自己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
莫飞尘在心里点头,那是自然。何蕴风看起来顶多三十一、二,被人‘师祖师祖’的叫着,多奇怪啊。
“那么弟子该如何称呼您?”
何蕴风回过头来,淡然道,“就称我一声‘何师兄’吧。琨蕴山庄还是你做庄主,我只想在这后山悠闲度日。对了,要这小猴子
和我作伴也是不错。”
莫飞尘还在心里想山上飞鼠倒有不少猴子在哪里,他就被人拎着衣领站了起来。
“我是猴子……”
“飞尘,你若愿意,以后可以唤我一声师父。每天只要吃饭睡觉陪着为师玩乐玩乐,没有人会叫你早起练剑,自由快活,你乐不
乐意?”
“乐意!当然乐意!”这些日子练剑练的他睡觉睡不好,连握剑的手掌都在痛着呢。
何蕴风了然一笑,“清远,这一次我出关的消息必然很快会传出去,江湖中慕名而来的人自然不少。你告诉他们,我无意重出江
湖也无意再见江湖中人,他们若是对我还有几分尊重,就给我个清静。”
“清远明白。”
莫飞尘的手被何蕴风牵起,在晨曦中划过一条弧线便朝着山谷深处而去。
何蕴风立于栈道上,看着谷间的潭水,“飞尘,你说我们在这里盖一座茅屋可好?”
“茅屋?”莫飞尘扬了扬眉,“师父你不住庄里的房子却要在这栈道上盖茅屋?”
“是啊。为师曾经有个愿望,能够在山间的清净之地盖一间茅屋,不用太大,只要……”
“只要能和心爱之人住在一起便可日日逍遥,听风来风去,看花开花落?”莫飞尘歪了歪脑袋,他知道何蕴风怕是想起了落连云
。
“对啊,只是……”
莫飞尘看着惆怅浸满他的双眼,唇角带笑却是无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落连云已经去了,他和她之间相差了一百一十二年。
何蕴风摸了摸飞尘的脑袋,“你困吗?你若是不困,我们现在就来盖房子。”
“好啊。咱们先要选树做栋梁……师父,砍树太辛苦了,徒弟能去准备茅草做屋顶不?”
何蕴风的指尖掠过飞尘的鼻梁,扬了扬手道,“去吧,去吧,你这懒猴儿。”
莫飞尘呵呵一乐,要问茅草何处多,自然是伙房了。
几位师兄一见他来,便问他何蕴风是个怎样的人,他们离得太远都没有看清楚师祖的长相,还有师祖是怎么死而复生等云云云云
,问的莫飞尘是晕晕晕晕。
“唉,师祖也没什么,不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莫飞尘将茅草拢起来,“师兄们,烧火的时候就用柴火吧,这些干草都留给我
吧。”
一位师兄过来拍上他的背脊,“你小子可好,被师祖看上,以后要是师祖教了你什么高深功夫,你可别藏着掖着啊!”
“唉,师兄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莫飞尘是学武的料子么。师祖叫我去也不过是看我像个猴子找我解解闷儿——”
第8章
师兄们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乐开了怀,“得了吧,你这泼猴。”
何蕴风在武林中声名卓着,琨蕴山庄也因为他的“死而复生”必将再次在武林中掀起风云,作为庄中的弟子,他们的腰杆儿也比
以前要硬了,自然开心了许多。
莫飞尘背着小山一般的茅草来到了栈道上,那里已经堆着几棵树,何蕴风正用一柄剑削掉多余的枝叶。
他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来,不似武夫一般肌肉发达毫无美感也不似病弱书生那般白皙得没有力度。
“看什么?还不将茅草放下。”
“嘿嘿,师父……你才刚醒过来一天就如此幸苦地劳动,徒儿在想是不是应该让伙房给您炖一点补汤什么的?”
何蕴风的笑声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味道,“是你自己想捞点油水吧?何必打着我的名号?”
“嘿嘿,师父果然就是师父啊。”
“你老跑到山洞里,同我念念叨叨,你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吗?”何蕴风半倚在围栏边,任由谷中山风拂面,“你
再去带一些茅草来,我便让你打着我的名号去讨些好吃的。”
莫飞尘的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转身便奔去伙房了。等他再次回到栈道上,只见一间茅屋的框架已经成型,何蕴风正在钉木板墙
壁了。
“神速,真是神速。”
“要不然为师还真指望你这懒鬼?”
莫飞尘摸了摸脑袋,“那我来帮师傅您钉木板吧。”
茅屋在日暮时分便完工了,莫飞尘将师兄们准备好的被褥什么的全部搬来,还叫了两个小师弟运来了一张茶桌两把椅子还有一张
木板床。
两个少年把脑袋放在门上想要看何蕴风的样子,莫飞尘看见他们俩那般好奇便故意叫他们进屋喝茶。
“师父,这是我的两个师弟,他们运桌椅也累了,能喝杯茶吗?”
何蕴风点了点头,只是坐在床边用干草编织着一个帘子。
莫飞尘有些羡慕,他也见过山下的农妇编织这些东西,但是做起来都没有何蕴风的味道,怎么说呢,就像是个艺术家。
入夜,何蕴风将那草帘挂在窗上,可以阻挡蚊虫但是又不至于不透风。
莫飞尘给他铺好了被子,便行了个礼道,“师父,弟子告退了。”
“你想去哪里?”
“弟子要回去睡觉了啊。”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留在这里陪着我,我便不叫人催你早起练剑。”何蕴风笑道,伸长手臂将莫飞尘拎到了面前。
“我……以为您是说让我白天来陪着您,晚上回自己屋里睡觉呢。”莫飞尘看着何蕴风修长的手指从自己的头顶缓缓回到床沿上
,轻轻敲打着,每一下似乎都敲在他的心上。
“现在你是知道我要你同我住在一起了,”何蕴风一个拖拽,便将莫飞尘拽上了床,然后将被子搭了过来,“我睡了一百二十年
,才醒了一天你就又要我睡,我哪里睡的着,不然你陪着我说说话吧?”
何蕴风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像是林间的嫩叶,在雨后洗涤了尘埃。
“师父……我能说的都对你说完了。”莫飞尘咽了咽口水,何蕴风撑着脑袋侧躺在自己身旁,别有韵味。
“对啊,对啊,你向我吐了不少醪糟。”
“我还以为您什么都听不见呢。”
“想听的时候,有什么是听不见的呢?”何蕴风半垂着眼帘,“要不说说你的师兄于禁吧,你那么挂念他,他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
莫飞尘一愣,“师傅……于师兄是男的……我挂念他因为我基本上是被他拉扯大的。”
何蕴风笑出了声,“你不想他去江湖上闯荡,真的只是因为你觉得江湖也就那回事吗?”
“对啊,要么行侠仗义要么仗势欺人要么维护自己武林正道的形象实际上里子里和邪魔外道没什么两样,要么就像个傻子似得非
要去做天下第一……”
“恩。”何蕴风看向他,“但是飞尘,你不入江湖就永远不知道何谓江湖。站在江湖外看,你看见了江湖。入了江湖,你看不见
江湖。”
“那么如今退出江湖,师傅又看到了什么?”
何蕴风愣了愣,手指在他的鼻尖上一点,“我看见了你。”
莫飞尘下意识抓住了何蕴风的指尖,那是冰凉的,却隐隐透露出一些温度。
第二天早晨,山间是弟子们练剑的声音,莫飞尘砸了砸嘴醒过来,一旁的何蕴风早就不见了。
他推开房门一看,何蕴风站在围栏前,望着那片浓雾,手中握着一个布囊。
莫飞尘知道,那应该是落连云留给他的什么东西。
“师父,你饿吗?”
何蕴风将那布囊收起,转身道,“你想吃些什么?”
莫飞尘嘿嘿一笑,跑回了伙房,拽了些玉米柴火外加一小罐辣椒酱,回了茅屋前,吭哧吭哧搬来一块中间有凹陷的石头,生上火
,烤起玉米来。
何蕴风起先只是在一旁看着,直到莫飞尘抬起头来一张被熏黑了的脸,他不自笑出了声,来到他的身边,陪他一起旋转插在木棍
上的玉米,抹上辣椒酱,两人就坐在火堆边吃了起来。
莫飞尘一边啃着一边偷偷大量何蕴风,师傅就是师傅,啃个玉米棒子都慢悠悠的。
“你看着我做什么?”
“师父能吃快点吗?徒弟不好意思吃的比你快……”
何蕴风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没什么规矩,如今又装什么装?”
莫飞尘乐了乐,嘴巴里吧唧吧唧,“师父啊,我听伙房的师弟们说庄里来了好多武林豪杰,要见您的面儿呢,都给师父……庄主
师父给拦下来了。”
“他做的不错。”
“可是,师父您不想见见沐云山庄的人吗?”
“见来做什么?连云已经逝去多年,没有连云的沐云山庄哪里还是我心中的沐云山庄?”何蕴风将玉米放下,似乎不想吃了,“
不知道她在奈何桥头,可曾犹豫过。”
“独过奈何桥,三生孟婆汤……”
“只怕三生石上,她想刻的也不是我的名字。”何蕴风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那破旧的栈道栏杆,转过头来,却见莫飞尘忽然将一只
草编的蚱蜢伸到了他的面前。
“师父,咱们编一些蝴蝶蚱蜢挂在窗子上吧,风一吹就好看了。”
何蕴风看着莫飞尘的眼睛,似乎也来了兴致,两人就坐在烤玉米的火堆前用草叶编起东西来。
莫飞尘怕他想起落连云,每当他露出惆怅的表情,自己的心里也会隐隐不是滋味。于是莫飞尘变着法儿来转移何蕴风的注意力。
比如说下五子棋啦,何蕴风对此很感兴趣,莫飞尘不过赢了他两三盘之后,他便摸着了门道,将莫飞尘赢了个灰头土脸。
何蕴风还没有失去兴致,莫飞尘却直接躺在地上赖皮说不玩儿了。
“这样吧,我六个子连成一线才算赢,你五个子就赢了我,怎么样?”
莫飞尘眼珠子一转,“那成。要是谁赢了就能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情,无论多难也不能推脱!”
“好啊,有赌注的话也有意思的多。”
结果,莫飞尘还是输了,他大叫了一声,两手按在膝盖上,“又输了……师父你想我做什么?”
“唱首歌吧。就是你在山洞里想起你那位师兄的时候唱的歌。”
千里之外么?莫飞尘眨了眨眼睛,“要我唱也可以,只是师父你不可以再想落连云。”
“你这小子,”何蕴风扬眉,那动作勾得莫飞尘漏了一记心跳,“可以,但是你也不能想你那位师兄。”
“好。”莫飞尘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来,歌词不记得的地方就啦啦啦啦地带了过去,调子也走得想不起原来的调子,只是那少年
的朗朗歌声回荡在谷间,思念盖过了忧愁。
莫飞尘忽然觉着肩膀上有点儿沉,侧过脸来才发觉是何蕴风枕在了自己的颈间。
“飞尘,你让我觉得,我真的是活着的。”
那温软的鼻息触上莫飞尘颈间的肌肤,让他脸上一热,伸手按上围栏,“唉哟!”
“怎么了?”
“没事没事……被木刺给扎了……”莫飞尘将手缩回来,刚想要吮吸,就被何蕴风给握住了。
“让我看看。”何蕴风将那木刺给挤了出来,嫣红的血从伤口冒出,莫飞尘心下一惊,师父可别狗血地含住自己的指尖,那样的
情景实在太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