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之相思灰——沐镜扶摇
沐镜扶摇  发于:2013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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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支从彩蝶身上拔出来的弩箭又刺进叶静珽心里,将他刺成一个窟窿,彻底千疮百孔。

“彩蝶,我带你回家。”拔完所有的箭,叶静珽低声呢喃,他的声音变得很哑,干干的,涩涩的,像是用尽了全力,还是无法发出来一般。

他腿上的伤不轻,弩箭本来扎得就深,再被他用力拔出来,伤了肌肉,他咬着牙好不容易才抱着彩蝶站起来。

容寂就一直在边上看着他,双眼中一片墨色蔓延开,无边无际,只在最深的地方燃着火,一下下地跳动着。

“我会为彩蝶报仇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叶静珽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了出去。

容寂眼眸中的光在刹那间暗了下去,他的手慢慢握紧,却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殿下……”郑泽到这会儿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颤抖着爬起身,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转身就逃。

容寂慢慢站起了身,他用力拔出了肩上的弩箭,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叶静珽已经抱着彩蝶走出一段距离了,在他走过的路上,点点血迹一路绵延,远处,夕阳开始发出橘红色的光,那些光照在血点上,更显得凄凉。

容寂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倏然转向左侧的林中,守在外面的手下顿时察觉到了他身上溢出的杀气,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容寂已经窜了出去。

原本藏在林中的人对上他的目光,深重的恐惧在霎那间弥漫了全身,那人害怕得瞪大了眼睛,转身就逃。

但是,他的步子刚刚迈开,一股寒气已从背后将他彻底笼罩,下一瞬,他只觉得双腿上传来一阵肝胆欲碎的剧痛。

那人倒在地上,他用手去摸自己的腿,可是,他的手摸不到东西,再一看,他的双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不过,已经不再和他的身体连在一起。

“啊啊啊──”玉锦山上传出了一阵可怕的惨叫声,那叫声直透云霄,惊心动魄。

46

叶府办起了丧事,彩蝶姑娘香消玉殒,府中一片愁云惨雾。

叶静珽虽然和其他下人不见得有多熟络,但是彩蝶在府中却和大家相处得很好,朝廷虽给叶静珽配了管家,但是其实叶府大小事宜都是彩蝶亲自打理,管家有事也都会向她禀报。

可谁知道,这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

叶静珽那日回到家,亲自帮彩蝶换了衣裳,亲自为她重新梳理了头发,亲自将她放入管家急买来的棺材。

望着彩蝶娇美的面容,他心中哀泣,无以言表。

夜里守灵,他将彩蝶给他留下的饭菜放在灵堂,就坐在彩蝶的棺木边,一口一口将那早已冰冷的饭菜全部吃下。

每一颗米粒都似梗在喉头般难以下咽,可他拼命地咽下,直咽得喉咙发疼,也不愿停下。

往日的一幕幕还如此鲜明地留在脑海中,可从今往后,再没有彩蝶伴在身侧为他解忧,逗他开心,用翩翩舞姿让他目不转睛。

咽下最后一颗米粒,他紧紧抓住手中碗筷,伏在彩蝶棺木上,失声痛哭。

下人都在灵堂外守着,听到他悲恸的哭声,无不战栗发抖,眼泪纵横。

那一夜,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那雨从天边倒下,疯狂地冲刷着大地。

那便如叶静珽的泪,止不住也流不尽,是苍天也在为彩蝶哀痛。

祭奠当日,容贤、容怜、容烨三位皇子都到了,此外,上官正行、冯德等与叶静珽相熟的朝臣也都来祭拜彩蝶。

容怜看着叶静珽憔悴的模样,握着他的肩膀说一定会帮他为彩蝶报仇。

叶静珽没应话,事实上,那日他没有应任何人的话,他只是看着彩蝶的棺木,一动不动地出神。

彩蝶下葬,是叶静珽亲历亲为,他不要任何人帮忙,独自挖了坑,又一点点把土填上,他亲笔为彩蝶写了墓碑,墓碑上,写着“姐彩蝶”三个字。

然后他坐在坟头不愿离去,无论旁人怎么劝他都没有动。

直至夕阳染红天幕,他才回头对还守着他的人说:“大家先回吧,我再陪彩蝶一会就回去。”

“静珽,还是我们陪着你一起吧。”容烨率先答话,伸手按在了叶静珽的肩上。

叶静珽却侧肩让了开去,淡淡答道:“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也想一个人和她说说话。”

明显的拒绝让容烨怔了怔,他还想说什么,容贤却拉了拉他的衣袖,轻轻摇了下头。

一行人转过身,一个接一个离开,坟场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剩下的,就只有叶静珽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彩蝶,对不起,我让人去了别院,但是仲默不在,我无法通知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但是你放心,我会带他来的。只是,如果他知道你死了,应该会很难过吧,彩蝶,我们会为你报仇的,你所承受的痛苦,我会千百倍地还给对方。”

低喃的嗓音,几乎淹没在周围的死寂中,当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綫也消失,这寂静的坟场即刻变得阴森起来。

但是叶静珽并不怕,人死后若是能变成鬼魂,那么他倒希望彩蝶来找他。

身后响起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伴随着而来的,还有轻微的呼吸,叶静珽倏然睁大了眼睛,他转过头,激动地喊道:“彩蝶!”

入目的是一身红衣,红色的面纱遮住大半脸面,却遮不住那双眼中的疲惫和哀愁。

叶静珽楞楞看着那人缓步走近,只觉得那人的每一步都踏在他心上,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几乎碾碎。

仲默……他来了,可是,他却要如何向他解释?

他要如何解释,红衣亲自带到他身边的彩蝶,现在怎么会躺在这冰冷的地下。

红衣慢慢走到叶静珽身边,在彩蝶的坟前跪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很苍白,那种苍白让叶静珽觉得愈加难过。

“彩蝶,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地落在叶静珽心头,他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他没有办法还一个彩蝶给红衣。

“仲默,我会为彩蝶报仇。”沉默了许久,他低下头,轻声说道。

夜凉如水,却抵不过这一刻心头泛起的冰冷,红衣压抑着的情绪让他的心阵阵刺痛,而这些痛苦,全是他带给他的。

“是谁。”许久后,红衣开了口,声音波澜不惊,却又隐约藏着惊涛巨浪。

“起初我以为是二皇子容寂,可后来一想,又不像是他,他当时……走过来的样子,不像是他要杀我,可刘侍郎死前明明说是容寂要杀我。”

叶静珽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是非真相,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红衣却在此刻突然转身抱紧了他,内心深处,有就在这里把一切告诉都告诉他的冲动。

告诉他,仲默就是容寂,告诉他,容寂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

可是,叶静珽接下来脱口而出的话,却让红衣本就犹豫不决的话愈加说不出口。

“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原谅容寂,此事和他定也脱不了干系。”

绝对不会原谅……这六个字如平地惊雷,炸得红衣浑身一震。

叶静珽把头靠在红衣的肩上,伸手紧紧回抱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仲默,是我害了彩蝶,我没有保护好她。”

“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害了彩蝶。”红衣的声音里一片死寂,他望着彩蝶墓碑的眼眸中也黯淡得没有一丝光芒。

叶静珽说,绝对不会原谅他。

彩蝶曾经的提醒在耳边想起,他这才意识到,原本以为可以掌控的命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朝着他根本就无法掌握的方向去了。

47

叶静珽在玉锦山遇刺的事引起了皇上的高度重视。

他命刑部彻查此事,并声称要严惩幕后主使。

但是,刑部的人虽然也从铁笼上找到了标志,但是由于找不到那铁匠铺中的铁匠,所以此事的綫索便中断了。

而另一方面,叶静珽隐瞒了曾在玉锦山上遇到容寂及其手下的事,对于刘侍郎的死因,他也没有做任何交代。

刑部侍郎在案发现场并没有找到刘侍郎之前拿出来企图行刺他的短刀,因此他们以为刘侍郎是和他一同进入茅屋后被弩箭射死。

容怜找了叶静珽几次,不断追问他在玉锦山上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他的态度让叶静珽愈加起疑。

若事情不是容寂做的,那么,容怜便是最后可能的幕后主使。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就因为自己从他身边抽身,他便要杀人灭口吗?

“少爷!少爷!您快来看!”

这日,叶静珽早上刚起,正打算去上朝,府中小厮突然匆匆忙忙地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

叶静珽见他脸色惨白,一副惊吓得不得了的样子,当即随他出了院子。

只见叶府大门外倒着个人。

那人一身长袍破烂不堪,血水混着泥泞把那袍子染得无比肮脏,一头长发杂乱无章地披散着,便是街头的乞丐恐怕也比他看起来整洁一些。

那人似是听到了叶静珽的脚步声,微微抬起头,伸手朝叶静珽的脚踝抓去,口中一边虚弱地叫道:“静珽……是我……”

叶静珽这才注意到这人身子竟比寻常人短上许多,再仔细一看,他下身双腿竟然从大腿中部被人生生砍断了!

边上的小厮此刻也是看到了那人凄惨的模样,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叶静珽听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顿起不祥之感,蹲下身扶住那人肩膀一看,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人不仅被砍去了双腿,竟连双眼也被生生剜去,如今脸上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那两个洞对着他,顿叫他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人脸上也脏得很,血迹混着污迹,几乎让人辨不清他本来的模样,但是叶静珽盯着他看了片刻,还是认出了他。

“沈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一惊,立刻回头叫小厮去找大夫,自己不顾脏污,把沈谦抱起来搬进了府中。

听到动静赶来的下人看到沈谦的模样都吓得脸色苍白,最后只有管家大着胆子走过去把人从叶静珽的怀里接了过来。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啊?”管家把沈谦搬到床上,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回头朝畏畏缩缩躲在外面的丫鬟瞪了一眼,命令她们进来帮忙。

丫鬟们很快端了水进来,并想用布巾帮沈谦擦脸,但是沈谦似乎受了极度的惊吓,除了叶静珽之外的人一碰到他他就浑身发抖。

“我来吧,你们都去外面候着。”叶静珽看不下去,伸手拿过了布巾,让丫鬟们退下。

过了约莫一刻钟,大夫来了。

那大夫姓姚,年轻的时候当过御医,现在年纪大了,出宫后在洛州开了医馆,因为医馆离叶府很近,所以叶静珽与他也算相熟。

便是姚大夫这样的老医师,见到沈谦的样子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他仍逼着自己很快镇定了下来,仔细检查了沈谦的伤势。

“姚大夫,怎么样?”等他停手,叶静珽立刻小声问道。

姚大夫拉着他到了屋外,这才低声答话道:“叶大人,怕是不行了,断腿剜眼,本就是酷刑,此外他还被高手以掌力所伤,他如今浑身筋脉俱断,五脏六腑也尽数毁坏,还能吊着这口气,怕只是因为还有馀愿未了。”

“姚大夫,您以前是御医,难道就没什么灵丹妙药能救他一命?”

叶静珽说着皱紧了眉,虽然沈谦便是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但是,总比就这样死了的好。

沈谦与他是同期进士,即便这几年来交往不算很多,可好歹也一直兄弟相称,如今见沈谦落得如此下场,他心中真的很难过。

姚大夫却摇了摇头,轻轻把叶静珽朝房门推去,低声道:“叶大人,你还是去听一听,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叶静珽闻言心中悲怆,面上神色难看至极,转身回到沈谦床边,却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谦朝着他伸出颤抖的手,他见状立刻握住,低声道:“沈兄,你还有什么心愿,静珽一定帮你完成。”

48

“静珽……我对不起你,是特地来向你请罪……”沈谦断断续续地开口,说到此处,已让叶静珽觉得万分惊讶。

“我一直受四皇子之命监视你……四皇子见你起了异心……便决定杀了你再嫁祸给二皇子……我为名利所诱,也对静珽你心生妒忌……玉锦山中的陷阱,是我布下……刘侍郎一心想你死,他好接任兵部尚书……对不起,静珽……我……”

沈谦说到此处,剧烈地咳嗽起来,血从他口中咳出,将叶静珽本为他擦净的嘴角再度染污。

而叶静珽此刻怔怔看着沈谦,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竟是四皇子容不下他,而一直与他交往的沈谦,竟才是一步步将他引入陷阱,害死了彩蝶的贼人?

这就是官场吗?这就是他选择成为四皇子幕僚后得到的回报吗?

评心而论,他起初也是全心全意帮助容怜,从不曾有半分隐瞒松懈,可容怜竟如此对他,他不过是稍稍抽身,容怜就要杀他?

容怜怎么可以这样?他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

沈谦在此时轻轻拉了拉他,已成空洞的双目对着他的方向,苦笑着说:“静珽,我差点害你性命,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求你……救我妻儿性命……他们被二皇子……”

沈谦说到这里,似是情绪过于激动,又吐出一大口血,叶静珽忙为他抚背顺气,急道:“二皇子?是容寂将你害成这样?”

脑中想起那如寒玉般的容寂,叶静珽一阵心寒,若是那人的话,倒确实做得出这么狠厉的事,可是,他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二皇子从我口中问出四皇子阴谋之后,还抓了我妻儿,说要等四皇子被擒才放了他们……静珽,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容怜想要铁匠说出幕后指使是容寂,所以抓了他们的家人……那两家人现在关在城外的落月别庄……你只要带人过去,便能揭穿容怜……阴谋。”

沈谦说到这里,一口气再接不上来,喉间发出“咯咯”的闷响,人抽搐了数下后,“咚”的一声倒回了床上。

叶静珽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上来,容怜此计本是要害容寂,可如今却被容寂抓住了弱点倒打一耙。

知道光是他去找到铁匠家人并不足以让皇上信服,所以他将沈谦丢到叶府门口,为的就是让自己去把真相揭开。

他抓沈谦家人,不是为了让沈谦在自己面前说出一切,而是为了让自己没有退路可走,为了保住沈谦家人,自己就算还想帮四皇子,也是不能。

这就是容寂的手段,毒辣彻底,不给人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对沈谦呢?留下沈谦活命,不是更能证明容怜所作所为?为何独独对沈谦,他下了如此毒手?

“少爷,早朝……”管家在门口低声问了一句,神色间有些犹豫。

出了这样的事,他知道叶静珽怕是没有心情去上朝,可他作为管家,问总是要问一声。

叶静珽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道:“今日我不去了,帮我去上官宰相府上送个口信,就说我有急事,请宰相回府后过来一趟。”

“是,少爷,我这就派人过去。”

管家走后,叶静珽在屋中静坐了很久,看着沈谦的尸体,觉得他可怜之余却也忍不住想到,若不是他,彩蝶也许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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