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宣颖飘了过来，如果不是过于惨白的脸和一身的素服，扶姝会以为她是个仙子，“你们这样是出不去的，密道口要有钥匙才能出去，跟我来。”说罢身轻如燕，轻飘飘就飞了出去。

她走到刚才清光驻足的房间之外，“我是魂魄，拿不了东西。梳妆台上有个首饰盒，里面有一支金凤钗，那就是钥匙。”说着，她往边上躲了躲。

扶姝见她一脸的害怕，奇怪道，“你不进去吗？”

宣颖摇了摇头，后退一步，躲到了花几后面。

扶姝很快就明白了宣颖不肯进来的原因，很明显，这个房间是一件寝宫，房间不大，却布置精巧，连地砖都烧制精美，踩在上面，会有寒气扑来，而宣颖害怕的原因，就是床榻上躺着的尸体。

尸体保存的很好，完全看不出腐烂的痕迹，看上去就像睡着了，她走近一看，发现那就是宣颖的遗体。

就算是自己，可面对自己尸体，时间长了，她也会害怕。清光很快取了凤钗，扶姝却拦住他，“表哥，既然她的遗体没有被毁坏，不如我们帮她复活吧！”

清光只看了一眼宣颖的尸体就移开了目光，他轻叹一口气，道：“不可能的，时间隔得太长了，这具尸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气，你信不信，她的口中绝对有一块古玉，拿掉了古玉，这具尸体就会变成枯骨。”

“……”

清光没再说话，快步走了出去，他将凤钗拿出来给宣颖看：“是这个吗？”

宣颖点头，扶姝随后出来，见东西都已经收拾齐全，不由笑了：“公主，我们带你出去。”

第六十六章：七剑封印之甘泉（4）

灯火通明的走廊上，寂静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走了几步，感觉到异样的清光猛一回头，却见宣颖站在拐角处，低头望着脚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清光走过去，正想说话，她却黯然垂下目光，“算了，我还是不走了……你们带不走我的。”

“怎么？”清光眉头一皱，想了想，旋即轻轻笑了，“公主若是担心密道之外的封印，那么我们已经摘掉了，若是担心围绕湖泊的四座山，那么，我也可以保证在一夜之内让它们统统消失。如你所见，我们都是修道之人，区区几座山，还不在话下。”

然宣颖还是拒绝，她垂着头，缓缓摇了摇头：“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我还是……不可以出去。”一句不可以，包含了她生前死后所有的辛酸，她眼眶干涩，想流泪，却除了发痛，什么感觉也没有。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守了十四年，她都快忘了怎么哭。

“为什么不走？这里有什么好？值得你留恋？你就，你就不恨他吗？”

宣颖看着扶姝，别开了眼睛：“我怎么不想走？我比谁都想离开这里……”她抬头，看着小小的一方天地，“每天，我每天都在这里，都只能看着这几张桌椅，我能看……却不能摸，不能动，我能走，却不能离开，我有多想离开这里，可我只能被束缚在这里……”

“恨……我怎么不恨。”她闭上了眼，“可我……可我更爱啊……”她跌坐在了地上。

清光怔了怔，记得母亲临死之前，也是恨着父亲的，却叫他不要恨，不要恨……这就是爱吗？又爱又恨，有多恨，就有多爱……自相矛盾的感情啊。

走廊里飘满了宣颖的干泣声，清光心里很不好受，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去扶，可手却穿过她半透明的手臂，扑了个空，他略显尴尬地收回手，道：“宣颖公主，事情到了现在，你在这里十四年，你难道就愿意这样一直，守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永远？”

宣颖抬头看他，目光渐渐蒙上了一层迷茫，清光蹲下去，与她平视：“这一次你不出去，就不会再有人能进来了。你要永远呆在这里，永远被这里束缚，过去的种种，永远都在你的脑海，永远挥之不去。直到所有的人都死了，直到全天下都不会有人再记得你，爱也好恨也罢，都没有了！……可你还在这里，守着你也不知道的东西。这样的永远，你要吗？”

宣颖突然打了个寒噤，整张脸煞白，清光站起来，微微笑了一下：“跟我们出去吧，我们带你去转世。”

等了很长时间都不见她说话，就在清光以为她被自己说服的时候，她却开口：“可我……并不想转世，忘了他。”她的声音很低，若不是清光站得近，根本听不到。

“没有负担和有负担地活着，你更希望哪一种？”

宣颖却反问：“没有情和有情地活着，你又会选择哪一种？”她苦笑，“至少现在，我还记得我和他所有幸福的过往。”

清光被她问住，他有点不耐地撇过头去：“那好，还有一种办法，我带你出去，除了白天，在夜间你可以自由行动，也就是说……你就是孤魂野鬼。”

宣颖闻言，抬头感激地看着他，良久，才颤抖着嘴唇：“谢谢……”

廊道尽头就是之前走过的密道，幽暗阴湿的路似乎短了不少，很快就到了出口，只是石门紧闭，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过。

宣颖跟在他们身后，提醒道：“要打开石门，就要触动四个机关，凤钗可以拆成四把钥匙，分别插进四个孔中，就可以了。”她凭着记忆飘到一边，指着手边一块石砖道：“第一个孔，在这里。”

清光拿着凤钗，扭了几下就扭成了四瓣，然四把钥匙看上去都差不多，也不知道哪一把对准哪一个孔。

四把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在夜明珠的照射下展现在他们面前，两人默默看了一会，齐齐将目光对准宣颖。

“……”

宣颖也默然，须臾，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我也不清楚，要不，一个一个试？”

四周一片沉默后，清光随手拿起一把钥匙，看了看扶姝和宣颖，见她们都点了点头，便就着夜明珠的光将钥匙插进孔中。

器械转动的声音，很低很闷，喀拉喀拉的转动声响在墙壁另一边，有一种压抑的味道，轰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快速地蔓延了过来。

清光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糟糕！怕是错误的钥匙触动机关了！”宣颖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想去拔钥匙，然手指却穿过钥匙，连碰也碰不到。

清光眼疾手快拔出钥匙，那闷轰声便戛然而止。

扶姝仍惊魂未定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松了口气，然她很快又吊起心来：“插错会触动机关，可我们不知道哪一把才是真的啊！”

宣颖脸色又沉了下去，清光沉默一会，突然道：“出去很简单，只是宣颖公主，我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说。”

清光看了眼扶姝，“方法很简单，直接出去，只是会毁掉陵墓。”

“这……”宣颖面有犹豫之色，她考虑了一会，心一横点点头，“毁就毁吧，我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清光示意扶姝保护宣颖后退几步，他将凤钗拼好递给扶姝。阴暗的通道缓慢释放出几缕光线，宣颖猝不及防被照到，当即惊呼一声躲在扶姝背后，惜瑶剑的剑光很快就照亮了通道，连角落也清清楚楚。

惜瑶剑一剑砍在石门上，原本坚固的石门因之龟裂开一条小缝，缝越裂越大，很快的，碎石扑簌簌地往下掉，清光及时退开，才不至于被洒了满头灰。他看了眼慢慢裂开的石门，回头对宣颖道：“你快化进夜明珠里，我怕外面是白日，被阳光照到你会消失的。”

宣颖依言，化作一道白影隐入夜明珠中。

石门应声而塌，外面的阳光灿烂地照进密道，照亮了每一级阶梯，清光走在前面，扶姝跟上，然一出密道，便有数十支枪戟齐刷刷围了上来，将他们包围的水泄不通，清光还能看清楚枪戟尖上那一点寒光凛凛。

扶姝脸色一变，警惕地看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官兵。

“你们是谁？为何破坏王后陵墓！”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官兵外围传来，清光闻声看去，却见一个男子负手阔步走来，一身严肃冷酷的黑衣，配上冰冷的满含怒气的神色，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直扑他们而来。

“表哥！看！”扶姝突然急急拽了几下他的袖子，清光顺着她指的看过去，原本清澈的湖水变得浑浊不堪，水位也随之下降了一大截，湖面上还飘着许多漩涡，正吞噬着周围的大小泥块。

很明显，刚才他们触动机关，湖底的陵墓坍塌，导致水位下陷，原本清澈的湖水被泥土搅得浑浊——这个湖已经废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见他们不说话，男子剑眉倒竖，更大声地质问。

清光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的装束气势，他眼睛微眯，道：“你就是叶政？”

男子的护卫脸色一变，厉声叱道：“大胆！竟敢直呼我王姓名，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来人！将他们就地格杀！”

银枪戟逼近几步，叶政重重呵斥：“站住！”他斜眼看着刚才发号施令的护卫杜浪，阴枭的眼神令杜浪心头一颤，忙不迭半跪在地，告饶起来。

“没有下次。”叶政冷着脸道，他复又看向清光和扶姝，“破坏王后陵墓，你们该当何罪！”他狠狠一拂袖，眼睛死死盯着清光和扶姝，“孤王问你们，你们是谁？又如何进到湖底陵墓？！”

扶姝对叶政没多少好感，一个始乱终弃又肆意囚禁魂魄的人，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做，都太自私！她也不想和他多说，这些官兵，她还不放在眼里。清光亦有同感，他最痛恨的，就是和自己父亲相似的人，恰巧，叶政就是，而且，他很清楚叶政这么做的原因。

他拦住欲动手的扶姝，嘴角一勾。

“我们都只是无名小卒，王上不会对我们感兴趣，不过有一个人……不！是一个魂魄，王上一定很感兴趣。”

第六十七章：七剑封印之甘泉（5）

闻言，叶政脸色变了，那张刚毅的脸上布满了震惊，喜悦爬上眼睛，融化了他的严厉，他疾步上前，却又很快停下脚步，尽管装的很是镇定，然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你说什么？你看到了谁？”

清光看了眼包围他们的官兵，没有回答，叶政平复好心情，皱眉吩咐他们都退下，杜浪欲说话，却被他狠狠一瞪，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待士兵退出百余步，清光才冷冷一笑，缓缓走到叶政面前，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看着他：“王上是聪明人，治理的是家国大事，你应该清楚我说的是谁。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想这句话，有必要让王上您知道。”他加重了您这个字，听上去无比讽刺。

叶政盯着他，脸色有点白，却带着期待。

“她说……”清光故意停住，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的眼中蕴含满了急躁，才慢吞吞地理所当然道，“她……恨你。”

一刹那，叶政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两人离得太近，清光很清楚就看到了他头发上的几缕白丝，他别开眼睛，又道，“可她又说，她更爱你。”他看着他，“你很幸运。”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他们之间的事他虽不清楚，可从老妇的态度，从世间的传闻，他多少能猜出一些来，他伤害她到这样的地步，她竟还说更爱他，当真不可思议！

叶政震惊了，他的脸似乎僵硬了，什么表情也没了，只余下震惊的表情，就这样微张着口，什么话也说不出，却又想说很多很多。

清光见他发傻，便不想再多说，他回头看了眼扶姝，示意立刻就走，然刚走几步，那些兵又围了上来，将他们的去路堵塞。

“你们不要逼人太甚！”扶姝亮出了紫阴剑，一剑横在身前，一干士兵被她突然冒出的紫阴剑吓了一跳，皆被紫阴剑浑身的电气震慑到，一时间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杜浪见扶姝凭空变出一把剑，神色一变，抬手吩咐众士兵止步，他上前，凝视着紫阴剑，忽然道：“原来二位是修道之人。”

叶政还站在原地，他挺直了背，修长的身影立在湖边翠地上，有着说不出的坚毅，和难以言喻的孤独，杜浪站在不远处，想过去又不敢。叶政的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虽然是个好主子，可再好，谁也不敢在他沉思的时候随便去打扰。

经验告诉杜浪，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打扰他。

可……

他不得不的硬着头皮上前：“王上……”他拱了拱手，“那两个修道之人怎么处理？”

头顶一片沉默，良久，叶政偏头看了他一眼，“修道之人？”他似乎对这个身份很感兴趣，他回过头，看着不远处依旧被围住的清光和扶姝，“押起来。”

“是！”杜浪昂首阔步走过去，然走到一半，路就被挡住，老妇拄着拐杖正好挡住他的去路，一双眼睛如老鹰般怒视他。

杜浪面不改色，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道：“吕离，好久不见了。”他从头到尾看着她，语气中有点尴尬，“你，变了很多。”

吕离冷哼，目光嗖嗖地落在他身上，她道：“这两个人是我的客人，你不能带走！”

“吕离，这是王上的意思，你也看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破坏得不再清澈的湖水，从湖水的浑浊程度，他能猜到陵墓的破坏程度。

吕离却不屑地瞥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她拄着拐杖，快步走过去，脸色阴沉地瞪着叶政看。

叶政眼里满是惊讶，虽然每年都有派人来，可他，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这一次，是第一回。没想到十四年之后，她竟然已经老成这个样子，她才四十啊！

他笑了笑，“你怎么……”

“那两个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抓他们，我要你放了他们！”

叶政果断道：“不行。”他背过身，望着湖泊，不给吕离说下去的机会。

拐杖重重捶了一下地，吕离愤怒道：“我说了他们是我的朋友！”

“孤王说了，不行！”他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浑浊的湖水，大大小小的漩涡和刚从树上飘下就被卷进去的花瓣，将原本秀丽的风景破坏的干干净净，常年因皱眉而在额头上形成的川字更加深了。

“他们把小颖的陵墓破坏成这样，你觉得孤王会放过他们吗！”广袖一拂，卷起一道劲风扑面而去，吕离灵活地侧身闪开，她瞪着他的背影，突然冷冷一笑，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望着湖泊。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湖对面那棵偶尔落叶的树上，“你错了，不是破坏，是帮助……叶政，你够了！你就不要再伤害公主了！你连她死了都不放过？”

风中送来一阵沉默，清光和扶姝依旧被众人围在中间，见他们都没有逼近的趋势，扶姝稍稍放松了警惕，她靠近清光，悄悄问道：“表哥，我们驾云走吧，这件事太复杂，再拖下去，就太浪费时间了。”

清光却摇头，虽然离得远，可他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清楚地听到吕离和叶政的对话，他专注地看着他们，“不，我想再看看。”

扶姝有点惊讶，清光性格一向冷，对于无关的事从来不过问，这一次，怎么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