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以保命,却身受重创,为了躲避魔尊的追踪,不得不封去全部记忆和法力,化身普通的天族,拜入东溟府。
可惜即便封去了记忆和法力,仍旧无法逃过既定的命数。
他欠商青的,注定要归还。
这才是魔尊真正的目的。
一个他明知道是阴谋,也不得不踩进去的陷阱。
“什么叫因你而死?”商青眼看鸣素方才要用匕首杀人,廉贞星君也已经伤在他手上,想到父母的惨状,对鸣素的信任很快瓦解
,“匕首在你手上,你还想狡辩吗?”
“此事过后,我但凭你处置,”鸣素气息不稳,他为仙者的法力几乎耗光,使得松涛海也跟着躁动起来,“现在,不要妨碍我。
”
商青手握监兵刀柄,运起法力,一点点将刀拔出刀鞘。
“此事?那是什么事?等你们魔族杀入天界吗?”商青目光渐冷,心中压抑的愤怒,让他只想报仇雪恨。
鸣素皱眉道:“我不是魔族……”
“都这样了还能信口开河,鸣素,你要我怎么信你?”
商青手画刻印,挥刀砍向鸣素。
监兵刀不同于其他兵器,鸣素不敢大意,只得集中精神小心闪避。
“商青——”锵的一声,鸣素勉强以匕首挡住刀刃,咬牙道,“你再和我打下去,才要被魔尊杀入天界!”
“我不懂你说什么,”商青越打越狠,面对心中以为的魔族和仇敌,往日的温柔体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不需要听你说什么
。”
言语间几十招过去,鸣素不愿对他下重手,节节失利,节节败退。
越是着急就越是无计可施,又是锵的一声,鸣素手中的匕首被砍断,人也摔倒,重重地撞到石柱上。
鸣素口吐朱红,监兵刀已经抵在他的心口,刀尖略微一探,衣衫立刻渗出殷红。
鸣素垂着头,有气无力的地唤道:“商青……”
商青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鸣素扶着石头,想要站起来,突然后肩着力,鸣素向前扑倒,刀锋刺入身体的同时,一团火热自后心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瞪大双眼,只听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仿佛一股力量强行拉扯着身体,元神易位般痛苦。
“保重。”石柱后,奉钦眼看监兵刀洞穿鸣素心口,又一用力,将变回原形的白色环佩完全推入鸣素的身体。
那是承载了所有陆清羽的记忆和情感的东西。
他笑中带着恶意得逞的满足,低声唤道:“陆将军。”
鸣素脑中轰然炸开。
桃花盛开的时候,有人拽着他的袖子为他介绍,这位魏公子,年纪轻轻相貌堂堂,忠勇正直文武双全,就是出身低微家世贫寒,
至今怀才不遇,可惜,可惜啊。
元月十五的花灯会,一人将雕刻着祥云与波涛的玉佩放在他手心里,说:你可以把它当做信物,这是我对你的决心。
血迹斑斑的刑场上,那人端坐于监刑台上,冷眼看着他被千刀万剐,无动于衷。
将军府、学堂、兵营和皇宫,父母、先生、同僚、皇帝和太子……
陆清羽的记忆如波涛翻腾涌现,刹那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眼前的斑斑血痕与那人的浓情蜜意交杂在一起,不愿、不信、不甘,
最终只剩下一个名字。
无法抑制的泪水模糊了眼睛,鸣素脑中一片混乱,他望着那个看得并不真切的身影,喃喃道:“魏……泽……”
乐二十一:复往昔
监兵穿胸而过的同时,身后环佩化光,与鸣素的元神完全融合。
鸣素脑中陆清羽的记忆、广韵仙君的记忆交杂在一起。他一下觉得自己在刑台上,有人拿着刀在割他的肉;一下又觉得自己在松
涛海,商青将监兵刀拔出了鞘,向他斩来。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
无论哪一个,都是那么疼。
眼角湿润的液体涌出,落在嘴里,是咸的。
这是为什么?
商青松开了握刀的手,鸣素想继续往前,他走一步,商青便退一步。
鸣素看不清商青的模样,他迈出第二步,腿脚却都是软的。
他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抓着刀背,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银白的刀拔了出来。
刀刃离开身体,精神松懈的刹那,他忍不出呕血,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疼到天旋地转、头昏眼花,最后不知道什么叫疼。
他的双手再没有力气支撑。
鸣素接着倒下去,额头抵着地面,勉强用手臂留下一份空隙。
在清泉殿见到商青时,他就是这样的。
不敢抬头,不敢出声。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随着鸣素周身灵气的散去,松涛海的大地在震动中坍塌,隐隐浮现的法阵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平衡。
轰塌声中,鸣素所在的地方突然裂开下陷,他只觉急速下坠,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望着深爱的那个人,却怎么也到不了那人的身边。
那一世他死不瞑目。
鸣素绝望地闭上眼,让无尽的黑暗吞没一切。
忽然腿上一紧,有什么拉住了他。
商青来不及思考,已经追着鸣素跳下去了。
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也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跳下去是为什么。
眼前这个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他刚刚还要用那把斩杀神魔的刀取对方的性命,却在刺中的时候退却了。
他不曾防备鸣素之前想要杀害的小侍童,他亲眼看到那小侍童将什么推入鸣素体内,然后鸣素看着他的眼神倏然变化。
深深地悲伤、痛苦和不甘。
他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鸣素。
那是落日峰上,为他弹琴的小桃精;为他弹琴,最后却抱着他哭起来的小桃精。
然后商青想起许多事,落日峰上,清泉殿里,还有凡间种种。
再然后,他抓住了鸣素。
庞大的吸力下,他们继续坠落,穿过界限,穿过云层。
鸣素已经被监兵刀重伤,元神正在散去,这一摔就算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关系?
在想到这些的时候,商青把鸣素拉到了怀里。
鸣素是杀害他父母的人,这个仇,他已经报了。
没有然后了,都结束了。
他睁眼就是一片桃花。
掺了花香的微风拂过脸庞,带着丝丝暖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看清身上方那人,又像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他轻唤道:“阿泽?”
沙哑的嗓音牵动胸口的绞痛,他一阵猛咳,低下头,满眼模糊的朱红。
那人却叫他“鸣素”。
“鸣素,我是商青,你还认得我吗?”
他有些困惑。
什么鸣素?什么商青?他不过是睡了个午觉,怎么一醒来,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是因为睡过头了吗?
传说有个樵夫,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过去百年,樵夫的老婆儿子都死了,樵夫的容貌外表却还是当年那副模样。
难道,他也和那樵夫有了相同的际遇?
可是,魏泽就在眼前。
他用尽一生去爱的人。
他伸出手,带血的指尖触到那人的脸庞,他满足地笑开。
“阿泽。”他轻唤着,揽着对方的脖颈,慢慢凑上去,小心地吻着他的魏泽。
温柔如水,缠绵悱恻。
“魏泽”的身体僵了下,接着顺势托住他的后脑,然后由被动渐渐变为主动。他安心地躺在“魏泽”的怀里,享受这片刻的甜美
与宁静。
天际乌云密布,微风变成狂风,一声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掉落。
“守不住了……”鸣素缩在商青怀里,喃喃道,“我守不住了……”
“守不住什么?”商青把他抱得更紧些,他用法力筑起方圆屏障,挡住了狂风暴雨。
鸣素失神地望着乌云翻涌的地方:“松涛海,云台……我守不住了……”
白衣白发的仙者说:鸣素,云台要交给你了。
他回答:鸣素定不负所托,誓死守护。
已身为魔尊的言洌咬牙切齿地问:他在哪里?
他是谁?
不是陆清羽,不是广韵仙君,是鸣素。
九天上仙座下御使,奉前代九天上仙之命,守护这一代九天上仙的顾命玄鹤。
落日峰原本的主人,仙魔同体的上古灵族,顾命玄鹤。
为了守护混元阵阳极阵眼九霄云台,他离开落日峰,来到松涛海。
他将自身的灵力化入松涛海,从此与松涛海相互依存,只为隐去通往九霄云台的阶梯。
他因此无力抵挡魔族战将们的追杀,几乎丧命。
他封去全部记忆和法力,化身普通的天族,拜入东溟府,而后受封广韵仙君,成为松涛海的主人。
结果,他还是挡不住魔尊。
你往前走,便开启你的劫数;你往后退,就死在我的剑下。
商青手持监兵刀,说:是你,你杀了我爹娘。
他没有杀害那对夫妇,但那对夫妇确实因他而死。
如果没有走入他们隐居的地方,没有认出他们的身份,没有明知不敌还是请他们帮忙拖住魔族的脚步,他们不会死。
他以商青父母的性命,换自己四千年余生。
他与商青,一入因果主导的轮回道,相遇,便决定了结局。
他欠商青的,注定要归还。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美好的,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鸣素靠在商青怀里,低声呢喃:“只愿我死,能换得你心中从此安宁。”
阴云翻滚中,一道惊雷划空劈下。
千年一度,天劫。
乐二十二:千秋劫
松涛海中,树木倾颓、石裂地陷,完全崩毁前,四周忽现法阵,护持松涛海不至于化为尘埃。
鸣素自裂缝中掉落,姚天君被困在球形法阵中,使出浑身解数,却怎么也出不去。
“省省吧,御使大人的鱼渊阵,哪那么容易破解?”奉钦躲在法阵之后,忍不住劝道,“等他元神散尽,此阵自解,你急什么?
”
“滚!”姚天君怒火中烧,“从乐潜身上滚出去!”
奉钦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笑道:“这倒是副好皮囊。”在姚天君暴怒前,又摆摆手,“稍等稍等,我任
务达成后,自然就走。”
“任务?你这卑鄙无耻的魔族,还有什么任务?”
“稍等,”奉钦故作神秘,“很快你就知道了。”
远处黑雾成团,天边乌云翻涌,风驰电掣,雷雨交加。
姚天君心下一凉,全身冰透:“天劫!”
“是啊,天劫,”奉钦大笑,畅快淋漓,“御使大人,这下,你还不魂飞魄散,形神俱毁?”
“我杀了你!”姚天君火冒三丈,掐指成诀,打出去的火团碰上法阵四壁,迅速被吸收殆尽。
奉钦在一旁笑弯了腰:“这算不算作茧自缚?”他拍了拍困住姚天君的法阵,“抱歉了,我也不想他这样的,可他怎么也不肯给
我主人让路,十万多年了,我主人都被他逼疯了。九霄云台再不现身,我怕我主人会杀尽三界众生泄愤啊……”
“你的主人?魔尊?”
“哎?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奉钦不禁感叹,“真不愧是御使大人的好友,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不管不顾地护着他。”他忽然一
顿,转而又笑,“来了。”
随着远方惊雷穿过云层,频频落入凡间,松涛海中灵气散尽,黑雾包裹中,一道几近透明的阶梯现出轮廓。
姚天君手握成拳,几乎看得到鸣素口吐鲜血、魂飞魄散的模样。
“上古混元阵有八个阵角,两个阵眼,正东、正南、正西、正北的四方天塔之外,尚有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阵角,西北
为不周山,西南为松涛海。”奉钦望着逐渐成形的阶梯,轻笑道,“御使大人竟想到将混元阵的阳极阵眼隐藏于松涛海之中,真
是让人好找……”
“你想毁了混元阵?”姚天君思虑百转,在阶梯现形的同时,他身周法阵的力量也在减弱,就是不知道弱到什么程度。
奉钦摇了摇头:“无皇伏羲何等人物?他提出混元阵之初,就决定了日后谁也不能毁了它。混元阵撑起三界,融合其中,也斩断
了三界之间其他的支撑。现在此阵若是毁了,三界也就灭了。”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家主人只想找到他师父而已,你们不
要把他想得那么坏嘛。”
奉钦说话的时候,阶梯逐渐成形,困住姚天君的球形法阵也慢慢消失。
姚天君看准时机,以血在手上悄悄画出一道符,正待施展,忽见奉钦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后,姚天君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刚刚转头,只见黑色身影靠近,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魔尊从倒地的姚天君身边走过,面无表情地说:“奉钦,你话太多了。”
“属下知罪。”虽然很想辩解,但心知这种拖延时间的行为只会为自己招来灾难,奉钦干脆地跪地请罪。
魔尊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径自走向通往上方无尽云层的阶梯。
他踏上阶梯,每走一步,都带着不可抑制的欣喜和激动。
穿过厚重的云层,烟雾包裹的阶梯尽头,祥云玉台上,白衣白发的仙者在宁静与安详中沉睡。
魔尊走到云台旁,单膝跪地,仔细地望着很久很久不曾见到的面容。
他小心地执起仙者的手,冰冷的唇印在掌心。
“师父。”他轻声唤道。
奉钦守在松涛海,把被打昏的姚天君安置在一处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地方。
松涛海虽然停止了崩塌,却已是一片废墟。
鸣素将自身灵力与松涛海同化,随着他元神的毁灭,松涛海也跟着崩毁。但在最后,属于混元阵西南阵脚的法阵发挥了作用,总
算保住了松涛海。
可惜,保不住你。
奉钦真心地为鸣素悲伤了一点点。
毕竟占据乐潜的身体几百年,乐潜的记忆和感情或多或少的影响着他。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此事一了,他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从此逍遥自在了。
多么美好的未来!
奉钦笑弯了嘴角,猛地腾空而起,躲过后方刺来的大刀。
“竟然还能站起来,该说你顽强,还是说御使大人确实不擅长打架呢?”奉钦平稳落地,从容面对廉贞星君。
廉贞星君此刻倒是平静不少:“你不是广韵仙君的侍童,你是谁?”
“我?”奉钦想了想,坦白道,“我叫奉钦,我的主人是地界之主,伏夜魔尊。”
“你也是个魔物……”
“你们这群天族,非要给别人取点奇怪的名字来显示自己清高吗?”奉钦隔空唤出废墟中遗落的红色匕首,“既然起来了,我就
不能坐视,陪你玩玩吧。”
廉贞星君身受重伤,方才扔出去的一刀已经尽了全力,此时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这把匕首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你已经切身体验,但我不是御使大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奉钦眼神一变,“接招吧!”
就在奉钦离廉贞星君还有三步远的刹那,天际一道火团横空划光而成,奉钦旋即顿住脚步,向后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