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但是为了健康着想,还是要想办法睡着。」
「我知道。」
「绯,你会怕吗?」
「怕什么?」
「怕下次又发作。」
「会怕啊,怕自己可能再也醒不来了,而且不是一点点怕而已,是很怕、超级怕。不管是谁都会怕吧?」绯老实的回答。
因为他不能假装自己很淡然,假装自己无所畏惧。
「那……」听闻绯的答案,红的话稍微停顿了一下,「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绯轻声问。
「怪我舍不得。」
「舍不得?」
「舍不得……这些意外拥有的一切。」
绯没有回答。他仔细的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责怪红的意思。说没有嘛,那就实在太虚伪了,说有嘛,事实上他想不到要怪他什
么,也没有要怪他什么。
绯觉得,如果硬要在他和红两人之中挑选,红其实比他更有资格得到他人的疼爱跟照抚,比他更有资格被重视,比他更有资格活
着。虽然红一直在研究室长大,没有与外界接触,也没有人特别教导他应对进退、做人处世,但他秉着天生的温柔体贴,让旁人
在短时间内就将他视为应该信任他、珍惜他的朋友。琏是这样,雷是这样,青是这样,曦是这样。他自己,也是这样。
如果有天他必须离开,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不是会轻轻松松的取代他的存在,填补他离开之后遗留的空缺呢?
如果红能让他不用离开,这实在是太诱人了……但同时绯也很清楚,自己不会这么做。
「绯?」
睡了吗?
红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绯的答案,只听见绯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就猜想他大概是睡了。
红觉得,绯似乎天生就具有一种得天独厚的美好特质,那种美质使他天生就是会比一般人得到更多的爱护。灵气和细看便能察觉
的脆弱,以及符合人性不过于夸大的良善,使绯成为一朵美丽的,动人的,值得人们用心呵护的玫瑰。
上述的这些理由其实有点莫名其妙。绯很有可能没有那么好,他的美好也许有很大的想像与寄托的成分,但是就是如此的吸引着
旁人。
而事实是,红一方面受到这份美质所吸引,一方面又为它而心痛。那种痛并非随时都能感受到,平常总是深埋的心土里,只有在
某些特别的时刻,红才会发现,其实早已渗入脊髓。
红知道这个事实,并预言这个事实。
******
红在温暖的被窝里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平是总是比他晚起的绯竟然已经不在身边。
他们今天有工作吗?红猜想。
房门外隐约传来杂着谈话声与搬移物品的碰撞声,推翻了红原先的假设。
红将绯的小熊布偶摆正,下床走向房门。推开房门,找到声音的发源地,红揉了揉眼睛,看着在客厅里忙碌的众人,「你们在忙
些什么啊?」
「今天要去青他家烤肉,顺便帮他庆祝生日。」绯手里提着一大袋的零食,高兴的说,「好久没烤肉了,真期待。」
「什么顺便啊?庆祝生日才是摆在前面的吧!」雷笑着问,「虽然我也很期待烤肉啦。」
「你们这两只爱吃肉的老虎有福了!琏为了你们买了很多肉,而且是很高级的那种呢。」曦指向餐桌上的购物袋。
闻言雷和绯「哇」的欢呼了一声,「琏真是太英明了!」
「快点把蛋糕从冰箱拿出来。」琏吩咐。
「咦?今天是青的生日吗?」红诧异的问。
「你不知道啊?」曦将水果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不过也没关系啦,不用准备礼物,跟青说一句生日快乐,他就会很高兴了。
」
「你们怎么都没跟我说啊,不然就可以准备礼物了。」
「不用特别准备什么啦,」琏安慰红,「青不在意这些的。」
「对啊,青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绯嘻嘻的笑了。
虽然曦这么说,红还是冲回房间,匆忙的写了张卡片,才跟着绯上了琏的车。
13
黑色和银色的两辆车驶进第三街,在一幢二十层楼高的白色公寓前停下。青居住的这栋公寓离都市中心较远,但优点便是安静,
又有警卫保障隐私。
「你们先上去,我和雷把车停到地下室。」琏对绯和红说。
他们和曦搭电梯到十八楼,这栋公寓一层只有两户,青的那一间又是靠近电梯的,所以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青和另一名女子在门
口说话。
「您还是请回吧。」青的语气礼貌,却十分生疏。
「青,你干麻对我这么冷淡啊?」
「西敏斯小姐多心了。」
「干麻叫我西敏斯小姐,叫我绫就好了啊。」
「我想这不太方便吧。」
「哪里不方便?」
「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避免过于亲腻的称呼。」
「为什么?」
「那女的是谁啊?」绯小声的问。
「看那个打扮和身形,应该是青的父亲最近的合作对象,西敏斯集团的小姐。」曦回答。
「欸,是难缠的大小姐啊?」
「是啊。」
「他喜欢青啊?」
「大概吧。」
「我们青怎么会喜欢他这种女人!」
「青正在拒绝他啊。」
叮的一声,电梯门又开了。雷和琏提着食物走出电梯。
「你们来了啊?」青见到他们显得很高兴,「西敏斯小姐,我必须招待我的朋友,没办法接受你的祝贺,还请回吧。」
「他们要帮你庆生,为什么我就一定要离开?」
「因为我无法分心招待您。」
「我不需要你的招待啊。」
「这样太委屈您了。」
「不会!」
「青,」琏出声,「如果西敏斯小姐真的那么想要参与我们的活动,就让他留下来吧。」
「是啊,不然都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绯在红耳边小声的说。
绯的抱怨,红惊讶的无法回应。
黑发。
丹凤眼。
蜜色肌肤。
西敏斯小姐……就是在医院碰到的那个女孩,AT2567-93的原生体。
这也太巧合了。
「好啦好啦,那我们开始烤肉吧!」雷示意大家进到门内。
「烤肉!烤肉!」
走近餐桌,红勉强自己装作若无其事,替大家整理烤肉需要的用具。
「我们先来点蜡烛吧?」绯将生日蛋糕拿出来,「来唱生日快乐歌。」
「这个蛋糕也太粗糙了吧?」绫嫌恶的瞪着蛋糕,「为什么不买高级一点的呢?像费以拉饭店的——」
「可是啊,」绯挑衅,「这是青最喜欢的呢。」言下之意就是:你有钱,但你不懂青的喜好!
众人无一例外,都在心里偷笑。
「是这样吗?」绫怀疑的看向青。
「是我最喜欢的没错。」青淡淡的回答。这个答案让绯冲着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事实上,青根本不讲究蛋糕的口味,更无喜欢不喜欢之分。如今只是顺着绯的意思答话罢了。
琏将蜡烛插上,用打火机点燃。
「一、二、三。」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青生日快乐。』
「谢谢大家。」在拍手声中青笑着道谢。
「快许愿!」绯催促。
青看着比自己还兴奋的绯,微笑着思考了一下,「第一个愿望,希望大家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尤其是绯!」雷补充。
「第二个愿望,希望Rosso的专辑张张大卖。」
「第三个愿望,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青在掌声中吹熄了蜡烛,将蛋糕平分切给大家。
「时间过得好快喔。」绯说。
「对啊,一年一年的过生日,感觉一下就变老了。」
绯噗哧一笑,「别担心,你还是很年轻的啦!」
「下一个生日的是谁啊?」雷问。
「是绯吧,下下个月是绯和雷的生日,我们这几个人生日满不平均的。」
「那等绯生日我们在演唱会上庆祝好了。」
「好啊感觉很酷!」
「那红就偷偷坐在贵宾席好了。」
「这个点子真不错。」
「啊!」曦突然惊叫了一声,「我忘了买酒了。」
「什么啊怎么会忘了?」
「没有酒也太扫兴了。」
「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太匆忙了嘛……」曦委屈的说,「不然我现在去买。」
「我和绯一起去买好了。」红自愿顶替。
「那我也要去!」绫朗声说。
「西敏斯小姐也要去?」
「不行吗?」
绯不愿意,因为绫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还对青虎视眈眈的!
红更不愿意,他自愿跑腿,就是为了躲避绫的那张脸,如果他也一起去,不就毫无意义了,
「嗯……也不是啦。」但红还是没胆子当面拒绝。
「还是我去好了?」琏见到绯和红的脸色,体贴的问。
「没关系,我们去就好了。」红说。
两人不甘不愿的和绫一起出门。因为距离不远,所以决定步行。
「欸你们,快带路啊!」绫不客气的说。
「我们不是在走了吗?」绯翻了翻白眼,拉着红快步走向离公寓最近的一间超市。
绫脚踩高跟鞋走在后头,平常几乎不太不行的他渐渐有些跟不上,「欸你们,走那么快干麻?」
「真是烦死了。」绯抱怨。
「我们赶快买一买就可以回去了。」红安慰道。
好不容易熬过了从公寓到超市的这段路,三个人走进超市,绯和红飞快的选好要购买的东西,再快步走回公寓,按了电梯钮。
电梯由二十楼下降,到一楼的时候,绫突然抢先一步进了电梯,转过身看着绯和红,按着开门纽,挡在前头不让他们进去。
绯和红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绯正要开口挑衅,绫却先说了,「欸,我说你们两个,真的让人觉得很愚蠢欸。」竟然能容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
他空的那手指向红,「尤其是你,AX1574-28。难得那么容易的得到了自由,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取、而、代、之呢?」
「但是你也很奇怪。」他将目光移向绯,「你是太天真了没想过,还是太胆小了不敢想,你认为AX1574-28离开了研究室,还会
傻傻的当你的备用复制体吗?」
「相安无事到也罢了,可是你不是需要器官移植吗?」
留下这句话,绫关上电梯门,标示着电梯楼层的显示灯数字由一缓缓增加,二、三、四然后在十八停下。
绫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但他留下的话语像一把双头箭,先是刺进红的心,然后是绯的。
「红,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嗯……」红艰难的开口,「我之前在医院就看过他,觉得他应该是跟我同一间研究室的AT2567-93复制体的原生体。」
「不过听他的语气,他不是原生体而是复制体吧?」
「听起来是这样。」
「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
「嗯……我觉得这种是不用告诉你啊,而且你那时候身体还——」
「那我现在身体就好了吗?」绯质问。
「也还没有,可是……」红握紧双拳,两眼直直的看向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知不知道,不是只有你在害怕。不是只有你
害怕下一次病发,我也害怕我每告诉你一件事,譬如AT2567-93,不管他是被原生体使用了,还是他取代原生体了,对你来说,
这都象征着我们可能成为的关系!我会存在,确实是你父亲出资为你的医疗需求准备的。但是,从克莱顿家停止供应资金之后,
我被研究室放出来,那我,应该也自由了。我不用害怕你需要任何的东西,不管是肾、肝、肺,眼角膜还是心脏!我不用害怕要
给你任何东西。」
「对你来说,我是一个最后会选择牺牲你的人吗?我……确实是很害怕,会犹豫。可是我一直知道自己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绝
对不会牺牲你的。」
「那是因为你现在的情况还算好,当然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说的出来。如果有一天,你多拖一刻,就离死亡越近,你确定你还会
这么坚定吗?你不会害怕我取代你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会想起我最初存在的意义?」
听道红的质问,绯最初还能辩驳,到最后却是连自己也不敢答的那么肯定了。绯呆愣着,然后又回过神来,眼泪扑簌簌的掉。
看到绯的眼泪,红才惊觉自己刚刚说的话,是自己曾经暗暗发誓永远要藏在心底的,「绯,我刚刚说的话,是一时的气话。我被
绫弄得很烦燥,所以……你别介意,好不好?」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介意的。」绯快速的回答,可是表情却绝然不像不介意的样子。
「绯……」
「我真的不介意,所以以后别再提这些事了。」电梯又重新回到一楼,绯转过身走了进去,离开红的身边。
红只能愣愣的走向另一部。
14
红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与AT2567-93有关的回忆。唯一唤起的,就是模拟人际关系的时候,他们曾经模拟过一场商业谈判。红和
AT2567-93各执一方,展开唇枪舌战。AT2567-93自始至终都带着甜美的微笑,嘴巴上却非常犀利。最后,红可以说是输得彻底,
利益都被AT2567-93代表的一方拿去。
也许AT2567-93,本就不是甘于做一个影子的人,甚至连平凡人都不愿做,又怎么肯将自己奉献给原生体呢?但是研究室的控管
如此严密,他又是如何能逃脱出命运的枷锁呢?
AT2567-93和他,被赋予同样的命运,却以完全不同的态度面对。
那……我又该如何自处呢?红问自己。
怀着千回百转的思绪,红再次来到青的家门口。按了电铃,门很快便开了,清亲切的招呼他进门,「请进。」
「谢谢。」
「上次忘了交给你了。」红在茶几前坐下,将卡片交给青,「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太客气了。」靑收下卡片,「对了,我正在做松饼想配下午茶,一起吃吧?」
「松饼?」
「是啊,不过可能要等一下,因为我才刚开始。」
「我也帮忙吧?」
「我来就好了。」
「这样太不好意思了。」
「真的不用,你是客人坐着就好。我放音乐给你听?」
「好。」绯乖巧的坐下,听着舒压的钢琴曲,渐渐有了睡意。
红在梦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午,阳光斜照,在白色的钢琴前,青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弹奏出高高低低的美妙旋律
。
红竖耳,比第一次更仔细的聆听着,想要从中听出演奏者,青,更深一层的意味。
对青来说,爱之喜这首曲子有什么意义呢?他在弹奏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是什么人,或者什么特别的回忆妈?
听了一小段之后,钢琴声却渐渐转小,取而代之的,是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青就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你在做什么?」红问。
青对着红柔柔一笑,「画画啊。」
「画画……是在画我吗?」
「对啊。」
「那么,可以借我看吗?」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问。
青将素描本递给绯,「松饼已经做好了,我去端过来。加蜂蜜好不好?」
青走向厨房,红「喔」了一声,目光始终停在画纸上自己睡着的模样。画中的红沉静的睡着,头发在沙发上散乱,更加有种闲适
宁静之感,嘴角像是因美梦而微微上扬。
靑的笔触细腻,炭粉洒在纸上彷佛犹带着柔软的爱意。那份令人难以忽略的温度,令红的脸颊也有些发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红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两句其实不是那么合适的诗句。
怎么就突然想到了呢?